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演义》讲述西汉末年王莽篡位后,汉太子刘秀率领员云台大将兴兵伐王莽,及东汉十二帝的更替。着重讲了光武中兴的故事,奸臣暗害刘秀,光武帝二次中兴汉室。本书按照《全汉志传》、《两汉开国中兴传志》的架构来写,内容有一定的补充。
到了城内,姚期、邓禹、冯异往前一看,就望见了丛台。这台高三层,每层一丈七八,宽有七间房大小,三层明梯。这台是四面不靠,独耸云端一般。枪王君臣与刘秀下了马,冯异就将刘秀、姚期、邓禹的三匹马接了过去。枪王请刘秀上台,他们在前,邓禹、姚期在后紧紧相随。到了三层楼上,见靠北面有张神桌,上边设摆祭礼,左边三张桌,右边三张桌。刘秀此时在左边首席落座,邓禹、姚期就往刘秀背后一站,假装疲乏无神的样子。白汉王刘洪、小枪王刘林、军师桓法卿挨次落座,邯郸的八员猛将在枪王背后按着剑把而立。他们落了座,有人献茶。这时候邯郸县的四门紧闭,上了闩锁,就是千斤闸亦都放下来了。大街之上并无行人,家家关门闭户。枪王的兵将填满了街巷,梁文焕指挥兵将把丛台就围住了。刘秀吃茶已毕,有人将酒宴摆上,斟上了酒。姚期、邓禹不放心,唯恐这酒中有毒,偷着看了看,酒的颜色不浑,将心放下。
大家饮酒,台下有军士奏乐。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枪王向刘秀说:“逍遥王,孤闻你在白水村兴兵,转战五阳,五年灭莽,恢复天下,心中佩服已极。汉室宗亲,贤王之功最高了。”刘秀说:“皇兄,弟讨贼灭莽,非是个人之力,乃大汉余德未尽,仰仗祖德才恢复了天下。此乃天数,非弟之功。敢问宗兄,在河北兵强将勇,粮饷两足,为何不去灭莽恢复祖业呢?”枪王刘林说:“御弟,我兄弟自立为王,占据河中府、邯郸县,就要讨灭王莽。只因王莽向万里长城外的匈奴挑战,匈奴打入长城,使我南有王莽,北有匈奴,腹背受制,无可奈何,一直耽搁到御弟恢复了天下,亦未得出兵。”刘秀说:“昨日吾见宗兄书上说孤宗亲不实,世子不真,不知是宗兄所言,还是道听途闻呢?”枪王见问,用手指着王郎子,道:“这是白汉王所说。”刘秀说:“请问白汉王,孤怎么宗亲不实,世子不真呢?”王郎子说:“孝平皇帝是九岁即位,做了五年皇帝,圣驾宾天,未能有后,国无储君,才另立刘婴为帝。你声称是大汉孝平帝之后、东宫太子,兴师讨贼,岂不是宗亲不实,世子不真吗?”
刘秀说:“我汉室皇帝多是乏嗣,哀帝无子,过继平帝,平帝早丧。平帝皇后与宗亲合议,将孤承继平帝,故此孤称大汉太子,兴师讨贼。”小枪王刘林说:“逍遥王,你是何人之后,承继平帝呢?”刘秀说:“我是汉高祖九世玄孙,长沙定王之后。第一辈是汉高祖,第二辈是惠帝文帝,第三辈是孝景皇帝,第四辈是长沙定王刘发,第五辈是春陵节侯刘买,第六辈是郁林太守刘外,第七辈是巨鹿都尉刘回,第八辈是南顿令刘钦。孤就是南顿令之子承继平帝。”枪王点头道:“御弟所说不假,你与孤是同宗的弟兄,以后多亲多近。”说着话,继续饮酒。
酒至半酣,由枪王身后闪出一员大将,怀抱宝剑走到席前,控背施礼说:“末将颜子珍愿在贤王千岁面前献丑,舞剑助兴。”颜子珍于是就舞起剑来。刚开始,一招一式还看得清,到后面越舞越急,连人都看不见了,左盘右旋,老不离刘秀的桌前。刘秀这时心里很是担惊,表面强作镇静。颜子珍猛然一剑斜刺里奔了刘秀,刘秀往旁一闪,姚期看得很真,抓住酒斗照颜子珍打去,正打在手上,疼得颜子珍将剑也扔了。姚期这时嚷道:“你的剑术不高,竟胡扎乱刺,没有一些招数。我看着真不顺眼,等我与你同舞,也显着热闹。”刘秀这时想祸是躲不开了,又想姚期等众寡不敌,非得死在这里不可。当下刘秀要想将事压住,他一回头,向姚期申斥道:“你在孤的府中身为亲军,有时舞剑,孤家重赏,非是你的武艺高强,是孤格外恩赏。你看人家舞剑,贪图赏银,技痒难禁,孤若当面责罚,有失敬客之礼,容孤归时定当重罚。”姚期诺诺无言,枪王亦不好发作了。
颜子珍将剑捡起,咬牙忍痛,他还是舞剑,非将刘秀刺死才能算完。姚期见他这样,料着枪王君臣必是要他君臣性命,心中暗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是豁出去了。他将单鞭由裹腿内取出来,转到席前,说:“你一个人不如我们俩对舞。”说着,他就奔了颜子珍。那颜子珍挨了他一酒斗,正恨他哪,见他来斗,正好报仇。他用了个“白蛇吐信”,向姚期分心就刺,姚期单鞭抱月式护住前胸,两个人杀在了一处。颜子珍是一剑紧似一剑,一剑快似一剑,恨不得一剑将他刺死,方解心头之恨。姚期亦不还招,见他紧迫,只招架不还手。约有几个照面,颜子珍就轻视姚期,满没把他放在心上。姚期乘他大意之际,使了个“凤凰单展翅”,左手将颜子珍的右手攥住,抡起一鞭,打奔他的顶门,嗑吱一声,打得颜子珍脑浆迸裂,脑髓崩出,鲜血直流,一命呜呼。姚期一撒手,扑通一声,死尸栽倒。刘秀见状大惊,知道姚期这祸是招下了。那枪王将酒杯往桌上一摔,八员猛将各拔佩剑,扑奔姚期。刘秀、邓禹亮兵器动手吧,八员猛将将他君臣围住。
小枪王与老道由楼里往外走,顺梯而下。他们到了丛台底下,吩咐将楼梯撤去,三层明梯全都撤去。枪王向大帅梁文焕吩咐:“我将逍遥王君臣交付于你,生擒要人,死了要尸。”梁文焕遵命。枪王、桓法卿上马而去。咕咚一声炮响,邯郸城中的兵将把丛台围住。那白汉王刘洪躲在北面桌下去了,姚期虽然看见了,此时顾不过来。他将家传的鞭法施展开了,一鞭一个,眨眼之间,八员猛将俱都命丧他的鞭下。邓禹很是纳闷儿,都知道姚期的武艺稀松平常,不料他今天单鞭扫台,打死八将。邓禹扯着刘秀往外就走。姚期奔到北面,要将王郎子打死。哪想一掀桌子,那王郎子早已没了,姚期很觉奇怪。原来那桌底下有个暗门,王郎子用脚一蹬,那楼板一翻,他就蹿了下去。底下有个人字梯子,他到了梯子上,用手将翻板关上,用闩插着,顺梯而下。到了底下,将梯叫人撤去,他乘马归府。故此姚期往桌底下找他,踪影皆无。
姚期回头一看,邓禹扯着刘秀又回来了。他忙问道:“你们怎么不走啊?”邓禹说:“三层楼梯全都撤去了。”姚期由楼里跑出来,往台底下一望,只见丛台底下兵将都围满啦,有五百弓弩手各持弓箭,抽弓拔箭,认扣填弦,一齐往楼上乱射。箭如飞蝗,密如雨点一般。刘秀用剑拨打雕翎箭,邓禹、姚期用鞭护身。刘秀到了这时候,自料难以逃生,叫声:“姚皇兄、邓皇兄,你二人与孤同此大难,你二人勿用顾我,急速逃命去吧!”姚期急得直嚷:“楼梯已然撤去,你我君臣已成笼中之鸟,插翅难逃,叫我二人逃命,我们怎么走?我们要走得了,千岁不是亦能走吗?”刘秀说:“你二人若是与孤同被此难,九泉之下亦难对你二人。”
梁文焕指挥兵将包围了丛台,弓弩手乱箭齐发,想把刘秀君臣活活射死。那时正南方还有冯异,他临来的时候,假扮马夫模样。刘秀君臣上了丛台,他拉着四匹马在楼下面等候。邯郸县的官军来得众多,将他挤到南头儿。他见势不妙,赶紧将身上收拾利落。他上了自己的马,将刘秀、姚期、邓禹的马缰绳拴在自己的身上,抖开了手中叉,往里就闯。邯郸的兵将拦住了去路,冯异大声喊道:“邯郸兵将听真,休当我是马夫,我乃云台将冯异。尔等若知道我的厉害,急速闪开!”说着话,他将马一催,撞到乱军之中,横冲直撞,虎荡羊群一般。三股钢叉抖开了,向邯郸兵将连扎带打,挨着就死,碰着就亡,杀得邯郸兵将胆裂魂飞,拦挡不住,纷纷倒退,闪开一股走路,冯异直奔丛台。那弓弩手正然往台上射箭,冯异大喝一声,催马如飞,杀奔弓弩手。弓弩手是射远不射近,冯异到了,他们转过身来再射冯异已然来之不及,被冯异用叉把儿打得弓弩手头破血流,筋断骨折。弓弩手乱窜乱跑,顾不得射箭。
楼上的刘秀、姚期、邓禹三个人忽然不见有箭,又听到楼底下喊杀连天,三个人往外就跑。来到台口,往下一看,见冯异将弓箭手杀退,带着三匹马来接他君臣。这君臣因为没有楼梯,不能下去,在上边干着急。那楼底下的冯异亦看出三层楼梯撤了,料他君臣难以下楼,急得抓耳挠腮。但是在这急骤之间,要走就走,不能耽搁。刘秀退进楼内,急得擦拳磨掌;邓禹亦急得跺足捶胸。忽见姚期将单鞭往身后一插,他冷不防将刘秀抓过来,夹于右肋之下。邓禹忙问道:“姚贤弟,你要怎样?”姚期伸左手抓住一八仙桌子的桌腿,举着八仙桌子往外就跑。邓禹又道:“姚贤弟,你要怎样?”姚期说:“我们君臣要下丛台。”
姚期到了楼口的时候,往下一看,邯郸大帅梁文焕正然率兵将冯异围住厮杀。姚期一声大喝:“敌人休想逞强!”犹如半悬空中打个霹雳相似,吓得邯郸兵将无不抬头往丛台上观看。说时迟,那时快,就见姚期举着八仙桌子,夹着一人由台上跃下。邯郸兵将唯恐砸死,吓得乱窜乱逃。梁文焕正在帅纛旗下指挥兵将,他见姚期由台上下来,奔了他去。梁文焕拨转马匹,急忙闪开。那个掌旗官举着大纛旗,看着姚期由台上跃下,他干着急动不了窝,姚期的桌子正套在他的旗杆顶上。两个人的分量甚是沉重,一根旗杆哪能禁得住啊,咔嚓一声,杆子两截了。姚期桌子都没撒手,直到两脚着地,他才将桌一扔,打奔邯郸兵将,吓得兵将们乱躲乱闪。邓禹在上边看着姚期凭八仙桌子在空中兜风的力量,会没摔着。见他与刘秀蹿上马去,冯异解他们的马缰绳,邓禹可急了,如若不逃走,非死在丛台不可;如若往下跳,亦是九死一生,可是还有一线生机。他亦举着一张桌子,从上边跃下。他更伶俐,离地近了,怕摔着自己,用桌子找地,啪嚓一声,桌子碎了,人可没摔着。他亦上了马,冯异又把这匹马的缰绳解开,将旗杆弄碎,取出枪来,姚期、邓禹每人一条。
他们君臣冒险跳台,邯郸的元帅梁文焕可就急了,不能将笼中之鸟放走,指挥兵将把他们君臣围住,有如七层刽子手、八面虎狼军。冯异在前,姚期在左,邓禹在右,刘秀居中,三个人保驾。冯异抖丹田一声喝喊:“邯郸兵将听真,在下乃云台大将冯异。尔等若是知道云台将的厉害,急速闪开!”那邯郸兵将焉能放他?冯异催马往敌军之中就撞,钢叉抡开了,刀枪碰上就得撒手,挨着近了,用叉头便扎;离着远的,用叉把儿便打。他到了哪里,哪里兵将倒退。他在前闯路,刘秀背后相随。姚期在左边催马抖长枪,遇敌兵乱扎,大声喊嚷:“呔!邯郸县的兵将听真,休当我是老军,我是云台大将姚期。”邓禹在右边喊嚷:“我是云台大将邓禹。”他们三个人如同三只老虎,保着刘秀且战且走,遘奔南门,邯郸兵将拦挡不住。
君臣到了南门里,只听见城上兵将呐喊一声,举着灰瓶、石子要往下打,弓弩手都剑拔弩张欲往下射。君臣不敢往前进,又见南门紧闭,已上闩锁。君臣大惊,杀到了南门,亦出不去呀。后边人声呐喊,乱马奔腾,邯郸兵将追杀而至,又将他们围住。云台三将各施所能保护刘秀,任他们多勇,亦是不行。敌兵是愈杀愈多,愈杀愈广。工夫大了,累得君臣四人周身是汗,遍体生津,顺着脊背往下流汗,呼呼带喘。刘秀料着难以逃生,心中万分难过。姚期直嚷:“我们可不能叫敌人擒住,要是支持不住,可言语一声,一齐自杀,免受敌人之辱!”
君臣们正在危急之际,忽见正北方一阵大乱,有人喊嚷:“枪王兵将休逞刚强,俺云台大将要把你等斩尽诛绝!”刘秀君臣顺声音一看,只见由北边杀进一员大将。这人长得身高足够一丈,头大项短,膀大三停,面如锅底,黑中透亮,两道浓眉,一双怪眼,狮鼻阔口,连鬓络腮短钢髯。头戴镔铁荷叶盔,顶门上一朵红绒高插,四指宽的勒颔带密排铁钉,包耳护项。身披镔铁甲,内衬皂征袍,前悬一块护心镜,肋下佩带双锋宝剑。三叠倒挂鱼褟尾,皂缎征裙,上嵌金钉,红绸子中衣,云跟靴,脚踏一对铁镫。胯下一匹乌云豹,手中擎着一条点钢枪。人急马快,闯得敌军乱窜乱跑,虎撞羊群似的,随嚷随杀而至。君臣见他不是外人,乃云台大将王伦,惊喜非常,又不知他从何而至。
原来王伦自从潼关散将之后,马武将他揪住不放,叫他随着回归胡阳。马武劝他说:“我们不服王莽,才入了绿林,天下人不明细情,就说咱们不是好人,难入正轨。你同我归家,胡阳城我有的是地,务农为生,吃个太平饭吧。”王伦无法,只可随他回家。到了胡阳,马武将家人都叫到面前,指着王伦说:“这是我的盟弟,他叫王伦,我二人情如手足,义若同胞,你们好好地伺候他。他叫你们往东就往东,他叫你们往西就往西,如若伺候不周时,叫我知晓,我绝然不依。”家人们无不遵命。马武又同他见自己的夫人,叔嫂施礼完毕,马武又将他二人的交情通通说明,给王伦安置寝室,自此王伦就住在马家。每日早起,同用二五更的功夫,二更天用完了功,才各自安歇。白昼间或谈天,或乘马出庄骑射,颇不寂寞,快活已极。马武又要给王伦说个媳妇,只因他长得相貌不好,有些为媒的,不用说提亲,看着他就害怕,始终没成。王伦在马武家中吃穿如意,衣食不愁,光阴似箭,整整住了九年。王伦是个直爽人,不肯久住朋友家,屡次向马武告辞,意欲他往,马武是不放他走。王伦觉着马武全家待他恩情太厚,不愿久住。他急了,向马武撒谎说要往长城内去贩卖马匹。马武知道王伦向来不撒谎,信以为真,就给他备了五千两银子作为本钱,王伦不忍要他那些银子。两个人争持会子,一个愿少要,一个愿多给,争持了一日,算是给三千两银子。王伦临走,马武难舍难离,送了一程又一程,送出好几十里,方才洒泪而别。
马武归家,王伦是心无主意,天宽地阔,四海云游,到处为家。这天他走在邯郸县,住在东门内胡同里万元店内,他把所有的银两存在柜上。他很不愿意走,邯郸县虽然是个县城,当初是赵国的都城,到了汉时还是热闹繁华。王伦每日两餐是两桌酒席,他吃不了就剩下,柜上的伙计们白吃。他看到有那过往客商往店里叫歌伎,他亦叫歌伎。凡是到他那屋中来过一次的,再也不敢来了,看他那五官相貌可怕,连万元店亦不敢来了。王伦与别人的心理不同,别人叫歌伎是要长得美貌、唱得好、色艺两全的,他叫歌伎是要那长得不好、唱得平常的。没人可怜,他可怜,唱完给几两银子一走,不用陪酒,不用陪宿。他觉着为人生在世上很无意味,事事悲观,毫无一点儿乐趣。
他在邯郸住了二年有余,三千两银子俱都花尽了。这天没钱使用,向柜上借了五十两,花完了又借五十两,借来借去欠柜上三四百两银子。掌柜的有心不借,又怕他不还前债;要借吧,何日是个了期?愈借愈少,由五十两往下落,直落到借二三两,后来柜上不借了。王伦有气,往外就走。掌柜的怕他跑了,叫伙计跟着他。王伦见伙计追着他,他问:“你跟我做什么?”伙计说:“我跟着你很好,你要买什么东西,我给你拿着。”王伦说:“你跟着吧。”他走在石厂,看见个磨盘石。他向伙计说:“我买这个东西,你给我拿着。”伙计摇头道:“这个东西我拿不动,你行行好,买个轻着点儿的东西吧。”王伦路过音乐铺,见铺子前边立着一个大琵琶,问:“多少钱?”掌柜的以为他是个半疯儿,冲他胡要价,说:“五两银子。”王伦说:“不贵,快快安弦。”掌柜的就给他在琵琶上安弦。王伦向伙计说:“给他五两。”伙计向铺子里人说:“你到我们柜上取钱。”掌柜的说:“好吧。”王伦见他们将弦安好,叫伙计给扛着。伙计说:“这倒不错,知道的说买个大琵琶,不知道的说这是音乐铺搬家。”王伦在前,伙计在后,走回了万元店。伙计将琵琶放在屋内,回到柜上交待他的公事。
王伦见店里亦不给预备饭,身上又分文无有,盔甲、马匹、军刃是不能卖的。他心中暗道:店主东,我姓王的不能坑害你,如若欠账太多,我带你到马武家中,典房卖地亦得还账。你不借给钱,你不给预备酒饭,我自有主意。”他耗到二更多天,全店的客人俱都睡着,他往炕上一坐,抱起琵琶。他不会弹,乱拨拉,不会唱乱喊。他唱道:“人要没有钱,可就没了命。你若不信,床头金尽,店家下了逐客令。”掌柜的、先生、伙计一听,他弹的琵琶真响,吵得人家全都睡不着觉。掌柜的跑来说:“你老别弹啦,住店的客人就为歇息睡觉,花钱住店,你要黑夜弹琵琶,人家还睡不睡呀?”王伦说:“我住店是为取乐,到了黑夜我弹琵琶,临住店的时候你没和我讲下。如若不叫我弹琵琶,将店钱全都退还于我。”掌柜的不惹他,回了柜房。客人全起来了,有好几个直叫:“店家……你们这买卖怎么做的?客人睡觉弹琵琶。”伙计说:“这是北屋里的客人弹哪,我们惹翻了他。”有几个客人说:“你怕他,我们不怕,都是花钱住店,他吵人家不成,我们找他说理。”说着,四五个人扑奔王伦这屋而来,伙计在后边跟着。这四五个人来到王伦的门前,望见王伦那样相貌,吓得往后倒退。伙计说:“众位,怎样?”这些客人说:“我们不住了,快快算账。”
伙计到了柜房,说:“掌柜的,这可不成,他吵得客人全要算账。”掌柜的急了,直嚷:“这可怎么好?”先生说:“这事好办。二斤饼、两个炒菜、一碗汤、四两烧酒,加借十两银子,送到他屋,立刻就不弹了。”掌柜的万般无奈,叫伙计照样办理。伙计端着饼、菜、汤、酒、银,走进王伦的屋中。王伦将琵琶放下,哈哈大笑道:“好伙计,你知道我的脾气。告诉你们掌柜的,十天我不弹了。”伙计亦笑了,又去安慰客人。过了十天,王伦将银两花尽,他又弹起琵琶。掌柜的赶紧叫伙计给他送银子,伙计拿着十两银子来到王伦的屋中,说:“你老脾气又犯了吧?”王伦说:“你给治治?”伙计说:“再借十两。”王伦说:“我不弹了,歇息十天。”
王伦在万元店住得日久啦,他就听人传言,大枪王刘庭、小枪王刘林有意谋反,并且约请天下各路反王,在河中府会兵,要推倒更始皇帝,夺大汉朝的天下。又听得逍遥王刘秀奉旨代天巡狩,往河北放粮,赈济灾民。王伦就料到河北将乱。
这天官军往买卖铺户、住户人家送信,明天城中有事,禁止行人。王伦夜内就没得安眠。次日他在屋中用饭,听见店里掌柜的在柜房直嚷:“我看见刘秀了,刘秀带着三个人到邯郸赴丛台宴。那三个人是两个老军、一个马夫。两个老军,有个长得黄脸膛,黑胡须;有个又黑又愣的。那马夫长得黑脸膛,有许多白圈癣。”王伦听见了,心中一动,他知道这个马夫是冯异;那两个老军有个是邓禹,那黑脸挺愣的不是姚期就是王霸。王伦心想:不好。自古至今宴无好宴,会无好会,刘秀定然有难。可是我对他忠而有功,他待我无君臣之义。想当初刘秀兴兵讨贼,打到棘阳关,杀不过武状元岑彭,他三入鬼神庄去请姚期,姚期有老母在堂,不敢以身相许,叫他到夷丘山去请我王伦。我一不为功名,二不为富贵,下了夷丘山,战败了岑彭,我屡立奇功,灭了王莽。他哥哥做了皇帝,他为王位,都享了富贵,将我们三十六将散了。我王伦与他同患难,未享富贵,如今你又有难,我可不能再管了。他在屋中就听见店门关上了,伙计直嚷:“客人们别出去,出去了遇见官兵,格杀勿论!”
工夫不大,就听见城内鼓声、炮声、人声、马声、杀声、喊声震动天地。王伦大惊,他想起来刘秀薄待功臣,我不管他,那三十六将我可不能不管,三十六将是异姓别名,胜似同胞,我若不管,岂不叫人耻笑?他想到这里,将衣包打开,顶盔贯甲,罩袍束带,拴扎什物,全身披挂整齐。王伦叫店家将马牵来,将鞍韂鞴好,左手牵马,右手持枪,叫店家将店开开。店家说:“官人给送了信,不准出去。”王伦将眼一瞪,厉声说道:“你好好将门开开,万事全休;如其不然,我放火烧店!”吓得掌柜的赶紧叫伙计开门。伙计撒闩落锁,将店门开开,王伦拉马出店。掌柜的说:“伙计王二,你跟着他点儿,大概他要乘机逃走。他要一跑,我们的欠账就没地方要去了。”伙计就在后边跟随。
王伦催马往胡同外边飞奔。那胡同口的官军望见了王伦,离着老远就嚷:“你是什么人?口令……”王伦亦不答言,催马往外就闯。官军哪能不拦?被王伦用枪扎得东倒西歪。官军截不住,往两旁躲闪,王伦出了胡同。那王二见他用枪扎死许多官军,吓得往回就跑。王二说:“可了不得,他用枪扎死好些个官军了。少时官军要来查问,就说他不在这店里住,欠账别要了。”
却说王伦到了胡同口外,往东观看,只见城门大开。王伦不知东门为何开放。书中暗表,小枪王刘林自从听说刘秀巡视河北,就给他哥哥刘庭送信。直到刘秀北来,离着邯郸县近了,小枪王刘林就派人往河中府请他哥哥,请刘庭统带各路反王速至邯郸,帮助他共灭刘秀。现在小枪王刘林在他的府中连连得报,老军单鞭扫台,丛台上的八员猛将俱都丧命;又报老军舍身跳台;又得报刘秀君臣由丛台而下,往南逃去。枪王知道南门关闭,放着千斤闸,他很为放心。不过等他得报,保着刘秀丛台赴宴的不是老军、马夫,是昔日兴兵灭莽的三十六将邓禹、姚期、冯异,刘林可着急了,唯恐三十六将勇冠三军,多伤他兵将。恰巧大枪王的兵快到了,他命人将东门开了,派一名王官出东门往迎大枪王,请大枪王派几十员大将入城,帮助他们捉拿刘秀君臣,故此东门开着。
王伦看了一眼,他催马往西而来。邯郸的兵将到处都是,街巷都填满啦,焉能叫他过去?王伦到哪里,哪里拦挡。王伦催马愣往前闯,抖大枪向他们就扎,扎得邯郸兵将东倒西歪,挨着就死,碰着就亡。邯郸兵将看他生龙活虎似的,都纷纷倒退,让条血路放他过去。王伦且战且走,他抖丹田大声喊喝:“邯郸兵将听真,俺乃汉将王伦。尔等要知道某的厉害,急速闪开!”邯郸兵将听他是王伦,都嚷:“了不得,好厉害!”
王伦杀到鼓楼后边,见有一杆素缎色大纛旗,上边绣着“小枪王驾前都招讨”的字样。旗下盔明甲亮,有十数员战将拥护着一位元帅。这位元帅银甲白袍,手持象鼻子大刀,正是梁文焕。原来梁文焕的帅纛旗被姚期用八仙桌子将旗杆压断了,梁文焕就害了怕。大将最忌这旗子毁了,旗杆断了。昔日西楚霸王在彭城出兵的时候,一阵大风将纛旗吹断,楚霸王就被困九里山,叫张良吹散了八千子弟兵,一命死在乌江。梁文焕的旗杆一断,他就知道主将不利,大有凶险。他退在鼓楼来指挥兵将。听见鼓楼东边喊杀连天,他绕到东边一望,见有一员大将穿青挂皂,黑脸面,短钢髯,乌马长枪,只杀得他的兵将挨着就死,碰着就亡,他就知道这人武艺高强,艺业出众。
梁文焕怕别人拿不住他,自己亲自出马,将王伦的去路挡住,大叫:“来将通名!”王伦用枪便扎,说:“我是汉将王伦。”梁文焕见他这膂力不小,凭个人之力定是不敌,借劲儿使劲儿,他刀头冲下,刀
冲上,右手挨着马的前肩,借着马的横劲儿,用刀杆往外一磕王伦的大枪,连人带马的劲儿,要将大枪磕开。原来王伦有一招厉害无比,就是抖枪一扎,他能将周身力量运足了,贯在枪上,有多大的膂力,枪就有多大的劲儿。梁文焕借劲儿使劲儿,当的一声,将枪磕开。王伦使个“怪蟒翻身”,大枪一滚,前把又回来了,梁文焕又用力往外磕。王伦用力过猛,两只手挨着一处,那枪尖儿扎空了。王伦大惊,在这急骤之间,抽枪变招已然来不及了。梁文焕立刀头,竖刀
,要使二马错镫抹丘斩。正在这时候,王伦已然性命不保了。他灵机一动,想起棘阳关打岑彭的故事,左手持枪,腾出右手来,往梁文焕的脖项后边便打。说书迟,真事快,那巴掌不偏不倚打在梁文焕的脖项后边,啪的一声,梁文焕由马前就摔将下来,扑通一声,人躺在地上,当啷啷甲叶子抖得直响。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王伦马一冲,过去了。他要圈回马扎梁文焕,只见邯郸的众战将齐催坐马,各擎利刃,一齐扑奔自己。王伦喝道:“来得好!”他将大枪抖开了,眨眼之间,邯郸战将死伤四五个人。王伦杀出来一条血路,拐过鼓楼。
他这喊嚷的声音被刘秀君臣听见,顺声音一看,是王伦来了。他们君臣还以为王伦是由城外杀来哪。当下王伦杀到了,望见邯郸兵将围着的是邓禹、姚期、冯异。他嘴里不说,心里很不愿意,这三个人怎么又保了刘秀?王伦大叫:“邓大哥、姚大哥、冯贤弟,快随我来,有话出城再讲。”这三个人见他来搭救,惊喜非常。唯刘秀见王伦没理自己,很不痛快。他并不恼恨王伦,只恨朱鲔、胡殷等八党奸臣不该假传圣旨,潼关散将,弄得功臣不理自己。如若跟着他出城,亦是无味。刘秀想要不走,宁死在乱军之中,亦不沾光。哪想邓禹早就看破了,他用枪
轻轻点了一下刘秀的马,那马就受不啦,四蹄蹬开,紧随着冯异、姚期,往北而下。邯郸兵将见他们往北来,北边的兵将头前拦挡,南边的兵将在后追赶。王伦在前如龙搅海,如虎下山,邯郸兵将简直挡他不住。君臣五个人且战且走。
王伦将拐过鼓楼,就看见有一个旗牌官,胯下马,手持一支令箭,催马如飞往东狂奔。他心中一动,暗自说道:那东门开着,我们能出去,莫非这旗牌官传令是叫关门?如若关了东门,可出不去了。他想到这里,一回头向冯异说道:“冯异,我先走了,咱们在东门见吧。”他说罢,催马如飞,追赶那个旗牌官。一前一后到了东门,就听见旗牌官大叫:“城上的兵将听真,梁大帅有令,叫你们快将千斤闸放下来。”他嚷着,王伦就到了。王伦用枪就扎,他要想逃走,那如何能成,结果死于枪下。王伦马到了城门洞内,就听见唰啦啦的声音,千斤闸放下来了。王伦大惊。他要走亦就走了,可是他走了,那几个人怎么办呢?想到这里,舍命交友,少不得豁出去这条性命,冒险托回千斤闸,托得住托不住,亦不敢定。王伦将马一横,左手持枪,双足扣镫,那马不动了,右手举起,去托千斤闸。说书迟,真事快,他将千斤闸托住,那城上的兵丁还纳闷儿哪:千斤闸落下去一半儿,怎么会不往下去了?当时王伦将千斤闸托住了,刘秀君臣就到了,望见他有这么大的膂力,惊讶不已。王伦举着千斤闸直嚷:“快过去!”君臣四人由闸下钻过去,马往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