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演义》讲述西汉末年王莽篡位后,汉太子刘秀率领员云台大将兴兵伐王莽,及东汉十二帝的更替。着重讲了光武中兴的故事,奸臣暗害刘秀,光武帝二次中兴汉室。本书按照《全汉志传》、《两汉开国中兴传志》的架构来写,内容有一定的补充。
话说姚刚离了洛阳城,往长沙进发。一路之上,四位解差官人将他的手铐、脚镣撤去,脱去罪衣,都放在包袱内,姚刚换了公子衣巾。他们走在路上,那过往客商、往来行人都猜不透他们是干什么的。姚刚是富家公子,家人、官人随行,又好像投亲访友,又好像上任的官员。到了村庄镇市,哪个店大他们住哪个店;到了吃饭的时候,哪个饭馆大他们奔哪个饭馆,什么贵吃什么。走在路上,姚刚真规矩,什么事也不多管。
这天正往前走,忽听后面一阵人欢马跑之声,回头一看,见马青、杜明小哥儿俩带着家将们赶来。姚刚说:“咱们别走啦,我的朋友来了。”马青、杜明来到近前,一齐下马,彼此施礼,然后姚刚问他二人的来历。马青、杜明不说还好,等将来历说明,姚刚大吃一惊。
阅者诸君若问姚刚为什么吃惊,原来自从姚刚惹祸之后,马青、杜明就被马武、杜茂监在府中,不准出来。小哥儿俩在府中倒不觉闷倦,只是惦念姚刚,用些财物给家人,打听外边的事儿。家人将姚刚充军发配长沙郡的情形说给他们,马青、杜明暗着通信,商议私自出京,送姚刚到长沙,一路之上保护姚刚。小哥儿俩私自商议好了,各写一封书信留在府中,信上说明等到长沙郡将姚刚安置好了,他们就回来。马青、杜明这才各带两员家将,乘马出京。家将们还以为是公子闷得难受,出城游逛呢。及至走到路上,马青、杜明向人打听奔长沙郡的大道,他们才明白,当时向公子要求回去,马青、杜明不但不回去,还威吓家将好好跟他们走,如不跟往长沙,在路上结果他们的性命。家将无法,只好相随,走了几天才追上姚刚。
及至马青、杜明说出来意,姚刚大惊说:“二位贤弟错了。你们能够不辞劳苦送我往长沙,这是好朋友,我感激不尽。不过朋友的事没有父母的恩情重,你们只顾跟我这样,二位叔父和二位婶娘知道了,也是不孝啊。听我相劝,二位贤弟不必送我,还是回家为是。”马青、杜明说:“我们出来,虽是父母惦念,也不要紧,家中有仆人侍奉,用不着我们。等到将二哥您送到长沙,我们再回家。”姚刚只是不肯,苦苦相劝,叫这哥儿俩回去,无论怎么劝,也是白费。万般无奈,只好一路同行。
他们走在路上,说说道道,倒不觉得闷倦。每天走一站,地方官吏得了邓相爷的嘱咐,不但不责打姚刚,小哥们儿住在驿舍之中,还多关照,只是天气太热,走在路上实在难受。马青出了个主意:每日早起,趁着早晨凉爽先走;到了晌午热了,找个村镇打尖吃饭,歇息喝茶;耗到热劲儿过去,再为赶路。照这么走,舒服多了。
这一天走到湖北地方,由早晨走到巳时也没遇见村镇,弟兄们、家将们都走得累了,又渴又饿,往各处寻找村镇。又走了十数里,才见前边有个村镇。临近一看,镇外有个木牌子,上书“恶虎庄”。镇内十字大街,两旁的商家铺户一家挨一家,来往行人不断。他们弟兄进了恶虎庄,见路北有家大店,白墙黑字,是“三元老店”。店门外站着伙计,向他们张罗道:“众客官,这里住下罢,房子宽大,打扫干净,吃什么都方便。”姚刚、马青、杜明饿得支撑不住,不论什么店,进去快吃饭,解饿要紧。四名解差随着三位公子进到店房,店小二伺候他们净面掸尘,诸家将刷饮马匹。姚刚问店小二道:“你们这店内有锅灶吗?”店小二说:“有,我们这里成桌酒席,随意便饭,您吃什么有什么。”姚刚说:“你给来一桌上等酒席,要吃得口味好,贵贱没关系。”店小二说:“公子爷,您要吃整桌酒席,煎炒烹炸,可是您少吃肉,多给您来素的。”姚刚听了,好不耐烦说:“开店不怕大肚汉,多吃多给钱,有钱买得手指肉。我吃东西我给钱,为什么你出主意呢?”店小二听了,满脸赔笑说:“公子爷,您别错会意,不是您花钱我出主意,是我们有难处。”姚刚问道:“你有什么难处?”店小二说:“我们恶虎庄有个恶霸,姓黄名刚字小山,人称‘黄一刀’,在我们县里结交官府,走动衙门,无人敢惹。他开着汤锅,不准别人开,这大地方就是他一个汤锅,宰猪由他,宰多少卖多少。他开肉铺卖的肉没有准价钱,不论住户人民、商家旅店,走到他那里买肉,买多少钱的,将钱交到柜上,他用刀割肉。这一刀割下来,有多少算多少,绝不割第二刀。因为这个,都称他恶霸‘黄一刀’。我们这个镇内十八家旅店今天去买肉,每家给他十两银子,他给我们一家十斤肉。您想要吃整桌肉酒席,如何能行?”店小二还没说完,姚刚气得三尸神暴跳,五陵豪气腾空,大声嚷道:“气死我也!黄一刀,你不遇爷姚刚,便罢;如今遇见爷姚刚,就不能由尔逞强!”他嚷着恨不得立刻去找黄一刀拼命。马青、杜明忙拦着道:“二哥不必如此。”马青又转向店小二瞪眼道:“你这店家真是可恶,来了客人,你不好好伺候,挑拨是非,找你掌柜的去。”吓得店小二不敢再言,连道:“不敢不敢。”姚刚听了这套话,也不闹了。
店小二遂又问道:“你们几位倒是吃什么?”姚刚说:“疙瘩汤。”马青、杜明问道:“怎么吃这个呢?”姚刚说:“我在府中天天吃的鸡鸭鱼肉,日久天长吃着不香,厨师傅们才给我想出这个吃的菜,我吃着还真香。”马青、杜明问道:“我们这些人得吃多少呢?”姚刚说:“来他四十斤。”店小二听了,一哆嗦,跟着喊道:“灶上的,疙瘩汤四十斤。”灶上的师傅答应了一声。店小二跟着来到厨房,掌灶的师傅、面案上的师傅向他问道:“今天越忙越没正经的,你怎么还起哄啊?”店小二正颜厉色道:“谁和你们起哄,这是正经的,屋里人要的!”掌灶的和面案上的无法,只好按四十斤做,把院中的灶上头号锅刷洗干净,下边烧火,大家忙起活来。店小二在屋中擦抹桌案,放好杯箸。姚刚是急性人,不住向店小二问道:“怎么还没得呢?”店小二说:“外面疙瘩摇好啦,您看,正下锅哪。”马青、杜明说:“愈快愈好。”
等了不大工夫,忽听店门外一阵大乱,人声嘈杂,他们往院中观瞧。只见店里管账先生、伙计们纷纷乱跑,有的跑到客人屋里,往床底下就钻;有的到了后院,越墙而逃。这时,由外面进来一伙子人,约有三十多个,个个小衣襟,短打扮,手持棍棒刀枪,雄赳赳,气昂昂,挺胸叠肚,拧眉立目,如同众星捧月一般,拥着一个半老的妇人。只见那妇人有四十多岁,宽肩膀,厚脊背,满脸怪肉横生,擦了一脸怪粉。绢帕蒙头,上身穿藕荷小袄,腰系粉红汗巾,葱心绿的裤子,两只大脚,一双绣鞋,实在难看,手中拿着一对铁棒槌。看她的神气,就不是良善之辈,进门来大嚷大闹,无人敢答言。姚刚、马青、杜明很纳闷儿,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这样凶恶。
书中暗表,这个妇人姓皮,她父母是开黑店的,常年害人,养了这么个女儿,打遍街,骂遍巷,无人敢惹,都叫她“母大虫”。她和黄小山拼在一处,成为夫妇,生了二子一女:大儿子黄龙、二儿子黄虎,女儿黄赛花。由幼小就没受过教育,无恶不作,鱼肉乡里,劫掠财物,鸟枪换炮,愈闹愈厉害。兄妹三人占了一座山寨,啸聚绿林,打家劫舍。黄小山家内有猪圈,喂着二百只猪。恶虎庄有十八家旅店,客人吃剩下的东西、汤汤水水,以及刷锅水,凑在一处,给送到黄一刀家去,他好喂猪。三元店有两个打更的,每天早晨去送猪食。不料这天早晨打更的事给忙忘了,皮氏母大虫就恼啦,带了众打手,要找到三元店不依。可是黄一刀知道了,将母大虫叫到屋内说:“你不必这样,一点儿小事不值得就去打闹。”皮氏说:“哟!你瞧你,老装好人。”黄小山说:“不是,我昨天夜内做个梦,太不好。”皮氏问道:“你梦见什么呢?”黄小山说:“我梦见走在山林之中,有只黑大老虎将我扑倒,张嘴就咬,咬得难受,醒了是个噩梦。”皮氏听了,扑哧一笑,说:“你昨天晚上吃多了,少吃点儿就好啦。”黄一刀说:“你别玩笑。告诉你,我们一家所作的恶事将来准没好结果,我想劝你洗手不干,改恶为善,咱们做点儿好事。”皮氏大怒道:“你不用跟我说这个,我还去办正经事哪!”说完话,抄起铁棒槌,带了众打手,遘奔三元店。来到店门首,就把先生、伙计全吓跑了。
皮氏到了院中,大嚷大闹说:“好啊,你们胆子真大啦,竟敢不送猪食,你们的买卖不想做了,老太太给你们收了罢!”北房屋中的姚刚看见了,摩拳擦掌道:“爷在此店中,她竟敢无礼,打她个狗娘养的!”马青、杜明赶紧阻拦说:“二哥,不可多管闲事。你净看见这伙人闹得凶了,店里掌柜的怎么惹急了人家,你知道吗?”姚刚这才不言语。马青、杜明好劝歹劝,总算将姚刚劝住了。院中那个皮氏母大虫用手一掀锅盖说:“好香的疙瘩汤啊,这要喂猪,可是肥食。”喝令众打手找来大桶,用瓢掏个干净,一大锅疙瘩汤装了满满一桶。这眼看着要到嘴的饭没了,北屋的姚刚如何不急,他恨不得将母大虫活劈喽,幸而有马青、杜明阻拦,没让他出去。那个皮氏母大虫临走之时,还大骂了一阵。
直等到他们走尽了,各屋床底下藏着的伙计也没有敢出来的。好容易盼着由西屋出来个伙计,刚往外探头,被姚刚嚷了一声“呔”,又给吓回去了。足有顿饭之时,先生、伙计、掌柜的才慢慢地出来。姚刚将店小二叫到屋中,问道:“我们的疙瘩汤得了没有?”店小二说:“时才疙瘩汤都要熟了,被母大虫抬走了,我们也无法。客爷别忙,我们先去再做疙瘩汤,等几位吃饱了,有什么话再说。”店小二又嚷了一声疙瘩汤,大家重新整顿,又忙了一阵,才将疙瘩汤送到姚刚屋内,大众分而食之。
姚刚几大碗疙瘩汤入肚,他又横了,忽然用手捂着肚子,直嚷痛得厉害。马青问道:“二哥,你怎么了?”姚刚说:“肚子痛。”马青、杜明说:“你吃多了,活动活动就好啦。”姚刚说:“现在我就要拉屎。”杜明说:“你快去罢。”哪知道姚刚肚子并不痛,他蒙哄马青、杜明,暗暗溜到账房,向伙计问道:“你们有秤没有?”伙计说:“有啊。”随着给他拿出一杆出号的大秤来。姚刚看是出号的秤,说:“行了,不用秤杆,我用秤砣。”他又拿起四号秤杆,抄起出号大秤砣,向柜房的先生、伙计说道:“你们等着,俺用四号秤杆、出号秤砣,找黄一刀去买肉,倒看是他不公道,是我不公道。”伙计不敢拦阻。
姚刚问明了黄一刀的住处,是在恶虎庄的十字路路西头一个门。他见黄一刀住的这所房子,是磨砖对缝,起脊大四合,门前有四棵龙爪槐,旁有三间铺面房,还没开门哪。有些个买肉的人都在地上蹲着,等候黄一刀开门,好进去买肉。姚刚向这些人问道:“他这肉铺怎么不开门呢?”众人道:“他每天吃完早饭,必睡晌觉,哪时睡醒哪时卖肉。现在他正睡觉,怎能开门?”姚刚听着,心里有个主意,将秤杆往腰带上一插,右手提着出号大秤砣,走上台阶,抡起大秤砣,往门上就撞。挺大声音,吓得那些买肉的人呼啦一声,各自散去,远远瞭望,谁也不敢近前。就听姚刚大声喊嚷:“呔!黄一刀,爷来买肉!”这一声可了不得,黄一刀从梦中惊醒,大吃一惊,心中暗道:这是何人,敢到我门前吵闹?又听外面撞的街门声响,大声喊嚷,黄一刀命手下人开门观瞧,是何人如此无礼。伙计是个大胖子,由里面出来,将门开开,见门上立着一个人,身量高大,穿青挂皂,武生公子打扮,怒容满面,实在怕人,吓得往后倒退。姚刚往里就走,见两旁的肉架子铁钩上挂着整片猪肉,盆里有肠、肚、猪头、爪尖儿、肘子,还有大木箱、肉墩子、大秤、小秤和割肉的钢刀。黄小山没在这儿。
姚刚见房枕上吊着根铁链子,底下有个铁钩,由腰带上抽出秤杆,往钩上一挂,说:“爷来买肉。”伙计说:“你买多少肉呢?”姚刚说:“爷买四两肉。”伙计听了,当时就是一怔。因为到这里买肉,不论是谁也不敢说分量,将钱交出,给多少肉那得黄小山割,一刀为止,不割二刀。伙计听说买四两肉,要到后面问问。及至回头一望,见黄小山在门后头藏着,右手比作刀切的姿势,左手四指伸着,他打这手势,是叫伙计卖给姚刚四两肉。伙计很纳闷儿,觉着奇怪:黄小山向来是不好说话的人,为什么今天这么老实呢?
伙计哪儿知道,黄小山自从昨晚做那个恶梦,心中害怕,总觉不妥。及至姚刚来了,他在暗中偷瞧,姚刚身体魁梧,相貌不俗,不敢轻视。又见姚刚长得黑,穿一身青衣服,他疑乎这个梦要应在姚刚身上。又见姚二愣今天买肉的神气是有心来寻事,可是他不知道姚刚家住哪里,姓什么叫什么,所以当时不便发作,想先将姚刚敷衍走了,然后再打听他的住处,设法除治。黄小山心里这么想着,所以用手势向伙计表示,先卖他四两肉。
伙计用刀就割,由整片肉上割下一块来,如若用秤称,准够四两。姚刚将肉接过来,往他那秤上一钩,说:“我称称分量足不足。”伙计看着不敢言语,心中暗道:四号秤、出号大秤砣,称到天边去也够不了四两。姚刚假意称了称,道:“不够四两。”伙计回头看恶霸,黄小山在那儿打手势,叫伙计添肉,伙计又给添了四两多重的一块。姚刚接过来,两块肉在一处称,还是不起砣,他还说不够四两。伙计回头看恶霸,恶霸又叫伙计添。伙计明白了,不够再添,都添到十几回了,姚刚还说不够四两。伙计真急了,向姚刚说道:“你这是四号秤、出号大秤砣,怎么够分量?”姚刚说:“你们黄一刀卖肉,只是这一方;俺姓姚的买东西,就凭这杆秤,买到天下。你们的一刀不能割天下,俺这秤能称万方。够了四两,万事全休;不够四两,爷的性情一犯,就要杀!”说话的时候,姚刚双眉倒竖,二目圆睁,丹田气足,嗓音洪亮,吓得伙计直往后退。恶霸黄小山见势难忍,将身上收拾得紧衬利落,转身形去取单刀。姚刚肉不称了,手抡着大秤砣,向伙计眼前一抡。伙计往后一退,退得真快,如若退得慢了,脑袋就撞碎了。姚刚说道:“肉不够四两,怎么办?叫你们掌柜的黄一刀出来见我!”伙计不敢作声。
就听后院有人喊嚷:“何人找我?黄小山来也!”说着,由后面出来一人。只见他长得瘦小身躯,面似姜黄,细眉毛,圆眼睛,小鼻子头儿,薄片儿嘴,两颧骨高,双腮无肉,燕尾髭须。头戴淡黄色鸭尾巾,迎门打象鼻疙瘩,上身穿短箭袖绑身小袄,黄绒绳前后勒定十字袢,鸾带扎腰,下身兜裆滚裤,薄底儿青缎靴子。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一望而知面带奸诈,是个刁狠之徒。年纪约有五十多岁,一出来满面赔笑,向姚刚问道:“这位公子,您是找我吗?”姚刚说:“你是黄一刀吗?”黄小山说:“不是,我姓黄,叫黄小山。”姚刚道:“怎么有人叫你黄一刀呢?”黄小山说:“我是个屠户,以杀猪为生。因为我的买卖发达,有本地无赖之徒前来搅闹,他愣说要买二百两银子的肉。您想,一个汤锅,宰二十头猪也卖不了一百两,他一天要用二百两的肉,我哪里宰得出来?没有不成,我被他欺负急了,用刀割下半斤肉,说这是二百两银子的肉。他问我:‘二百两银子肉就这样少吗?’我说:‘我姓黄,叫黄一刀。到我这里买肉,不论你买多少钱的,我就是一刀,不但割肉一刀,割人也是一刀。’我用刀一砍,将他砍得鲜血直流,他负伤而逃,再也不敢来搅闹。后来这件事传出去,人人皆知,所以都称我黄一刀。我是做买卖的人,以和气生财,如若刁恶,谁来照顾?现在我发了财,一家饱暖千家怨,有人给我坏事,说我欺压良善,一县之中只许一人开汤锅,不准别人卖肉。公子请想,这一县地方有多大,上有地方县官,下有绅董富户,能叫我一人逞强吗?公子不要听他们过耳之言。您要用肉好办,不用买,我好交朋友,您说在哪儿住,我派人给您送两片肉、一只整猪,就是您要办喜庆大事,也准够您用的。您看好不好?”姚刚听他说的这套话真是好听,不知恶霸为什么会这样和气。
书中暗表,黄一刀向姚刚说那套好话,是没安好心。因为不知姚刚的来历,所以用场面话将姚刚劝走,暗中派人跟了下去,知道他在哪里住,再找他吵闹。不论是什么样人,听他这套假话,都能信以为真。
只有姚刚听了不信,向黄一刀说道:“你说你是好人,不是恶霸,你的老婆为什么到三元店打闹,抢了人家疙瘩汤,用来喂猪?”这几句话问得黄小山张口结舌,好大工夫才说出话来,说:“我老婆抢三元店的疙瘩汤,与你何干?”姚刚说:“爷走遍天下,打尽人间不平。你们欺压良善,爷要将尔等除治了!”黄小山听了这话,冲冲大怒,二目圆睁,双眉倒竖,那小胡子往起直扇,向姚刚说道:“你今天来了是和我作对,咱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是哪里人氏,叫做何名,为什么来搅闹?”姚刚说:“小子你听真,爷住家在洛阳城,安城侯是我天伦,爷姓姚名刚字霸林,人称摇山动。今天是由你这里路过,听说你是恶霸,欺压良善,爷来找你,要结果尔的性命,给这一方除害!”黄小山微微一阵冷笑,说:“就凭你姚刚吗?你是错翻了眼皮,错打了定盘星。你在洛阳逞强行了,来到我恶虎庄想横不行,今天你我分个上下,见个高低!”说着话,就倒退箭步,到了门旁,又纵到院中,大叫:“姚刚,这院内宽阔,好分个强存弱死,真在假亡!”姚刚抛了秤杆不要,手提大秤砣,往后院而来,说:“好宽阔的地方,打你们个干干净净!”黄一刀的众打手三十多人,各持棍棒刀枪,一齐出来;皮氏母大虫也拿着铁棒槌,呐喊声音,前来帮助。
黄小山手持单刀,奔姚刚搂头盖顶便砍。姚刚往旁躲闪,抡秤砣向黄小山脑袋便打,用脚向肋下就踢。黄小山往旁一闪,单刀变招,和姚刚打在一处。姚刚的大秤砣抡动如飞,犹如耍流星一般。黄小山蹿蹦跳跃,闪展腾挪,打了十几照面儿,不分输赢胜败。杀得难解难分之际,皮氏母大虫要暗算姚刚,给他来个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她悄悄奔姚刚后面,用铁棒槌就打。黄小山见皮氏在姚刚背后要暗算姚刚,他手使单刀,更使劲砍了,他以为在前边拢住眼神,后边皮氏好将姚刚打死。不料姚刚耳朵管闲事,听见后边有风声,知道有人暗算。这就是练武的本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说书迟,那时快,皮氏的铁棒槌往姚刚脑后打来,姚刚一转身,铁棒槌就打空了。姚刚的右腿使个飞脚,踢在皮氏身上,扑通一声,摔倒尘埃。没容她起身,姚刚箭步赶上,一秤砣打在头上,红光迸现,鲜血直流。皮氏母大虫恶贯满盈,该着遭报,一命呜呼,死于姚刚之手。
黄小山原是追着来砍姚刚,还没砍着呢,皮氏就死了。他触目惊心,害了怕,不顾得给皮氏报仇,转身就走。姚刚哪里肯放,随后就追。黄小山喝令众打手一齐上,要给他来个好汉双拳难敌四手,恶虎不敌群狼。呼啦一声,众打手扑奔姚刚,刀枪并举,棍棒齐施,将姚刚围上。不料姚刚毫不畏惧,大秤砣抡开了,只听叮当乱响,刀枪碰得乱飞,噼哧噗哧,打得他们头破血流,筋断骨折。霎时间死伤一半,如鸟兽四散而逃。黄小山往后院就跑,姚刚随后就追。追到后院,见黄小山到墙根底下,垫步拧腰纵身形要越墙而逃。姚刚怕他跑了,抖手一抡大秤砣,正打在黄小山的腰上,哎呦一声,由墙上摔下来。姚刚赶上,双手托起两条腿攥住,左右一分,劈为两半。还有些打手也要跳墙逃走,快的跑了,慢的追上结果了性命。一不作,二不休,扳倒了葫芦撒了油;一个牛也是放,一群牛也是赶。他往各屋各院寻找,逢人就打,一个个都打发回去。
没有事了,姚刚将后门开开,一个肉架子上边有十几片肉,他扛起来就走,回归店房。走在路上,大家看见,无不纳闷儿。这一方的人想吃肉没处去买,买了也买不了多少,肉贵吃不起。现在见姚刚扛着肉架子,有这么些肉,人人纳闷儿;又见姚刚周身是血,身体魁梧,都不知道他是何如人也,在后面跟着瞧着。姚刚快到三元店了,只见马青、杜明等在门前瞭望,全都看他。他还纳闷儿,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看他。
书中暗表,姚刚走后,马青、杜明知道他去出恭,可工夫大了,不见回来,很是纳闷儿,向店小二问道:“我们姚公子呢?”店小二说:“在茅房出恭哪。”马青说:“怎么不回来,你到茅房去找找罢。”店小二遵命前去,到茅房一看,并无姚刚,赶紧跑到柜房,向管账先生、同事伙伴问道:“上房有位客人出去没有?”先生说:“刚才有位身量高大的,从咱们这儿借了四号秤、出号大秤砣,往黄一刀那里买肉,走了这么大工夫还没回来。”店小二赶紧回到上房屋中,向马青、杜明说道:“二位公子,他在我们柜上借的四号秤、出号大秤砣,往黄一刀那里买肉去了。”马青、杜明大吃一惊,马青连说:“糟了!他又去生事,你我快去找罢。”大家刚到店门外,忽见西边来了一人,肩扛肉架,架上十几片肉,浑身是血,不是外人,正是姚刚。
马青、杜明问道:“二哥,你往哪里去了?”姚刚说:“找黄一刀买肉去了。”杜明说:“黄一刀卖给这些肉吗?”姚刚说:“他不公道。俺去买四两肉,不给足分量,俺一恼,将他全家都杀了。”杜明说:“二哥,您怎么又惹祸呢?”姚刚说:“不要紧。杀人者偿命,欠债者还钱,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贤弟。我现在有的是肉,你我大家想吃什么,快到里面去吃罢。”马青说:“这场人命案怎样了结呢?”姚刚说:“到哪时说哪时。”他们无法,只能往里走。姚刚吩咐店家:“用这些肉快做一桌酒席,我们要痛快喝酒。”管账的先生和伙计们到屋中商量应付之法。灶上忙着做菜,煎炒烹炸。
先生和伙计们到了上房,见三位公子说:“众位客人,我们的大祸到了。”马青问道:“是官家来了吗?”先生说:“不是,黄一刀的打手有逃走的,他们搬兵去了。”姚刚问道:“到哪里去搬兵呢?”先生说:“黄一刀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在万全山,啸聚绿林,手下有无数喽兵,专做杀人放火的事儿。如若知道有人杀了黄一刀、皮氏,他们岂能善罢甘休?”姚刚说:“万全山离此多远?”先生说:“离此六七十里。”姚刚说:“不要紧,俺绝不走,等候他们拼命。”先生说:“那可不成。你们三位就算不怕,可他们人多势众,好汉双拳难敌四手,恶虎不敌群狼,寡不敌众,我怕你们几位还有危险。”马青问道:“你们恶虎庄的人愿意将黄一刀除治了,还是愿意留着黄一刀呢?”先生说:“我们这一方的人都愿意将黄一刀除治了。”马青说:“既是这样,我们将黄一刀除治了,总算与你们有功,你们庄中的人能帮助我们吗?”先生说:“能成能成!”马青说:“我们弟兄不是平常人,都是名将后人。我的父亲马武,我兄弟杜明是杜茂之子,我二哥姚刚是姚期之子。我们的父亲当年保着皇上灭王莽,巡视河北,久经大敌。我们父传子授,学会马步技艺,一个人就有万夫不当之勇,三个人足能抵挡黄小山之子。不过他们还有喽罗兵,你们能凑个几百人,和我们的家将呐喊声音助威就成了。”先生说:“这事儿容易,您几位吃饭罢,我去找人。”他将掌柜的找来,说明此事,然后到街上往各商号约人,约了三百多人,齐集店前。
掌柜的大声喊嚷说:“众位街坊邻居,我们这些年被恶霸黄一刀欺压得实在难过,总没有人将他除治了。现在有安城侯二公子姚刚、朱虚侯公子马青、参遽侯公子杜明往长沙有事,由此处路过,住在我们店内。知道恶霸所为,他们三位公子一恼,将黄一刀夫妻杀死了。只有黄一刀之子黄龙、黄虎在万全山啸聚绿林,还没除治。黄龙、黄虎知道他父母死了,岂能善罢甘休?定率领喽兵来报冤仇。他们明白还好,冤各有头,债各有主,来到庄中找三位公子拼命;如不明白,和我全庄之人不依,到那时全庄之人性命难保。我们要趁三位公子没走,大家一同帮助,将万全山贼人一并除治,将来我们大家无人欺压,过安然日子。”合庄之人都恨黄小山父子,听说黄小山、皮氏死了,人人痛快,全愿意帮助三位公子,异口同音,要灭万全山贼寇。掌柜的说:“既是大家愿意,你们回去各取兵器,什么笤帚、扫帚、大铁镐,棍子、棒子、大门闩,都当兵器;有铜茶盘、大铜壶,也都拿来,预备敲打,虚张声势,好帮助人家灭杀贼寇。”大家听了,呼啦一声,各自回去,抄家伙再奔三元店。
姚刚、马青、杜明三个人吃完饭,家将们喂饮马匹,鞴好鞍韂。小哥儿三个收拾得紧衬利落,准备厮杀。店门前人声嘈杂,庄民来了。马青到了外面,看看人数,足有三百多人。他痛快极了,向大众说道:“众位,我们是洛阳人氏,由此处路过,知道贵宝庄有恶霸黄一刀欺压良善,无恶不作,我们将恶霸除治了。没想到黄小山还有儿子占聚万全山,身在绿林为寇,危害地方。我们是一不作,二不休,除贼要尽,和众位协力杀贼。如若贼人来了,我们就将他除治;贼人不来,我们到万全山也将他等除治。现在告诉你们,贼人来了,先不用你们动手,只要敲锣呐喊声音助威,我们弟兄武艺足能杀贼。如若喽兵动手,你们再迎敌。”当时马青向大家陈说利害,说得大众摩拳擦掌,个个愿意杀贼。然后按人数分配,分为三伙,每伙一百人,由马青、杜明、姚刚三人分别率领。还有剩下的人,专管敲锣呐喊,给大家助威。
安排完了,天光也就黑了,合庄商家铺户都上门闩。除去这几百人之外,谁也不出来。那几个解差和三位少爷带来的家将们才不好受哪,惹祸全是姚刚,跟着担惊害怕是他们,事到这步田地,还不知是吉是凶。忽听庄外一阵人欢马奔之声,铜锣响亮,有人说:“了不得,贼人来了!”立刻小哥儿仨分头迎敌,姚刚率众往东,马青率众往南,杜明率众往西,三面迎敌。
马青率众到了庄南,只见对面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如白昼,无数喽兵各持刀枪,列成一字队。当中有一骑马,马上一个寨主,手中大刀,压住大队。喽兵头戴箍脑帽,青布裤褂,打着裹腿,青布袜子,足蹬扳尖儿大叶巴靸鞋,如同一窝蜂似的拥护着寨主。马青催马而出,掌中九耳八环刀,大叫:“贼人快来送死!”那寨主出马,用手中刀一指,问道:“尔是何人?”马青说:“我是洛阳城中朱虚侯府世袭爵主,姓马名青。你是哪方贼寇?”寨主说:“我乃万全山的二寨主黄虎,你和姚刚是一党吗?”马青说:“你不必废话,告诉你,黄一刀是我们杀死的。你来报仇,咱们分个上下!”黄虎大怒,用刀便砍,马青摆刀相迎。两个人马打盘旋,来回乱转,杀了个难解难分。喽兵呐喊声音,一齐助威。
杜明率众往西迎敌,到了庄外,见有无数喽兵各持利刃,举着灯球、火把、亮子、油松,保护一个女寨主,呐喊叫战。那女寨主长得不高不矮,中等身躯,面如傅粉,荷花放蕊,粉面桃腮,柳眉杏眼,悬胆鼻,樱桃口,齿白唇红,真是美貌。头上有块鹅黄绢帕蒙头,斜系麻花扣儿,耳坠金环,上身穿藕荷色小袄,腰中系粉红色汗巾,下身穿葱心儿绿中衣儿,足蹬绣花鞋。胯下一匹桃花马,鞍韂嚼环鲜明,手中擎定一口绣绒刀。
书中暗表,这个女贼是黄一刀的女儿,名叫黄赛花。人品、相貌虽好,没受过良好教育,和他哥哥在万全山为匪,净做伤天害理之事。今天有肉铺的伙计跑到万全山,禀报他兄妹,说由洛阳来个姚刚,受三元店主使,将老寨主爷夫妇全都杀死了。黄龙、黄虎、黄赛花大惊,细问缘由,咬牙愤恨三元店主人不该主使姚刚杀他们父母,要率合山喽兵到恶虎庄内,将合庄之人不分男女全都杀了。三个人分为三路,黄龙由东路奔恶虎庄,黄虎由南路奔恶虎庄,黄赛花由西路奔恶虎庄,三面进攻。到了掌灯以后,来到恶虎庄。黄赛花命喽兵列队,胯下桃花马,手持绣绒刀,喊喝声音叫战。
杜明率众来到,见是女贼,很是为难。常言说:“好男不跟女斗,好鸡不跟狗斗。”世代簪缨,将门之后,男子汉大丈夫,赢了女贼也不露脸,所以不愿出战。黄赛花屡次叫战,杜明无奈,出马迎敌,向女贼问道:“你是何人,敢来叫战?”女贼说:“我姓黄,双名赛花,我父母死在姚刚之手,特来报仇。你是姚刚吗?”杜明说:“姚刚是我的朋友,俺叫杜明。”女贼说:“你是姚刚的朋友好极了,快叫姚刚前来见我。”杜明说:“俺二哥姚刚不能见你。”黄赛花说:“莫非他惧怕于我,不敢来见?”杜明说:“他是条好汉,恩科武状元,焉能惧怕于你?”黄赛花说:“他不怕我,为什么不来?”杜明说:“好男不跟女斗,好鸡不跟狗斗。我们杀了你也不光彩,你快快回去换男的来决战。”黄赛花大怒,用手中绣绒刀便砍,杜明使叉招架,不肯还招。黄赛花接连不断,刀刀进迫,惹得杜明性起,拼命厮杀。两匹马来回乱转,走马灯相仿,杀成一个圈儿。
姚刚率众出了庄东,只见东边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如白昼,数百喽兵各持利刃,煞是威风。有位寨主长得九尺身躯,头大项短,胸宽背厚,相貌凶恶,短衣襟,小打扮,胯下马,掌中棍,纵马而出,耀武扬威,喊喝声音叫战。姚刚拍马而出,用手中虎头狼牙槊一指那寨主道:“你是何人,到此叫战?”那寨主说:“我叫黄龙,你可是姚刚吗?”姚刚道:“正是。”黄龙听他是姚刚,哇呀怪叫,双眉倒竖,二目圆睁,大叫:“姚刚,你杀了我的父母,今天我来杀你报仇!”说着,举棍就打,姚刚用槊招架。二马盘旋,杀在一处。不到三个回合,黄龙被姚刚一槊打死。姚刚催马奔到喽兵队中,横冲直撞,如同虎趟羊群,逢人便打,挨着就死,碰着就亡。众喽兵见势不妙,呼啦一声,如鸟兽四散,拼命而逃。众庄民呐喊声音,随后就追。
姚刚追到庄南头,见马青和黄虎动手,未分胜负。他催马奔了喽兵大队,用虎头狼牙槊乱打乱砸,众喽兵可倒霉了,挨着死,碰着亡,一阵大乱。黄虎听着,稍一走心,就被马青一刀劈为两半。众喽兵抱头鼠窜,各自逃生,马青、姚刚率领庄民在后就追。追到庄西,见杜明没结果女贼性命,他们呐喊声音,往上一闯。黄赛花一失神,也被姚刚一槊打死,众喽兵乱逃。
他们弟兄三人率众追杀,追到万全山,将山寨焚烧,才一同回归,掩埋死尸,办理善后。此时有地方绅士出头,拜谢三位公子,又和官府清理地面。恶虎庄改了名称,叫做王家镇。小弟兄们在店中住了数日,虽受当地人民敬重,只因行期所限,不便久留,合庄之人苦苦挽留不住,只能备宴饯行。
大家每日一站,晓行夜宿,饥餐渴饮,平安无事。非止一日,这天快到长沙郡,解差给姚刚换了罪衣罪裙,戴上了刑具,奔长沙北门。马青、杜明和众家将另作一起,到长沙城中寻找店房。姚刚和解差进了北门,哗啦哗啦手铐脚镣声音直响,过往行人不住地观瞧,议论纷纷。他们来到太守衙门,解差求官人去禀报,投递公文。等了不大工夫,就听见鼓响三通,太守升堂。里面传出话来,命解差官人在大堂上投递公文。解差们带着姚刚往里走,到大堂之下,姚刚偷眼观瞧,只见两旁有四十名站堂军排班站立,各持鞭板锁棍。站堂将盔明甲亮,耀武扬威,各戴佩剑,牢踏狻猊腿,挺站虎彪躯。左边坐着一位武职官,金甲绿袍,白方面貌,五官端正,三绺黑髯。书中暗表,此人是长沙郡尉牛成。右边有一位文职官,头戴乌纱帽,身穿蓝袍,腰横玉带,足蹬粉底官靴,眉清目秀,鼻直口方,黑胡须。书中暗表,此人是长沙郡监王忠。又见当中有位官员,头圆项短,方面广颐,大耳垂轮,剑眉虎目。头戴展翅乌纱帽,身穿紫罗袍,腰横玉带,相貌威严。书中暗表,此人是长沙太守钱永。姚刚跪在大堂之上,解差递公文,钱太守看了看,当堂验明犯人,果是姚刚,行期不错,立刻批了公文,命解差回去。太守向姚刚说道:“你既是公侯子弟,应当知道不该行凶伤人。如今发在本郡,打入军牢营,你要规规矩矩,不要再生是非,本太守自能往朝中递折本,给你请求减罪。若再不守规矩,恶习不改,我绝不宽贷,一定重办。”姚刚到这时候无法,只有点头称是。太守派人将姚刚押入军牢营,营门两旁有军官四名,各捧钢刀。有个头目向他们问明了,放入营内。营中司事将姚刚姓氏、籍贯、年岁登在花名册上,然后带他去见营官。那面似阎罗、相貌凶狠的营官向姚刚说了许多恶话,姚刚初到此地,只好忍耐。
过了一夜,本来臭虫咬、臭气熏就够受的了,还有一个,屋里的军犯们睡时咬牙放屁说梦话,姚刚哪儿能睡得着?盼到天明,大家起来,那些破破烂烂形如乞丐的军犯戴着脚镣,哗啷啷乱响,预备着出去打扫街道,挖沟垫坑。姚刚到了这步田地,触景伤情,想起自己在家中享不尽的荣华、受不完的富贵,堂上一呼,阶下百诺,何等快乐,如今到了军牢营,如同在地狱一般,怎不难过?心中悔恨,不该惹祸,不但对不住父母,还有人耻笑,弄得离家在外,骨肉不能团圆。姚刚十分伤感,心中暗叫自己:姚刚姚刚,你今生今世不能赦免,便罢;如若赦免无罪,回到家中,侍奉双亲,堂前尽孝,再也不能妄为了。
姚刚正在追悔前非之时,忽听外面有人问道:“你们这屋里有个姚二公子没有?太守大人派人来请,快来沐浴更衣,去见太守罢。”姚刚应声而出,心中很是纳闷儿,不知太守要见自己所因何故。只见昨日阎罗面目的营官冲着自己眉飞色舞,胁肩谄笑,说:“公子,你多受委屈了。”说话之间,亲自用钥匙给他挑去家伙,然后请到一间干净屋中,备有香汤,请他沐浴。另有安城侯府的家人进到军牢营内,捧着衣包,伺候姚刚更换衣服。及至沐浴更衣完毕,外面马匹鞴好,姚刚由里面出来,营中官吏出来相送。太守派来的家人先冲他施礼,然后牵马坠镫,前有家人乘马带路,后有家人相随,穿街越巷,直到太守司衙门前下马,马青、杜明二人由里而出来迎接。姚刚问道:“二位贤弟怎么在此?”马青说:“这位太守是邓相爷的门生,这位郡尉是姚伯父当先锋时的先锋军军校。现在有相爷书信来到,求他们照应,三位大人在书房内接见我们,谈了许久。料着这时候你该来了,所以我们出来接你。”姚刚听见,惊喜非常。
三人一同进来,见三位大人降阶相迎,姚刚奔过来施礼。三位大人说:“公子至此,招待不周,望多原谅。”姚刚说:“小侄年幼无知,在洛阳闯下祸端,发配至此。身为军犯,蒙三位大人收留,已然感激万分,又蒙厚待,我心中实在不安。”三位大人将他们让至书房,宾主落座,家人献茶。谈话之间,家人擦抹桌案,安放座位,布置好杯筷碗碟,大家入席。酒菜上好,推杯换盏,斟酒布菜,开怀畅饮。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三位大人向姚刚好言安慰,劝他在长沙郡忍耐,绝不叫他受半分委屈。在城中另赁宅院,安排他们住下,并有太守衙门的师爷每日轮流到他们住所讲些经史,军校或三日或五日到城外陪他们去演马步技艺。小弟兄们听了,惊喜非常,欢快畅饮。席散之后,三人告别,太守派人将他们送到寓所。及至到了寓所,见房屋高大,院内清洁,屋中设备完善,三人痛快极了。太守派来的人伺候得极其周到。
住了些日子,衙中的书吏师爷、军校旗牌常来陪他们谈文论武,毫不寂寞,还长了许多见识,马步技艺也有进步。三人各写家书,派家人回去禀报父母,不必挂念。家人走了两个多月,又捎来家书,姚、马、杜三位老侯爷叫他们在长沙安分守己,朝中不久就要赦姚刚无罪。三人在长沙也无苦吃,索性安心忍耐。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觉过了半年,忽有家人进来回禀,说现有朝使到来,在太守衙内等候,要见三位公子。他三人听了,惊喜非常,忙着更换衣服,去见朝使。他们这一去,有分教:天翻地覆,海啸山崩,江南王进兵中原,铁背张车战十侯。姚刚反朝、岑彭挂帅等等热闹节目,都在下回书中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