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演义》讲述西汉末年王莽篡位后,汉太子刘秀率领员云台大将兴兵伐王莽,及东汉十二帝的更替。着重讲了光武中兴的故事,奸臣暗害刘秀,光武帝二次中兴汉室。本书按照《全汉志传》、《两汉开国中兴传志》的架构来写,内容有一定的补充。
话说洛阳城西校军场,这天由军士们打扫洁净。演武厅对面高搭擂台,扯起彩绸,台前垫好黄沙土,前边拴上一根核桃粗的黄绒绳。由校军场起,直到午朝门外,黄土垫道,净水泼街。五城兵马司指挥官军肃清御路,两旁排列军士各持刀枪保护圣驾。早就传出旨意,打擂比武的时候,准许黎民百姓观瞧。有兵部少司马照料蛮将,引他们打擂。这天,云台小将个个梳洗打扮,身上收拾得紧衬利落,乘跨坐骑出府,五更时就齐集在小校场。文武官员齐集朝房,天至五鼓,里面传出圣旨,万岁起驾。五百护驾御林军在朝门外,对子马排开;文武百官各自上马,左右排列。文官是头戴乌纱帽,有硬翅、软翅、金翅之别,身穿紫袍、蓝袍、大红袍;那武将是头戴扎巾,身穿蟒袍,有金抹额、银抹额、铜抹额之不同。文武都腰横玉带,手捧牙笏。后面有肃静回避牌,干戈宁静,指掌权衡,金瓜钺斧朝天镫,飞龙旗、飞虎旗、飞豹旗、飞凤旗空中飘摆。朝门外九声炮响,朱雀旗、玄武旗黄幡豹尾。最后有八个太监手持金锁提炉,香烟缭绕,日扇掌扇龙凤扇,前呼后拥。亲军卫士们保护建武帝出朝,往西门外校军场而来。天子威严,皇上所过之处鸦雀无声,百姓们或在巷内,或在城外,远远望着。建武帝刘秀在马上看见百姓人山人海,拥拥挤挤,觉着热闹,龙心大悦。
这时,校军场门内左右分开,建武帝到演武厅前下马,进了演武厅内落座,文臣进来在左,武将进来在右。站殿将军、武士们在御前侍立,五百名护驾御林军将演武厅一围,銮驾和御前刽子手厅前排列。圣驾坐稳,御前太监献茶。
姚期在旁,忽然想起一件事:云台小将都来比武,自己怕姚刚惹祸,仍然锁在花园里,这次比武他不能来,得先奏明圣上。想到这里,姚期跪倒,向上叩头说:“万岁,臣有本奏。”刘秀问道:“皇兄有何本奏?”姚期说:“今日小校场比武,臣子等都应当替国家出力,只是臣长子姚能未在家中,远在富春山学艺;臣次子姚刚,染病在床;只有臣三子姚标,现在场中候旨比武。”刘秀听了,不待他再说,说:“姚皇兄不必再言。今日汝二子不来,朕也不怪皇兄,免礼平身。”姚期叩头站起,退归臣班。
有执金吾贾复进到厅中,向建武帝跪奏:“云台小将俱都到齐,候旨比武。”刘秀传旨,命灵寿侯邳彤为监擂官,又命蛮将上台比武。贾复遵旨出了演武厅,传了万岁的旨意。台东边的蛮将龙彦豹、张敞,带着四十名蛮兵,听见准他们比武,张敞就随着邳彤上擂台。二人向演武厅中建武帝叩头行礼,然后邳彤退立一旁。
张敞在台当中一抱拳,说:“众位小将听了,俺是江南王驾前武将名叫张敞,到中原比武。如有胜我的,江南王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如若你们中原人胜不了我二人,江南王再不进贡,大汉、江南是无大小分别一样的国家。”张敞说着话,台底下有一人顺台梯走上来。只见此人身高八尺,细腰乍臂,面如紫玉,眉分八彩,目如朗星,鼻直口方,大耳相衬,约有二十多岁。头戴一顶紫缎色软扎巾,身穿紫缎色短箭袖绑身小袄,紫绒绳前后身勒着十字袢,腰中系着丝鸾带,红绸子中衣儿,足蹬青缎靴子。精神足满,相貌不俗。张敞说:“这位小将贵姓高名?”小将说:“俺姓臧名英,朗陵侯世袭爵主。”张敞说:“小将军,我们比武是点到输赢而已。”说着话,两个人各抢上风,拳脚式拉开,打在一处。臧英是家传武艺,本领高强,打出来的拳脚式真是手眼身法步,心神意念足,手到眼到心到;张敞是见招破招,挨帮挤靠,闪展腾挪,各不相让。那臧英使出来的拳脚真好,怎见得?有赞为证:
跨虎登山不用忙,斜身绕步怎提防。上打葵花式,下打拴马桩。喜鹊登枝沿边走,金鸡独立站中央。霸王举鼎千斤力,童子拜佛一炷香。蛇行鼠窜急又快,怪蟒翻身把爪扬。
张敞见臧英身形乱转,拳似流星眼似电,腰似蛇行脚似钻,很是佩服,知道臧英得过高人传授、名人指教。张敞想要取胜,也就不易,将个人平生所能施展出来。足有数十照面儿,臧英使个扫堂腿,想着能将张敞扫倒,不料人家两腿有栽桩的功夫,没扫动人家,被张敞双掌推在胸前,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朗陵侯见了,大吃一惊,忙向刘秀跪倒,口称:“臣子武艺不精,败在蛮将之手,误了国家大事,臣在圣驾前领罪。”建武帝说:“胜负乃常事,卿父子何罪之有。”臧宫叩头谢恩,站起身形,退立一旁。擂台上的臧英爬起来,臊得面红过耳,觉着人前丢丑,实在难过,走下擂台。
又有一位小将走上擂台。张敞见小将长得九尺之躯,胸宽背厚,面如锅底,黑中透亮,两道浓眉,一双环眼,鼻直口阔,四方海口。头戴皂青缎色六瓣壮帽,上身穿皂青缎色短箭袖小袄,青绒绳前后身勒定十字袢,一巴掌宽的丝鸾带系在腰中,下身穿青绸中衣儿,足下薄底儿窄靿(yào)快靴。约有二十五六岁,上得台来怒目而视,看着张敞,似乎不服。张敞问道:“这位小将贵姓高名?”小将说:“俺乃槐里侯府世袭爵主万普。”蛮将说:“你我当场较量,比拼输赢,点到而已。请。”两个人各抢上风,打在一处。约有十数照面儿,万普又输了,建武帝驾前又有槐里侯万休请了回罪。张敞连赢两次,心中高兴,得意洋洋。
万普下去之后,忽听台梯嗵嗵直响,由底下上来一人,身量高大,头如笆斗,面皮微黑,两道浓眉斜插入鬓,一双大眼皂白分明,狮鼻阔口,连鬓络腮胡须,穿青挂皂,上得台来,势若奔马,声如巨雷,说:“蛮将,你我见个高低!”张敞说:“小将贵姓高名?”他说:“放屁!俺是大将,姓纪名茂。”台下的人们都很纳闷儿,不知纪茂为什么上台逞强。
书中暗表,小将中最淘气的人是小矬子郅从,他见张敞武艺高强,本领出众,有心使坏,叫纪茂上去打擂。他的眼珠一动,计上心头,向大众说道:“我倒有心上去打擂,就是我的身量矮,单打独斗不是他的对手;如若我的身量高大,我早上去了。只是那身量高的人我看着生气,白白身量高,没有胆量,不敢上台比武。”那纪茂听他所说,气往上撞,说:“郅从,你别说了,你看不起我,我上去比试比试,你就知道我怎么样了。”说着话,纪茂走上擂台。
张敞问道:“这位小将贵姓高名?”纪茂说:“小子你问爷呀!”张敞说:“小将,别出口伤人。”纪茂说:“小子你问爷吗?”张敞说:“你叫什么?”纪茂说:“小子你早这样说,早告诉你啦,爷爷姓纪,叫纪茂。”张敞知道他是浑人,不愿再说话,两个人就动起手来。纪茂是上打头,下踢腿,手脚忙碌。张敞见他身高大,手脚笨,准知道能够胜他,故意累他,将他累得头晕眼黑,然后再摔他,纪茂不明白。两个人打了十几个照面儿,不分输赢胜败。又打了几个照面儿,张敞使个“倒拔垂杨柳”的招儿,将纪茂摔到台上,如同倒了一面山墙相似。大家看了,一个敞笑。纪茂由台上下来,到了小将群中就找郅从,说:“郅从呢,郅从呢?”叫了好大工夫,也没人答言,不知郅从哪里去了。原来郅从见纪茂摔倒,料着下台准找他不答应,所以躲在别处。纪茂虽然找不着他,可郅从倒将身形一纵,蹿上擂台。
张敞见上来个小矮子,问道:“小将也是打擂吗?”郅从说:“俺是凑合事,上台来丢人露丑。你也不用问,俺叫郅从。”张敞就跟他动起手来。无论张敞拳打脚踢,郅从只是躲,一路蹿蹦跳跃,闪展腾挪,形如猫鼠,恰似猿猴,任张敞手脚多么快,也打不着他,也踢不着他,连着三四十个照面儿也没碰着他。张敞眼花缭乱,身前身后身左身右都是郅从。郅从也不还手,仗着身体灵便,累得张敞周身是汗,遍体生津。郅从说:“你有本领能赢别人,你赢不了我。”张敞听了,暗暗吃惊:打不着他,如何是好?不表张敞暗中着急,忽见郅从不见,张敞往四下里看,不知道他哪里去了,他往各处寻找,郅从暗中直笑。原来郅从一纵身形,蹿到台顶上,将舌头吐出来,扑哧直笑。他乘张敞身形乱转乱找之际,才由上边下来,使个“千斤坠儿”,使足全身之力,用两只脚往张敞身上就踹。不料快踹到肩上了,张敞忽将身形一矮,右胳膊往后一扎煞,右手抄住郅从的屁股,往台下一扔,就将郅从扔下台去,蛮将反败为胜。
张敞连胜数阵,以为中原小将武艺平常,无人能胜,就骄傲起来,向邳彤说道:“大人,你们中原小将和我比试,不知道怎样才算输赢?”邳彤说:“这件事关系至大,我不敢作主,你们等候,我去向万岁请示,然后再决定。”张敞、龙彦豹在台上等候。邳彤下台,乘跨坐骑,遘奔演武厅,来至厅前甩镫离鞍下马,走至演武厅内,见了刘秀跪倒叩头:“臣邳彤见驾。”刘秀问道:“卿有何本奏?”邳彤说:“苗蛮武将请示万岁,和小将比武几阵算是输赢?”刘秀听了这话,当时就是一怔:云台小将擂台比武,连连败北,如若说出几阵为输赢,叫蛮将胜了,实在难看,大汉的武将胜不了化外之人,实是可耻,传扬出去有辱国威。一时之间无有主张,刘秀向邓禹问道:“卿看此事如何?”邓禹说:“依臣之见,今日可以止擂。明日再比武,比拳脚的时候,江南将能胜五次为赢;比马上武艺,也以胜五次为赢。”刘秀说:“从卿所议。”于是建武帝传旨,命邳彤晓谕蛮将。邳司马遵旨,出了演武厅,乘跨坐骑来至台前下马,走上台来向蛮将传旨。台下的小将们也都听明白了,知道今日止擂,明天再为较量,可到了明天五次见输赢,都觉着这事不易。邳彤传了旨,张敞、龙彦豹走下擂台,回归馆舍歇息,暂且不表。建武帝驾返回宫,众文武回府,黎民百姓散了。
众小将之中的马青、杜明回到府中,小哥儿俩商议,想什么主意能胜江南将。马青说:“我有个主意,去找姚刚,他到擂台之上准能取胜。”杜明说:“不行,姚侯爷将他锁在屋中不放他出来,如何是好?”马青说:“不要紧。明天万岁起驾小校场的时候,我们别去,趁姚侯爷在小校场,我们到安城侯府想主意将姚刚救出来,将蛮将比武的事向他说明,叫他去比武,一定能够取胜。”杜明连道:“好计好计,就是这样办理。”二人分手,各自歇息。一夜无书。
次日马武、杜茂都往校场去了,马青、杜明乘跨坐骑,遘奔安城侯府。来到府前下马,家人接过马去,小哥儿俩进府。家人迎上前来,说:“二位公子今天怎么一早就来了呢?”马青、杜明说:“老侯爷呢?”家人说:“没在府中。”二人听说姚期没在府中,心中欢悦。家人往里回禀。傅氏老夫人清晨早起伺候姚侯爷走后,在屋中正在吃茶。家人进来说:“马青、杜明二位公子来了。”老夫人吩咐:“有请。”马青、杜明来至屋中,向老夫人行礼,然后落座,家人献茶。茶罢搁盏,老夫人问道:“你们哥儿俩怎么不在校场,来到舍下呢?”马青说:“今天姚老伯父上校场,我们趁此机会到府中来看看二哥姚刚。”老夫人说:“还是你们弟兄好,功名富贵都不贪,到我家来看姚刚。趁老侯爷不在府中,我将姚刚放出来,你们在花园中玩耍,给姚刚散散闷儿。”说着话,老夫人取出钥匙,同二位公子走出上房,丫环、家人后面相随。
来到花园中,就听姚刚在屋中嚷哪:“北国的人、苗蛮的人快杀入中原,他们都打不了胜仗,好请爷姚刚出战!”老夫人说:“二位贤侄,你们听见没有,姚刚在屋中盼外面造反呢。”姚刚在屋中看见他们来了,大声嚷道:“马大兄弟、杜大兄弟,你们来了!”哈哈大笑一声。老夫人叫丫环把门开开,三道锁开放。姚刚在屋中如同雷吼一样,抡开大枣木墩子,如耍流星一般,往外就闯,咚的一声将门撞开,跳跳蹿蹿,耍个不休。老夫人命他蹲下,将脖项铁链锁摘下来。姚刚抛下枣木墩子,拉住马青、杜明说:“二位贤弟,你们由何处来呢?”马青、杜明说:“家中来。”老夫人说:“你们到花厅内坐着罢。”大家遵命,来到花厅内落座,家人摆上茶点。马青说:“老伯母,您到屋中歇息,我们在这里好玩耍。”杜明说:“有您老人家在此,我们不自然。”老夫人说:“好,你们就在花园中玩耍,不准出去。”三人遵命。又嘱咐家人在此好生伺候,丫环搀扶夫人去了,家人伺候他们喝茶吃点心。
姚刚说:“二位贤弟许久未见,不知你们武艺如何?”马青、杜明说:“咱们较量较量。”姚刚说:“好呀!”马青说:“这样比试不成。”姚刚问道:“怎么比?”马青说:“在你们府中比武,有家人在此看着,你输赢没什么关系,我们输了,岂不叫你们家人取笑?”姚刚说:“那好办。”喝令家人都退出去。家人不敢违命,退至花园门外不敢离开,还是监视他们的行动,不住探头探脑往里观瞧。马青、杜明想将老夫人和家人支开,可家人还探头探脑往里偷瞧。姚刚气往上撞,迈大步来到花园月亮门外,向家人说道:“你们在这里站着,为什么往内偷瞧?再探头探脑的叫我看见,将你们的脑袋揪下来!”家人都怕他,诺诺应声,谁也不敢往里看了。
姚刚回至花厅说:“二位贤弟,你我怎样比试?”马青说:“你我比试,你赢了我们也不露脸。”姚刚说:“我赢了谁才算露脸呢?”马青说:“你若赢了张敞、龙彦豹,就算露脸。”姚刚说:“张敞、龙彦豹是什么人,现在哪里?”马青说:“张敞是苗蛮大将,武艺高强;龙彦豹是苗蛮洞主的儿子,能为高强,武艺出众。江南有个反王龙天寿,在苗蛮之地纠合十八洞、七十二溪的苗民扰乱边疆,有意进兵中原,派张敞、龙彦豹到洛阳比武。”姚刚听了这些话,用手往南一指:“江南王龙天寿,你竟敢藐视天朝,以为我中原无人。若无爷姚刚,任你逞强;有爷姚刚,你们休想猖狂!张敞、龙彦豹如今来到中原,爷要叫你们生还云南,誓不为人!”马青说:“万岁命云台小将比武,昨天在小校场内万岁御览,张敞在擂台上连连取胜,臧英、万普、纪茂、郅从都输在他手。张敞得意,眼空四海,目中无人。他们请示万岁怎么算是输赢,万岁传旨说今天比武,拳棒刀枪、马步技艺,以连胜五人为赢。今天众侯爷保驾奔小校场,众小将也奔小校场去了,我们哥儿俩没去,趁姚伯父不在府中,特来找你,要你去到小校场比武。”姚刚听了,摩拳擦掌道:“好了,该着姚刚露脸了!”说完,向马青问道:“你我这就走罢,快去比武,去晚了就许误事。”马青说:“这样走不成。”姚刚问道:“怎么不成?”马青说:“这样老伯母不叫你走,我们要走,除去跳墙之外别无主意。”姚刚说:“好极了,快走快走!”
三个人出了花厅,到了花园西墙,越墙而过,由安城侯府后小胡同飞奔小校场。跑到城外一看,见老百姓们来看热闹,挤不进校场,在外边望着,人山人海,万头攒动。姚刚三人跑到校场门内,他东瞧西看,见演武厅对面有座擂台,台前净是云台小将,台上有个人指手画脚正说话哪。姚刚分开众人,来至台前,扎煞臂膀,往上观瞧,见张敞得意洋洋,语言狂妄,气往上撞,走上擂台。张敞见他身体雄壮,势若奔马,声如巨雷。姚刚大叫:“蛮将,你可认识俺么?”张敞说:“小将贵姓高名?”姚刚说:“爷姓姚名刚,人称摇山动。”
他们说着话,演武厅内的姚期看见,大吃一惊,觉着不好,想起昨天还奏禀皇上说姚刚有病,不能出力报效,今天姚刚就来打擂,皇上若知道是姚刚,怪罪下来如何是好?心中很是纳闷儿,不知道谁把姚刚放出来。着急生气也是无用,姚期急忙出班,来到驾前跪倒,口称:“臣姚期身该万死,在驾前领罪。”刘秀问道:“卿有何罪?”姚期说:“昨天臣奏禀万岁,臣子姚刚有病不能来比武。今天臣子姚刚扶病前来打擂,臣有蒙君之嫌,在驾前领罪。”刘秀听了,心中暗道:都说姚刚性情不好,招灾惹祸,但本领高强,武艺出众。姚期一定怕他惹祸,故而说姚刚有病,不能给国家出力。今天姚刚上台来打擂,所以姚期请罪。朕先别降他的罪,也别赦他的罪,先叫姚刚比武,看他们谁输谁赢,然后再说。刘秀想罢,向姚期说道:“姚皇兄免礼平身,先看他们比武,然后再议。”姚期叩头站起,退列臣班,心中暗道:万岁也不赦罪,也不降罪,如若姚刚输了,恐怕我罪难饶。想到这里,姚期就盼着姚刚取胜,目不转睛往擂台上观瞧。
这时,张敞向姚刚说:“今天擂台比武,非是阵前冲锋,你我点到而已。”两个人说完,各将拳脚式拉开,打在一处。张敞不敢轻视姚刚,一动手就小心留神。不过姚刚身体强壮,张敞拳打来,也不躲;脚踢来,也不躲,任你踢打。张敞见他不怕,反倒不敢打。可姚刚打他却是真打,毫不客气,弄得张敞手忙脚乱。终归被姚刚将他双手擒住,拉到台板之上,用左脚踏住张敞左腿,用右手揪住张敞右腿,两膀用力,咔吧一声,鲜血直流,将张敞劈为两半。吓得江南将龙彦豹往后倒退,邳彤目瞪口呆。众小将见劈了张敞,无不高兴,人人痛快。
演武厅内姚期见他儿子劈了张敞,大吃一惊,想人家来到中原比武,有本领赢他才对,不该将人家劈了。如若龙天寿给张敞报仇,动起刀兵,这件事可闹大了。姚期向刘秀跪倒叩头说:“臣子姚刚在台上劈了张敞,做事冒失,臣在驾前领罪。”建武帝说:“小卿家劈了张敞,朕不怪罪,姚皇兄免礼平身。”姚期站起身形,退立一旁。建武帝又传旨召见姚刚。这时,传宣官站在演武厅上高声喊道:“万岁有旨,召见姚刚!”姚刚遵旨,下了擂台。
邳彤也追下台来,向姚刚问道:“贤侄,你怎么将张敞劈了呢?”姚刚说:“劈了他,叫他们知道中原有能人,以后他们就不藐视中原了。”邳彤说:“万岁如若降罪呢?”姚刚说:“俺不在乎,杀就杀,我不怕。”邳彤又道:“你见过皇上没有?”姚刚说:“没见过。”邳彤说:“见驾的时候,你知有什么礼吗?”姚刚说:“我给他作个揖,叫声皇上,还不成吗?”邳彤说:“那不成。你寸职未授,如去见驾,和草民见皇上一样。你到演武厅内,不准抬头见皇上,你得低着头,两只眼睛看着鼻子尖儿,鼻子尖儿对着心口窝儿,跪倒在地,肘膝见礼,说:‘臣子姚刚拜见吾皇万岁。’”姚刚说:“行了,我就是这样办理。”邳彤说:“皇上如若说你有本领,你就说万岁的洪福。”姚刚说:“万岁的洪福是怎么句话呢?”邳彤说:“那是皇上的造化。”姚刚说:“记住了!”邳彤带着他遘奔演武厅。
来到演武厅内,姚刚向刘秀跪倒,真是两只眼睛看鼻子尖儿,鼻子尖儿对着心口窝儿,肘膝在地,说:“臣子姚刚拜见万岁!”建武帝见姚刚身体魁梧,知道他是个勇士,问道;“你将张敞劈了,是何道理?”姚刚说:“皇上你问这话,因为他藐视我中原无人,将他劈了是叫他们知道中原有能人,再不敢藐视我们。”建武帝大悦:“将来龙天寿要兵犯天朝呢?”姚刚说:“臣子能将他们杀退,他们来多少我杀他们多少,叫他们惧怕天朝。”建武帝问道:“小卿家,你有这样的本领吗?”姚刚本来该说托万岁洪福,可他忘了,只记住皇上造化,就顺口说道:“皇上的造化!”刘秀微一含笑,命姚刚免礼平身,退立一旁。
建武帝又命邳彤问蛮将,能不能和姚刚比试。邳彤遵命,出了演武厅,乘马奔至擂台,向龙彦豹问道:“我们万岁问你,能不能和姚刚比试?”龙彦豹将姚刚恨在心内,本打算给张敞报仇,他听此话,就说:“能和姚刚比试。”邳彤问道:“你愿怎么比试呢?”龙彦豹说:“我二人先比力气,后比马战。”邳彤又问道:“气力是怎样比呢?”龙彦豹说:“演武厅前有一对石狮、一对铜鼎,举起来算胜,举不起来算输。”邳彤说:“既是如此,你随我到演武厅前候旨。”龙彦豹跟随邳彤走下擂台,到了演武厅前候旨。那四十名蛮兵带着龙彦豹盔甲、马匹、军器,也到演武厅前伺候。
邳彤到了演武厅内,向建武帝跪倒奏禀道:“万岁,蛮将说愿和姚刚比试,先较膂力,再比马战。他愿和姚刚以举起演武厅前的石狮、铜鼎,较量输赢。”建武帝问姚刚道:“小卿家,你能举石狮、铜鼎吗?”姚刚说:“皇上的造化。”文武官员听着可笑,可刘秀觉着有理:皇上有造化,什么事都行;皇上没有造化,什么事也不行。就命姚刚去较量高低。邳彤引着姚刚出了演武厅。
到了厅前,姚刚向蛮将说道:“你先举罢。”龙彦豹听了,将英雄氅甩了,蛮兵接将过去。龙彦豹奔到左边铜鼎,骑马蹲裆式,用手抓住鼎腿、鼎帽,两膀一晃,运用全身之力,喊了声:“起!”一个千斤重的铜鼎举将起来,高过顶门。上至建武帝、文武百官,下至云台小将、黎民百姓,全都看见了,人人称赞蛮将膂力不小。
龙彦豹将铜鼎放下,向姚刚问道:“你能举吗?”姚刚说:“举过一个不足为奇,俺能力举双鼎,你能举吗?”龙彦豹说:“双鼎俺不能举。”姚刚这时心想:我真要举双鼎,别人看见无用,皇上瞧见比谁看见都强。当时拿定主意,姚刚走到鼎前,骑马蹲裆式一蹲,左手抓住鼎腿,右手一托,喊道:“起!”居然将千斤重的铜鼎举过顶门,个个喝彩。姚刚也真可以,举着千斤鼎,迈步走到那个鼎前,当的一声,两个铜鼎的帽儿撞在一起,右手抓住那个鼎腿,运用全身之力,用右腿磕膝盖一拱,忽忽悠悠,两个鼎都举起来,对准演武厅前走去。建武帝和众文武官员见姚刚能力举双鼎,无不惊讶。看热闹的人们齐声喝彩。龙彦豹见姚刚能力举双鼎,也暗暗吃惊,觉着自己的力量,只能举单鼎,要举双鼎实在不成。
姚刚举完,将双鼎放下,向龙彦豹问道:“你能举双鼎吗?”龙彦豹说:“不成,我只能举一个。”姚刚说:“你我还比什么?”龙彦豹说:“俺和你比试马战。”姚刚说:“可以。”龙彦豹命蛮兵伺候他顶盔贯甲,罩袍束带,全身披挂。邳彤向姚刚问道:“贤侄,你的马匹呢?”姚刚说:“在家呢。”邳彤问道:“你使什么兵器呢?”姚刚说:“我家里练的兵器是一条虎头狼牙槊。”邳彤说:“命你们家人回府快去拿来。”姚刚立刻命他父亲姚期的两个家将回府去取马匹、军刃。
家将不敢耽搁,乘跨坐骑,飞也似离了校场,回归安城侯府,来到府前下马。拴牲口的时候,门房家人站在府前,向两个家将问道:“你们怎么回来了?”家将说:“二公子在校场内比武,命我们来取马匹、军刃。”门房家人就是一怔,说:“二公子真在校场吗?”家将说:“谁敢撒谎?”门房家人说:“糟了!”家将说:“怎么糟了呢?”门房家人说:“今天夫人趁侯爷不在家中,将姚刚放出来,和马青、杜明在花园内玩耍。夫人怕侯爷回来,命我们在府前瞭望,不料差事砸啦,不知道什么时候二公子出去的。”家将们不言语,往府内就走,求仆妇往里回禀,说二公子在校场比武,来取马匹、军刃。婆子到上房向老诰命回禀此事,夫人大吃一惊,连道:“好利害的马青、杜明,稳军计将我骗了,将姚刚弄出去,校场比武,胜了还好;如若输了,侯爷回府,岂能善罢甘休?”
不表傅老夫人着急,单说家将取了军刃、马匹,回到校场。姚刚将身上衣服重新收拾得紧衬利落,将马的肚带紧了紧,勒了勒绷镫绳,抖丝缰上了坐骑。他们要决战了,建武帝和文武官员由演武厅出来,到厅台上观瞧,皇帝御览比武。五方旗下有龙旗官指挥官兵,预备擂鼓助威。龙彦豹催马奔姚刚,用棍就打。姚刚催马,用槊招架。马打盘旋,杀在一处,拼命决斗,各不相让,十数回合未分胜负。正杀得难解难分之际,忽听当啷一声,龙彦豹的金棍被姚刚狼牙槊磕上,龙彦豹还舍不得撒手,以至于由马上掉下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一阵得胜鼓响,姚刚大获全胜。
姚刚也下了马,龙彦豹爬起来问道:“你我还怎样比试?”姚刚说:“你我对打三下儿,你打我三棍,我用槊接,打死白打。”龙彦豹说:“我先打你!”姚刚说:“好,你打我三下儿。”姚刚说着,身形站稳,双手拿着虎头狼牙槊,两眼瞪着龙彦豹。这时龙彦豹手持金棍,一晃身形,运用全身之力,将棍高高一举,狠狠向姚刚头上便打,恨不得一棍将姚刚打死心中才痛快。说时迟,那时快,姚刚将狼牙槊往上一迎,只听嘡啷啷一声,火星乱迸,震得龙彦豹两膀发麻,虎口发烧,十个手指的缝儿嗞嗞冒血,疼得他直咧嘴,往后倒退,扑通一声坐在地上。龙彦豹将棍往胳肢窝一夹,两只手摩擦着,冲姚刚直皱眉,心中暗道:我这一棍使的劲儿不小,怎么打不动他呢?姚刚向他问道:“你怎么没有劲儿?许是没吃饭,饿得没气力罢?”龙彦豹知道姚刚耍笑自己,不由得气往上撞,站起身形,恶狠狠冲姚刚微微冷笑:“你说我没有气力,再看这第二棍。”说完,往后倒退好几步,右手抡着棍,两条腿跑开了,哗啷啷甲叶直响,两个脚尖儿蹬得地上净是小坑儿。大众看龙彦豹的神气是不要命了,和姚刚要拼个强存弱死、真在假亡。姚刚见他来势凶猛,将狼牙槊往上一举,又架住棍,还是没见怎么样。姚刚见龙彦豹往后倒退,说:“你小子缺奶罢,怎么没有劲儿呀?”龙彦豹听他这话是将自己骂苦了,气得烟生火冒,想着歇息会儿,然后这一棍非将姚刚的狼牙槊打断,打他个脑浆迸裂才算解恨。缓了会儿,又抡着金棍往前跑,举起多高,狠狠打将下来,姚刚狼牙槊又架住了。龙彦豹还以为他聪明,先打姚刚占便宜,没想到三棍没打动姚刚,累得筋疲力尽。
姚刚冲他微笑,口中不言,心中暗道:龙彦豹,傻小子,你没劲儿了,气力用尽啦!我姚刚的劲儿正足,打你三槊,费那么大事吗?一槊我就打发你回姥姥家去。遂向龙彦豹问道:“该我打你三下儿了。”龙彦豹说不出不算了,只得站起身形,用棍等着。姚刚将狼牙槊往起一举,向龙彦豹就砸。眼看槊要砸到棍上了,龙彦豹用尽平生之力想接住这一槊,不料姚刚拿住了槊,不往下砸,向龙彦豹问道:“你禁得住吗?”龙彦豹说:“禁得住。”话尚未完,姚刚的槊砸将下来,龙彦豹再接就接不住了,扑哧一声,红光迸现,鲜血直流,砸得龙彦豹脑浆迸裂,筋断骨折,一命呜呼。校场内众小将看见,人人痛快,百姓也都喝彩。只苦了那四十名蛮兵,随着龙彦豹、张敞到中原比武,不幸两个人全都丧命,怎不难过,怎不惊心?
姚刚将龙彦豹砸死了,建武帝龙心大悦,连道:“痛快,痛快!”回到演武厅内落座,众文武、卫士两旁列立。刘秀传下旨来,召见姚刚。姚刚往演武厅内走来,向刘秀跪倒,口称:“臣子姚刚拜见万岁。”建武帝问道:“小卿家,你能率领兵马前往讨伐蛮王吗?”姚刚说:“皇上的造化。”刘秀就封姚刚为恩科武状元,命他夸官三日,然后封官,率兵出征。姚刚叩头谢恩,退出演武厅。有人伺候姚刚戴金花十字披红,胸前佩戴五虎状元印。
建武帝又命众小将比武,弓、刀、石、马、步、箭。大家决赛完毕,结果马青、杜明、臧英等取中了,列在前十八名内,纪茂、姚标也得中武举。选拔人才完毕,建武帝传旨,将四十名蛮兵各责四十大板。御林军校立刻抓过蛮兵,按翻在地,每人四十大板,打得他们爹娘乱叫。打完了,建武帝指着他们说:“朕乃中原之主,马上得天下,久历戎行。你们苗蛮十八洞主竟敢藐视中原,遣将比武,试探中原有无良将。如今将你们责打四十板,放回云南,按站而行,不准逗留。你们回到洞中,叫龙天寿小心了,朕不久命姚刚挂印为帅,兵伐十八洞,将尔等斩尽诛绝!”四十名蛮兵叩头站起,收拾东西回国。朝中公文发出去,各驿站官吏对于四十名蛮兵到时,只许住宿一夜,次日就勒令快走。他们回去见龙天寿如何,暂且不表。
却说建武帝驾转回宫,文武官员各自回府。姚期回到府前,见到门前粘贴状元及第喜报,甩镫离鞍下了坐骑,心中高兴,每人赏银五两,家人叩头谢赏。姚期来到上房中,夫人万福施礼,说:“老侯爷大喜了!”姚期说:“夫人你不喜吗?”二人落座,命家人预备喜宴,庆贺公子状元之喜。
且表姚刚、马青、杜明三个人奉命夸官游街,各乘坐骑,由校场奔至城中,前有铜锣开道,后有家人相随。走在大街之上,过往客商、往来行人,谁见了状元夸官游街也都站住不走,看着喜欢。有不认识小弟兄的还向人打听,问这三位姓名。有人说:“这位状元是安城侯姚期的二公子,他叫姚刚,小名叫姚二愣。因为他力大,都称他摇山动。那位蓝脸的是马青,朱虚侯府世袭爵主。他父亲马武是大汉名将,胯下马,掌中刀,南征北战,东挡西杀,无人能敌。”又有人说:“那位白脸的叫杜明,是参遽侯府世袭爵主。他父亲杜茂是建武皇帝驾前大将。如今少爵主成人露脸,父是英雄儿好汉。”有人说:“这姚刚、马青、杜明小哥儿仨可真淘气,怎么淘气的孩子倒能人前显贵呢?”那位说:“淘气的孩子才出好的。”大家纷纷议论,暂且不表。
却说姚刚、马青、杜明夸官游街,走到竹竿桥。忽听对面铜锣开道,有一位官员乘坐八抬大轿打道回府,也从竹竿桥路过。真是冤家路窄,对面而来的却是郭太师。原来郭太师由外面拜客回府,正走在竹竿桥,偏巧遇见状元夸官游街,他的大轿正和姚刚顶上,各不相让。姚刚吩咐不准让路,叫郭太师从路旁过去。当时这般情况倒是个僵局,往来行人都在远远瞭望,要看个下回分解。
马青、杜明在后看见,大吃一惊,恐怕闹出事来,两个人赶紧下马,想要解劝姚刚。姚刚也下了马,问他们道:“二位贤弟意欲何为?”马青说:“二哥,我们走在这里,为什么站住不走?”姚刚说:“对面有老贼郭平来了,他不让路,我也不让路,倒看谁先过去。”马青说:“二哥言之差矣。他是掌朝太师,文武官员见了他都得让路,我们见了他也得让路,才是道理。”姚刚说:“我是状元游街,奉旨夸官,皇上没吩咐说遇见太师让路,如今俺遇见他就不能让路。”马青说:“我们奉旨夸官游街是大喜的事情,不要和人惹气。你要和人惹气,伯父、伯母心中能安吗?”姚刚说:“文武官员走在这里,不论哪一位,不论官职大小,俺都能让路,惟有他来了,俺不能让路。他做大官不是有本领,文不懂孔孟之道,武不懂孙吴兵机,仗着他女儿长得好,在皇上驾前得宠,他做了这样大官,俺不佩服。俺姚刚打死龙彦豹,劈了张敞,振我大汉国威,使苗蛮反王不敢藐视中原。俺不是无能,俺不是仗着亲戚。”马青拦他道:“你不用说了,我们让不让呢?”姚刚说:“我们给他让路,脸面上不好看。”马青说:“我有个好主意,两家都不丢人,面子上全都好看,你愿意不愿意呢?”姚刚说:“你说出来我先听听。”马青说:“咱们先不论谁好谁坏,郭平是掌朝太师,年岁高迈,咱们过去拜见他,就说新科状元拜见太师,他郭平也得下轿还礼。俺们说太师回府罢,他说状元夸官罢,他往这边一闪,我们往那边一躲,彼此让路,各自过去。这办法你看怎样?”姚刚说:“这是你的主意,俺认可了,就这么办。”
说完,三个人走过桥来,向郭府的家人说道:“你们去给回禀一声,就说有新科状元姚刚和马青、杜明前来拜见。”郭府家人到轿前向太师回禀。郭平不高兴,知道姚刚得了状元,他肚量狭小。家人一回禀,郭平在轿内说道:“我不稀罕狗子拜见。”这话被姚刚听见,冲冲大怒,用手一指,大骂:“老贼,你敢骂俺!”说着话,伸手一抓轿杆,抽将出来,飞起一脚,将轿子踢翻,老贼郭平在轿子里这个乐儿就大了。轿夫和郭府家人呼啦一声,如鸟兽散去,各自逃生。姚刚用轿杆向倒在地上的轿子砸去,郭平一命呜呼,死在竹竿桥。马青、杜明见姚刚怒气冲冲,杀气腾腾,觉着可怕,劝他也无用,两个人上了马,飞奔安城侯府给姚期送信去了。过往行人远远看姚刚的热闹,不知这场是非如何了结。地面官人也是看着,不敢捉拿凶犯。姚刚抡开轿杆,将郭太师的旗纛伞扇、肃静回避牌全都砸碎。
姚刚正砸着高兴,忽听老远人声呐喊。顺声音一看,可了不得,只见对面来了数十人,各持刀枪棍棒,如同一窝蜂相似拥护着国舅而来。这些人全是短衣襟,小打扮,腆胸叠肚,拧眉立目,摇头晃脑,都不是良善之辈。当中有两位教师爷,各持一口大刀。左边的教师身量高大,面如锅底,黑中透暗,棒槌眉,铜铃眼,高颧骨,秤砣鼻子,大嘴岔儿,络腮胡须。头戴皂青缎色六瓣壮帽,身穿皂青缎色短箭袖小袄,青绒绳前后身勒定十字袢,青绸中衣儿,青缎靴子,约有三十多岁。右边的那个,和他五官面貌相近。
书中暗表,这两个人是郭府的教师,是盟兄弟,一个叫王虎,一个叫何豹。他们没有真本领,仗着口齿伶俐,在外面走江湖打把式卖艺,使那“套子活”的假把式蒙骗不懂的人。他们到了洛阳,在关厢卖艺,恰巧被郭太师看见。因为云台将都会武艺,父传子授,云台小将位位都能为出众,本领高强。而他郭府的二位少爷读些年书,也是学而不成,想学把式无处去学。郭太师看见王、何二人,遂请到府中当教师。郭太师对待他弟兄十分不错,希望得点儿真传授。哪知道这二位教师武艺没教成,倒将国舅引诱得胡作非为,每日花天酒地,聚众赌钱,仗着郭府势力欺压良善,抢夺妇女,弄得怨声载道,无人不骂。太师府声名狼藉,无人敢惹。该当遭报,被姚刚将二国舅打死,可他们还不悔过,仍然妄为,这是郭府的报应临头。
今日竹竿桥遇见姚刚,郭平官职虽大,量小心窄,张嘴骂人,被姚刚砸死。恰巧大国舅在花园中和众豪奴一齐练武,王虎、何豹正吹牛腿哪,外边跑进个家人,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爬起来向大国舅说道:“了不得了,太师爷被人打死了!”大国舅吃了一惊,非同小可。他把脑袋一晃,肩头一端,母狗眼儿一翻,说:“你待怎讲?”家人说:“太师爷被人打死了!”他伸手将家人揪住道:“当真?”家人说:“是真。”气得大国舅浑身一颤,哆嗦一阵,然后向家人细问太师被何人打死,家人说被姚刚打死。大国舅向二位教师说:“你们同我去报冤仇!”两个教师立刻领恶豪奴,各持刀枪棍棒,往竹竿桥找姚刚报仇。王虎、何豹原想姚刚打死太师,不能在竹竿桥久待,一定走了,所以放心大胆率领众家人保着大国舅扑奔竹竿桥。
及至到了竹竿桥,见姚刚手持轿杆乱砸乱抡,大国舅急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喝令众人快快动手。谁知二位教师武艺本来不精,怎敢去惹姚刚?他们想过去假装动手,不等见了输赢再假败逃走。哪知晓他们恶贯满盈,该当遭报,被姚刚一杆一个,结果了性命。众豪奴见势不妙,各弃兵器,呼啦一声,逃走了事。大国舅当时无有主张,他想逃走,怎奈两条腿不会动转,一步也迈不开,被姚刚过来一把抓住。他吓得浑身乱抖,体似筛糠,泥丸宫走了三魂,涌泉穴失了七魄,如同羊羔跪乳一般,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姚刚到了这时候,好几条命案在他身上,一不作,二不休,活活把大国舅抓过来,劈为两半。
姚刚劈完了人,想找地方官人,自己去投案打官司。忽听有马踏銮铃声音,有人喊嚷:“小畜生,你真是胆大,竟敢如此妄为!”姚刚顺声音一看,大吃一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姚期。姚刚不知道他父亲由何处而来。
书中暗表,姚期夫妇正在府中饮喜酒哪,忽见家人进来回禀说:“马青、杜明二位公子来了。”姚期说:“有请。”马青、杜明来到屋中,行完了礼,没落稳座就说:“伯父、伯母二位大人的祸事到了!”姚期老夫妇大吃一惊,这一惊非同小可,忙问道:“有什么祸事?”马青说:“我们夸官游街,走在竹竿桥,遇见郭太师。因与二哥姚刚争路,郭太师出言不逊,辱骂二哥,姚刚一恼,将郭太师打死了!”姚期老夫妇听了这话,如同顶门打个霹雳相似,连道:“罢了罢了,我们老夫妻的命丧在冤家之手!”姚期不管夫人如何难过,急忙吩咐家人鞴马,各带家法,到竹竿桥去拿姚刚。家人们遵命预备。夫人央求马青、杜明道:“二位贤侄没事,也去辛苦一趟,同你们伯父到竹竿桥,帮助解劝,别让老侯爷有什么舛错。”二人遵命。家人预备齐备,姚期、马青、杜明三个人出来上马,齐催坐骑,飞奔竹竿桥。
三人来到竹竿桥,见姚刚正往回走。姚期一见,气往上撞,大声喊嚷:“小畜生!”姚二愣虽是个浑人,见了他父亲也不敢无礼,觉着使父母和自己着急,良心有愧,忙向姚期跪倒,口称:“不孝孩儿姚刚拜见爹爹。”姚期恨不得一拳将他打死,只是人命重案,姚刚得受国法,当时不便责打,喝令家人将姚刚绑上。家人遵命,下马过来就捆。姚刚也不违背,被家人绑好。姚期将他押解入朝,上金殿面君请罪。马青、杜明不放心,随后跟着。到了朝门,马青、杜明和家将们都在朝门外等候,姚期带着姚刚在金阙之下求见万岁。
建武皇帝刘秀心中正在高兴,想自己是马上皇帝,以武安天下,亲临阵前并不软弱,江南的洞主竟敢聚众扰乱边疆,遣人到中原比武,如今有了主意,可以派将征讨,扫灭苗蛮。若命高密侯邓禹挂帅,姚刚、马青、杜明为先锋,众小将出征,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准能灭了龙天寿。心中思忖之际,忽有太监来到面前跪倒,说:“回禀万岁,西宫郭娘娘求见。”刘秀很是纳闷儿,不知道那西宫郭娘娘有什么事。
书中暗表,那郭太师父子死了,家人回府禀报,黄氏夫人哭了个死去活来,然后换衣服,命家人顺轿,黄氏想到西宫院内去找他女儿郭妃,搬动人情,给太师父子报仇。穿街越巷,遘奔宫门,到了宫门下轿。她是皇上家的亲戚,出入宫无人阻拦。她到了西宫,有太监回奏,郭妃传话有请。黄氏到了里面,见他女儿跪倒叩头,二目落泪。郭妃大惊,过来相搀,问道:“娘亲为了何事这样悲痛?”黄氏就将郭太师父子死的情形哭诉了一遍。郭妃听明白了,咬银牙愤恨姚家父子,要和他们拼个高低,向黄氏好言安慰,命她在西宫等候,自己往见万岁去参姚期。
建武帝传旨,命郭妃进见。郭妃到了驾前跪倒,口称:“臣妾拜见万岁。”说完,二目落泪,向皇上哭诉前情。刘秀听了,气往上撞,连道:“好姚期,你敢纵子行凶,将朕的皇亲国丈打死,朕岂能和你善罢甘休!”向郭妃安慰道:“卿不必过于悲哀,朕一定替太师父子报仇,你暂回西宫,听候回音,朕派人往拿姚家父子便了。”郭妃听明,心中暗为喜悦,叩头退出。她刚走出来,就有太监回奏,姚期绑子待罪金阙。刘秀听姚期绑子待罪金阙,立刻升殿。郭妃知道了,和她母亲到金殿后面窃听,要听听皇上怎样办理。
建武帝升了殿,带刀护卫、站殿将军、金瓜武士保驾,御前传宣官往外传旨,说:“万岁有旨,命安城侯父子上殿。”姚期说声:“遵旨。”父子往里就走。来到金殿,父子跪倒,向上叩头说:“臣姚期率子拜见万岁,在圣驾前领罪。”刘秀问道:“汝有何罪?”姚期说:“臣子姚刚夸官游街,在竹竿桥遇见郭太师,双方争路,言语失和,姚刚将郭太师打死。臣有家教不严之罪,绑子上殿,前来领罪。”刘秀说:“姚皇兄,你虽有家教不严之罪,朕念你是开国功臣,赦你无罪。”姚期听了,心中感激,这是皇上厚待自己,当时叩头谢恩,退立一旁。刘秀用手一指姚刚,道:“你身为公侯之子,应当遵守国家王法,不该行凶伤人,如今敢打死郭太师,实难宽容。”说到这里,传下旨来,命贾复为监斩官,将姚刚推至法场斩首。旨传下来,贾复就遵旨前往。原来众位云台老将知道姚期绑子上殿,大家的感情很好,又是盟兄弟,不能袖手旁观,纷纷出府,乘马飞奔朝门。到了朝门下来,大家要进去保本。里面传出旨来,命贾复为监斩官,贾复押解姚刚遘奔法场,早有地面官军各持刀枪、鞭子来保护法场。预备齐毕,有许多人来看热闹。贾复押解姚刚来到法场,升座之后,只等午时三刻斩犯人回朝复旨。外面看热闹的人,人山人海,拥挤不动,万头攒动,看着犯人是姚刚,纷纷议论,有说姚刚杀不得,有说这件事是太师不好。
不表大众如何议论,却说众位云台老将到了殿前一齐跪倒,向上叩头。刘秀问道:“皇兄等上殿有何本奏?”众位大人一齐说道:“姚刚犯罪,请万岁念姚期是开国功臣,给他留后,免姚刚死罪,从轻发落。”刘秀说:“姚期有三子,姚刚犯罪斩首,他家也不至于无后。姚刚打死太师,他姚期有家教不严、纵子行凶之罪,朕已赦免,姚刚罪在不赦。你们上殿保本,朕不怪罪,这是你们一殿称臣应有义气。求情之事不准,一律平身;再要求情,与姚刚同罪。”众文武无法,和姚期退立两旁。大众因为姚刚性命难保,暗暗着急。姚期倒不着急,总以为自己是朝中大臣,位至公侯,自己的儿子应当守分,不该在大街行凶,丢了体面。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分所当然。杀了姚刚,一命抵三命,还争什么?
那法场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人山人海相似。有姚侯爷的家人回到府中禀报此事,傅氏老诰命真是难受。亲生之子,眼看性命不保,焉能好受?二目落泪。伤心之间,还命家人预备一桌丰盛酒席,往法场去祭奠,家人遵命去预备。三公子姚标命家人顺轿鞴马。收拾齐备,傅氏夫人上轿,三公子上马,家人抬着圆笼,离了安城府,遘奔法场。工夫不大,穿街越巷,来到法场,有府中家将令看热闹的闪开,大轿到了法场内落平。夫人下轿的工夫,三公子姚标下了坐骑,家人接过马去,姚标搀扶他母亲往姚刚面前而来。姚刚是个血性男儿,向来没掉过眼泪,现在见他母亲来了,天良发现,觉着对不起父母,心中难过,鼻子尖儿发酸,扑簌簌落下泪来。三公子姚标说:“二哥,娘亲来看望你。”说到这里,三公子放声大恸。监斩官贾复由芦棚里出来,向他们母子娘儿仨来安慰。傅氏诰命夫人向贾复万福施礼,贾复说:“你们娘儿仨不用伤感,朝中有文武官员求情,在万岁驾前保本,大概姚刚死不了,一定能从轻发落。”傅氏夫人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姚刚命是保不住了。”他们说话之间,家人安排酒菜,三公子姚标令姚刚痛饮,法场暂不细表。
却说贾复的二位公子,大公子贾柱、二公子贾梁,听说姚刚打死国舅郭太师,绑在法场要斩,小哥儿俩急了,商议搭救姚刚之法。二公子贾梁是建武帝的义儿干殿下,他说文武百官求情保本一定不能成功,他要往宫中去求皇后。贾梁当时命家人鞴马,换好衣服,乘跨坐骑,家将后面跟随,离了胶东侯府。穿街越巷,工夫不大,来到朝门,甩镫离鞍下马,家将接过马去,在外边等候。贾梁是皇帝的义儿干殿下,各宫院门户随便出入。他到了昭阳院,求见皇后。太监不敢怠慢,往里回奏。皇后阴丽华最喜爱贾梁,立刻召见。贾梁见了娘娘,跪倒磕头,口称:“儿臣贾梁拜见娘娘千岁。”皇后吩咐道:“皇儿免礼平身。”贾梁跪着不起来,向上叩头:“娘娘千岁,儿臣有一事相求,恳请千岁格外施恩,救那姚刚性命。”皇后阴丽华问道:“姚刚有什么事呢?”贾梁就将张敞、龙彦豹到中原比武,姚刚力劈张敞,槊砸龙彦豹,力举铜鼎,得了恩科状元,奉旨夸官,不日还要征苗蛮的事说了一遍;又将姚刚走到竹竿桥打死郭太师,姚期绑子上殿,出斩姚刚的事说明。皇后大吃一惊道:“如今洛阳城会出了这事,难道朝中文武官员不在万岁驾前保本吗?”贾梁说:“朝中文武官员倒是保过本,万岁不准。”皇后说:“我去能准吗?也不一定。”贾梁说:“娘娘千岁,这姚刚杀不得。龙天寿纠合苗蛮各部,屡扰边关,如若杀了姚刚,何人征南哪?况且蛮将龙光保胯下马,掌中一条槊,无人能敌。要杀了姚刚,谁去敌龙光保呢?”皇后说:“姚刚存亡有这么大关系,你不用着急,我去救他。”贾梁听娘娘去保本,惊喜非常,叩头谢恩,站起身形,退立一旁。
皇后命贾梁等候,吩咐鞴方亭辇,乘辇遘奔金殿,穿宫过户,来到九龙口下辇。有太监先到殿前丹墀下跪倒,向上叩头,口称:“奴才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现在九龙口候旨见驾。”建武帝听了一怔,心中暗道:皇后见朕有何事呢,莫非是来救姚刚?想到这里,往下传旨,命娘娘上殿。太监叩头站起,向九龙口传宣道:“万岁有旨,命娘娘千岁上殿。”阴皇后走到金殿上,跪倒叩头,口称:“臣妾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刘秀问道:“御妻上得殿来有何本奏?”阴皇后说:“姚刚犯何罪,绑赴法场开刀问斩?”刘秀说:“姚刚在竹竿桥将太师、国舅打死,身犯死罪,故而斩首。”阴皇后向上叩头说:“请万岁念姚期有恢复汉室之功,赦姚刚死罪,从轻发落。”刘秀说:“姚刚是公侯子弟,竹竿桥打死人命,论理姚期也有家教不严、纵子行凶之罪,朕念他是有功之臣,已赦他无罪,姚刚之罪不能赦免。”阴皇后又苦苦哀求,任她怎样求情,刘秀也是不准,然后命皇后回宫歇息,不必多言。阴皇后无法,只好下殿,驾转还宫。
贾梁在宫中等候,见娘娘回来,面带忧容,就知道保本没有成功。等到娘娘落座,贾梁上前施礼,说:“千岁,大事如何?”阴皇后说:“哀家求过数次,万岁不允,也是无法。”贾梁无奈,拜谢完毕。这时,有总管太监黄文在旁说道:“娘娘千岁求情,万岁为什么不准呢?”阴皇后说:“你知道吗?”黄文说:“在金殿围屏后有两个人听着,万岁不能应允。”阴皇后问道:“这两个人是谁呢?”黄文说:“是西宫郭娘娘同她母亲。”阴皇后问道:“郭娘娘母女在那里听什么?”贾梁说:“千岁,当初太师郭平没有寸功,仗着裙带之力官至太师,不知教育子女,纵养二位国舅,仗着皇亲国戚的势力,欺压良善,强买强卖,抢夺良家少妇长女,无恶不作。郭太师父子行为不善,怨声载道,群臣侧目。郭娘娘瞒着万岁,暗中护庇,将他们放纵成性。事到今日,父子命丧姚刚之手,是他们恶贯满盈。郭娘娘又仗着在万岁驾前得宠,母女娘儿俩又在宫中搬弄是非。万岁斩杀姚刚,她们在暗中偷听,万岁怎好赦免姚刚死罪?”阴皇后听到这里,气往上撞,立刻派黄文率领宫中太监等去拿郭妃。恰巧在这时候,郭妃母女已回西宫,黄文到了西宫就将她母女拿来。
郭妃母女冲皇后跪倒,向上叩头说:“娘娘千岁,我母女犯了何罪,这样待承?”阴皇后问道:“郭妃,你母亲来到宫中有什么事呢?”郭妃说:“姚刚将我父兄打死,我母亲找我禀报此事,好给我父兄报仇。”阴皇后说:“姚刚打死你父兄,自有地方官人捕拿凶手,送到官府治罪。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萧何定律,国法王章,自有人做主。你的母亲仗着是皇亲国戚,到宫中搬弄是非,你就有罪!”郭妃问道:“我有何罪?”她们这儿正在麻烦哪,黄文溜之乎也,出了昭阳院,来到金殿,向刘秀跪倒叩头说:“奴才黄文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刘秀问道:“黄文,你有何本奏?”黄文说:“现在郭娘娘千岁母女二人,不知为了何事,被阴皇后拿去了。”刘秀听了这话,大吃一惊,心中暗道:她们为了何事,又闹到这步田地?这黄文真是好人,他肯到金殿奏禀此事,如若不来,朕如何能知道呢?想到这里,就命黄文免礼平身,赏银百两,黄文叩头谢恩。刘秀向文武百官说:“众卿各自回府,朕驾还宫。”文武官员救不了姚刚,也是无法。
刘秀驾转昭阳,早有御前太监到院中说万岁驾到,皇后、郭妃等立刻出来接驾。刘秀到了院中,见了郭妃,问道:“卿为何在此?”郭妃说:“娘娘千岁派人将我母女拿来。”刘秀落座之后,向皇后问道:“御妻,他们母女犯了什么罪呢?”皇后说:“郭妃的母亲不该仗着皇亲势力,到宫中搬弄是非。万岁在金殿议事,郭妃母女竟敢在金殿窃听。而今将她母女拿来,正要责罚,万岁驾到,就该万岁审问。”刘秀不用问,心中明白,郭妃又是他的红人,怎能不护庇?假作怒容,向黄氏厉声说道:“你到宫中干什么来了?”黄氏叩头回奏道:“姚刚将太师、国舅打死,我到宫中送信,并不敢搬动是非。”刘秀说:“既是送信,就应早回家去,到这般时候还不回去,实有嫌疑,理应重责。念汝夫亡子丧,赦汝无罪,快快出宫去罢。”黄氏叩头谢恩,站起来要走,皇后说:“你先别走。”黄氏又跪下了。皇后说:“万岁赦汝无罪,本宫不赦。”说到这里,命宫中掌刑太监笞责八十。可将黄氏吓坏,她是年岁高迈的老人,禁不住打,打不完就许命丧刑下,连连叩头求饶。郭妃也怕她母亲受责,冲着阴皇后叩头,苦苦哀求。刘秀在旁不忍,说:“御妻,看在朕的情面,饶了她罢。”阴皇后说:“万岁,这种人在驾前哀求,看着可怜。可她们仗着皇亲势力,在外边欺压良善,万岁不知,如若知道,就不会可怜她们了。如不重责,难免日后再生是非,还是不赦的好。”刘秀虽有偏心,想袒护黄氏,当时也无话可说。本来嘛,郭太师父子声名狼藉,怨声载道,不说理不成,良心有愧,可又怕将黄氏打死。刘秀向阴皇后说:“看在朕的份儿上,减去四十罢。”阴皇后不敢再言,宫监就打了黄氏四十,只打得黄氏疼痛难忍,爹娘乱叫。打完之后,母女还得叩头,向万岁、皇后谢恩。
这还不算完,阴皇后又请出宝剑,要斩杀郭妃,可把刘秀急坏了。原来刘秀喜爱郭妃,又恐皇后生妒,宫中生出乱来,御赐阴皇后一口宝剑,命皇后掌管三宫六院。所有妃嫔贵人、宫娥彩女、太监等犯了罪,用此剑斩杀,毋庸问奏。自从皇后得了此剑,有生杀之权,无人不惧。不过皇后为人宽厚,向来不用;今天是急了,请出宝剑,命将郭妃斩首。刘秀大惊,郭妃也吓得浑身栗抖,体似筛糠。刘秀向皇后问道:“她犯何罪,将她斩杀?”皇后说:“郭妃恃宠生骄,纵弟行凶,闹得她父兄双亡,现在还敢搬弄是非。若不管束,将来还不知道闹到什么地步。”说到这里,命太监行刑,将郭妃斩首。郭妃万也没想到这样,当时吓坏了。刘秀哪儿能袖手旁观,立刻阻拦,说:“她虽有罪,念他父兄死的苦情,饶恕于她。”阴皇后说:“若不治罪,将来就不好再管别人。”刘秀说:“朕给求情,卿宜赦她无罪才是。”阴皇后说:“姚刚犯罪,我去求情,万岁不允;现在斩杀郭妃,万岁求情,我也不能应允。”刘秀听了,闭口无言,心中明白:要想不杀郭妃,就必须赦免姚刚;若不饶恕姚刚,她就不能饶恕郭妃。想到这里,刘秀计上心头,说:“御妻,你如赦郭妃无罪,朕就饶恕姚刚。”阴皇后听到这里,立刻向刘秀跪倒叩头说:“谢万岁。”刘秀命御前太监传旨,赦免姚刚死罪。太监去后,阴皇后听着很是痛快,也赦郭妃无罪。郭妃叩头谢恩,回归西宫去了。刘秀又安慰皇后几句,起身走去。贾梁直到建武皇帝走后才敢出来,向阴皇后叩头谢恩。他们如何,暂不细表。
却说监斩官贾复在法场监斩,等到天至午时仍无动静,料着姚刚的命难保,急得心忙意乱,不知如何是好。傅氏老诰命看着他儿姚刚无了希望,心中难过,不亚如万箭穿心。正在三公子姚标劝他母亲的时候,忽听有人喊嚷:“闲人闪开,闲人闪开!”看热闹的人往两旁一闪,就见由外边跑来一匹马,马上有个太监,高举建武帝手谕,大声喊嚷:“万岁有旨,赦免姚刚死罪,望旨谢恩罢。”贾复由芦棚出来,命姚刚叩头谢恩。看热闹的见没杀姚刚,人人痛快。太监走后,贾复进宫复旨,暂不细表。
却说姚期听说此事,赶到法场,带着姚刚去面君谢旨。文武百官还不放心,都在朝门听消息。姚期带了姚刚,进了朝门,在金阙候旨面君谢恩。建武皇帝升殿,武士在旁侍立。姚期父子到了殿前,跪倒向上叩头。姚期说:“臣安城侯姚期率臣子姚刚,谢万岁不斩之恩。”刘秀说:“姚刚,你打死太师父子,论罪当杀。今有皇后给你求情,文武百官保本,朕赦你死罪。不过死罪虽免,活罪难饶。将你充军发配长沙郡,遇赦不赦,永远不回,按站赶站,每站责打四十。”姚刚是个浑人,他听这话不以为意。姚期可明白,觉着难受,心中暗道:要杀了,倒死个痛快。如今皇上不杀姚刚是赦了死罪,可又将姚刚发配。如若充军三年,罪满之后,还能回家;要赶上皇上家有事颁布大赦,也能回家。这遇赦不赦,永远不回,是今生今世不能回家,骨肉不能团圆,活着算长沙人,死了是长沙鬼。这样也还罢了,人在长沙,不论享福受罪,总能有他这个人。按站而行,每站打四十,不用说打姚刚,就是块铜铁也给打坏了,到不了长沙准把姚刚打死。皇上这样降罪,是给太师父子报仇,我儿打死人,应当抵偿。我也不争,我也不恼。他心中思想这事之时,建武帝就传旨将姚刚下狱。
姚期退出朝门,众文武迎上前来,一齐问道:“安城侯,大事如何?”姚期说:“糟了!万岁将姚刚发往长沙郡,遇赦不赦,永远不回,每天走一站地就打四十。”众文武听了,无不吃惊,齐道:“这便如何是好?”姚期说:“这事无法,他姚刚惹的祸,叫他自己去受罢。”说完,向众位大人道谢,匆匆回府去了。
高密侯邓禹回到府中,在书房静坐,想姚刚之事,恐怕在中途路上受刑不过,死在驿站,要设法保护姚刚。公事上没有解救之法,私下里托情还能成功。慢慢计算由洛阳城到长沙郡共有多少站,每站写封私人书信,派得力的家人按站下书,将人情托好。将来姚刚走在路上,那各站的官吏也不真打,假打四十,皮肉不伤,凑合到了长沙郡,保住他的性命,将来有机会再保本求情,救他回家。想好之后,按着这个办法实行。还有些官员看在姚期的份儿上,预备赠送姚刚路费,不必细表。
却说姚期回到府中,夫人傅氏早已归府,夫妻见了面,姚期就将建武帝把姚刚发往长沙郡,遇赦不赦,永远不回,每站打四十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夫人大惊:“这样打,打不到长沙姚刚就得死在路上。”姚期说:“那也无法,姚刚天生不好,是死是活在凭天命,就是死了,也是他祸事自取。”夫人难过,暗暗伤感,暂不细表。
却说京营殿帅府收了姚刚,各府的小将纷纷前来慰问。贾复为了朋友的情面,派四个差弁将姚刚解往长沙,暗嘱四人先到姚府去,命姚刚向他父母辞行。四个解差领了路费、公文,由监中提出姚刚,当堂办了手续,出了帅府,遘奔安城侯府。穿街越巷,到了府前,家人望见,上前施礼。姚刚说:“我来向父母辞行,你们快去回禀。”家人不敢怠慢,往里回禀。姚期说:“小畜生来了,我不见他。”向夫人吩咐道:“你给安排路费、衣服,选几个可靠的家人随往长沙,伺候他罢。”夫人点头,只得出来,到前面厅房等候姚刚。四个解差同姚刚来到里面,见夫人施礼。姚刚跪倒在地说:“不孝孩儿有礼。”夫人落泪道:“儿呀,你这次充军发往长沙,在军牢营要守规矩,等到朝中有人救你,那时好回来,骨肉团圆。如若不守规矩,再生出祸来,恐怕你我母子再不能相逢了。”说到这里,夫人放声大哭。姚刚是个硬汉,最不好哭,到了这时也哭得失声,婆妇、丫环在旁相劝。三公子在旁看着,更是悲伤。好容易娘儿三个才止住悲声,夫人给姚刚预备五百两路费,派四个家人携带衣包行囊,随往长沙。四个家人哪肯远走,夫人只得多多赏给财物,说将来回到府中,一律厚待。又赏给四个解差每人二百两纹银,大家谢了赏。都安排好了,府中又备了一桌饯行酒席,姚刚吃了起身,向夫人叩头拜别。傅氏老诰命如同万把钢刀扎于肺腑,哭得十分难受。姚刚向三公子说道:“三弟,愚兄这一走,府中无人,你替我多在爹娘面前尽孝罢。”家人跟随走出府门,三公子带领家将相送。
四个解差押解姚刚出了洛阳南门,忽见对面来了数十个人,个个都是武生公子打扮,后面有百数多名家人,拉着主人的马匹。原来这些人是各侯府的公子,来给姚刚送行。大家见了姚刚,纷纷慰问,不能一一细表。
单说高密侯府邓大公子向姚刚说道:“姚二弟,这次你发往长沙,每站打四十,这件事你放心罢。相爷已然派人前往,按站给你托情,保你由洛阳到长沙,一棍都不受。”姚刚说:“小弟对于邓老伯父这样厚爱,感激万分。大哥回到府去,先替我向相爷道谢,等到小弟回来之时再登门拜谢。”邓大公子说:“相爷还命我嘱咐贤弟几句话,要你谨记在心。”姚刚说:“您说罢。”邓大公子说:“相爷嘱咐你,到了长沙郡,打入军牢营,千万要守规矩,不可任意而为。那龙天寿等屡犯边疆,将来得寸进尺,难免兴兵入寇。到了那时,相爷就能在万岁驾前保你戴罪出征。立了功劳,得胜还朝,你们全家老少还能骨肉团圆。如若贤弟到了长沙不守规矩,将来相爷就无法救你了。”姚刚说:“邓老伯父对小弟这样关心,不敢违背,惟命是从。小弟到了长沙,一定守规矩,绝不妄为。”邓大公子说:“好极了。”
大家各送路费,有的给一百两,有的给五十两,工夫不大就收了几千两银子。大家纷纷嘱咐完毕,姚刚才说:“众位哥哥、兄弟请回罢,你我弟兄有缘再会了。”彼此拜别,众公子回府。他三弟姚标与他洒泪分别,自回府而去。
姚刚和众家人,同了解差官人,往长沙而去。他这一走,凡是路过之地,没有土豪恶霸,便罢;若有土豪恶霸,遇见姚刚可就遭殃了,这就是“草怕严霜霜怕日,恶人自有恶人磨”。姚刚发配,路过恶虎庄,恶霸黄一刀卖肉等等热闹事儿,都在下文书中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