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演义

《东汉演义》讲述西汉末年王莽篡位后,汉太子刘秀率领员云台大将兴兵伐王莽,及东汉十二帝的更替。着重讲了光武中兴的故事,奸臣暗害刘秀,光武帝二次中兴汉室。本书按照《全汉志传》、《两汉开国中兴传志》的架构来写,内容有一定的补充。

第四十回 朱文华挡贼黄桑林

那刘秀君臣跑到天光黑了,不知东西南北,只知往前走。到了村内,找着井台,饮了饮牲口,又向村中住户人家讨些饭食,不到天亮又往前逃。这天约有午时,又听见背后鼓声大作,料是追兵来到。他们君臣又困又乏,人没精神,马亦走不动了。忽见眼前密密丛丛有一座黄桑林,林中一声炮响,冲出来一支人马,约有三千之众,一字排开。一对素缎门旗,一杆素缎大纛旗,上书“河北台城总镇”字样,当中斗大“朱”字。这三千大兵俱都老了,五六十岁的居多。当中的老将面上皱纹堆垒,须发皆白,银甲白袍,胯下一匹马,掌中一口象鼻刀。他望见刘秀君臣来到,催马相迎,向刘秀问道:“对面来的可是逍遥王千岁吗?”刘秀答道:“正是孤家。”老将说:“千岁,恕臣披挂在身,不得下马施礼,马前见过。”就将刀一横。刘秀问道:“老卿家是谁,官居何职?”老将说:“千岁忘记了?老臣是朱文华。”刘秀这才想起来。

原来朱文华在灭王莽的时候,率领二子朱刚、朱柔,两个徒弟卢方、魏致打过潼关,有此大功。刘秀在更始皇帝驾前保荐朱文华为河北台城总镇。朱文华原不想做官,只因他素有忠君报国之志,恢复了天下,到底叫天下人知道他没有保王莽,是大汉的忠臣,所以才到台城赴任,三次为台城总镇。今天一见,相隔十数年,刘秀将他忘记了,朱文华自通名姓,君臣才知道是他。姚期的父亲与朱文华是盟兄弟,姚期忙向朱文华说:“三叔,恕我姚次况不得下马,马上见过了。”朱文华说:“贤侄,自从灭莽之后分别,至今已十二年才得相见,你亦挺长的胡须了。”

朱文华又向刘秀说:“千岁可是由邯郸县来吗?”刘秀说:“正是,你怎么知道孤从邯郸县来?”朱文华说:“老臣在河北早有耳闻,大枪王刘庭、小枪王刘林有意谋反,因为他们是大汉宗亲,未见事实,没敢奏禀当今万岁。只因千岁代天巡狩,河北放粮,臣就怕千岁到了河北,受了枪王之害,遣人去接了三次,俱都接空了,千岁没按站而行。如今得报千岁往邯郸县赴小枪王的丛台宴,我就知道千岁中计了,恐有闪失,率领三千老军迎接千岁,不期而遇,在此处相逢。不知道邯郸县的事情如何了?”刘秀就将姚期单鞭打八将,舍命跳丛台,王伦力举千斤闸,命丧邯郸县东门的事一股脑儿说明。朱文华大惊,失声问道:“这后面还有枪王兵将追赶千岁?”刘秀说:“正是。”朱文华说:“此去离台城共有二十五里,请千岁暂往台城歇息,后面的追兵臣可挡回。”刘秀说:“老卿家,那反王的兵将甚多,你才有三千老军,欲挡数十万反王大兵,那如何能成?”朱文华说:“千岁,臣若仗三千老军,绝挡不回反王兵将。只因我能将枪王的飞虎帅梁林挡回去,梁林一去,能解目前之危。”刘秀说:“老卿家,你如何能将梁林挡回?”朱文华见问,他就将梁林的事如此这般地说明。

书中暗表,当初朱文华在河北台城的任上出去办事,乘马回归,瞧见一帮难民推车挑担,扶老携幼,状极可惨,朱文华赏给他们一百两银子。有个年轻的妇人抱着个小孩儿,也就在三四岁,长得五官端正,朱文华很是爱惜。小孩儿的父母跪倒马前,向朱文华哀求,说他们往远方逃难,路上甚苦,唯恐小孩儿受不了艰难,死在中途,求朱文华行好,将小孩儿抱走,当作小猫小狗养活,大了当个书童伺候朱大人。朱文华动了恻隐之心,就将小孩儿留在家中,并且问明了小孩儿的生辰年月日时,又问明了他父亲的姓氏、家乡住处,然后又给了他父亲二百两银子,小孩儿的父母随着难民逃难去了。朱文华夫妻无儿,就将小孩儿当作亲生之子看待。养到了七八岁,请了个老师教给他读书,起个学名叫朱林。又亲传他武艺,二五更地用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朱林到了十几岁,书也念成了,武艺也练好啦,马上步下,十八般军刃件件精通,另外传授他一对银锤。不惟把式练得能有万夫不当之勇,并且相貌堂堂,仪表非俗。朱文华有子如此,很是知足。不料朝中奸臣当道,霸住朝纲,忠臣道消,小人道长。他辞官不做,携眷归里,回归三江,闭门教子。其后又有汉室的宗亲力保朱文华复任,朱文华义不容辞,他才二次上任。朱文华二次来到台城,商民人等全都出来迎接,欢声雷动。朱文华爱民如子,不仅对待人民好,对待他抱养的儿子朱林亦如亲生。

以后河中府老王刘庆将朱林调了去,朱文华老蚌生珠,又有了亲儿子,将朱林唤了来,叫他认祖归宗,仍然姓梁。朱林不愿意,他受朱文华养育之恩,无法答报,不愿归宗。朱文华善言相劝,说他不称父子了,可算自己的大徒弟,并将他生身的父母在于何方,他是哪里的人氏,对他说明。朱林才找着他亲生的父母,归了本姓,名叫梁林。梁林的父母感激不尽,亲往台城面见朱文华叩头谢恩。梁林的父母还有个儿子叫梁文焕,梁林将武艺又传给梁文焕。兄弟同在枪王驾前称臣。每逢新年,梁林必到朱文华的家中拜年;朱文华夫妻寿日,他必亲来祝寿。

朱文华因为王莽篡位,辞官不做,回到三江去了,梁林就不往三江拜年拜寿。朱文华以为是道路遥远,他有公事在身,不能来亦不见怪。及至朱文华三次为台城总镇,离着河中府近了,梁林亦不来拜见。朱文华心宽量大,满不在乎。如今耳闻他要保枪王造反,给他去信,叫他到趟台城。梁林回书以公事很忙,不能往见为辞。今天朱文华来接刘秀,他说能挡反王大队,刘秀不信,朱文华才将他与梁林先父子而后师徒的事说明。

刘秀觉着他们有这么亲切的关系,就是挡不住反王兵将,亦能缓一步儿。君臣临别之时,刘秀还向朱文华说:“老卿家,你若能挡住反王兵将更好;倘若挡不住的时候,千万别以寡敌众,受敌挫残,至不得已时,可以退回城去,再作商议。”朱文华说:“千岁,臣受大汉三世厚恩,理应当效命疆场;纵有不幸,为国捐躯,肝脑涂地,亦是分所当然。”他说到这里,两个老旗牌官在前引路,同着刘秀君臣遘奔台城而去。

朱文华在黄桑林等候追兵。他等了不大的工夫,就见东边尘沙荡漾,来了一支人马,约有数百之众,都是马军。为首之人,银甲白袍,通身帅服,胯下马,掌中一口钩镂古月象鼻大刀。朱文华看着此人,不认识。书中暗表,此人正是那小枪王驾前的元帅梁文焕。他因为刘秀君臣逃出了邯郸县,被小枪王刘林申斥了一顿,说刘秀君臣笼中之鸟、网中之鱼,他都给放了走。枪王很是不满。他向枪王请缨,愿率兵将追拿刘秀君臣,故此他率兵追赶下来。梁林的大队马步军全有,走得很慢;梁文焕五百轻骑走得很快,越过梁林的大队,追至黄桑林。

梁文焕见有三千老军列着队,当中挑着“台城总镇”的旗号,旗下朱文华压着大队。他见了朱文华,立刻就明白了,知道他素有忠心,那刘秀一定叫他接往台城,他要率三千老军挡追兵。梁文焕觉着他哥哥要来了,见了朱文华,一定叫他挡住。如若放走了刘秀,回到长安,如龙归海,如虎归山,他能调动各路的兵将往河北来,和枪王决战,到了那时,胜负就不敢定了。如今别等我哥哥来到,假装不识,过去一刀,将老将朱文华砍死。我哥哥日后知道了,手足之情,还能和我怎样吗?朱文华死了,我兵得过黄桑林,追杀刘秀,兵过黄河,直捣长安。枪王得了天下,是开国之主;我们弟兄是开国元勋,得有公侯之赏,子子孙孙世袭罔替,有多大的光荣。他想到这里,那良心就算没了,催马直奔朱文华。

朱文华亦不认识他,催马直奔阵前,将刀往前一横,说:“这位将军,我朱文华披挂在身,不得下马施礼,马前见过。”将要问他姓名,梁文焕这小子意狠心毒,举起刀来向朱文华便砍。朱文华气往上撞,觉着自己礼貌恭谦,没把他当作敌人,他仗着年轻,欺我年老,一语不发,搂头盖顶,用刀便砍。老忠臣见他的刀到了,将自己的刀往上迎。说书迟,真事快,耳轮中只听仓啷一声响,朱文华的刀背就将梁文焕的刀头钩住了。他要夺,如何能行?二马错镫之际,朱文华摘刀抹丘式,这一刀梁文焕招架不了,亦没法躲啦,他的命就危在旦夕。朱文华不肯杀他,一者无仇无恨,二者杀他难见枪王,自己还得留个退身步,好与枪王见面,给他们彼此调停息兵。有这种心意,刀到了梁文焕的脖子后头,朱文华手一飘,刀没砍在脖子上,嗑吱一声,将梁文焕的脑瓜皮削了一块去,盔亦落地,吓得他亡魂皆冒,往回便跑,五百马军就败下来了。梁文焕用手一摸脑袋,四外有毛,当中间光,鲜血淋淋,疼得他直咧嘴,愈想愈后怕,他狼狼狈狈败了回来。迎头见飞虎帅梁林率领三千飞虎军来到,他心中更觉不安,唯恐叫他哥哥知道了他欺朱文华年迈,用刀先砍朱文华下毒手,责备他丧尽天良。一时之间,急得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梁林率领飞虎军正往下追赶刘秀君臣,忽见他兄弟率领马军狼狈不堪,败了回来,问他:“你怎么这样狼狈?”梁文焕说:“兄长,一言难尽。我率兵往下追赶刘秀,忽见一员老将挡住去路。我问他是谁,为什么挡住我们的去路,那老将一言不发,用刀便砍。冷不防的我招架不及,被砍去头盔,削去了脑袋皮,我才败回。”梁林听了,气得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他向梁文焕说:“你且闪开,待我去找那老将报这一刀之仇。”梁文焕拨马率领五百马军去了。

梁林这才气昂昂地率领三千飞虎军往西南而来,人急马快,行军甚速。到了黄桑林,梁林看见他师父朱文华与三千老军列着队,可就愣了。他跟着朱文华长大的,朱文华为人如何,全都知道。他心中怨恨梁文焕,料着这事是梁文焕的不对。朱文华为人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为,这一定是梁文焕一语不发,过去用刀便砍,他反诬赖我师父。梁林有这个见解,恐怕他的师父见责,立刻圈回马匹要走。

朱文华虽不认识梁文焕,可认识梁林,见他来了,焉能不叫?大声唤道:“梁林,梁林,为师在此。”梁林走不了啦,只可过来去见他师父吧。他将双锤往怀中一抱,说:“师父,恕我披挂在身,不得下马施礼,马前见过。”探背躬身施了一礼。朱文华说:“梁林,时才来了一员战将,银甲白袍,手使一口象鼻大刀。我没和他动手,问他姓名,欲请枪王有事面商。他不容分说,举起大刀搂头盖顶向我便砍,欺我年迈,我手下留情,不能要他性命,一刀削去头盔。他狼狈不堪,败了回去。那是何人?”梁林听他师父所说,更恨梁文焕啦。不过他听朱文华的口吻,是不认识梁文焕,自己亦不便说破。想到这里,他向朱文华说:“师父,你老人家所说的这人我亦不知是谁,容我回去查问重办,给你老人家出气。”朱文华说:“这些小事,勿用理会。我来问你,你全身戎装,率领飞虎军至此,可有什么事吗?”梁林说:“师父,我奉命追赶奸王刘秀。”朱文华听他管刘秀叫奸王,未免心中有气,说:“梁林,你怎么管逍遥王叫奸王?”梁林说:“刘秀乃大汉的亲王,他两次奉命巡视河北,苦增民税,刮剥地皮,霸占良家妇女。这都是他的行为,难道你老人家都不知道吗?因为他所行不端,我才这样叫他。”

朱文华说:“你言之差矣。想王莽弑君篡位,杀戮宗亲,十数余载,何人能灭王莽,恢复汉室?唯有逍遥王一人而已。逍遥王在南胡棘颍昆转战五年,大小百余战,才打至长安拿获王莽。论理,逍遥王应当即皇帝之位,为万民之主。而逍遥王将天下让与更始皇帝,推位让国乃是贤德人所行。逍遥王有恢复大汉天下之功,天下皆知。逍遥王如此贤德,可称是国家的贤王。你说逍遥王在河北苦增民税,刮铲地皮,都是道听途闻之言,未必是真。天下他都不要,焉能爱财?身为王爵,有无穷富贵,欲求美貌妇女亦不甚难,为何往河北抢夺妇女?这些小事,亦不见真。想你梁林跟随我朱文华长大成人,先父子而后师徒,你我父子受过大汉三世厚恩,理应报效朝廷才是。你我虽有灭莽之志,未能如愿。逍遥王灭莽,恢复汉室江山有功,你我应当尊敬他,你反称他为奸王,是何道理?”

梁林听罢,无言回答,说:“师父,逍遥王何在?”朱文华说:“现在台城。”梁林道:“师父,你老人家为何将他接入台城?”朱文华说:“逍遥王奉旨巡视河北,代天巡狩,如朕亲临。钦使所至之处,外任官员应当送往迎来。老夫不止迎接逍遥王,还要尽责保护。”

说到这里,朱文华就问梁林:“你为何带兵追赶国家的贤王?”梁林说:“师父若问我为什么带兵追赶逍遥王,只因我主枪王乃大汉的宗亲,见更始皇帝昏庸无道,不能执掌天下,朝中奸佞当道,国政日非,各路反王纷纷起兵,要推倒更始皇帝,另换新君。这是灭无道,保有道;灭无德,保有德。我主枪王不忍大汉朝的江山失于外姓人之手,在河中府会兵,约请天下各路反王共同出兵。十八路反王全都愿意共灭更始,公推大枪王为十八国都盟主,公推我为十八路总元帅。我们义师尚未出发,奸王刘秀巡视河北,来到邯郸县,枪王命我来杀刘秀,故我率兵至此。你老人家将刘秀放了去,岂不叫我为难?”

朱文华听他所说,气得脸上颜色更变,说:“梁林,你当初受我训教,先读书,后习武,你应当读诗书,明礼义,晓得大义纲常。怎么枪王无故谋反,你不知道阻拦,反倒助纣为恶?你想想你做的这事,率领反王兵将叛反朝廷,是为不忠;违背师命任意而为,是为不孝;使大汉宗亲自相残害,同室操戈,是为不义;率领数十万强暴之众追赶逍遥王,欲害贤王一死,是为不仁。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天下人不先责你,先责为师。你若知时达务,尚可挽回。你将兵将屯扎此地,向枪王谏阻,不可与逍遥王为仇作对。你我师徒给他们调停此事,在台城内备宴,劝他们宗亲将仇恨解去,叫各路反王人马各回原地,听候国家降旨招安。若能如此办理,你又忠于汉室,顺从师命,孝行师意,使大汉宗亲永久和好,成天下之大仁,谁不感激于你?”

当下朱文华向梁林滔滔不断,责以大义,叫他醒悟,那梁林听着,焉能入耳?他听罢才说:“师父,你老人家待我有教养之恩,理应从命,不过这些事不是徒儿一人之事。若是私事,可以遵命;这是公事,我不敢先私后公。况且连年荒旱,遍地是贼,更始皇帝无道,逍遥王无德,已失人心,你老人家一人之力不能挽救。依我所劝,你老人家不如解甲归田,乐守田园。”

朱文华听他所说,气往上撞,恨不能将他们的叛军杀个落花流水,才心平气和哪。因为自己年岁高迈,不能上山擒虎,下海降龙,三千老军难抗数十万强暴之众。想到其间,又将气往下压,还向梁林说:“你既不能依我的主张办理,我就求你一件事,你可能应允吗?”梁林说:“你老人家何言太谦,有事只管说出,若能应允,我便依从。”朱文华说:“你将大兵在黄桑林屯扎,容我三天之限,到了第四天你再追赶逍遥王,老夫就不管了。”梁林听了,心中暗道:若容他们三天之限,那刘秀可就走了。他到了长安,如龙回海,如虎归山,他得了势力,我们还能好吗?这三天的限是万不能容。

梁林思忖之际,后边炮鼓喧天,乱马奔腾,大枪王、小枪王、宾州王、磁州王、青州王、济州王各率本部人马来到。大枪王刘庭问道:“我兵至此为何不走?”有人禀报道:“前边有台城总镇朱文华带着三千老军截住去路。”枪王大惊,他知道元帅梁林是朱文华的养子,他更知道朱文华是汉室老臣。他料着朱文华忠于汉室,必然阻止追兵,与梁林为难,一定不好追拿刘秀。我可催战,不能叫朱文华将追兵挡住。刘庭想到这里,立刻传令:“擂鼓催战。”咆哮儿郎就擂动了战鼓。

梁林向朱文华说:“你老人家快快地走吧,倘若各路人马一拥而上,那可糟了。”朱文华听他这样说法,气得他苍眉倒竖,二目圆睁。他厉声说道:“梁林,梁林,老夫一世英名丧在你手!早知今日,悔不当初!你既不顾忠孝仁义,以功名富贵为重,老夫这条命不要了,和你一死相拼!”说着,举刀便砍。梁林用锤一架,他说:“你老人家这大的年纪还是不醒悟,别动手了,快快回兵。”朱文华连着三刀,并没伤着他,心里这气就更大了,教他武艺的时候,不应当倾囊而赠,应当留几招今天伤他。当初将武艺全都传授于他,如今要想制他亦没办法了。气恼之下,朱文华伸手掏出一支镖来,向梁林的哽嗓咽喉打去。梁林一歪脸,将镖躲过去,第二支镖又到了。他一回头,又躲过去了,第三支镖到了。他往后一仰,躺在马的后脊梁沟儿,挨着马屁股蛋儿,这种功夫叫“铁板桥”。步下的把式有蹿蹦跳跃、闪展腾挪。马上的功夫讲究练铁板桥、卧看巧云式、镫里藏身、侧跨雕鞍、落马分鬃式、八步赶蟾。将这几种功夫练好啦,才能闪展腾挪,躲人的暗器哪。朱文华的一二三支镖穿梭式,他都闪过去了。朱文华可难过了,他有个名儿叫飞镖将,百发百中,他那镖打出去,向来没有空过,如今叫梁林全都闪了过去,脸上无光。他年至古稀,精血衰弱,生了真气,在马上身形摇晃,坐不稳啦,他往前一伏,要由马的前边摔下去。梁林用锤往前一托,说:“你老人家坐稳着点儿。”朱文华又往后一仰,梁林怕他由后边摔下去,用锤往他身后一托,说:“你老人家别往后仰。”朱文华觉着挡不住反王兵将,无面目去见刘秀,不如一死,倒落个忠臣之名。他反倒往后一仰,不偏不歪,那后脑海正磕在他的锤上,啪嚓一声,盔亦碎了,红光迸现,鲜血直流,脑浆崩裂,脑髓流出,梁林的银锤成了花锤啦。

梁林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心中明白,朱文华是自己撞死在锤上的,可外人不知是他自己撞死的,谁亦得疑惑是我打死的,这叫跳在黄河之中难洗清白之体。他触目惊心,见师父死得很惨,回思朱文华待自己的养育之恩,如今被锤打死,焉能好受?不亚如万把钢刀扎于肺腑。他正然难受,忽听有人呐喊声音大骂:“丧尽天良的梁林,千刀万剐的梁林!”他抬头一看,骂他的人是那三千老军。原来那三千老军在朱文华部下当差有年,梁林的事他们都知道得详详细细,朱文华又待三千老军不薄。如今见梁林把朱文华打死,个个咬牙忿恨,纷纷叫骂梁林:“丧尽天良,人面兽心,忘恩负义!”大家愈骂愈有气,感觉着气愤难伸,都豁出命去不要了,亦得给朱文华报仇雪恨。

三千老军呐喊,一齐扑奔过来,要以多为胜,将梁林乱刀分尸。大家往前一扑,那三千飞虎军亦乘势往前一扑,与老军们杀在一处。常言道:老不讲筋骨之能,英雄出在少年。老军焉能杀得过飞虎军,被飞虎军杀得横躺竖卧,尸积如山。三千老军一名未走,全都死在黄桑林。梁林到了这时候,回思往事,都是枪王不好。他们要不谋反,要不擂鼓催战,焉有此事?他心一烦,传令退兵三里。兵听将令草随风,呼啦一声,数十万大队退下去了。

天光要黑,有两个老军没死,被人撞倒了,压在底下,好容易才爬出来。两个人破口大骂梁林,在死尸中寻找朱文华。将朱文华的死尸找着了,两个人抬着死尸要往回走,恰巧姚期来了。

原来刘秀君臣有老旗牌官引路,二十几里,眨眼就到了。刘秀见那台城是多年的古城,年久失修,破蔽不堪。进了城,见那商家铺户都不风光,才知道这个地方是个苦地。他们到了衙门,辕门之内下了马,老旗牌官命人接过马去。君臣进了衙门,在书房暂歇,有人伺候他们净面掸尘,沐浴更衣。刘秀问老军:“此处的情景如何,粮饷怎样?”老军说:“这里连着六年黍粒未收,苦不可言,军中粮饷亦是不足。共有五千老军,三千出城,城中尚有两千。”刘秀听着,很无精神,觉着这里亦不能存身。他们人吃了酒饭,马吃了草料,天都要黑了,不见朱文华回来,君臣很不放心。姚期是朱文华的盟侄,他格外关心,就向刘秀说明去探看动静。他骑的是冯异的马,拿着他的叉,出了台城,遘奔黄桑林。

他走了一路,亦不见有一个老军回来,直到了黄桑林,才听见有人骂梁林。他问:“你们为什么骂梁林?”两个老军说:“我们朱老将军抱的梁林,从几岁把他抱了来,养大了供他读书,亲传武艺。他长大成了名,我们朱老将军老来得了亲生之子,叫梁林认祖归宗,待他恩重如山。今天为了逍遥王,他将我们朱老将军打死了。”姚期听说梁林把朱文华打死,如同顶门上打个霹雳相似,咕咚一声,摔下马来,仓啷啷,叉亦撒了手啦。吓得两个老军又来搀扶于他。及至把他搀起来,他放声大哭:“三叔啊,你老人家为国尽忠,死在逆徒梁林之手,我姚期与你梁林誓不两立!三叔若是有灵,保佑我将梁林杀了,开膛摘心,给你老人家祭灵。”姚期叨叨念念,号啕痛哭。他这样哭着,两个老军才明白他是姚期,向他百般劝解:“人死不能复生,哭亦是无益,总是想主意报仇要紧。”于是姚期止住了悲声,将朱文华的尸身驮在马上。他在前边牵着,两个老军在旁扶住了,往台城而来。

走在途中,两个老军还是不住嘴地骂那梁林,骂他丧尽天良,终归亦得遭报。初鼓时刻到了台城,进东门到总镇衙门以内,姚期又放声大哭:“三叔啊,你老人家这大的年岁,为我君臣被逆徒梁林用锤打死,为人一世忠正,怎么死得这么惨呢?”他这一哭,声达衙内。刘秀、邓禹、冯异听见了,往外就跑。到了衙前,见了朱文华的尸身,全都痛心落泪,放声大哭。正然悲痛,忽见姚期哎哟一声,翻身栽倒,口吐鲜血,吓得刘秀亡魂失魄。邓禹精通岐黄之术,给姚期诊了诊脉,忙向刘秀说:“主公勿用惊慌,他是急怒伤肝,劳累过甚,才吐了血,他这病绝不能要命。可是得好生调治,一时之间不能好。”刘秀眼含痛泪,哭泣道:“姚皇兄,自从棘阳关扶保孤家,五年血战,兵定长安,你有数十阵汗马功劳,未能享受富贵。如今又与我共同患难,你若死了,孤岂能独存?”邓禹、冯异将姚期搭进书房,刘秀命冯异好生看守。

衙中的人早去禀报朱老夫人,老夫人听说她的丈夫被梁林打死,肝胆俱裂,眼泪夺眶而出。回想当初抱养梁林,十数年的光阴将他养大,费了多少心血,今日他竟恩将仇报。老夫人伤心落泪,痛断肝肠。有仆妇搀扶着老夫人到了衙前,老夫老妻之情,痛不欲生,要撞死衙前。幸而老管家朱安望见,叫仆妇拦住,不然亦死在衙前了。有台城的商人闻朱文华为国尽忠,死在黄桑林,大家公议,愿敬送一口杉木棺椁,送到衙前。见了老管家朱安,说明来意。刘秀在旁看着朱文华死后能有商民敬送棺椁,盖棺论定,他生前一定为官忠正清廉了。当下刘秀向朱老夫人好言安慰,叫她主持家务,办理丧事要紧。于是仆人们将棺椁抬进内宅,朱老夫人亲自含殓,算是把亡人成殓起来。把灵停好啦,刘秀赐奠。正在举哀之时,忽听城外四面八方炮鼓声音震动天地,有兵卒来报军情,反王大兵将台城围困。刘秀君臣大惊。

原来梁林传令撤兵三里,人马由黄桑林退下来安营下寨。他回思往事,愈想愈伤心,觉着朱文华待自己恩重如山,如今我师父已死,那刘秀尚在台城,我为什么将我师父打死,事的因由总是为刘秀。如今我师父已然死了,还能救他刘秀逃走吗?恶名已然戴在自己头上,索性将刘秀拿住杀了。想到这里,他立刻传令,命宾州王佟定、磁州王高凤两部人马攻打台城西面,命济州王杨广、青州王杨盛两部人马攻打台城南面,命梁文焕率领邯郸兵将攻打台城东边,自己率领河中府的人马攻打台城北面。数十万大兵响炮擂鼓,往台城杀来。

刘秀君臣得报,反王大兵攻打台城,焉能不惊?小小一座城池,才有两千老军,如何能守?反王大队来到,兵山将海,势如泰山压卵,弹丸之地恐怕不保。君臣们这时候可为了大难,如若弃城而逃,凭邓禹、冯异的本领,能够闯出重围。只是姚期病在这里,带着他走不了,抛下他是为不义。这君臣宁可死在城中,亦不能抛下他闯围逃走。邓禹命冯异好生保驾,他亲自上城指挥老军防守。及至他到了城上,敌军并未攻城。邓禹很是纳闷儿:为什么敌人围而不攻?

书中暗为交代,梁林率大军来打台城,他行兵之际,忽然想起师父死了,师娘尚在城中,如若攻打台城,师娘要在城中死了,我梁林可就罪孽深重了。打死恩师,逼死养母,天地难容!我不如围着台城不攻,困住了台城不战,叫刘秀不能逃走亦就是了。有此思想,大兵到了台城,梁林就传下令来,不准攻城。邓禹在城上与老军小心防守,刘秀与冯异看着姚期。刘秀的心意是台城若被反王兵将攻破,他就与姚期死在一处,尽君臣之义了。

朱老夫人听说反王大兵来到,料着梁林必在军中,心想我何不到城上寻他?我见了他,跳下城去坠城而亡,落个殉夫而终亦就是了。朱老夫人命家人传轿。外面将轿备好,朱老夫人上了轿,吩咐:“将轿搭往城上。”轿夫们遵命,搭着轿子遘奔东门马道。他们走后,老管家朱安觉着不妙,忙来见刘秀,说:“王爷,大事不好,我家主母往城上寻死去了!千岁若去,我家主母还有命在;倘若一步去迟,我家主母的性命休矣!”刘秀听了,很是着急,命人鞴马,与冯异上了马,往东门马道而来。

朱老夫人到了城上,天光已然亮了。轿子落平,老人站在城上,见东边已然扎下大营,旌旗招展,壁垒森严,只有邯郸小枪王和白汉王的旗号,并没有梁林的旗号,料着没在军中。下城又上了轿,命轿夫抬奔南面。到了南边下了轿,上了城,手扶城墙,往南观看,仍然不见大枪王与梁林的旗号。朱老夫人又上轿往西边去找,西边亦没有。又绕到北边,北边亦没有大枪王和梁林的旗号。朱老夫人找不着梁林,很是纳闷儿,不知是什么缘故。

书中暗表,那梁林机警过人,他料着大兵若困了城,朱老夫人看见哪面有他的旗号,一定要他出营答话。轻了,被朱老夫人骂个禽兽不如;往重了说,朱老夫人就许撞死城下。他的大兵在城北扎营,他先传令,不准悬挂大枪王与他的旗号。朱老夫人哪能知道其中的缘故?找不着梁林,心中很是为难。这时刘秀追到北面城上,见了朱老夫人,苦苦相劝,好容易才将朱老夫人劝回去。

那梁林兵困台城,围而不攻,困而不战,都是为了朱老夫人。他想出个主意来,叫书吏们写了八十张字柬,绑在箭上,叫兵丁射入城中。那字柬写的是:“我数十万雄兵围困台城,是欲捉逍遥王刘秀,非伤尔百姓也。如在三天之内,台城百姓能将逍遥王刘秀献俘马前,我兵立即撤去;倘过三日,不见台城百姓献逍遥王,第四日将大举攻城。量此弹丸之地,岂能久守?城破之日,玉石皆焚,到那时悔之晚矣。书到之日,众百姓速绑刘秀出城,献俘军前,望勿自误而遭涂炭之灾。”八十张字柬绑在箭上,黑夜之间射入城中。天光大亮了,有百姓们拾得字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聚在一起谈谈论论,愈聚人愈多。况且城中百姓早遭穷困,就是不困城,还有家无隔宿粮的,何况如今困了城?真有断了粮的。大家吵吵嚷嚷:“不献刘秀不能活。”大家聚了千数多人,鼓噪呐喊,扑奔总镇衙门。

这时候刘秀君臣正给姚期煎汤熬药,听见外边一阵大乱,忙命人打探。少时老军进来回禀,说:“千岁,大事不好,城中民变了!”刘秀君臣大吃一惊。刘秀冷不防地往外就跑,到了衙前,只见把守辕门的老军已然把辕门紧闭,不叫人进来。门外边百姓人等吵吵嚷嚷:“逍遥王,你快快出城,你在城里,反王大兵困城不走,我们断了饮食,无法生活。”乱乱哄哄吵嚷。刘秀由衙中跑出来,大呼:“黎民百姓勿用着急,亦不用吵嚷,孤便是逍遥王刘秀。你们放心,孤不能为我一人丧及全城民命。谁来将孤绑上,送我出城,献与反王?”老百姓望见刘秀,听他这样讲话,全都要进辕门来绑他。冯异、邓禹跑出来,见势大惊。

正在这危急之时,忽见老管家朱安自衙中走出来,向百姓人等喊道:“你们不要乱,我们老夫人来了。”百姓人等立刻就不嚷了。有丫环、仆妇搀着朱老夫人出来,百姓人等都冲着夫人跪倒。当下朱老夫人向百姓人等善言相劝,告诉他们:“朱文华是为逍遥王尽忠而死,现在朱文华的尸骨未寒,你们要将逍遥王献出城去,你们对得住亡人吗?”她滔滔不断,说以大义,黎民百姓全都感动。有些人不忍朱老夫人劳神,请求逍遥王刘秀和朱老夫人回衙;有无言自退的;有哭着回家的。大家宁可挨饿,不愿为难逍遥王了。众百姓去了,朱老夫人请逍遥王回到里面歇息。刘秀此时亦就无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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