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演义

《东汉演义》讲述西汉末年王莽篡位后,汉太子刘秀率领员云台大将兴兵伐王莽,及东汉十二帝的更替。着重讲了光武中兴的故事,奸臣暗害刘秀,光武帝二次中兴汉室。本书按照《全汉志传》、《两汉开国中兴传志》的架构来写,内容有一定的补充。

第五十一回 困信都吴汉搬兵

反王兵将由八月十六日困城,困了四十多天,一直到了九月底,城中的粮米耗得堪堪要尽了。吴汉、贾复等人着了急,他们与刘秀商议,如何能够解围,刘秀是束手无策。邓禹说:“千岁,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最好是千岁写一道折本,派一人闯出重围,往长安城去搬兵求救。”刘秀摇头道:“长安搬兵恐不能成。”邓禹问道:“怎么不成呢?”刘秀说:“孤奉旨巡视河北,就是中了八党奸臣调虎离山、借刀杀人之计,朝中求救,哪能求出救兵?”邓禹说:“千岁怎么中了奸臣调虎离山之计?”刘秀说:“八党奸臣欲害孤家,孤在长安,如龙在海,似虎居山,难于下手。他们请万岁下旨,命孤巡视河北,就是调虎离山。他们先到过河北,假装逍遥王刘秀,假装高密侯邓禹,河北放粮,苦增民税,刮铲地皮,勒索地方官吏,敲诈财物,抢夺良家妇女。河北官吏、人民不知真假,无不痛恨孤家。孤至河北,岂不被河北人所杀?这就是中了奸臣借刀杀人之计。大枪王刘庭、小枪王刘林勾结十八路反王作乱,和我君臣为难,正合八党奸臣的心意,他们正盼望你我君臣早日死于贼人之手。如若往朝中搬兵,奸臣岂不从中作梗,阻止发兵啊?”邓禹说:“千岁所见虽是。不过依臣所料,天下是千岁恢复的,自己不坐,让与万岁,为人岂能无良心?如若有人到朝中搬兵,万岁见了折本,知道主公在信都被困,一定发兵。”刘秀说:“你等寸职未受,到了长安城,也不能入朝面君。折本到了奸臣之手,也是压起来,万岁不能知道。”吴汉听了,说:“千岁,长安城搬兵我去吧,我是广平侯,能够入朝面君。”马成说:“我是全交侯,我去也成。”吴汉说:“我的箭法最好,有兵追赶,用箭射回,比你去强得多。”刘秀说:“就是广平侯去吧。”刘秀立刻写了搬兵求救的折本。

吴汉收拾利落,鞴好马匹。天光黑了,折本带好,吴汉乘马出了信都西门,刘秀君臣在城上瞭望。吴汉见反王大营灯火齐明,巡更走筹声音不断,催马前进。敌兵见有人来,一阵忙乱,兵丁就弓上弦,刀出鞘了。小校高声喊喝:“对面来的是什么人?少往前进!再往前进,我们要拉弓放箭了!”吴汉不语,仍往前进。只听梆子一响,嗖嗖嗖乱箭齐发。吴汉把马催快了,大枪抖欢了,拨打敌人的雕翎箭,那箭纷纷落地。他纵马闯入敌营,敌兵呐喊声音:“把他截住!”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如白昼,敌兵喊嚷:“拿呀,拿闯营的汉将啊!”吴汉抖丹田高声喊嚷:“贼兵听真,我乃广平侯吴汉,要往长安城搬兵,从你的大营而过。你们要知道我的厉害,急速闪开!如若不然,叫你们都死于枪下!”说罢,催马横冲直撞,如同虎荡羊群一般,大枪抖开了,挨着便死,碰着便亡。神出鬼入一条大枪,扎得敌兵拦挡不住,纷纷倒退,当中让出一股走路。吴汉是且战且走,他把精神贯足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上边动手,底下留神绷腿绳、绊马索、梅花坑、陷马坑,他杀来杀去,杀到左营。

忽见前面有二百名兵丁雁翅排列,当中有一面大灯笼,上书“平阳王”三个大字。底下白龙马上有一家反王,银甲白袍,手中擎着一口三尖两刃刀,白面乌须。吴汉曾闻平阳反王是使木头杆刀,如今见他这样,料是平阳王。原来此人正是公孙美。他在西边大营之中主持军务,昼夜小心。他听见外边大乱,喊杀连天,料是有汉将闯营,就亲自来截杀。吴汉到了,他用手一指吴汉,道:“来的可是汉将?”吴汉说:“本将乃广平侯吴汉,从你营路过,欲往长安搬兵。你若知道本将的厉害,让道与我!”公孙美说:“你不走东南北三面,单走我这西面,分明是藐视于我。不用说让道,我非将你拿住,你才知道我的厉害!”说着,用三尖两刃刀便砍,吴汉合枪招架。公孙美撤刀头,要献刀 第五十一回 困信都吴汉搬兵 ,吴汉的大枪使了个“怪蟒翻身”,就将他的战袍挑去。公孙美拨马就走,吴汉催马就追。营中的兵将见了平阳王公孙美都得让路,如若公孙美快走,兵将放过平阳王,就把吴汉挡住;可公孙美的马走得慢,吴汉的马走得快,公孙美过去了,吴汉亦过去啦,兵将们拦挡不及。像这样走了许多险地,吴汉就占了便宜。公孙美躲着绷腿绳、绊马索、梅花坑、陷马坑,吴汉紧随他的马后,亦把这些躲过去了。两个人的马一前一后,不到一个更次,就出了反王的大营。吴汉还往西追赶公孙美,公孙美可就把马匹勒住,说:“吴汉,你还追我吗?我已然把你引出我营,使你未受寸伤,你不谢我,还苦苦相追,是何道理?”吴汉听他把话说破,这才醒悟,不是人家杀不过自己,是有意把自己放出来。到了这时,吴汉才说了一声:“平阳王,你我后会有期。”说罢,催马便走,公孙美就回归他的大营。要说公孙美还是真不错,他知道公孙述和云台将有来往,冲着他哥哥的情面,把吴汉放走。亦就是他,别人亦不敢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却说吴汉催马往前走,天上并无星斗月色,黑黑暗暗道路不明,吴汉把道儿走错了。天又降了大雪,鹅毛片片,这雪还真不小,直到次日卯时雪才止住。吴汉往四下一望,遍地白色,寒风吹来,很是难受。他又把路走错了,想着遇见行路之人问问路,遥望四外,并无行人。只见前边有道,那里有一座小庙,庙前的旗杆上扯两面大旗,飘带上的衬铃被风刮动,哗啦啦直响。他料着这座庙内必然有人,催马奔这庙来。别看庙虽不大,隔墙而望,是当中一层大殿,两旁还有配殿、东西跨院,亦有房屋。他催马到了庙前,见庙前的土地露出来,两旁的雪堆得挺高,一定是这庙内的人把雪扫开了。他勒住了牲口,下马之际,就见这山门开着,两旁有一副对联,写的是:“天雨虽阔不润无根之草,佛门广大难度不善之人。”往上看,匾额是“女娲祠”。吴汉不敢把马拴在外边,拉着马进了山门,见院中一点儿雪都没有。刚要唤人,忽听西跨院内仓啷啷宝剑一响,有人擎剑作歌,说的是:“怀抱凌云志,万丈英豪气。田野埋麒麟,盐车困良骥。文种枉奇才,卞和屈真器。蛟龙逢浅池,虎豹居矮地。何日龙虎逢,甚时风云际。怎样路来通,未遇真命帝。”

吴汉听作歌之人嗓音洪亮,不似一人,好似两个人一人一句。他听这种歌言,就觉着这作歌者不俗,是身怀大才,未遇明主,在此埋没了。他们唱出如此悲世之歌,真是高山藏虎豹,山林有隐士,这祠中定有高人。他到了跨院,见北房的台阶上站立二人,各持一口宝剑。这两个人一老一少。那个年老的有九尺多高,虎背熊腰,白方面目,皱纹堆垒,发似三冬雪,须若九秋霜。头戴淡黄色的鸭尾巾,顶门上打着象鼻疙瘩,身穿淡黄色的短箭袖帮身小袄,黄绒绳十字袢,腰束五彩丝鸾带,下身红缎子中衣,足下青缎靴子。那个年轻的约有八尺之躯,细腰乍臂,双肩抱拢,面如冠玉,白中透红,红中透润,眉似刷青,目若朗星,悬胆鼻子,四字口,燕尾髭须。头戴素缎色软扎巾,身穿素缎色短箭袖帮身小袄,腰束鸾带,下身白绸子中衣,足下素缎花靴。看他的年纪约有三十多岁,精神百倍,仪表非俗。那个年老的虽然年过花甲,一团精神足满,不弱于少年,不亚如脱了牙的猛虎、缺了角的老苍龙。那一老一少和吴汉一对眼光,吴汉看出是谁来,他当时觉着高兴,心地豁朗,痛快已极。这正是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

阅者若问这两个人是谁?书中暗表,那个年老的就是掌帅印恢复大汉天下的云台老将马援,那个年少的是屡立奇功曾佐总戎的云台将寇恂。原来马援、寇恂在潼关之时,八党奸臣潼关散将,他二人明知道更始皇帝封他们云台将个个是公侯,是奸臣蒙君舞弊,散去他们功臣,暗中商议好啦,若是刘秀做了皇帝,无论官职大小,都扶保于他;如若刘玄做了皇帝,封多大的官职亦不做。这就是贤臣择主而佐,良禽择木而栖。他们看出来刘秀确是英明之主,刘玄是昏庸之君。潼关散将之后,马援恐怕寇恂灰心丧志,把他这个人毁了,就和他在一处,时刻不离,劝他勉力向上,文武艺业不能搁下,将来预备重掌兵权时,上为国家出力,下护人民。所以二人都不愿意回归故里,到处为家,云游天下,他们游览名山大川、古庙禅林,倒不觉苦恼。

马援、寇恂在前四年走到了河北信都地面,听说吴汉、马成在此为官,不知他二人廉洁爱民,还是为官贪污,要暗中访查,想在这里找个庙宇存身。走在女娲祠,道人只有三人,师父是这祠内当家的、女娲祠观主,道号冷庐;两个徒弟,一个叫明清,一个叫明月。他们住在东跨院,马援、寇恂住在西跨院。暗中访查,马成、吴汉治军有法,重纪律,并不扰民,总算军民相安,地方的人民对于吴汉、马成有口皆碑。他二人听着亦很痛快,云台将要是都好,他们的名声保住了,大家亦都好瞧。马援、寇恂原没想在女娲祠久住。这观主是半路出家,当初亦做过大官,因王莽篡位,他才出家,学问最好,通古博今。马援、寇恂与他道义相交,感情甚好,屡次告辞要走,老道极力挽留,他们亦就不走了。幸而有着这个地方暂住,要不然他们手中积蓄已然花尽,如何生活?这祠中师徒爷儿三个很富足,多添两个人的吃喝也不算什么。马援、寇恂每日早晚还是二五更的工夫,白昼间不是和老道着棋,就与老道谈天,亦不觉着寂寞。二人把两副极好的盔甲卖了,买些草料喂养马匹。

这天夜内下雪,天亮了,雪就止住啦。马援、寇恂帮助师徒扫雪,把院中的雪打扫出去,又把门外的雪扫开,回到屋中做早饭。把饭做得了,马援要与寇恂在院中比剑。他们从墙上摘剑,忽然想起如今这个时候,朝中皇上昏庸,奸臣当道,任用非人,遍地是贼,民不得安。他二人有安邦定国之智、扫荡群寇之能,却落得在此庙中赋闲,真是明珠在暗,埋没人才,才信口作歌,说出“怀抱凌云志,万丈英豪气……”说完了,各持宝剑出来,将到台阶上,就见由外边来了一人,金甲红袍,拉着一匹坐骑,仔细一看,不是外人,是神射将吴汉吴子颜,忙着彼此施礼。寇恂把马接过去,给系好了,哥儿三个进了屋。吴汉摘盔卸甲,脱了战袍,然后落座。寇恂叫小老道给沏了壶茶来。

马援是明知故问,说:“吴贤弟,你这是从哪里来呀?”吴汉长叹一声,道:“一言难尽。小弟自从与兄长在潼关分手之后,就与马成同来镇守信都关,十一年俱都平安无事。逍遥王刘秀代天巡狩,河北放粮,河北大枪王刘庭、邯郸县小枪王刘林勾结各路反王作乱,把故主逍遥王困在信都。众反王的贼兵把信都困得粮饷堪堪要尽,我奉主公之命往长安城搬兵。走错了路儿,我误入此庙,得遇兄长。”马援把话听明白了,点了点头。寇恂斟了茶,他们喝着茶,马援就问:“城中有多少兵将啊?”吴汉说:“两万余兵,军中的将官不算,还有贾复、臧宫、耿纯、耿弇、马武、冯异、邳彤、万休、姚期、马成。”马援点了点头,又问他道:“你去长安城能够搬来救兵吗?”吴汉说:“亦未可定。”马援说:“就是你能搬来救兵,能有必胜之法,准能解了重围,准能破数十万贼兵吗?”吴汉说:“亦未可定。”马援这样问他,吴汉恍然大悟。他心中暗道:我何必上长安去搬兵啊,这马援有管乐之能、孙吴之才,攻杀战守、斗引埋伏,运筹帷幄之内,决胜千里之外。他有百战百胜的能为,何必舍近求远哪。

吴汉想到这里,才向马援说:“大哥,当初故主逍遥王在更始皇帝驾前保你是新息侯、伏波将军,寇贤弟封为雍奴侯。八党奸臣潼关散将,我们君臣受了奸臣愚弄,除我吴汉、马成、王霸之外,是云台将都未受国恩,逍遥王亦不知道。直到如今,逍遥王在河北与我们全都见着了,才知道潼关之事,觉着对不住云台将。我们不能错想逍遥王,还是得扶保故主,共安天下。”马援、寇恂说:“我二人在前天就商议好啦,要在这两天就到信都去见逍遥王。现在你来了甚好,我二人就同你到信都,你亦不用往长安搬兵。破贼兵解重围,全有我二人哪。”吴汉听了喜悦非常。

弟兄们谈着话,已然到了用饭的时候,寇恂把饭摆上,吴汉看着真是难过。只见这顿饭是小米饭、钱儿油熬白菜。什么叫钱儿油熬白菜?就是把白菜洗干净了,切成块儿,一锅白水煮白菜,等到熟了的时候,香油罐内有只筷子,上边穿着个铜钱,把那铜钱上的香油滴在锅内。那位说,怎么不往锅里倒油哪?马援、寇恂刻苦自俭,手中无钱,不可妄费。可见古时的忠臣真正俭朴了。若是那做官的骄奢淫逸,妄用民财,那百姓可就苦了。马援、寇恂虽然掌过兵权,亦没克扣兵饷,做事正大光明,可现在他们就受了苦啦。

闲话休提。却说马援、寇恂、吴汉用完了饭,商议几时起身。马援说:“明天早晨再走,吴贤弟你在此将就一宿吧。”寇恂又沏了壶茶。喝着茶,吴汉才问马援、寇恂:“你们哥儿俩何时来到此庙呢?”马援说:“我们来了好几年啦。”吴汉失声道:“在这里好几年,怎么不到信都城内去找我呀?”马援说:“我二人在此闲居,衣食不缺,亦不愿给你们添麻烦。况且我们曾掌帅印,要是去投奔你,你要慢待我们哪,那不是反为不美吗?”吴汉道:“岂有此理!咱们云台将是盟兄弟,你们哥儿俩到了信都,焉能慢待?”正然说着话,庙中的当家的来了,马援给他指引。吴汉忙道:“老师父,他们哥儿俩在此,多蒙你厚待,容我们把各路反王破了之后,必当答报。”老道说:“我们出家人是十方来,十方去,这些小事不足挂齿。”马援说:“我们明天就要走了。”老道说:“明天上哪里去呢?”马援说:“明天我们就往信都城中去见逍遥王,大约着得破了贼兵,然后才能相见。”老道说:“今天晚上我备素席,给你们饯行。”马援哪儿肯麻烦人家,怎么推辞亦是不行,只可从命吧。当日晚上,他们哥儿仨又吃了一回素席,天到二鼓方才安歇。

次日早起,先把马喂好了,饮足啦,然后才收拾起身。吴汉顶盔贯甲,罩袍束带,拴扎什物;马援、寇恂并不披挂。吴汉可就问:“你们哥儿俩盔甲呢?”马援说:“实不相瞒,因为手中没有钱使,把两副盔甲卖了。”吴汉急得直嚷:“你们真是,怎么没钱花不找我去,以至于把盔甲卖了呢?”马援说:“贤弟,你岂不知上山擒虎易,开口告人难?”吴汉说:“你们真是君子,穷而固本。”马援说:“走吧。”三个人把军刃挂在马鞍鞒的得胜钩上,拉着马出庙,老道师徒送到山门外。马援说:“你们师徒请回吧,不必远送。”老道说:“你们三位前途保重吧。”这哥儿仨拢丝缰,认镫扳鞍上马,齐催坐骑,离了女娲祠,往信都而来。

人急马快,走了十数里路,忽然起了一阵怪风,顺风一闻,有一股子腥气。马援说声:“不好!猛兽来了,快找个地方躲避。”哥儿仨往各处瞭望,并无遮掩之处,急得无法。马援把流星锤拿在手中,准备打虎;吴汉抽弓拔箭。只听一声吼叫,如同半悬空中打个霹雳相似。三人顺声音一看,见北边的高岗上来了一只猛虎。真是龙行有雨,虎行有风,虎乃兽中之王,果然厉害。有赞为证:

头大耳小尾巴摇,浑身上下锦毛梢。柴夫一见胆吓破,牧童闻声魂皆消。常在山中逞雄豪,万兽之中任咆哮。山君未曾令人怕,眈眈之势壮自骄。

这三个人还没打虎哪,那三匹马就把耳朵一竖,毛儿也扎煞了。若不是三个人久惯骑马,裆里有劲,那马就惊了。这恶虎见人,焉能不奔?正在这急骤间,忽听高岗后边哗啷啷一响,由后边上来了一人,手中擎着一条五股托天烈焰叉。这个人身高足够丈一,头如麦斗,膀大三停,胸宽背厚,面如淡金,浓眉环眼,狮鼻阔口,短茸茸的钢髯在腮边扎里扎煞,好像口里叼着一个笏梳。头戴虎皮箍脑帽,身穿淡黄色短箭袖帮身小袄,腰束丝鸾带,下身红绸中衣,前后身黄绒绳勒着十字袢,足下薄底靴子,势若奔马,声如巨雷。他向猛虎屁股上就是一叉把儿,那老虎负痛,一声吼叫,窜出多远去。这人就追过去,转到前边。老虎见有人来,它恶狠狠地扑去,那人往旁一闪,要用叉叉它。还没叉上哪,老虎一调屁股,打在那人身上,把那人打出一丈多远,几乎摔倒,老虎还直摇尾巴。

原来猛虎有三绝技,一扑二打三摆尾。它见了人,用全身之力往前一扑,任你有多大的力量,亦得叫它扑在底下。如若能躲开,他就用胯骨打人,那胯骨打亦是全身之力,打着就不轻,不用说人,就是树亦得打歪了。它那尾巴一摇,抽上比皮鞭还厉害。

当时那人被老虎的胯打打出多远,几乎摔倒。倒是人为万物之灵,这人见旁边有巨石一块,他往巨石后一站,那猛虎冲他扑去。他把身形一矮,虎就扑空了。此人用叉往老虎肚子底下就是一下,噗哧一声,红光迸现,鲜血直流。那人把叉往左一推,身子往右,说书迟,真事快,那人将身闪开了,跟着就抽叉。虎负痛难挨,往前一窜,就趴在地下。那人调过叉把儿,啪的一声,打在虎的身上,把老虎的后胯打碎。接连不断就是十几下,把一只活蹦乱跳的猛虎活活打死。马援道:“这才是壮士,有降龙伏虎之勇。”寇恂眼力好,看出此人是谁。他向马援说道:“大哥,他是杜茂杜之清。”马援、吴汉听说是杜茂,惊喜非常,大声呼唤:“杜茂……愚兄在此。”那杜茂顺声音一看,是马援、寇恂、吴汉喊他,他没答言,伸手哈腰拾起虎来,往身上一扛,大踏步转过高岗去了。

马援连道:“奇怪,杜茂为人诚实,他怎么不理我们?莫非我马援有做错了的事,他看不起我?”吴汉说:“杜茂许没有看见。不用错想,我们走吧。”马援说:“不行,我得追上他问问。”说着话,他催马就追。吴汉、寇恂阻挡不了,只好随着追吧。及至追过了高岗,吓着了三人,这边还有一只活虎低头啃草。仔细一瞧,才瞧出来是匹马,毛色和老虎一样。寇恂说:“这是杜茂的那匹虎马。”马援说:“杜茂哪里去了,怎么跑得这么快呀?”寇恂说:“他一定是隐藏起来了。我们要找他容易,大哥你装山大王,大声喊嚷,夸奖他这匹马;我就装喽兵,过去拉马。杜茂的性情不好,他听见有山大王要弄走他的老虎马,一定出来,那还见不着吗?”马援说:“如此甚好。”说着话,三个人下了坐骑。吴汉就说:“我们回信都吧,和他捣什么麻烦。”马援说:“不成,我得问问他,我有什么不好,他不理我。”

等吴汉把马接过来,马援就指着杜茂的老虎马,嚷道:“这是哪里的一匹好马,喽啰们拉过来,你家大王爷乘坐。”寇恂喊声:“遵命。”过去就拉老虎马,一把将缰绳拉住。这一来可把马主惹急了,由树后头转过来就嚷:“什么人胆大,敢骑爷的马?”三个人一看,来的这人身躯高大,杵天杵地,犹如半截铁塔一般。头大项短,膀阔腰圆,面如黑茄皮,黑中透亮。扫帚眉,大环眼,秤砣鼻子,大嘴岔,连鬓络腮胡须,穿着一身短小的衣服。马援、吴汉、寇恂看出他是纪敞来,忙唤纪敞。那纪敞见是他们三个人,可就怔了。

原来他与杜茂在此处遛马,那老虎亦是冲着杜茂的老虎马来的,以为是同种哪,几乎把杜茂的马吓惊了。杜茂打虎,叫纪敞给他看着马,他去打虎。把老虎打死,他扛着走了。纪敞在树后头拉屎,他听见有山大王要把马骑走,焉能不急?及至跑过来看是马援三人,纪敞就怔了。马援说:“纪敞,你还认识我吗?”纪敞过来施礼道:“怎么不认识马大哥。”马援还礼道:“好兄弟,难为你还认识我。杜茂哪里去了?”纪敞说:“我不知道啊。那杜茂自从潼关分手,至今未见,我还很想念他。你们哥儿仨见着他了?”马援说:“不错。”纪敞说:“我没见着他。”

马援看出他是撒谎来,就不问他杜茂哪儿去了,说:“兄弟,你在哪儿住呢?”纪敞怔了会儿,说:“我住的这地方离此地甚远。”马援说:“你干什么事?”纪敞说:“给人种地。”马援说:“种谁家的地?”纪敞本不会撒谎,他怔了会儿,才说出来:“给岑员外种地。”寇恂说:“马大哥,不用理他,他撒谎哪。他既不说实话,我们就把杜茂的马拉走吧。”纪敞急了,说:“杜茂的马不准你拉走。”寇恂说:“杜茂的马,你为什么不叫拉走?”纪敞说:“他不在这里,这马就是我的。”寇恂说:“你要带我们找杜茂去,任事儿没有;如若你不带我们找杜茂去,我就把马拉走。”急得纪敞无法,才说:“我带你们找杜茂去亦成,你们得应我一桩事。”马援说:“应你什么事?”纪敞说:“你们要见了杜茂,可别说是我带了去的。那个岑员外厉害极了,他能把我轰走,一家子三口儿就挨了饿啦。”马援点头应允。于是纪敞在前引路,三人后面相随,往西北而行。纪敞走着路,还自言自语道:“人家岑员外不愿意我们交朋友,他嘱咐我啦,是朋友能躲就躲。你们偏是为难我,叫我带你们去找杜茂。”这三人亦不理他。

走了二里多路,就见前边有一个村庄,那树木虽然长上枝叶了,露出来村内的房舍很是齐整,周围的护庄河并无桥梁。靠着护庄河里岸,有半人多高的土围子。这个庄子要赶上兵荒马乱的时候,足能自守。纪敞用手指着这村庄,道:“杜茂就在那有楼的地方住。”马援看靠河岸有一道白墙,里边露着三间楼房。寇恂说:“他在那里住,没有桥怎么过河?”纪敞说:“你们看,那靠河的里岸有只船,我们坐船过河。”寇恂说:“我喊人把船摆过来吧。”纪敞说:“别喊,喊出人来,知道我从远处把你们带来,那就糟了。”寇恂说:“那船怎么弄过来哪?”纪敞说:“好办,我有主意。”他把靴袜扒下,裤子一脱,扑通一声跳下水去。亦是他身体高大,那河水才将到他胯骨上。纪敞在水内迈步走过去,推着船往这边来。靠了岸啦,三个人拉着马要上船,纪敞说:“别上,禁不住!连人带马就许沉了。先过人,然后我再往那边弄牲口。”于是三个人上了船,纪敞还是在水内推着。马援说:“纪贤弟,你上船用篙撑不好吗?在水内要冻着可不得了。”纪敞说:“这样痛快。”他在水内推着船,眨眼之间就靠了里岸。马援、吴汉、寇恂上了岸,纪敞又去推船运马。

马援、吴汉、寇恂往西走着,忽听见那楼内放出琴音,悠悠可听,不知何人在此抚琴。三个人立住脚步,侧耳细听。马援向吴汉、寇恂说道:“你听这琴音,定是我辈之人抚琴。”二人似信非信。忽然嘎巴一声,琴弦断了。吱扭扭,楼窗放开,有人由窗户里探头往外观瞧。那人见了是他们三人在此,忙着退回去,把楼窗关上。噔噔噔楼梯乱响,工夫不大,这人由门内出来。三个人见他八尺之躯,猿臂蜂腰,双肩抱拢,面如冠玉,眉清目朗,鼻直口方,燕尾髭须。戴着一顶素缎扎巾,上身素缎短箭袖帮身小袄,腰束鸾带,下身白绸中衣,足下素缎花靴,笑容满面迎出来。马援、吴汉、寇恂看出不是外人,是那武状元岑彭。马援这气就大了,想着纪敞、杜茂一定与他在这里,见了朋友得躲就躲,是他的主意了。

原来岑彭、杜茂在潼关散将的时候,他二人就回了家啦,还把大个儿纪敞、飞天大王郅恽给带走了。四个人灰心丧志到了家中,杜茂的父亲杜颜可就劝他们:“不必扫兴。官大有险,树大招风,功名富贵亦不能长久。可是为人若不轰轰烈烈地做场事,与草木同朽,亦没意味。你们扶保刘秀,兴师讨贼,灭王莽恢复天下,人人皆知,亦就成了。我有家业,你们弟兄若能务农为生,这后半辈子准保无忧。”劝得几个人把劳而无功的事撇开,高高兴兴地在一处盘桓,倒亦不错。不过纪敞、郅君章在他家吃闲饭,感觉不安,屡次告辞,要往他方。岑彭、杜茂不放他二人走,那杜颜亦不放行。他们住了几个月,岑彭、杜茂有人为媒,说妥了媳妇,各自完婚。杜颜亦找人给纪敞、郅恽说媳妇,很有人愿意,及至一相姑爷就坏了,谁亦嫌纪敞个子大,身量太高;嫌郅君章身量太矮。说了几个亦没有成功,一直等了两年才说成。纪敞的媳妇娶过来,虽没有他高,可比一般妇女身量都高;郅君章的媳妇娶过来,那身量高矮倒亦相仿。四个人各有家室,杜颜与岑母看着,喜欢极了。

杜颜看天下不大太平,与他们商议,要迁往河北,隐姓埋名,避世乱明哲保身,岑彭等俱都愿意。杜颜就将产业变卖了,隐居河北信都梁家庄,在河北置了田地,务农为业。四家同好,很是平安,十分快活。岑母故去之后,岑彭就主持家务。除春夏秋三季大家忙些,到了冬季无事,或读书抚琴,着棋写字;或较量武艺,骑马射箭。哥儿四个生有子女,有那妯娌四人抚养,各司其事。惟有纪敞、郅恽、杜茂不管事;杜颜又往三江去吊唁朱文华;岑彭劳神费力,未得清闲。

好容易这天有了工夫,岑彭在楼上与郅君章随便谈天。突然杜茂慌慌张张地回来了,说他打了一只猛虎,叫家人扒皮割肉,少时大家共吃老虎肉。他们说着话,杜茂说他心乱,岑彭把手洗了洗,焚上檀香,就抚起琴来。这琴音真能定人心神,杜茂、郅恽听得很是入神。忽然琴弦断了,岑彭就知道有人窥听,推开楼窗往外一看,见是马援、吴汉、寇恂,忙着关上楼窗,向杜茂、郅恽说:“马大哥来了。”他下楼迎接马援等人,杜茂、郅恽就没出来。岑彭满脸赔笑说:“你我弟兄自潼关一别,十年有余,今日方才相见,想煞小弟了。哪阵香风把你们哥儿三个吹来啦?”跟着就行礼。马援心中暗道:别看你见了人这样,亦是假亲热。彼此行完了礼,岑彭往里就让,大家进门,顺楼梯上楼。

到了楼上,不见杜茂、郅恽,岑彭还以为他二人往里面给那妯娌四人送信去哪,不料他二人藏在里间屋没有出来。这哥儿四个落了座,岑彭命家人献茶。喝茶已毕,马援别的不说,向岑彭问道:“你表弟杜茂哪里去了?”岑彭见马援面带怒容,料着其中必有缘故。他向马援问道:“大哥找他做什么?”马援说:“我们三人走在途中,见杜茂打虎,愚兄呼唤于他,他不理我们,扛着老虎就走了。我找他是要问问,他为什么不理我?”岑彭脸上一红,道:“马大哥,你还不知他的性情吗?混拙猛愣,不通人情,你不用找他,何必与他生气?”马援说:“不成,我非得见见他,问明了他为什么不理我。如果真是我有不是,我就自责改过;如若他要说不出我的过处,无故不理我,那可不成。”岑彭央求亦是不成,这时候杜茂可急坏了。

原来郅恽亦要出来迎接马援,杜茂不放,冷不防他一伸手把郅恽抓住,揪在里间说:“矬哥哥,我把马援大哥得罪了,你我别去见他。”郅恽明白了,等到马援、吴汉、寇恂都来了,冲杜茂嬉皮笑脸地乐。杜茂急得要打他,郅恽身体灵便,他抓了几回没抓着,好容易把郅恽抓住,往外就扔。

郅恽落在马援的面前,把四个人吓了一跳。见郅君章胡须都花白了,他还是那么大的精神,大家彼此施礼。郅君章就说:“杜茂,你出来吧。”杜茂从里头出来,亦与大家彼此施礼。马援说:“杜茂,你打虎的时候,可听见我唤你没有?”杜茂说:“听见了,还看出来是你们。”马援说:“你为什么不理我哪?”杜茂说道:“不是我不理大哥,是有人不叫理。”马援说:“是谁不叫你理我的?”杜茂用手指着岑彭道:“就是他。”岑彭大怒说:“我哪时不叫你理马大哥呢?”杜茂说:“不是你跟我和纪敞说的,不叫我二人往家让朋友吗?是朋友得躲就躲,能闪就闪。”

岑彭气得脸上颜色更变,他向马援说:“马大哥,他们两个人每逢附近有集,就去赶集。遇见喝酒的人,聊大天儿聊对了劲儿,就往家让。我对他们说,交朋友得长住了眼,不能拍拍脑袋是一个,是不是的就往家让。穿房过屋,妻子不避,那是什么交情?他们听了我这话,遇见你们哥儿三个也不让了,不能当那些人看待呀。”杜茂说:“他们哥儿三个亦是朋友,得躲就躲呀。”岑彭说:“亲戚有远近,朋友有厚薄,不能一律看待。”马援把话听明白了,立时就没了气啦,忙向岑彭说:“兄弟,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苦衷。他们是一个直心眼儿的人,哥哥谁亦不怪罪了。”

正然说着话,忽听楼梯一响,纪敞没穿着裤子跑上楼来,说:“哟,马大哥,你们从哪里来?”岑彭说:“你给带了来的,你还装好人哪?还不快穿裤子去,这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惹得大家全都笑了。

纪敞臊得面红耳赤,下楼去穿裤子。岑彭命家人快快预备酒饭,招待宾朋。他们谈论着,楼上酒菜摆上,外边有人给喂牲口。弟兄们入座,斟酒布菜,巡壶把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岑彭才问:“你们哥儿三个是从何处而来?”吴汉就把八月十五草桥关失守,贼兵围困信都关,他闯围搬兵,误入女娲祠,遇见马援、寇恂,弟兄三人要同回信都去破反王兵将等等事儿说了一遍,岑彭、杜茂、郅恽、纪敞才知道他们的来历。吴汉又把当初潼关散将,八党奸臣离间他们的事说了一遍,劝岑彭等别恼恨逍遥王,大家一同去往信都共破反王。岑彭等都是忠义之人,当然乐从。可是不能说走就走,得把家中的事情都安置好,然后才能走。大家商议妥当,明天用完了早饭再为起身,于是放量饮酒。他们吃得酒足饭饱,家人才撤去残席。众人漱完口,家人又把茶沏来。

喝茶之际,岑彭命家人送信,告诉马援、吴汉、寇恂来了,叫妯娌四个准备迎接。然后岑彭等陪着马援三人下了楼,遘奔里院。只见这妯娌四个在二门等候,岑彭、杜茂、纪敞、郅恽给姐儿四个向马援、吴汉、寇恂指引了。行完了礼,才让至上房屋中,大家喝茶谈话,当日的晚饭就在家中共餐。夜内,马援、吴汉、寇恂三个人在楼上歇息,岑彭向得力的家人嘱咐家务事。次日早起,家人把七个人的东西准备好了,把五匹马刷饮喂遛,鞴好了鞍韂。耗到辰时,共用酒饭,吃完了大家起身。这妯娌四个又往村外相送,大家到了村外,才把这妯娌四人拦回去。

大家上马啦,郅君章说:“先等等走。”大家问是何故,郅君章说:“你们有马骑的,比我快。纪敞个儿大腿长,落不下;我个儿小腿又短,赶不上你们,我得沾光。”大家说:“你在谁的马上一蹲亦成啊。”郅君章说:“我在吴汉的马上吧。”他说着往起一纵,面向后就坐在吴汉的马屁股上啦。吴汉说:“坐稳了,别摔着。”郅君章说:“兄弟,我们要是闯营,有你的便宜。”吴汉说:“有我什么便宜?”郅君章说:“保管你无后顾之忧。”吴汉说:“你这么大的年岁,还是好诙谐。”郅君章与他们说说笑笑,往前就走。走在路上,弟兄们留神,不能叫敌兵探了去。天到午时,来了一支人马,看人数有几万之众,打着顺德反王、济宁反王旗号,就知道是卢方、魏致两个人带来的。

原来卢方、魏致由台城把他师父朱文华的灵柩起运到了三江口,有三江王刘奈派二殿下刘植、刘隆过江照料。卢方、魏致的兵扎在江口,有三江王拨给粮饷;灵柩渡江,有三江的水军拨借船只。三江王刘奈又给了一万两银子治丧。朱刚、朱柔哭了个死去活来,大家劝解先办丧事要紧,日后再往河北报仇。三江王刘奈率领文武百官到朱府吊唁,地方绅士亦来行人情,直忙了个月有余方才完事。朱文华的盟兄弟卓茂、傅友德都没到,只有杜颜知道,由河北赶来。朱家的丧事办完了,他亦没走,要带着卢方、魏致、朱刚、朱柔往河北去找梁林,给朱文华报仇。朱老夫人因梁林之勇,总不放心,不过大仇不能不报,就将大事托付给杜颜,并且嘱咐卢方、魏致、朱刚、朱柔,都听杜老英雄的指挥。于是他们爷儿五个带兵三万,往河北而来。大兵到了信都,恰巧遇见马援、寇恂、岑彭、杜茂等。

卢方、魏致指挥人马安营下寨。兵丁们支搭帐篷,挑沟堆垒,铡草喂马,埋锅造饭,一路大忙。杜颜与卢方、魏致、朱刚、朱柔商议:“要给朱文华报仇,梁林勇而善战,又有数十万贼兵助他,若凭你们四个人的八大锤与三万儿郎之力,恐怕不能准胜。现在马援在此,他有百战百胜之谋,大家求他帮助,必能获胜。”四个人很为愿意。于是由杜颜先向岑彭、杜茂、纪敞、郅恽、吴汉、寇恂等说明,然后大家把马援请到帐中。杜颜叫卢方、魏致、朱刚、朱柔四个人给马援跪倒叩头,马援站起来还礼道:“四位贤弟为何这样?有事起来商量。”杜颜说:“他们四个人有事相求。”马援说:“有什么事呢?”杜颜说:“贼帅梁林在黄桑林锤震恩师,打死我拜兄朱文华,卢方、魏致等要给朱文华报仇。他们有勇无谋,恐怕不能成功,请求元帅你帮助他们报仇。想朱文华亦是为国尽忠,因逍遥王死的,念他忠义,你多受累,指挥兵将早破贼兵,早报他们的大仇。”马援说:“这件事情,我看在朱老将军为忠义而死,亦应从命;看在众位的情面,亦应从命。不过我还有一事相求,他们哥儿四个若能应允,我就能破梁林,大报冤仇。”卢方、魏致、朱刚、朱柔齐声问道:“你老人家有什么事呢?”马援说:“我此次与寇恂等同到信都,是要破群寇,先肃清河北,后安天下,用人之事甚多。你们若能在报仇以后随着我扶保逍遥王,外除贼寇,内清朝纲,安汉室天下,我就能助你们捉拿梁林。”四个人齐声道:“我们能够追随麾下为国出力。”马援说:“既然这样,算我们彼此扶助了。”于是四人站将起来。

卢方等高兴已极,觉着有马援帮助,要报冤仇易如反掌,命人预备酒筵。少时兵丁们在帐中支好桌案,放好杯筷,大家入座。酒筵摆齐了,斟酒布菜,巡壶把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郅君章向马援问道:“大哥已然应允了帮助人家报仇,小弟心急,敢问大哥有何妙计可破贼兵,能捉梁林呢?”马援说:“郅贤弟,蹿高纵远,我不如你;至于用兵,你不如兄。用兵之道,是见机而作,随机应变,不能预定计谋。破贼兵捉梁林须在今夜我才有必胜之计,而晚间还有用你之处。”郅君章说:“大哥如有用我之处,尽管吩咐。”马援说:“要破贼兵,必须我兵进攻,信都城中的兵将由里杀出,使敌人背腹受敌,两面夹攻,才能胜利。城中有邓禹指挥兵将,此处有我指挥,倒是能成。只是一样,城中的人并不知道我们在此地扎营,你今夜可施展飞行术,跃过贼兵大营,到城中去见逍遥王,报告救兵已到。叫邓禹指挥兵将,在明天夜内听见城外贼营乱时,四门杀出,夹打贼兵。”郅君章说:“这件事我办得到。”马援等齐声说道:“郅二爷多受累吧。”于是大家开怀畅饮,各叙离别事故,吃到杯盘狼藉,大家才酒足饭饱。撤去残席之后,郅君章向众人告辞,把身上收拾紧衬利落,带好一对棒槌,他就出了大营,遘奔信都。

约至掌灯以后,矬子来到了信都城南,遥望反王的大营,万盏灯火齐明,如同满天星斗落在尘埃,照如白昼。咕咚一声炮响,巡更走筹的声音接连不断。若不是郅君章本领高强,见过阵势,凭反王贼营的势派,真能把他吓回去。他往贼营走着,不远就见有贼兵巡哨。郅君章往地上一躺,面冲着天,耳听着四面,凭肩、肘、腕、足后跟的力量,蛇蜕皮的功夫,躺着走比站着不慢。他走到敌营壕沟以外,翻身爬起,丹田运气,将身一纵,如同燕子一样蹿过壕沟,两只脚落在铁蒺藜之上;一拧腰,二股劲儿就跃过土垒。那土垒上的兵卒一个挨着一个,密密丛丛,不易过去。他们就见有条黑影儿一晃而过,个个纳闷儿,疑惑是闹狐仙,谁亦不敢多言。郅君章脚踏着营中的帐篷顶儿、帐篷杆儿,往前而行。这种功夫是轻身横跃,叫“燕子飞云纵”。他纵着身往各处打探,可了不得,见反王大营前后营没什么埋伏,左右营净是埋伏,绷腿绳、绊马索、梅花坑、陷马坑,还有链车。中军营四面是壕沟,沟里埋着刀子,人马落在沟内立时丧命,这种沟叫梅花沟。沟的里沿就是土垒,垒上净是弓弩手。他们自己出入都是由沟上踏板而过,如若把踏板撤去,辕门一关,外人就休想能过。郅君章仗着他飞檐走壁、高来高去的功夫,并没费事,就过了反王的大营。

到了信都南门,那吊桥扯着,郅君章不走桥,由护城河纵过去,到了城根儿,蹿过城壕,爬上城来,横身一纵就到女墙了。他下了城,又上了民房,滚脊爬坡,遘奔东门内。来到衙门,他不走辕门,仍然蹿房跃脊而入。到了大堂上,有灯光照如白昼,借着灯光看得真切,见逍遥王刘秀正与邓禹、冯异、姚期、邳彤、万休、贾复、臧宫、耿纯、耿弇等商议事哪。他由大堂后坡往下一落,跳下来叫道:“逍遥王千岁,俺郅恽来也。”刘秀君臣见他来了,喜悦已极。他向刘秀施礼,又与大家相见。然后逍遥王刘秀叫他坐下,向他问道:“义士,你由何处至此?”郅君章先把吴汉搬兵,路过女娲祠,巧遇马援、寇恂的事说明了,又把马援、寇恂、吴汉走在路上遇见杜茂、纪敞,他们七个人相逢,共来救驾的事说明了,刘秀君臣惊喜非常。刘秀说:“别看枪王作乱,梁林有兼人之勇,有数十万贼兵,孤的马援至此,数十万贼兵指日可破,贼帅梁林不久可擒了。”说完了又问郅君章道:“马援、寇恂、岑彭、吴汉都在哪里呢?”郅君章又把他们遇见卢方、魏致、朱刚、朱柔、杜颜带着三万兵到河北报仇的事说明,马援派他来见千岁禀明,外有马援调动外边的兵将,内有邓禹调动城里的兵将,在明日夜内共破贼兵。

君臣就依了马援的主张,城中的兵将归邓禹调动。君臣把事议完了,刘秀向郅君章说:“义士,想当初在昆阳之时,多蒙你帮助,灭了王莽,恢复了汉业,孤就要与你共享富贵。不料我大汉国运不幸,八党奸臣蒙君舞弊,潼关散将,离间我君臣,亦使义士白劳碌了。而今孤又在难中,你又来帮助我们,孤实是抱愧,难对义士。”郅君章说:“已往之事勿用说了,再看我们这次肃清河北吧。”说完了,他就打哈欠 第五十一回 困信都吴汉搬兵 盹儿。刘秀向姚期说:“义士劳乏了,你同着义士去歇息吧。”姚期说:“矬哥哥,我先陪你找个地方睡觉。”他在前,郅恽在后,到了屋中,姚期把铺盖拉开,看着郅君章脱衣服睡觉,他才出去。

姚期走后,郅恽由被内往外探头,见姚期出去了,他又把衣服穿上,乘着无人知道,由后窗户出来,蹿上房去,施展蹿房跃脊的功夫,遘奔西门。别看城上的汉兵把守得十分严密,郅恽出了西门,竟无人知道。他到了西门外,又往反王大营而来,施展他的本领,进了平阳王公孙美的大营,遘奔中军营中军帐。已过了三更,平安无事,平阳王在寝帐之内安歇了,睡得正香甜,忽然有人揪他的胡子,把他揪醒了。平阳王睁眼一看,什么也没有,吓他一跳,疑惑营中闹鬼,他吭了好几声。这时候郅君章由床底下爬出来,说:“兄弟,你还认识矬哥哥吗?”公孙美一看是他,赶紧起来还礼,向他问道:“矬哥哥,这些年与你未见,你亦老了,胡须都花白啦。你这是从哪里来呢?”郅君章说:“兄弟,我由信都城内而来。”公孙美问道:“矬哥哥,你怎么在此城中哪?”郅君章说:“汉太岁姚期与我、你胞兄公孙述都是盟兄弟,在灭王莽的时候,我与你胞兄曾帮助刘秀君臣。如今你与枪王弟兄率领数十万兵把信都围困了,马援带着岑彭、杜茂、纪敞、吴汉、卢方、魏致、朱刚、朱柔等八十多员战将,率十万大兵来救逍遥王刘秀。那马援深知兵法,善于用兵,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有鬼神不测之机、百战百胜之谋。要破你们这几十万人,易如反掌;要在数十万叛军之中捉拿梁林,如探囊取物一般。你们这些路的反王,眼看着就要一败涂地。我不知道此事便罢,我知道了,冲着你胞兄的情面,亦来给你送个信。你打算怎么办?快想个正经主意,免得身败名裂。”

公孙美料着郅恽与公孙述的交情,绝不能撒谎。听着马援来了,暗暗吃惊,他向郅君章说:“矬哥哥,你给我送信,小弟承情,感激于你,不过,我的心意尚未说明。你还疑惑我受枪王弟兄利用哪?实不相瞒,我不是来与逍遥王作对,我是明助枪王,暗助刘秀。”郅君章摇头道:“恐怕不是吧?”公孙美说:“小弟绝不敢说谎。兄长如不相信,你去问那汉将贾复,在草桥关大战之时,我与他曾假战假输,放过他一次。困了信都城之后,那吴汉闯营搬兵,是由我营过去的。亦不是小弟狂傲,凭他吴汉要过我营,怕是费点儿事,我把他带出大营去的。你不相信,你可问那吴汉。”郅恽听了,右手大拇指一竖道:“好兄弟,是这样办的,我亦不用问他们,你的话我信了。你既不是同逍遥王为仇作对,明天白天你赶紧想主意,把你的兵弄走,找个地方,保住了几万人的势力。候着马大帅收编你的兵将,你好归顺逍遥王,为国出力,报效大汉。”公孙美说:“我就按着哥哥的主意办了。”郅恽大悦,他说:“我话是说完了,心亦尽到啦,咱们改日再见吧。”说完了,往地上一轱辘,踪迹皆无。公孙美叹道:“二十年没见了,他的功夫还是这样,实在不易。”

不表公孙美怎样,却说郅君章由公孙美的大营出来,他施展高来高去的能为回到城中,到屋内脱衣裳睡觉,无人知道。次日天明,太阳多高才醒。

刘秀与大家用过了饭,马成就把大权让与邓禹。邓禹接了令旗、令箭、兵符、印信,他就传令:“禁止城中人民出来,全城兵将备战。”这令传下来,大街小巷无人行走,马鞴鞍韂,弓上弦,刀出鞘,兵将早用晚战饭。天到申时了,邓禹传令:“擂鼓升堂。”大堂上咚咚咚聚将鼓一响,贾复、臧宫、姚期、马成等顶盔贯甲,罩袍束带,拴扎什物;二通鼓响,刀斧手、绑缚手、中军官、旗牌官、站堂军、站堂将齐至堂下;三通鼓响,邓禹升堂,将士儿郎施礼完毕,退立两旁。邓禹传令:“姚期、马武、耿纯、耿弇四人听令。”四个人往帅案前边一站。邓禹说:“给你四人一支令箭,调兵三千,在南门内准备。如若听见鼓楼连珠炮响,由南门出兵,攻打贼兵大营。”四将遵令去了。邓禹又拔令箭一支,唤:“贾复、臧宫、邳彤、万休四人听令。”四个人往帅案前一站。邓禹说:“你们四人点兵三千,在东门内准备。听鼓楼连珠炮响,杀出东门,攻打贼营。”四个人遵令,接过了令箭,出帐点兵去了。邓禹又拔令箭一支,唤:“马成、冯异听令。”二人往帅案前一站。邓禹说:“你二人点兵三千,在西门内准备。听鼓楼连珠炮响,率兵杀出西门,攻打贼营。”二将遵令,接过令箭,点兵去了。邓禹又传令:“中军战将李得勇、牛成龙点兵三千,往北门内准备。听鼓楼连珠炮响,杀出北门,攻打贼营。”二将去了。邓禹又与逍遥王刘秀商议,他往鼓楼去传令,刘秀守衙。于是城中的兵将四面预备好啦,只等着出城杀敌了。

天到初鼓时刻,南门外敌营大乱。阅者若问南门外敌营怎么喊杀连天?书中暗表,这天掌灯以后,梁林在南门外大营主持军务大事,五营前、后、左、右、中,四哨前、后、左、右,所有兵将都准备守营。前营门的兵将听见有马踏銮铃之声,就问道:“对面什么人?少往前进!再往前进,我们要搭弓放箭了。”对面的人亦不作声,仍往前进。敌兵们料有别情,弓弩齐发。那人毫不畏惧,用枪拨打雕翎箭,冒险而至,闯入营门。敌兵们呐喊杀声:“把他围住!”来的是一员老将,借着他们的灯火之光,催马横冲直撞,如同虎荡羊群一般;大枪一抖,神出鬼入,乱扎敌兵,犹如扎蛤蟆一样,挨着死,碰着亡。他大声喊喝:“贼兵听真,我乃汉帅马援,要往城中去见逍遥王,从你们营中借路。你们要知道马援的厉害,急速闪开!”敌兵们听他喊是马援,就喊嚷起来:“了不得呀,好厉害呀,汉帅马援哪!”

这时候敌兵飞报军情。梁林得报是马援闯营,他心中一动,暗自说道:我耳闻马援是陇西人,熟读兵书,善于用兵,有鬼神不测之机、谈天说地之能。当初他扶保刘秀,统带汉营兵将扫灭王莽,大兵所到之处,攻无不取,战无不胜,不到两年就灭莽成功,恢复了大汉天下。他是个会用兵、百战百胜的元帅,我梁林皆不为惧。可这马援来了,一定是要帮助刘秀破我数十万大兵。他不入城,那城中的兵将只能守而不能战;如若马援进了城,他调动人马必然出战。到了那时,胜负就难定了。我正好在他没入城时将他拿获,或用锤打死。马援一死,我高枕无忧了。他想到这里,吩咐:“预备。”亲兵护勇给他鞴好了马,中军战将等与亲兵小卒见他出帐上马,举着灯球、火把,如同众星捧月一般,随着梁林出了前辕门,直奔前营。

这时前营的兵将正围着马援哪。梁林到了,兵将散开了,露出马援。梁林见他年岁高迈,便没有把马援放在心上。他把马催开了,直奔马援,用锤一指,厉声问道:“来的可是马援吗?”马援道:“正是。你叫何名?”梁林通过了姓名,说:“马援,你来此做甚?”马援说:“我耳闻故主逍遥王被困城中,特来相救。”梁林说:“刘秀君臣已成笼中之鸟、网中之鱼,被我数十万大兵围困了,奸王身长羽翼插翅腾空,都难以逃生。你又来了,岂不是飞蛾扑火,自送其死?”马援说:“我要由你的大营过去。你若放我过去,万事全休;如其不然,大枪之下立丧残生。”梁林大笑道:“你有何能为,敢出朗言大话。撒马过来,你我二人决一胜负,见个高低。”马援用枪便扎,梁林摆锤招架,两个人马打盘旋,杀在一处,兵丁们呐喊声音助威。

要说马援的武艺,一条大枪足能战他,虽不能取胜,可亦不能输给他。不过马援另有用意,假装杀不过他。七八个照面,马援把枪使得透着慢了,梁林双锤一抱,把枪杆夹住,左锤往右,右锤往左,使劲一分,马援大枪攥不住了。一撒手,梁林就觉着马援的命没了,及至他双锤分开,要变招数打马援,那马援早把身上的流星锤取下来,向他便打。梁林见马援的锤到了,他用双锤往外一磕。马援的锤是这个来了那个去,如同流星一般。三丈六的绒绳可长可短,向梁林打去,是一锤比一锤快,一锤比一锤远,往南就走。南边的敌兵不放他走,梁林随后追。马援的双锤如同双摇风火轮似的,打在敌兵脑袋上如磕鸡蛋一样,破了一个又一个,碎了一个又一个,吓得敌兵纷纷倒退,无人敢拦。马援打出了敌营。

梁林不肯放他逃走,想着把他打死,才除去了心腹之患,随追随喊,大叫:“马援慢走!”马援不理他,往南而下,梁林紧紧相随。马援虽不回头,两只眼睛看不见,两只耳朵可管事,听着梁林的马踏銮铃之声,他追得快,马援就跑得快;他追得慢,马援就跑得慢。两个人一前一后跑着,后面有反王的兵将相随。可是马援、梁林跑得快,把后边的兵将落下了,愈落愈远。他们如同流星赶月一般,马不停蹄一气儿跑出了十几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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