《东汉演义》讲述西汉末年王莽篡位后,汉太子刘秀率领员云台大将兴兵伐王莽,及东汉十二帝的更替。着重讲了光武中兴的故事,奸臣暗害刘秀,光武帝二次中兴汉室。本书按照《全汉志传》、《两汉开国中兴传志》的架构来写,内容有一定的补充。
当下帐内的站帐军喝道:“跪下!”马武微微一阵冷笑,说:“俺马武乃威威烈烈奇男子,上跪君,下跪父母,焉能跪弑君的臣子?”马武这一骂不要紧,颍阳王可就受不了啦。他哥哥王莽弑君篡位,马武正骂在他弟兄的病根上。颍阳王恼羞成怒,吩咐刀斧手:“将马武推出去斩首。”刀斧手遵命,将马武往外便推。马武视死如归,大踏步往外就走。颍阳王净等着杀完了回报啦,忽听有人喊嚷:“刀下留人!”刀斧手把马武揪住,不叫他走啦。
颍阳王一看,给马武求情的是右卫将军朱佑,不由冲冲大怒,向他问道:“朱将军胆敢给敌将求情,是何道理?”朱佑控背躬身施礼道:“王驾千岁,我朱佑非为马武求情,给他求情亦为的是千岁。我朱佑在天凤皇驾前为官,食君禄当报君恩,倘见君王有失德之处、失机之事,应当谏言上陈,方是道理。想当初天凤皇在长安开科取士,为国求贤,武科场选拔人才,全看的是武艺高低。他马武长得虽然丑陋,武艺却是胜似岑彭,论理状元应点马武。万岁因为他很丑陋,状元就点了岑彭,不点马武,这便算万岁失机之处。激怒马武,不肯屈服,在长安城大闹武科场,使万岁失了天子威严,未能拿获马武。万岁厚待岑彭,他应报答主公知遇之恩,如今在棘阳关反倒归降刘秀。朱佑冒言,当初万岁若点马武为武状元,他马武绝不能归降刘秀,定能为国报效。想岑彭降汉,刘秀得了一员虎将;马成倒反棘阳关,刘秀又得了五万人马。敌人势力方盛,不日攻打颍阳城。依我预料,颍阳城不日必有大战,汉兵至此,胜负尚不敢定。千岁若是杀了马武,他那外面尚有余党,难免他的余党将来不乘机搅乱。此时千岁何不劝马武归降,得一虎将岂不为妙?常言道:‘千军万马容易得,一员虎将最难求。’王驾千岁乃国家亲王,若是收降马武,往朝中递道折本,叫马武戴罪立功,圣上未必见怪。刘秀人马不来便罢,若至颍阳,马武定为千岁死力杀敌,感德报恩,效命疆场。岑彭降汉是万岁失人失事,生了后患;千岁若能收降马武,得人得势,准能补救失计,挽回大局。不知千岁意下如何?”
颍阳王听朱佑之言,心中暗想:当初马武在入都赶考之时,原是有意给他弟兄出力报效,状元点了岑彭,不点马武,确是王莽失了算计。如今妖人刘秀兵强将勇,自从他兴兵以来,长驱直入,所到之处势若破竹。若刘秀来取颍阳,成败得失,尚未可定。朱佑劝我收降马武,叫他戴罪立功,此乃有利于国之事,孤家不可不从。颍阳王向朱佑说:“将军所言甚是。孤家非是不爱勇将,早有意收服了马武。惟恐劝他投降他偏不降,使孤家失了体面,不得已才舍才要杀。如今你向孤家谏言,劝孤不可杀他,你可保马武准降吗?”朱佑说:“千岁将马武交付于我,今夜我可以劝他归降。如其不降,杀了他亦不为晚哪。”颍阳王点头道:“孤就将马武交给你,今晚如其不降,可以将他杀死,不用请示孤家了。”朱佑说声:“遵命。”吩咐左右先将马武押起来,左右遵命,将马武送至军牢营收押去了。当下颍阳王办理军事完毕,散了帐,会同太守张吉带着亲随人等回归颍阳城内王府之中用晚膳去了,这且不表。
却说右卫将军朱佑,等到天色黄昏时候,传令:“擂鼓升帐。”营中将士儿郎伺候朱佑升帐,参见完毕,站立两旁。朱佑吩咐:“将马武推进帐来。”站帐军将马武推至帐内,马武还是立而不跪,怒目而视。朱佑说:“马武,你如今被获遭擒,性命不保。颍阳王要杀你之时,本将军在颍阳王面前与你求情,得以不死,不然你早已死去多时了。你若能投降天凤皇,颍阳王能保你高官得做,骏马得骑,你可愿意投降呢?”马武说:“俺马武在家懂得孝顺父母,在外为官知道忠义。为人不知忠孝,便为禽兽。老儿王莽乃弑君篡位之人,天下人尽知,俺马武岂能归降王莽?你在王莽驾前称臣,虽然做官,不知忠孝,尔乃衣冠禽兽。马老子既然被获遭擒,有死而已。谁叫你给我求情?马老子不要你求情,及早将马老子杀了完事。如其不然,马老子我还要骂你!”朱佑冲冲大怒,吩咐一声:“将马武推出辕门杀了!”刀斧手过来往外就推。马武恨不得早早地死了,免得受人玩弄,大踏步往外就走。左右一干诸战将齐声喊:“刀下留人!”阅者要问众将为什么给马武求情啊?原来朱佑不愿意斩杀马武,遂向众将示意,众将领会其意,才齐声喊:“刀下留人!”刀斧手又把马武推进中军帐。朱佑说:“马武,颍阳王虽然杀你,我看你是条好汉,不忍叫你项上受一刀之苦,给你求情,你应该感激于我。如若归降,我便饶你不死,还保你在天凤皇驾前为官;你如不降,就把你推出斩首。你打算怎么样吧?”马武一听,当时破口大骂:“誓不降贼!”朱佑说:“马武,你不要如此,我知道你有意归降,世上没有不怕死的人,不过你是骑虎不下啦,当着众将,你不好归降。你们将士儿郎全都退出帐去。”两旁站立的刀斧手、绑缚手、站帐军、站帐将呼啦一声,全都退出帐外。
朱佑站起身形,来至帐门,将帐门掩上,帐内只剩下他二人。朱佑说:“马武,你不要执迷不悟,人死了不能复生。你要思想好了,你死了与我无干,不过我看你是条好汉,不忍叫你命丧于此,你不如降了吧。”马武说:“我乃堂堂大丈夫,焉能屈降你等?你不用劝我,劝我亦是白费。别说是你,就是苏秦、张仪不死,陆贾、郦生复生,说得舌焦唇烂、海枯石烂,亦是白费唇舌。马武宁可赴义而死,绝不肯屈身事莽。”朱佑说:“你如不降,我可要杀你了。”马武说:“你不要多废话,再要劝降,我可要骂你了。”朱佑伸手一攥剑把,仓啷啷,拔了出来,说:“马武,你敢说三声不降,我必杀你。”马武说:“三声?三千声、三万声,亦是不降,不降,偏不降!”当下朱佑把宝剑一举,照着马武就砍,马武把脖子一伸,仰面而视。朱佑一看,马武的蓝大脑袋往下一沉脸,压耳毫毛贴住了两耳,短红髯一扎煞,大环眼睁圆了,两腮直颤,叫人看着生惧。朱佑把剑往下一落,马武就闭眼等死。朱佑把剑往回一撤,把左手的大拇指一挑,道:“人言马武是英雄,今日一看,实有英雄本色。”马武见他如此,心中暗道:这亦就是我马武,换个别人,早就给弄突噜啦。朱佑把宝剑装入匣内,向马武一躬到地,说:“马将军真将军也,使我钦佩已极,五体投地了。”亲自给马武解开了绑绳。马武问道:“你为何如此?”朱佑堆着笑容道:“将军勿要生疑,我不叫你归降,有事和你相商。”马武说:“你有什么事儿呢?”朱佑说:“坐下再讲。”马武说:“好吧。”往案旁凳上一坐。
朱佑坐下,向马武说道:“你可知道我的心事?”马武问道:“你有何心事?”朱佑说:“我朱佑亦知道居必择邻,交必择友,贤臣择主而佐,良禽择木而栖。你马武说你不屈身事莽,难道我朱佑能屈身事莽吗?我告诉你,我亦是同你一时进的考场。你在长安大闹武科场,我在内看个明白,那时我就钦佩你。你闹了武科场,出场之后,我中了十八魁。我虽入考场,可不贪王莽的功名富贵。我中了功名,做他的官,我是另有用意。实不相瞒,我有心为国除祸,为民除害。现在王莽命我统带十万人马来至颍阳,受颍阳王的节制,讨伐汉太子刘秀。我很想带领这支人马归降大汉,苦于没人引荐,唯恐汉太子疑我诈降。我要求你做个引荐,带我去降大汉,你可愿意呢?”马武听他有意归降大汉朝,求自己带他去见刘秀,忙问道:“你既有心归降汉营,叫我带你前往,你刚才为什么劝我归降王莽呢?”朱佑说:“我耳闻你是个英雄,我早就猜到你是扶汉灭莽的,绝不能归降王莽,我试试你真是英雄不是,我亮剑假意威吓。你真有英雄本色,始终亦没软化,可敬,可敬。”马武道:“我那时要降了王莽呢?”朱佑说:“你要降了啊,我有心杀你!”马武一听,回思已往之事,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马武见朱佑长得五官端正,面带忠厚,绝不是虚伪诡诈之辈,向他说:“你如能带领十万人马降汉,我就带你去见汉太子,保你降汉。”朱佑大悦,向马武说:“请你在此少坐片刻,我与众将商议商议。”
朱佑把帐外将士儿郎唤进帐内,将士儿郎看见马武的绑绳已经解开,端然坐在帅案旁边,都以为马武降了王莽啦。朱佑向左右说道:“列位将军,我朱佑有件大事和你们相商。我们大众原都是大汉子民,虽然种地交粮,亦不可忘了水土之恩。想王莽他乃大汉朝的兵部大司马、安汉公,皇亲国丈,受国家雨露之恩,应当忠君报国才是。他用鸩酒害死孝平皇帝,弑君篡位,为官不忠,败坏纲常,是国家恶之魁、罪之首,我们不应当甘心附从,屈身事莽。如今汉太子刘秀在南阳兴兵,要灭王莽恢复汉室。自从兴兵以来,兵定宛城,得南阳,走马取胡阳,长驱直下,势如破竹,所到之处无人能挡,棘阳关又被他得了去,武状元岑彭亦归降了汉营。这不是汉兵之强,此乃天不亡汉,应有复兴之兆。这刘秀兴师讨贼,名正言顺,终成大事。我们若在此时弃暗投明,归降了汉营,不惟没有附莽的罪过,灭莽之后,还是开疆展土定鼎的功臣,能够与国同休,共享荣华富贵。如若此时不降,等到了王莽事败再要归降可就晚了。如今我朱佑一定要降汉,和你们商量,愿意随我归降我亦不欢喜,不愿意随我归降我亦不强迫。你等降与不降,你们当面说明。”一干诸战将听朱佑所说,颇有愿意的。众将尚未答言,忽有一人用手一指朱佑,厉声说道:“朱佑,你受天凤皇之恩,身为右卫将军,皇恩不为不厚,你敢背义降敌!你在此等候于我,我给你禀报颍阳王去。”众人一看,说话这人身高丈外,头大项短,腰圆背厚,黑黑的面貌,长得十分雄壮,一身的镔铁盔甲,皂征袍。大众认识于他,是五营都领军袁振。他说完了,往帐外就走。将至帐外,众人见有一人飞亦相似赶上他,手起剑落,人头落地,扑通一声,尸横帐外。杀人之人哈腰将人头拣起来,左手提着人头,右手一按宝剑,说:“有不降者,你们来看!”众人再见杀人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五瘟神马武。
朱佑又向众将陈说利害,说了一遍。将士儿郎素日最敬重朱佑,朱佑待他们甚好,大众不愿违拗他的意见;又有杀人不眨眼的马武,手持宝剑站在帐外边。他们感朱佑之恩,惧马武之威,恩威并济,大事可成了。将士儿郎向朱佑说:“愿随将军降汉。”朱佑说:“既是愿降大汉,你们急速拔营起寨,限于本夜齐毕。倘至天明未能收拾完了,误我大事,绝不宽宥。”众将遵命。于是朱佑命他们督催各营的兵丁拔营起寨,刀矛器皿、锣鼓、帐篷、粮草等项拴扎车辆,真是人多好干活,天光未亮,诸事齐毕。朱佑要督催人马起程啦,马武向朱佑讨了三千兵,亲自断后,挡杀追兵。却说朱佑传令:“起兵,全军人马开往棘阳关。”大炮一响,十万人马浩浩荡荡往棘阳关而去。
却说马武在后边见人马走尽了,天光亦就在辰时,忽听颍阳城内炮声震动,鼓声一起,从颍阳南门里冲出一支人马。马武猜着是城中知道了,出兵赶下来。书中暗表,那颍阳王回至城中,太守张吉回归太守衙门去了。颍阳王到了王府,正用晚膳,忽报城外朱佑大营移动。颍阳王大惊,暗想:朱佑带着这支人马来在颍阳,应当受自己节制,今夜忽然移动大营,莫非有了变动?倘若有了变动,那可就糟了。颍阳王命人仔细打探。守城的军士由城上用绳儿扎一荆筐,筐内坐人,放在城下。筐落在地上,筐内的人出来,悄悄地走过护城桥,遥望朱佑大营,果然兵将纷纷拔营,收拾东西物件。守城兵士看明白,赶紧回来往筐里一坐,上边把绳儿扯起,连人带筐扯上城去。兵丁们这才报颍阳王。颍阳王方才觉悟自己要杀马武,怨不得朱佑给马武求情,原来他是暗中归降了敌人了。有心追出城去,和他等一战,又怕他们兵多将广,人多势众,自己兵微将寡,人少势单,寡不敌众,打不败他事小,失去颍阳事大,故此颍阳王不敢出战。把太守张吉唤来商议,张吉亦叫颍阳王以守城为重,不可轻出。于是他们传出令来,叫守城的兵将严加防备,全班梭巡。直到天亮,颍阳城上的兵将们才看清了朱佑的人马,一营一营、一队一队往南开去,城外留下一座营底。他们把朱佑兵将开走的事情又回禀了颍阳王。颍阳王叫太守张吉守城,自己点兵三千出城去看个真实的情形,他好拟具折本奏禀王莽。
颍阳王带着三千人马,放炮出城。马武不走,两个人各把兵将列开,两军阵势列圆了。马武手持大刀,拍马临阵,到了阵前耀武扬威叫战。颍阳王看见马武盔甲在身,跨马持刀阵前叫战,心中猜着朱佑早就降了大汉。颍阳王拍马临阵,向马武问道:“马武,你勾引朱佑赚了我十万大兵,是何道理?”马武说:“王疑,你们弟兄弑君篡了位,盗窃神器,是大汉朝仇敌。凡在你弟兄面前为官的人,都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之辈。凡是尽忠之人,哪个能够扶保奸臣?哪个能够扶保王莽?朱佑归降大汉,非为功名富贵,是为礼义纲常,要扶汉兴刘,为国除奸,为民除害。你说他降汉是我马武的勾引,你不知羞耻,今天马老子要你的性命!”说着举刀便砍,颍阳王横刀招架,二人马打盘旋,杀在了一处。太守张吉站在城墙之上暗中观看,这两人杀在一处,颍阳王虽勇,他这口大刀可敌不住马武。二人杀了三合,这回圈回马来,马武用刀就砍,颍阳王横刀招架,二马要错镫啦,马武立刀头竖刀
,侧跨雕鞍抹丘斩,嗑吱一声,将颍阳王的五龙盘珠冠削去。颍阳王吓得亡魂皆冒,拨马便跑。马武一回头,向三千兵士们喊嚷一声:“杀!”三千人马唿喇一声冲杀过来。颍阳王一败,他的兵将就无心迎敌,头尾一调个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败奔南门。太守张吉不敢叫兵将开城,唯恐马武乘势杀入。颍阳王见城门未开,催马往东落荒而走,马武舍了兵将,单刀匹马追下颍阳王。颍阳王催马逃奔,马武在后大呼:“老儿颍阳王慢走!”在后苦苦相追。二人一前一后,跑至东南角,又转奔东北而去。马武恨不能追上他,一刀劈为两半,方解心头之恨,只是追赶不上,两人相离着只差四五丈远。跑至颍阳东北一带,净是沙土,两人的战马都跑不动了。颍阳王过了沙土地就进了山啦,马武亦跑进山啦。到了山内,再找颍阳王啊,路多难寻了。马武找了半晌,找不着啦,只好回来吧,他这才往回遘奔。走至中途,遇见了朱佑给他的三千兵将,马武问道:“你们干嘛来的?”兵将们说:“将军一人往这里追赶颍阳王,我等放心不下,前来要想帮助于你。”马武说:“不用了,老儿颍阳王逃了走啦。你们随我去找朱佑,一同降汉吧。”于是三千兵将跟随马武往南而下。
走至午时光景,方才追上朱佑,马武把追赶颍阳王的事儿向他说明。朱佑说:“便宜了他,有什么事儿暂且不办,等到我降了大汉,然后再发兵取颍阳。”他二人这才带着十万人马往棘阳关前进。又走了十数里路,忽见对面来了一支人马挡住了去路。一声炮响,两杆皂缎门旗左右一分,五千兵士如同二龙出水,列得了一字长蛇阵。当中一杆皂缎色大纛旗,周围红火焰儿,当中白光红字,是“大汉前部先锋”一行小字,当中间斗大的“姚”字。一员大将穿青挂皂,跨马持枪,压住了全军大队。朱佑看出来是大汉的兵将,忙把本部人马止住,向马武问道:“对面是何人统带人马,你可认识呢?”马武一看,那跨马持枪的大将是他的拜兄姚期,忙向朱佑说道:“这不是外人,是我的拜兄姚期,我去见见他,问他干嘛来的。”马武说罢,催马直奔姚期。
书中暗表,姚期把事情弄糟了。邓大帅命他追拿马武是假,暗含着是叫他给马武打接应。他从大营带出五千人来,应当紧紧追赶马武才是。姚期有意放马武逃走,他故意带兵慢着走。马武与朱鲔、胡殷、何仁、何义、陈本、曹宣、王凤、王匡,拔了营寨遘奔颍阳啦,姚期把事儿弄颠倒啦,他猜着马武一定回归夷丘山。他有意见马武一面,告诉他姓姚的豁出性命不要,不拿他马武回营领罪,叫他知道姓姚的舍命交友。姚期有这个意思,便带领五千大队遘奔夷丘山。这天他到了夷丘山,把兵将留在山下,他自己一人进了夷丘山,到了平林寨内去找马武,不惟马武没有回来,就是朱鲔、胡殷等八寇亦没回来。姚期扑空了,这趟夷丘山算是白来了。姚期无法,这才往回遘奔。他想带兵归营,走至中途,望见朱佑这支人马。姚期见了王莽的人马就要打,他不知道朱佑是带兵投奔刘秀啊,吩咐一声:“将队伍列开。”五千人马把阵势列开,姚期压住了全军大队。
他见马武从王莽的兵将里出来,姚期可就恼啦,他真以为马武归降王莽啦,催马直奔马武,向马武问道:“马武,你莫非降了王莽吗?”马武横刀施礼道:“小弟未降王莽。”姚期说:“兄弟,你可不对。咱们哥儿俩当初在菩提岗结拜,不是说了吗,有官同做,有马同骑,死生患难,祸福共之。哥哥得了先锋,你应当欢喜才是,绝不该在营门射三支反箭。知道的说你和元帅不和,不知道的说你与我争夺先锋。这要传到外人的耳朵里,岂不被人耻笑?”马武说:“大哥,请你暂且息怒,听我一言。小弟马武焉能反汉?在营门外射三支反箭,是俺马武诈反,假意反了,好到颍阳诈降颍阳王。”马武说到这里,遂把单人独骑入敌营,被获遭擒的事儿向姚期说明,又把朱佑愿带十万健儿降汉的事向姚期细说一遍。姚期把话听明了,向马武说道:“马武,你跟我姚期说你是假反,要诈降颍阳王就成啦;要是回至大营和元帅去说呀,简直得不行。你要把颍阳城得过来,那才成哪。而今你没把颍阳得过来,要是见了元帅,任你说什么亦是白费。这么办吧,你在前边暂且等候于我,我姚期去到颍阳,把颍阳城打破了,得过来,这件功劳我不要,把这件功劳归你,你好回营面见邓大帅赎罪。”马武说:“大哥,你有这个心意,小弟就承情啦,你可千万别去打颍阳城。那颍阳城甚是坚固,就凭哥哥你这几千人,绝计打不开,倘有不幸,还有兵败之虞。”姚期说:“你不用拦我,说去就去。”马武说:“兄长,你不可前往。”姚期说:“你不用多废话啦,你要一拦我,我就跟你翻脸。”弄得马武无可奈何。姚期将马圈回,传下令来:“进兵颍阳。”五千汉兵不愿去打颍阳,可兵听将令草随风,不敢违背,队伍调头,往颍阳大道而进。
姚期是头次带兵,他以为有兵就能打仗,豁出死去就打胜仗,并不知打仗的难处。五千人马到了天黑快掌灯的时刻才到颍阳城外,累得兵将全都走不动啦。姚期令城外叫战,五千人马勉强着呐喊叫战。守城兵将飞报军情,颍阳王与太守张吉亲身上城观看,城上头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耀如同白昼,往城下观看几千汉兵。颍阳王就要点兵出战,太守张吉说:“千岁不可出战。”颍阳王问道:“怎么?”张吉说:“别看敌人兵少,黑夜之间寡军叫战,后有伏兵,其中一定有诈。”颍阳王亦听着有理,遂不出兵。姚期在城下叫战,不见出兵,勃然大怒,指挥人马攻城。炮鼓喧天,五千兵将呐喊声音鼓噪而进,往上一攻城,城上头灰瓶、石子、滚木等项往下乱抛乱打。上打下容易,下打上可就难啦。姚期指挥兵将攻城,攻了一个时辰,被城上的兵丁打下来的石子、滚木,打得汉兵有头破血出的,筋断折骨的,有废了命的,伤亡了数百多人。姚期见城池攻打不下,白白地损伤兵将,立刻传令:“人马撤下,遘奔正南。”还算万幸,颍阳王没有追杀,要是追杀出来,姚期得全军覆没。
当下姚期往南走了数里之遥,前面有座树林,姚期把人马止住,在林中歇息。兵将们无精打采,个个唉声叹气。姚期亦是烦恼,命人给他将酒菜拿至面前,大吃大喝。喝着酒,他心中思忖:元帅叫我带兵捉拿马武,我见了马武不拿,便算徇私。元帅没叫我打颍阳,我私自带兵攻颍阳,颍阳亦没打破,损伤了好几百人。回至营中,我可怎样交令?元帅知道了,势必杀我,临死了我还落个犯罪而死,白把命丢了。我要命丧两军阵前,还算是尽忠而死,将来刘秀得了天下,我的牌位还能放在忠臣祠内。有啦,我姚期还是到颍阳去,到了颍阳城一死,亦就算完。我亦不带兵将,带着兵将去亦是把大伙儿送了终,我一人前往,一死甘心。
姚期想罢,把盔摘下,宝剑亦不带了,护背旗、护心镜、鱼褟尾、征裙、战袍等项全都撤下,要不然死在城中亦是便宜了敌人。姚期短衣襟小打扮,只拿着一支单鞭。他要走啦,向兵将说道:“你们这些兵将全是废物,五千人会打不破颍阳城?都是头号大油篓,二号大茶罐,三号大草包,能吃不能干,个个是酒囊饭袋。”兵将们都恨疯了他啦,放着马武他不拿,来打颍阳城;打不破颍阳城,还说大伙是饭桶,那谁能愿意?有的说:“先锋大人,我们都是饭桶,你哪?”姚期说:“我一个人就能打破颍阳。你们如不相信,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我要打不破颍阳,我姓姚的死在那里亦不回来。”说着话,大踏步往北而去。这些兵将有些个佩服姚期,道:“这才是英雄哪,一人前往。”内中有个机灵的兵丁说:“你们还佩服他哪?他姚期不是去上颍阳,这小子畏罪不敢回营,弃军而逃,他非跑喽不可。”大众一想,对呀,兵将们还想着姚期可恨,纷纷地辱骂姚期,大骂不止。
不表他部下兵将如何骂他,且说姚期自己,手持单鞭,到了颍阳城下。他一个人来,没有什么动静,故此城上不知。姚期到了城根儿底下,用手瞎摸,摸着城墙要往上爬。敢情不成,肉大身沉。他又摸来摸去,摸着个梯子,这梯子是白天攻城时留下的云梯。姚期把单鞭往背后一掖,两只手扶着梯子的立柱儿,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顶上,离着城的护身栏还有个四五尺,上亦上不去,下亦下不来,站在梯子上,脑袋在护身栏的夹空里往城上观瞧。姚期酒喝多了晕高,有心下去又怕摔着,有心上城又爬不上去。
姚期正在为难之际,忽听城上当啷啷锣声三响,梆梆梆梆子三敲,打更的兵丁巡更走来了。姚期见从西边来了两个兵丁,提着灯笼,背后背着挠钩,一个打梆子,一个打锣,往这边走来。这两个打更的从姚期的面前而过,姚期一哼唧,打锣的一回头,望见墙缝里藏着个大脑袋,吓得他叫了一声,撒腿就跑。他这么一跑不要紧,把那个亦吓跑啦。俩人没跑利落,扑通,扑通,当啷,当啷,俩人亦都躺下啦,灯笼亦灭了。俩人爬起来,这个说:“我下次绝不跟你一处当差啦,什么呀,你瞎诈唬!”这个说:“我干嘛瞎诈呀,我刚才瞧见一个黑大脑袋,眼同两盏灯相似。”这个不信。二人把灯点着了,举着灯笼,奓着胆子,往护身栏夹空一照,果然有个黑大脑袋,两只眼睛烁烁放光。两个人往东走了几步儿,把灯笼举着,手扶城墙探身一看,西边有梯子,梯子上边有个人,上不来下不去啦。两个人可乐了,二人齐说:“今天这差使可没白当,把这个奸细拿住,是咱们的一件功劳吧。”这个说:“咱们怎么拿他呀?”那个说:“咱们俩用挠钩往上钩。”这俩人商量好啦,一人一把挠钩,举着挠钩就奔姚期来了。一个照着姚期右肩头就钩,一个照着姚期的左肩头就钩。姚期伸手将钩抓住,“哎哟哎哟”两声,其实真没钩着他,他瞎哎哟。这俩人以为真把他钩住了,往上就拉,拉他不动,俩人用脚登着城墙,把身体悬起来往上就揪,揪的劲儿可大了,姚期丹田往上一提气,就势往上一蹿,上了城了。他到了城上,那两个人闹了个老六猴腰朝下,四脚朝天,把挠钩亦撒了手啦!姚期一挠钩一个,噗哧,噗哧,把脑袋给打碎了。这两人二命呜呼,遘奔枉死城挂号去了。
姚期这回上了城啦,心里想:打死一个够本,弄死俩赚一个,把王莽的兵将打死一个,刘秀少一个对头。他抖丹田一声喝喊:“呔!王莽的兵将们听真,爷汉太岁姚期飞上了颍阳城!”姚期这一嚷,守城的兵将听见了,一阵大乱,齐声喊嚷:“了不得啦,姚期飞上了颍阳城啦!”王莽的兵将们各擎兵刃,扑奔姚期,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耀如同白昼,把姚期围在核心。姚期这支鞭使欢了抡动如飞,和颍阳城上兵将杀在一处,挨着就死,碰着便亡,杀得守城兵士们横躺竖卧,无人能挡得住他。姚期抡着鞭且战且走,顺着马道杀了下来。到了城下,只杀得周身是血,如同血人一般。南门的莽军又把姚期围上,姚期大声喊嚷:“王莽的兵将听真,汉太岁姚期飞进了颍阳城,今天非得将尔等斩尽诛绝!”颍阳城的莽军谁也没看见姚期怎么上的城,以讹传讹,全都喊嚷:“了不得了,姚期呀,飞进了颍阳城啊。”这城里乱乱哄哄,喊嚷:“捉拿姚期!”颍阳太守张吉得报,在衙内点齐了二百名小队。太守全身披挂整齐,上马持枪,率领小队顺声音找至南门,见兵将们围着姚期拿他不住,张吉催马持枪直奔姚期。
正在此时,忽见兵将往两旁一闪,从南边飞亦相似来了一骑马,马上一员战将,手中大刀一摆,向兵将们乱砍,只见人头顺着刀头往下乱滚。马上这员战将长得凶似瘟神,猛似太岁,厉声喊嚷:“尔等闪开了,胡阳马武来也!”太守张吉大惊,连姚期亦是纳闷儿,不知马武从何而至。
原来马武与姚期分别之后,他见了朱佑,把姚期到颍阳的事说明。朱佑大惊,说:“马武,你快把姚期追回来,他带五千人去取颍阳城,不惟打不破颍阳城,还有兵败之虞。我在这里等你,你把姚期追回来。”马武这才追赶姚期,始终亦没追上。追至天黑了,找不着姚期,马武心里很是着急。正然催马向各处寻找姚期,忽听有人正骂姚期。马武顺声音找吧,见树林之中有好些人都骂姚期。马武问道:“你们为什么辱骂姚期?”这些人见是马武,向马武说道:“姚期奉帅令捉拿将军,他见了将军不拿,带着兵来打颍阳城,没把颍阳打破,死的死亡的亡,伤了许多兵将。姚先锋把我们就全都扔在这里,他说我们都是饭桶,他自己一人拿着单鞭走啦。”马武问:“他到哪里去呢?”兵丁们说:“姚期说他到颍阳去,他大概是弃官脱逃了。”马武听说姚期一人走啦,把残兵败将放在这里,他不管啦,这是他姚期不对,不怨这些人骂他。马武正和他们讲话,忽听北边一阵大乱,喊嚷:“了不得啦,姚期飞上了颍阳城啊!好厉害呀,姚期呀!”马武向姚期的先锋军说:“你们快听,这北边是哪里喊嚷?”众兵丁一听,齐声说道:“姚先锋不是弃官而逃,他一人真上颍阳城了。”马武说:“姚期一人上颍阳是条好汉吧?”兵将们齐声说:“是条好汉。”马武说:“我带着你们接应姚期,你们可愿意呢?”兵士们齐声:“愿往。”马武说:“既是愿往,咱们就走。”于是姚期的先锋军跟随马武扑奔颍阳城。越走越近,越听得清楚,城中喊嚷杀声:“姚期厉害呀!”
马武把他们带至南门外,马武吩咐:“攻城!”先锋军喊一声,鼓噪而进,人人奋勇,个个当先,攻打颍阳。城上头的兵将见汉军攻城,他们要想守城,因为人少不够分配的,兵力薄弱,没守住。姚期的先锋军攻到城上,汉军莽军在城上短兵相接,肉搏而战,杀得莽军倒退,往城下而逃。汉军顺着马道往下追赶,追至城下,有和城中兵将厮杀的,有到城门洞内开门的,斩关落锁,将城门开开,马武率众杀进城来。马武不放心姚期,往北杀来,见正北有一盏大灯笼,灯笼上有字,“颍阳太守张”字样。马武直奔张吉,催马攥刀扑奔正北。北边兵将们,兵是兵山,将是将海,人山人海相似,马武把马一撒,横冲直撞,不亚如虎荡羊群,杀得王莽兵将东倒西歪,横躺竖卧,无人拦挡,纷纷倒退。他顺大街往北而来。太守张吉舍了姚期,奔马武递枪就扎,马武破式还招,一刀将张吉劈于马下。此时汉兵已然进城,城中混乱了,岑彭率领五千人亦杀至,杜茂亦到了。岑彭、杜茂两支人马入城,王莽的兵将见势不妙,有跑的,有投降的。颍阳王在府中连连得报:汉兵入城,太守张吉阵亡了……颍阳王因为大势已去,无可挽回,率领心腹人从西门逃走,逃奔昆阳去了。
却说姚期在城中累得力气已尽,幸有马武、岑彭、杜茂接应于他,不然性命休矣。汉兵汉将得了颍阳城,把城门掩上,禁止行人,派兵把城守住了,他们四个人去搜颍阳王府。到了府中一看,东西物件一样儿不少,府中人哪早就逃走一空。姚期与岑彭、杜茂商议,得过颍阳城的这件功劳不要,让给马武,叫他将功折罪。岑彭、杜茂很不在乎这件功劳,点头应允,把这件功劳就让给马武啦。四个人又商议,把这万数多汉兵留在这里,归姚期个人统带,暂守颍阳城;马武、岑彭、杜茂回营去见元帅,请元帅进兵颍阳。商议妥当,马武、岑彭、杜茂带了十数名兵丁,跟着牵马坠镫,离了颍阳,往棘阳关而去。颍阳城掩埋死尸、安民善后诸事,归姚期一人办理,暂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