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演义》讲述西汉末年王莽篡位后,汉太子刘秀率领员云台大将兴兵伐王莽,及东汉十二帝的更替。着重讲了光武中兴的故事,奸臣暗害刘秀,光武帝二次中兴汉室。本书按照《全汉志传》、《两汉开国中兴传志》的架构来写,内容有一定的补充。
阅者诸君若问李保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哪?他在庙中角门里藏着,一只手举着单鞭,两只眼睛看着那只靴子。工夫大了,不见动静,他很是纳闷儿,用手中单鞭往姚期的靴子上一杵,是软的,往外一看,姚期踪影皆无,见有一串銮铃在地上。李保看到这里,恍然大悟,暗自说道:我那一鞭是打着姚期了,他假装没打着,用疑兵计,放下一只靴子,我看了半天,真是可恨。他既是中了一鞭,膀子一定受伤,我何不趁他有伤追赶于他,要他性命,等待何时?想到这里,拾起那串銮铃和那只靴子,放在马上,将单鞭往马上一挂,解开了缰绳,拉马出庙,拢丝缰上马,伸手一摘大枪,往下追赶。其实他不知姚期逃往何处。也是该着出事,李保来到傅家庄,看见姚期的战马在傅友德家门前拴着,家人正喂草料。他猜着姚期是藏在这里,把马勒住,抖丹田一声喝喊:“呔!你等敢窝藏姚期,他是妖人刘秀的余党,快快献出来,万事皆休。如其不然,杀了进去,一个不留。”吓得那家人胆裂魂飞,赶紧往里飞跑,见了傅友德就嚷:“员外,了不得了,外边来了一员武将,他说我们窝藏妖人余党,若不把姚期献出,他要拿咱们全家哪!”傅友德大吃一惊。
姚期往外就跑,他由兵刃架上伸手摘下一支鞭,要出去和李保拼命。偏是李保性急,马拴在外边,枪挂在马上,手持单枪闯了进来,姚期与他打在了一处。傅友德也由屋中出来,拿起一条大枪,立在阶上观瞧,要看看姚期的武艺如何。只见他二人全是穿青挂皂,黑脸膛儿,由头上到脚下黑了一个脆。只是姚期的左脚光着袜底儿,雪白雪白的袜子看着不大顺眼。傅友德猛然想起夜间所做的噩梦,是梦见有只黑老虎把他女儿叼走啦,那黑老虎周身俱是黑毛儿,惟有两只后爪儿有只白毛的。可是姚期长得黑,穿的是青缎箭袖袍,青绸子裤子,青缎子靴子,暗道:莫非我的女儿与姚期有姻缘之分?我看看他的武艺如何,若是武艺高强,艺业出众,我就把我的女儿许配他。傅友德想到这里,站住了看他的武艺。当下姚期、李保二人打在一处,姚期虽然肩膀上有伤,可李保身上有盔甲累赘着,胳膊一动哗啷啷,两条鞭上下翻飞,各不相让,约有七八个照面,不分输赢胜负。傅友德见姚期这条钢鞭还真是抵敌得住李保。且不管他二人,叫他们杀得分出胜败,有什么事儿再说。
姚期、李保正是杀得难解难分之际,忽听得门外一阵马踏銮铃之响。姚期心惊不安,怕是王莽的兵将又来了。跟着又听脚步声,由外边进来一男一女,男的约有九尺多高,头大项短,腰圆背厚,面貌黑如点漆,黑中透亮。两道浓眉,一双环眼,狮鼻阔口,大耳相衬,腮边短钢髯扎里扎煞。头戴一顶皂缎壮帽,上身皂缎色箭袖,青绒绳前后勒着十字袢,腰中系着一把掌五彩丝鸾带。青绸子裤子,青缎快靴,手中拿着一条皂缨枪。身量面貌与姚期差不了多少。那姑娘长得中等身材,面如出水芙蓉,眉如弯月,眼似秋波,鼻如悬胆,一点红唇,口似樱桃。头上一块鹅黄绢帕蒙头,上身藕荷色的小袄,腰系汗巾,大红绸子底衣,足下大红缎色坤鞋,腰中系着镖囊,大约着里面装着有镖,右手拿着一口绣绒刀。长得虽然美貌,面上透出来英气勃勃,真是威媚俱全的女子。姚期、李保不知道这男女二人是谁。上屋台阶上站着的傅友德可放心啦,看着他儿女全回来了,当时不便说话,等着姚期、李保见了输赢然后再说话吧。
书中暗表,这个男子便是傅友德的儿子,名叫傅俊。姑娘是傅友德的女儿,名叫傅丽蓉。傅俊今年二十九岁;姑娘是个老生的,年方十七岁。兄妹二人练就了一身功夫,马上步下的武艺都很不错。傅友德家传的武艺,拿手把式是家传的枪法。少爷傅俊武艺好,性情耿直,是个诚实的君子。姑娘读书识字,笔墨也佳,女工针黹活计更好,天生的聪明,孝顺父母,帮着爹娘料理家务,很是能干,傅友德夫妇爱如掌上明珠。虽然姑娘长大了,为选乘龙佳婿,有多少人求亲,都没有说妥,现在还没有婆家。头天他兄妹为演习马战,在村外僻静所在较量武艺,忽然见有只梅花鹿从旁边跑去,他们往下追赶,追得路远了,鹿也没了。离着他们的姑母家中近了,就去看望他们的姑母。姑母看见内侄内侄女来了,不放他们走,留下吃饭,叫他们住下。姑娘不愿意住下,怕她父亲不放心,只是他们姑母不放,住了一夜。次日早晨,用过了饭,方才回家。
兄妹二人到了门前,见有两匹战马,很是纳闷儿。到了院中,见有二人厮杀,不知是何缘故,见傅友德在上房台阶上观看,料着这两人必有一个人是亲或是友,要不然傅友德早把他们轰出去了。兄妹二人站着观瞧,一语不发。那傅友德见他们回来,将心放下,想着姚期、李保见了输赢之后,再给他们指引。
姚期、李保杀得难解难分之际,忽然姑娘傅丽蓉掏出一支镖来,抖手打出去,奔了姚期、李保。只听噗哧一声,那镖不偏不歪,正打在李保的眼上。他疼痛难忍,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姚期乘势一鞭,将李保脑袋打碎,一命呜呼,死在地上。傅友德命家人将死尸掩埋,打扫干净,然后给姚期、傅俊兄妹指引了。姑娘往后院歇息去了。
他们父子叔侄三人同到屋中,净了手脚,然后摆上酒宴,饮酒谈话。傅友德忽然问姚期道:“你离开汉营有何公干?”姚期把自己要面见赤眉王搬兵的事儿说了。傅友德忙问道:“贤侄,你既是出来搬兵,必有搬兵的公文。时才我怎么没有看见?你把这公文收到哪里?可千万别丢了。”姚期说:“我没有公文。”傅友德问道:“你这搬兵求救,一定是奉刘秀的君命,邓大帅的帅令,哪有没公文的道理呀?”姚期说:“我这回搬兵,刘秀不知道,邓大帅也不知晓,是我个人的主意。”傅友德向他再三地追问,姚期把他与马武闯营的情形详细地说明了,傅友德父子才知道他是私自搬兵。傅友德说:“贤侄,你错了,你应当向元帅请令,汉太子传旨才是。你这私自出来,犯了三个死罪:身为先锋私离战场,就得该杀;离职出走,按军规纪律亦是该杀;日久不归,私自出城,亦是该杀。有了这三个死罪,你要真把救兵搬了去,还可分辩;如若搬不了救兵去呀,回到昆阳城内,那邓大帅势必杀你。”
姚期被傅友德提醒了,当时可就慌了,想起那邓禹为人一秉大公,处正无私,不拘是谁犯了军规,亦休得宽容。他当时就皱了眉了。傅友德又说道:“贤侄往大安山搬兵,如有刘秀的旨意或大帅的公文,尚可前往;若是你私人的主张,可就不用去了。”姚期问道:“怎么?”傅友德说:“那赤眉王为人心地不良,他并没有上为国、下为民的心意,任他的兵将杀烧抢掳,奸淫妇女,尽做伤天害理的事。他的行为不正,焉能与刘秀有大汉朝同宗之情啊?你就是见了他,亦恐怕他不肯发兵,往返之间,那得耽误多少日期。不如我指给你一条明路,另找高人,给你姚期立功赎罪,千万别上大安山。”姚期说:“叔父不叫我到大安山,又有条道路能够立功赎罪,敢问这条道路是哪里呢?”傅友德说:“这个地方比你到大安山还近五十里,有座宝军山,山上有个菠萝岭,岭上有两个大王。大大王名叫公孙述,人称‘立地金刀’,有万夫莫当之勇,要凭胯下马掌中刀到百万军中取上将的人头,如同探囊取物一般。二大王名叫郅恽,有一身飞行术,他会蹿房越脊、陆地飞腾的功夫,受过异人传授,人称‘飞天大王’。我与他二人的师父交情最厚。你要是去找他二人,请他二人帮助你,不用说俩人全都下山,只要有一人下山,就能给你立功赎罪。”姚期心中暗道:要有朋友给我立功赎罪,回归昆阳没了我的事啦,那王莽的数十万大军还是围困昆阳城啊,将来城破了,还是全军尽没呀。我不是为我自己,我是为我汉营全军设想,亦不能说我五叔不对,他是份好意。”他想到这里,说:“五叔有这么条明路,将来你老人家就给我求他们二人啵。”傅友德说:“你先不用忙,在我家住上些日子,把你膀子上的伤痕养好了,你再走。”姚期说:“是吧。”当时席终,傅友德又带着姚期到后院看他的婶母。姚期看完了傅老夫人,然后才到前院安歇。自此他便住在傅友德的家中。
五六天的光景,姚期的伤痕亦好啦。这天他在书房同着傅友德爷儿俩正然说话,忽然傅友德向姚期说道:“贤侄,我有一桩事跟你商量商量,你可愿意吗?”姚期问道:“叔父有什么事儿?”傅友德说:“贤侄来到我家的那天,你妹妹你可见过吗?”姚期说:“我见过了。”傅友德说:“我有意把她许配于你,为箕扫之妇,意下如何?”姚期说:“叔父之言差矣。我父亲与您老人家八拜之交,异姓别名胜似同胞,我跟傅俊如同亲弟兄一般,我的妹妹焉能跟我作亲?”傅友德说:“不然,姑母作婆,给他儿子娶内侄女做媳妇,骨肉还许作亲呢,何况我跟你爹是盟兄弟呀?”姚期执意不肯,傅友德百般解释,他亦是不点头。傅友德心中很是不大痛快,暗想:我的女儿有多少人前来提亲,我都不给,我念他姚期父母俱丧,又没有兄弟姐妹,孤身一人飘零在外,我把姑娘给了他,他还不愿意。傅友德忽然想出个主意来:我向他当面提说,他不愿意,我可以求公孙述、郅恽二人作个媒人,叫他二人给玉成其事,大约着亦就成了。傅友德想罢,就不理他啦。
次日早晨起来,傅友德命家人把姚期的盔甲预备好了,又命家人把姚期的马匹刷饮喂好了,将鞍韂给他鞴上,然后又命家人预备一桌酒席,给姚期送行,叫他到宝军山去找公孙述、郅恽。酒席摆好啦,傅友德父子把姚期让至上首,他们在下首奉陪。酒过了三巡,菜过了五味,傅友德向姚期说:“贤侄,今天这是我给你送行,你要不在汉营身为先锋,我便留你在此久居。现在你的伤痕已好啦,我要叫你去到宝军山找公孙述、郅恽,求他二人给你立功赎罪,你好回归大营,不然你净在我家住着亦是不好啊。”姚期说:“五叔既有此心,小侄就惟命是从了。”傅友德大悦。三人吃喝完毕,家人撤去残席。傅友德说:“我写封书信交给贤侄,你好去拜求二侠。”姚期说:“你老人家慢慢写着,我去收拾马匹。”于是傅俊同着姚期去收拾马匹军刃。傅友德赶紧把书信写得了,书信的意思是向二侠恳求给盟侄立功赎罪,还求二侠为媒,把他女儿与姚期的亲事玉成。这里书信亦写好了,姚期那里顶盔贯甲,罩袍束带,拴扎什物,马匹亦都鞴好啦。
姚期、傅俊回至屋中,傅友德不知道姚期不认识字,向他说道:“书信已然写完了,贤侄你过过目吧。”姚期怎好说自己不认识字呀,说:“您老人家写好了就封上吧,又何必叫我过目啊。”傅友德就把书信收好,又命家人给姚期预备了十两银子作为路费。姚期把书信银两收好,向傅友德拜别。他往外走,这爷儿俩往外相送。到了门前,傅友德嘱咐姚期:“到了宝军山拜请二侠,成与不成,临回昆阳的时候千万到傅家庄,免得我居家挂念。”姚期说:“是吧。”于是他认镫扳鞍上了马,离了傅家庄,遘奔宝军山。
路途之上无事。这天走到日落西方之时,忽见眼前有高山阻路,山势险恶,悬崖垂壁,怪石横生,树木丛丛,花草茂盛。离着近了,忽听山下有人喊嚷:“对面什么人?少往前进!”呼啦啦由树后跳出十数人来,个个都是皂青布包头,短衣襟,小打扮,打着裹腿,大叶靸鞋,一人一口单刀,挡住了姚期的去路。姚期说:“对面儿是合字吗?”这十数个人说:“是呀。”姚期说:“我来拜望你们的瓢把子,然后展些拘迷再扯活。”这十数个人一听,这倒不错,他来跟我们大王借钱来了。为首的向姚期问道:“你道个万儿吧!”姚期不懂得这句话,说:“什么叫万儿?”人家听他是外行,就把他围上了要动手拿他。姚期气坏了,啪啪啪,把大枪使开了,一会儿就扎伤了两个,这才把他们镇住了。呼啦一声,剩下的人全都跑进山内去了。
姚期勒马等候,料着山内必然有一棒锣响,至少亦得出来几百喽兵、一个寨主,那寨主必是个身躯高大,能吓唬人的。哪想等了挺大的工夫,由山口内出来一头驴,这驴是一身的黑毛儿,毛色鲜润,膘头亦肥。驴上头坐着个小人儿,来至姚期的马前。姚期仔细观看这驴上的人,长得黄脸膛儿,没有眉毛,两道肉岗儿,小鼻子,薄嘴唇,有十几根胡须,都冲上长着。身量高有三尺,不足四尺,太阳穴凸着,精神百倍,手里拿着一对铁棒槌。原来驴上头的人是个小矬子。这个小矬子从驴上往下一跳,姚期说:“哟,小矬子,矮狠矮狠的,矬人心里有三把刀,矮把子,惧天高,矮地丁!”姚期这么一说不要紧,气的小矬子十几根胡须直颤。他向姚期问道:“何处的孤雁敢伤我的手下人?你可知道矬爷的厉害!”姚期说:“小矬子,你能有多大的来历!”抖枪就扎。眼看着枪头儿要扎在矬子身上啦,只见他的矮小的身躯嗖的一声,往半悬空中一蹿,如同小燕子钻天一般起在空中。姚期抬头往上观看,见他在上边,脚丫儿冲天,脑袋朝下,两只手攥着小棒槌,往姚期的脑袋上便打。姚期想用枪抽他,只听他在上边喊嚷一声:“打你的香炉!”姚期用力便抽,没抽着小矬子,往各处再看,小矬子踪影皆无。姚期大惊,心中暗想:他是人哪还是鬼哪?正在此时,忽听脚底下有人喊嚷一声:“打你的脚丫子!”啪的一声,小棒槌打在脚上,姚期疼痛难忍,低头一看,矬子打的是自己右脚。姚期用枪就扎,好快的矬子,从马肚子底下钻过去,在左脚上,啪!又是一棒槌,打得姚期直咧嘴。用枪往左边一扎,他跑至右边去打;往右边去扎,他又跑到左边去打。他左右开弓,往姚期的两只脚上乱打,打得姚期两只脚疼痛难忍。姚期用枪如同小鸡吃米似的,往小矬子身上乱扎。这小矬子真叫伶俐,蹿蹦跳跃,形如猫鼠,恰似猿猴,跳跳跃跃地围着姚期的马滴溜乱转,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弄得姚期这条大枪扎不着也抽不着,眼花缭乱。心中的火儿直往上撞,可休想能够扎上他一下。
工夫大了,小矬子喊嚷一声道:“爷爷去也!”撒腿往山口便跑。姚期便追,喊嚷道:“小矬子,你往哪里跑!今天要是跑了,不算英雄好汉,我把你追上弄死算完。告诉你吧,饶了蝎子它妈都饶不了你!”姚期只顾了喊叫啦,刚进山口,只觉着底下一软,呼啦一声,连人带马掉在陷马坑内。
书中暗表,人家这座山内各处俱有埋伏,陷马坑、梅花坑、翻板、梅花战沟。这陷马坑方圆不小,足有五丈,深了在两丈有余,底下铺垫的尽是生石灰面子。坑上铺着一张芦苇,席上用细土拍匀了,跟地皮一样。上边弄的暗记儿,自己人走在这里躲着走,敌人到了不知道非掉下去不可。幸而姚期没落在梅花坑内,要是落在梅花坑,坑里头净是刀子,刀尖儿冲上,人、马掉在坑内就死。这姚期落在陷马坑内,砸得生石灰面子往起飞扬,迷人二目。姚期不敢睁眼,紧闭着。人家既有陷马坑,附近就有兵丁看守,个个都使挠钩,将姚期搭上坑来,按在坑沿上,摘盔卸甲脱战袍,倒绑二臂,推推拥拥地推奔大厅去了。他的马匹军刃自有人给弄上坑来,东西亦是归了人家。
却说姚期被人拿住,推进了山寨。只见大厅上已然掌上灯光,厅里有两把金交椅,两旁站立十数个壮汉,雄赳赳气昂昂,各持刀斧。那小矬子他不坐着,蹲在椅子上头,用两只小手儿直拧他的胡子。姚期到了大厅,两旁之人冲他喝道:“跪下!”姚期说:“什么,跪下?我都跪亦不跪你们呀!”小矬子大怒,喝令左右:“取他的人心让你家大王尝尝!”左右不敢怠慢,把姚期推至大厅东边,有根枣木桩子,上边有个环子。人家把姚期的头发抖搂开了,往铁环子上一系,腿底下用绳子往桩上一捆,腰眼儿后头捅进一根木头,弄得姚期把肚子挺起来。有人在他眼前放下一份小锅小灶。过来个大胖子,长得十分凶恶,端着个木盆,盆内有水,水里有个瓢儿。他把木盆放下,用瓢儿盛了点儿水,含在口内,从腰中取出一把牛耳尖刀,冷不防用嘴里含着的水往姚期的脸上一喷,喷得姚期一打冷战。大胖子右手执刀,左手一揪他的衣襟,往下一扯,撕得他把肚皮露出来,要开膛摘心。小矬子时常吃人心,这回小矬子净等他的美食了。姚期见自己的性命眼看就要不保啦,心中这份难过,不亚如万把钢刀扎于肺腑。想着自己行事没有什么亏德的地方,怎么落这么个收缘结果?还不如把命扔在了阵前哪!落个舍义尽忠,肝脑涂地,是大汉朝的忠臣。死在这里谁亦不知道,够多么冤枉。大胖子冲着姚期把牛耳尖刀一扎,要开他的膛啦,姚期把眼一闭。只听嗑吱,当啷,扑通,姚期没觉着疼痛。听着三声,睁眼一看,原来嗑吱一声,是大胖子把手指头砍下来啦;当啷一声,是把牛耳尖刀撒了手啦;扑通一声,是大胖子摔在地上,手指头掉了,疼得他就地乱滚。
阅者若问这大胖子为何把自己的手指头砍下来呀?书中暗表,这座山内有两位寨主,大寨主叫公孙述,是茂陵人,昆仲二人;兄弟叫公孙美,家中富有田产。弟兄二人自幼念书习武,练就了一身好功夫,九长九短十八般兵刃,件件精通。有四川峨嵋山的道人葛千秋传授他弟兄一口三尖两刃刀,公孙述凭三尖两刃刀成了大名,人称“立地金刀”,就是说从开天辟地以来,使刀就属着公孙述了。公孙述为人挥金似土,仗义疏财,凭着武艺走遍天下,游览名山大川,各处凡有庙宇,皆都瞻览,很遇见些个异人,到处抑强扶弱,除暴安良。无论是保镖的、护院的、占山为王的、落草为寇的,皆闻其名。公孙述行侠仗义,访着一个人,这人是西平人,姓郅名恽字君章,文武双全,在十八岁遇见了异人,练了一身出奇的功夫,蹿房越脊,飞檐走壁,如履平地;有蹿高纵远,陆地飞腾,燕子挂画之能,人称为“飞天大王”。二十岁被本郡公举孝廉。只因他身体短小,不识他的看不出来他是有功夫的人。惯使一对铁棒槌,厉害无比。喜爱忠臣孝子、义夫节妇,最恨奸臣佞党、土豪恶霸、贪官污吏。为了行侠仗义,把一份家资花尽了。他云游天下,到处为家,杀了无数土豪恶霸、贪官污吏,偷了些个富而不仁的资财,救了无数孝子忠臣,到处济困扶危,天下扬名。
公孙述耳闻郅君章在西平县为其邻人复仇,颇愿访之。原是西平县有一张成,是个富户,性喜渔色。邻人董子章有妻貌美,为张成所见,夜间率人往抢董子章之妻,董妻撞死,董子章被张成所责,几至气绝,张成率众走去。事为郅君章所知,往见其邻人董子章,时董已不能言,惟有对他落泪而已。郅君章说:“我知汝之仇不能复也,你且等候,今日取张成之头,叫你死后魂安。”是夜郅君章将张成杀死,持其首往见董子章,董子章冲他点头微笑,气绝而死。郅君章杀人之后,因县令是清官,不忍逃走,遂自投案。县官感其侠义之行,先释郅君章,后封金挂印而逃。自此郅君章之名播扬四海,无人不知。他郅君章亦闻公孙述之名,公孙述亦闻其名,二人慕名相访,遇之,遂结为生死之交。公孙述年长,大两岁为兄,郅君章为弟,二人在茂陵久住。
王莽篡位,大汉天下丢了之后,赤眉军横行南阳郡,蹂躏地方,扰及内乡县、叶县,赤眉军烧杀抢掳,所到之地人民逃走一空,黎民百姓苦不可言。傅友德有心拯救人民,不辞劳苦到了茂陵,把二位大侠请出来保护各县。二侠到了傅友德的家中,由傅友德召集各村乡老商议好了,每一村出人十名编成乡团护勇,归公孙述、郅君章率领,屯聚在宝军山,在菠萝岭修了座山寨,威胁赤眉军不准骚扰人民。郅君章时常拿住赤眉军,凡是为恶的,开膛摘心,用油烹食。公孙述常向郅君章劝解,不叫他再食人心,郅君章不听。公孙述说如若再吃人心,一定跟他断义绝交。郅君章颇受感动,向公孙述说:“弟从今以后再不复食人心。”公孙述曾向他敬酒相戒,又把大胖子兵头儿叫至面前嘱咐:“不准再给郅君章人心吃。如若查出你再杀人开膛摘心,定斩不饶。”今日姚期犯了矬子的天性,所以他要吃姚期的人心。
阅者要问郅君章的天性如何?书中暗表,他为人护下,是他手下人,不准外人伤害,如有打伤他手下人的,他绝不宽容。今日因为姚期扎坏了他的护勇,他才要吃姚期人心。大胖子用牛耳尖刀正要给姚期开膛摘心,大寨主公孙述归山。大胖子一害怕,把自己的大拇指砍下来了,疼得他把牛耳尖刀扔在地上,躺在地上乱滚。矬子郅君章亦没影啦。姚期睁眼一看,真是莫名其妙。
见大厅里站着一人,身高丈外,长得虎背熊腰,面似淡金,黄中透亮,两道剑眉,一双虎目,鼻直口阔,三山得配,五岳相匀,颔下五绺黑髯胡须。头戴一顶墨绿缎色软扎巾,遮天软翅颤巍巍,舞莺钩双搭飘带。上身穿的墨绿色短箭袖小袄,绒绳勒着十字袢,腰中系着一把掌宽五彩丝鸾带。肋下佩剑,红绸子中衣,青缎薄底靴,精神百倍,一表非俗。姚期不认识,这人就是公孙述。公孙述听着嗑吱当啷扑通的声音,就知道没有好事,往东边桩柱上观看,见绑着一人,大约着是矮兄弟要吃人心,赶紧出离了大厅,来至姚期面前,向他问道:“你是何人,被捆在这里?”姚期说:“俺叫姚期,在汉太子驾前称臣,官拜安城将军,邓招讨麾下调遣,四路总印先锋,我要找公孙述、郅君章,被你们的小矬子将俺绑在这里,要开膛摘心,是何道理?”公孙述失声道:“你是姚先锋啊?久仰久仰,是我不在山寨,多有得罪。”说着冲姚期深深地作了个揖,然后给姚期把绑绳解开了,把姚期让至大厅,二人落座。
姚期问道:“你尊姓大名?”公孙述说:“俺这座山叫宝军山,俺就是公孙述。”姚期失声道:“你就是立地金刀公孙述啊?俺姚期正来找你。”公孙述问道:“姚先锋,你找我有什么事呢?”姚期把书信取出来,递给公孙述。公孙述接过来一看,书信都湿了一半啦,慢慢打开观看。从头至尾看完了,公孙述大惊,没向姚期说,冲着桌子底下言道:“兄弟,你怎么还是这个性情?这姚期是傅友德的盟侄,他奉了傅友德之命,前来找咱们有事相求,你把人家绑上要杀。要不是我回来,你把姚先锋杀了,日后怎么见傅友德呀?”姚期听着纳闷儿:他是跟谁说呢?又听公孙述说:“兄弟,你出来给姚先锋赔个礼吧。”忽然从桌子底下蹿出来一人,正是那个矮人小矬子,站在姚期面前,冲着姚期直乐。姚期仔细一看,这个矮人长得相貌、体格可是不俗,他身量虽然矮小,长得是个日字体。
从相书查考,凡是人长得身体要像同天贯日四个字的体格,不拘像哪个字,亦有大富大贵。最怕人长得像甲申由字的体格。大脑袋,小脚丫,甲字体;小脑袋,小脚丫,大肚子,大大屁股蛋儿,申字体,都得受穷;长得像一块豆腐似的,脑袋像一头蒜,是由字体,更得受穷。这个矮人周身上下一点儿毛病没有,后来在汉光武驾前称臣,官拜东门侯。
当下他冲着姚期说道:“俺郅君章冒犯将军虎威,使将军受惊,俺给你赔个礼儿。”姚期想冷不防一把将他抓住,报复前仇。哪想姚期的手倒被他抓住啦,往起一提搂,被小矬子用脚一踢,正踢在麻筋上。姚期觉得一只胳膊都麻啦,手撒啦,小矬子冲他直乐。公孙述说:“姚将军,冤仇宜解不宜结,你我弟兄往后还要多亲多近哪。”姚期说:“小弟亦求二位兄长见爱。”公孙述吩咐手下人预备酒筵,给姚期压惊。
少时间酒筵摆齐了,三个人入座,斟酒布菜,巡壶把盏,开怀畅饮。席间郅君章问姚期,找他二人有什么事?姚期把王莽数十万大兵围困昆阳城,他没请刘秀君命,没请邓招讨的帅令,私离昆阳,要到大安山搬兵求救的事情说了一遍。郅君章才知道他是私离汛地,日久不归。公孙述说:“姚先锋,你可千万别到大安山去。”姚期问道:“怎么?”公孙述说:“赤眉王纵兵殃民,绝无远大之志,你去见他亦是白费唇舌,他跟你们主公绝没有同宗之情,你去见他往返之间亦是耽误工夫。不如我另给你想个主意吧。”姚期不知道他想什么主意,便问道:“另想主意能有地方借几十万兵吗?”公孙述摇头道:“没有。”姚期说:“据我所想,除了大安山能借出几十万兵来,别的地方恐怕是办不到。纵然我到了大安山见着那赤眉王求不出救兵来,亦得去一趟,日后叫汉太子殿下知道了,君臣一场,我算把心尽到了。”公孙述说:“你既是一定要去,我亦不便深加拦你。你要去到大安山搬兵求救,我们弟兄在那里有个朋友,可以求他关照于你,他要说几句好话,赤眉王还是真能听从。”姚期说:“那么着好极啦!敢问这人是谁呢?”公孙述说:“先不用告诉你是谁,得先问你咱们有什么交情?”姚期说:“是初交的朋友啊。”公孙述说:“不成。你要到了大安山说是我初交的朋友啊,人家这位朋友不能替你出力,交情有深有浅,你要用我这朋友,咱们先结为生死之交,那才能成哪。”姚期说:“好吧,咱们哥儿俩磕头拜为盟兄弟。”矬子郅君章说:“不成,哥儿仨才成哪。”姚期说:“哥儿仨就哥儿仨。可是咱们拜盟兄弟,是论年岁分大小啊,还是论身量高矮呢?”郅君章说:“没听说过拜盟兄弟论高矮的,咱们是论岁数。”姚期说:“论岁数吧。”当下三人一叙年龄,公孙述居长,郅君章居次,姚期最小。乡勇们伺候他三人摆设香案,他们立刻就焚香结拜,对天盟誓。宣誓完毕,郅君章、姚期拜见大爷,然后姚期又给二爷磕头。乡勇撤去香案,都来给寨主道喜,重整酒席,推杯换盏,开怀畅饮。直饮到月至当中,方才撤去残席,各自安歇睡觉。
一夜无话。次日天明,净面漱口,沐浴更衣。弟兄们喝茶之际,公孙述向姚期说道:“三弟,你今日就往大安山去吗?”姚期说:“我今天就走。”公孙述说:“你要到了大安山哪,那赤眉王驾前有四军招讨,前军招讨隗嚣、后军招讨樊崇、左军招讨戴礼、右军招讨谢禄,文官有丞相徐丞和主簿养士成。那赤眉王的前军招讨隗嚣跟我二人交情最深,你要到大安山见着隗嚣,你就告诉他,宝军山的公孙述、郅君章跟你是盟兄弟,求他关照你,在赤眉王驾前替你美言一二。”姚期说:“是吧。”公孙述说:“你认识隗嚣吗?”姚期说:“不认识呀。”公孙述说:“你到大安山看看,上至赤眉王,下至将士儿郎,都是两道红眉毛,惟有隗嚣是两道黑眉毛,最好认无比。”姚期问道:“大哥,怎么隗嚣是黑眉毛呢?”公孙述说:“这隗嚣原不是赤眉王的招讨,只皆因赤眉王兵多将广,缺少统帅人才,听人传说隗嚣有能为,赤眉王到他的村中亲身去请隗嚣。不料想那隗嚣不愿扶保赤眉王。”姚期问道:“他怎么不保赤眉王呢?”公孙述说:“居必择邻,交必择友。贤臣择主而佐,良禽择木而栖。隗嚣愿择明主而事,不愿意扶保赤眉王,是因赤眉王行为不正,不能为国除害还不算,他纵其部下殃民。赤眉王二请隗嚣,隗嚣避而不见;三请隗嚣,赤眉王可就带兵下山,把隗家庄团团围住。赤眉王命人致意,隗嚣再不保他,将放火烧村,要把全村的人全皆烧死。隗嚣不忍心因为他一人丧失全村人的性命,跟赤眉王商议,要保他亦成,他有三个条件,赤眉王得应允了才成。一是他到了大安山,得用为招讨之职;二是他虽在大安山当招讨,不带他的家眷上山;三是虽保赤眉王,可不染红眉毛。有这么三个条件,赤眉王可都应允啦,他才上大安山,执掌兵权。”姚期问道:“他要求赤眉王这三个条件,是何心意呢?”公孙述说:“是在赤眉王驾前掌大权的人,都得携家带眷,有家眷住在山内,永远不能变心,倘若吃里向外变了心,岂不是要自己全家性命?故此大安山的文武官员都有家眷。隗嚣不带家眷,是要看看赤眉王能纳用不能。若是赤眉王能够重用他隗嚣,他隗嚣必有扶汉兴刘之智献给赤眉王,若是言听计从哪,他们君臣便能够上为国家除奸,下为人民除害。赤眉王无国而有国,他亦落个开国功臣之名,到那时不用说带家眷,就染红眉毛又算得了什么?如若他到了大安山给赤眉王出什么主意,言不听计不从,他隗嚣又没染眉毛,更无家眷拖累,说走便走。”姚期说:“看起来那隗嚣是个好人。”公孙述说:“你去见着了他,求隗嚣为你出力,有我们哥儿俩的情面,纵然错不了的。”姚期说:“是吧。”
郅君章说:“三弟,我可嘱咐你几句话。那赤眉王盆子刘扬,他可有爱将之癖,你要到了大安山,可留神他,他不顾大汉朝同宗之情,不发救兵倒不要紧,别叫他爱上你,把你留下。你到了他那里,无论如何亦别喝酒,你要喝了酒,他们乘你喝醉了把眉毛给你染了,染红眉毛寸步难行,亦难回昆阳啊。”姚期说:“二哥嘱咐小弟,我记下了就是,到了大安山我绝不喝酒就是了。”郅君章说:“你这一去,我很不放心。你可记着,你在大安山如若遇见了意外的事情,到了生死存亡危急的时候,你就大声喊嚷矬哥哥三声,管保叫你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姚期听着不大相信,把嘴一撇说:“是吧。”公孙述说:“三弟,你可别藐视你二哥,他身量虽小,那大安山的赤眉军没有一个不怕他的。”姚期说:“我焉能藐视我二哥呀?我是不信赤眉王,凭他君臣亦敢陷害我吗?”公孙述说:“反正你事事多加小心就是了。”姚期说:“兄长言之有理,我小心就得啦。”
于是公孙述命人给他把马匹预备好了,把他的盔甲放在屋内,摆下酒筵给他送行。姚期同着这哥儿俩大吃大喝。吃喝完毕,有人伺候他漱完了口,他这才顶盔贯甲,罩袍束带,拴扎什物,收拾紧衬利落了,向二侠告辞,这哥儿俩往外相送。到了山前,姚期说:“二位哥哥请回吧。”郅君章说:“兄弟,你一直往西南走,连弯儿都不用拐,不到四十里路就到了大安山了。”姚期这才扳鞍认镫上了马。公孙述说:“三弟,你到了大安山,无论他们发兵不发兵,你可要回来一趟,叫我哥儿俩知道事情的结果,免得替你担心。”姚期说:“好吧,咱们哥儿仨回头再见啦。”说着话一抖丝缰,双足点镫,往西南而去。
姚期催马奔走如飞,走了二十五里地,来到界石。见地上栽着一块大石,上头有字,一面是宝军山,一面是大安山。原来这块界石是他们两山立的。这大安山的赤眉军不准过界石这边来,宝军山的人亦不准越过界石去,谁的人犯了规矩,谁得受罚。这姚期不知道这个缘故,他刚过了界石,可就看见赤眉军了,三五成群,遍地皆是。赤眉军的眉毛全是红的,鲜红鲜红的,离着老远就看见啦。他们看见姚期身披盔甲,跨马持枪,是两道黑眉毛,唿喇一声,过来十余人把姚期围住,向姚期问道:“你是干什么的?快说快说!”姚期说:“我姓姚,叫姚期,是汉军中的总印先锋。我是由昆阳来,奉汉太子刘秀的君命、邓招讨的帅令来见你们赤眉王搬兵求救的。”赤眉军说:“你既是搬兵的,跟我们走吧。”于是他们围绕着姚期,遘奔大安山。
离着大安山近了,姚期见那大安山山势高大,山脉纵横,崇山峻岭,接连不断,山的周围修建了无数的房屋,屯着兵将,扎着连营,兵将出入犹如蚂蚁盘窝似的。在群山之中露出来了高大的房屋,山里有座城池,城墙上遍插旌旗,刀枪密排。姚期看着大安山的势派实是不小,料着搬兵大有希望。将至营门,就听里面炮声一响,从营门内冲出一支人马,看人数约有五百之众,雁翅排开。当中闪出来四骑马,马上端坐四员战将,背后挑着四杆大纛旗。
头匹马上的这员战将,长得身躯高大,十分雄壮。跳下马来身高足够丈二,头如麦斗,膀大三停,胸宽背厚,肚大腰圆。头戴一顶乌金荷叶盔,翻卷荷叶边,足有小车轮大小,嵌明珠光华灿烂,垂八宝轮罗伞盖,花罐鱼长,倒挂簪缨十三曲,四指宽的勒颔带密排乌金钉,包耳护项。身披一副乌金甲,挂甲钩环暗分出水八怪,勒甲丝绦九股攒成,巧系蝴蝶扣儿。内衬一件皂缎色蟒征袍,锦簇簇花绒绕,蟒翻身龙探爪。背后铁杆钢顶皂缎色护背旗,周围红火焰儿,大红飘带,相衬紫金铃。旗上绣着八个字:廉义智信,仁勇严明,这是帅之八宝。胸前悬挂护心宝镜,亮如秋水,遮枪挡箭,足有冰盘大小。狮子带,三环套月搭钩。肋下佩带一口纯钢剑,绿鲨鱼皮鞘,乌金什件,乌金吞口,皂绒绳挽手双垂灯笼穗儿。鱼褟尾三叠倒挂,满是紫金搭钩。两扇皂缎软战裙,密排金钉,遮住磕膝护住腿。大红的中衣,足蹬战靴,牢踏在金镫之内。坐下马一丈黑,鞍韂嚼环鲜明。往面上观看,黑黑的脸膛,黑中透亮,两道浓眉黑似漆刷,一双大环眼铜铃相似,秤砣鼻子,高颧骨,四方字海口,颔下半部钢髯,钢针相似。怀中抱着一对虎尾钢鞭,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姚期见是两道黑眉毛,大约着这人定是隗嚣了。书中暗表,此人正是隗嚣,字通谱,人称“黑面虎”,胯下马,掌中鞭,实有万夫不当之勇。姚期见他背后有杆皂缎色大纛旗,上绣一行小字“赤眉王驾前前军招讨”,当中斗大“隗”字。
第二个人是中等身材,白方面目,两道红眉毛,黑黑的胡须,有五十多岁。亮银盔甲,素缎战袍,亦是八杆护背旗,手中擎着一口钩镂古月象鼻大刀。背后素缎大纛旗上绣着一行小字“赤眉王驾前后军招讨”,当中斗大的“樊”字。第三个人是个细条身材,长方脸儿,三绺黑胡须,两道红眉毛。银甲白袍,手中擎着一口大刀。背后素缎色大纛旗上绣着是“赤眉王驾前左军招讨”一行小字,当中斗大的“戴”字。第四个人是个五短的身材,黄脸膛,燕尾胡须。青铜盔甲绿战袍,手中擎着一条紫金枪。背后有杆绿缎色大纛旗,上绣一行小字是“赤眉王驾前右军招讨”,当中斗大的“谢”字。这四位招讨勒马停蹄,观看姚期。
姚期甩镫离鞍下了坐骑,把大枪一挂,向四位招讨抱拳施礼,说:“次况拜见四位招讨。”隗嚣、樊崇、戴礼、谢禄一齐下马还礼。隗嚣向姚期问道:“将军至此何为?”姚期说:“我奉汉太子殿下君命、邓大帅的帅令,前来面见赤眉王搬兵求救,望求四位招讨大人替我转奏赤眉贤王。”隗嚣说:“将军既来求救,此处不是讲话之所,请至招讨府一叙。”说着,隗嚣等四个人将马匹军刃交与手下人,把姚期让进营内。
穿营而过,到了山下,看见山根底下依着山势修盖的房屋。大门之上各有匾额,什么招讨府、军师府、丞相府,一溜粉刷的院墙,一眼望不到边。隗嚣等将姚期让进招讨府,院内奇花异草,香气扑人。正当中放着五个大鱼盆,内里养着无数的金鱼。搭的天棚十分凉爽,并未用席,满架的花草爬秧,爬得布满了天棚架子。东西厢房各三间,北房五间,三明两暗,前出廊檐后出厦,廊檐底下两根朱砂油漆的明柱甚是壮观。四位招讨把姚期让进上房,屋内琴棋书画,雕漆几案,净雅已极。落座之后,从人进来献茶,茶罢搁盏。隗嚣向姚期问了问昆阳的战情,此时姚期就应当跟隗嚣提说宝军山的公孙述、郅君章是他的拜兄,求隗嚣关照。那隗嚣为人豪爽,慷慨仗义,必然得关照于他。哪想姚期虽与公孙述、郅君章结拜,二位侠客有多大的能为他并不知,觉着刘秀与赤眉王盆子刘扬是汉室的宗亲,何必借公孙述、郅君章的名姓哪,故此没有提说。这里边姚期可就吃大亏了。当时樊崇、戴礼去见赤眉王给姚期启奏搬兵之事,那隗嚣、谢禄陪着姚期谈话。没有一个时辰的工夫,只听咚咚当当钟鸣鼓响。隗嚣说:“姚先锋,我们赤眉王升殿了。走吧,你随我二人去见我家主公吧。”于是三个人走出招讨府,府门外有人伺候拉过马来,一齐上马,头前有引马引着路,离了招讨府。
众人走进大安山前山口,催马进了赤眉城的南门(今河南内乡县北二百余里尚有赤眉城,数千年的古迹依然尚在),见三街六市,行人往来,热闹非常,商店铺户应有尽有。可是不论做买卖的,居民人等不分男女老少,都是红眉毛。穿街越巷来至太平门,过了太平门,望见一带宫墙,宫殿巍峨,松柏桑槐,古树高耸云端。来至午门下马,见当中间的双门紧闭,出入的官员走两旁的门儿,文左武右,按序而行。有些个头戴乌纱帽,身穿蓝蟒、大红袍,横着玉带,足下穿着粉底官靴的官员,走入左宫门;有些个披蟒袍,横玉带,头戴扎巾的武将,走进右宫门。东西朝房,北边便是银安殿,那殿上金龙抱柱,当中设摆龙书案,案后放着雕刻的金漆椅子,上边盘着九条金龙,张牙舞爪。后边有八扇围屏,立着日扇、掌扇、龙凤扇。殿前站着四十八名甲士,身体雄壮,甲胄鲜明,各持金瓜银钺;八位站殿将军,四十八名护卫,将军佩剑,护卫持戟。文武官员齐集殿前,约有百数余员。三次钟鸣鼓响,由屏后转出八个太监,手提金炉,香烟缭绕,赤眉王升殿。
姚期偷眼观看,只见这位赤眉王长得中等身材,黄脸膛,两道鲜红的细眉,一双圆眼,黑睛小白睛大,鼻直口方,颔下无须。头戴一顶五龙燕尾冠,身穿一件赭红袍,腰横玉带,足下无忧履,精神百倍。文武官员一齐跪倒,行叩拜之礼,姚期亦陪着行礼。赤眉王吩咐:“众卿免礼。”文武百官站起身形,往两旁一站。姚期当中跪着不起,口称:“臣姚期拜见贤王。”赤眉王在座上往下观看,见姚期长得魁梧,非常喜爱于他,问道:“姚期,你在汉太子驾前称臣,官居何职呢?”姚期说:“臣在汉太子驾前官拜安城大将军之职,邓大帅麾下调遣,四路总印先锋。”赤眉王问道:“你来此做什么?”姚期说:“因为我家主公在南阳兴兵讨贼,要灭王莽,兵将打至昆阳,王莽派他的昆阳王、颍阳王、三齐王、开国王、护国王、寿王、一字并肩王及先锋官巨无霸统率大军不下五十余万,兵困昆阳城。敌军兵多将广,我军难敌。汉太子与全军人马被困城中,唯恐日久粮尽,派臣来见千岁搬兵求救。贤王啊,那王莽乃大汉朝的兵部大司马,在孝平皇帝驾前受爵安汉公,食君禄不报君恩,用三杯鸩酒药死孝平皇帝,翁夺婿业,弑君篡位,灭刘八百户,杀血三千里。王莽篡了汉室天下亦就是了,还要灭尽了汉刘。贤王乃大汉宗亲,理应与我家主公共灭王莽,恢复汉室。请千岁早日派将,统率大兵到昆阳解围。”说罢叩头不已。赤眉王问道:“姚先锋,你来搬兵,可有公文吗?”姚期说:“公文却有,因为臣闯营之际将公文失落了,故未呈阅。”赤眉王说:“你且等候,孤命隗招讨赴卧牛山前去调兵三十万,候大兵调齐了,你再随军回归昆阳。”姚期说声:“遵命。”赤眉王这才转驾回宫,众文武各自散去。
隗嚣引着姚期回归他的招讨府。到了屋中落座之后,没有多大的工夫,有人进来伺候,擦抹桌案,罗列杯盘,酒筵摆上。姚期一看,这桌酒席十分丰盛,二人入座,隗嚣给他斟酒。姚期忽然想起大哥公孙述来,他说不叫我喝酒,免得贪杯误事,向隗嚣道:“招讨,我不会喝酒。”隗嚣说:“你不会喝酒?你先吃着,我自斟自饮。”于是二人吃喝起来。吃喝完毕,姚期就住在隗嚣的招讨府。次日天明,吃茶之际,隗嚣向姚期说:“姚先锋,你在这里暂为等候于我,我去卧牛山调兵,等着把人马调动齐了,再来相见。”姚期说:“隗招讨,你多受累吧。”隗嚣说:“我走之后,手下人伺候你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可要多多原谅。”姚期说:“我此来是给贵山多添麻烦,还有什么周到不周到呢。”于是隗嚣告辞,离了大安山,往卧牛山调兵去了。
却说姚期住在大安山,每日两餐,不论他吃得了吃不了,天天是两桌酒席,喝酒不喝酒,亦给预备下,沏茶漱口,伺候得姚期无微不至。姚期见人家伺候他如此周到,心中不大落忍,坐在屋中,净等着隗嚣回来了。
阅者要问大安山的人们为何这样厚待姚期?其中另有缘故。在我说这套《东汉》刚一开书的时候,就说过这赤眉王虽是大汉朝的宗亲,并不是刘家的正根,他是楚霸王叔父项伯的后裔,那项伯是汉高祖刘邦御赐姓刘的。传到赤眉王盆子刘扬这辈,外人不知道他的根基,他自己可知道他是项氏之后。他自从占据大安山、卧牛山、熊耳山,就没有给汉室宗亲报仇之心,他自己要想做皇帝。如今姚期来到大安山搬兵求救,他焉能发兵?他说发三十万大兵,那是假话,为把姚期稳住了,染他的眉毛,将姚期留在大安山。这赤眉王有爱将之癖,他听说姚期是刘秀大营的四路总印先锋,料着姚期的武艺在汉营中一定是第一的勇将,又见姚期相貌魁梧,焉能放姚期回去?怕大招讨隗嚣不大愿意,命他往卧牛山调兵为名,把他支走。隗嚣走后,赤眉王就大聚文武,向众文武说:“谁能给姚期染了眉毛,赏银百两;谁把姚期劝降了,赏银千两。”又命伺候姚期的人好生伺候。
可怜这赤胆忠心的姚期,他在这大安山上净等搬兵解围啦,哪里知道赤眉王君臣要给他染眉毛,要把他留在大安山上。他姚期的秉性向来是大松心,事事无忧无虑。现在他在大安山可是忧虑了,又不放心昆阳,又着急隗嚣何日调回兵将,心中烦闷了,又没人陪他聊天儿,闷在屋中。
这天吃早饭的时候,人家给他将酒筵摆上了,他看着这酒,馋得直流口水,自言自语道:“万事不如杯在手,一醉能够解千愁。宁损十年寿,都不可缺少杯中物。”斟了一杯酒,端起来没喝哪,就闻着扑鼻香,喝在嘴内,清香适口。喝了一杯,又想两杯;喝了两杯,又想三杯……接连不断地喝起来。喝着喝着可就醉了,直醉得坐不住了,自己才慢慢悠悠地走到床上歇息。姚期睡着了之后,人家将杯具撤去,将屋内收拾利落了。姚期睡得工夫大了,喝的酒又太多了,火烧腔似的,口内干渴,鼻子眼儿直冒烟,把姚期给渴醒啦。姚期直喊叫:“有人没有人哪?”喊的工夫大了,始终亦没有人来。自己到外间屋找点儿水喝,壶里一点儿水都没有,渴得难受,不论什么水亦得解渴呀,连插花的花瓶内亦没有水。忽然想起来院子里有养鱼盆,鱼盆里有的是水,喝点儿养鱼水吧。军营的武夫是困卧马鞍鞒,渴饮刀头血。行兵之际,什么水渴急了亦得喝。
姚期走出屋来,走到鱼盆旁边,用手一搭盆沿儿,往下低头正要喝水。这鱼盆里有绒珠鱼、花龙睛鱼啦,等等不一,鱼盆里的水每天都更换,往水皮儿上一看,水质清澈,那水如同镜子一样,照人影儿比镜子还要清楚呢。姚期看见自己五官相貌,照得透出瘦来了,猛一看两道眉毛不是黑的,变成红的了,不由得大吃一惊,暗道:不好!我贪酒吃醉,他们乘着我睡着了的时候,将我姚期的眉毛给染红了。不由得冲冲大怒,用手撩起盆里的水来洗了洗,还是红的。洗不掉弄不掉,要回昆阳怎见汉营兵将?气得他烟生火冒,飞起一脚,将盆踢落在地,摔个粉碎,几个鱼盆索性全都摔碎了,水流得遍地皆是,可惜那些金鱼儿就地乱蹦。姚期扯开了嗓子,破口大骂:“赤眉王啊赤眉王,俺姚期前来搬兵,你冲着汉太子刘秀跟你同宗之情,理应发兵才是。你既不发兵,理应当叫我姚期回去才是道理。你饶不发兵,还将俺姚期的眉毛染红了,你是错打定盘星啦,叫俺姚期保你赤眉王,那如何能成?良臣择主,良禽择木。你赤眉王不知道给大汉朝报亡国之仇,便是不忠;你不给大汉朝的宗亲报仇,便为不孝;你不发救兵,便为不义;你留俺姚期染了眉毛,便为不仁。尔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姚先锋老爷是个威威烈烈奇男子大丈夫,焉能保你?你以为将俺姚期的眉毛染红了,我难下大安山,事出无奈就得扶保于你?我姚期是大汉朝的忠臣之后,忠臣不保二主,烈女不嫁二夫,要我姚期保你,除非是日出西方,海枯石烂!”姚期越说越恼,嗓门越喊越大,破口大骂,骂得舌干口燥都不肯罢休,豁出这条命不要啦,亦不能为人所屈。
姚期大踏步来至府门,用手一拉那门,纹丝儿不动,其实外边有人用铁链子给锁上了。姚期用脚踹了会儿,门板厚,亦是没有踹开,气得无法,走进屋中一路大摔大砸。不到顿饭之时,那各屋子里的东西被姚期摔得砸得一干二净。站着骂不解气,跳着高儿骂;骂累了,躺下骂,坐着骂;骂得鼻子都冒烟儿啦,亦乏啦,坐在台阶之上生气。姚期心中转想,似有所悟:这赤眉军一定是常干这事儿,把你的眉毛染完了,门一关,外边一锁,你骂就骂,嚷就嚷,到了饿的时候饿着你,渴的时候渴着你。有气的时候你嚷你骂,要跟人家要吃的啦,还得跟人家说好的,还得央求人家。这种办法厉害极了,什么人亦得软化了。有主意啦!我姚期必须诓外边的人把门开开,我出去之后,弄死一个就够本儿,弄死两个我就赚一个,大杀大砍,足闹一气,累得没气力了,自己寻死,口眼一闭算完。
姚期想到这里,他大声说道:“姚期,你骂得累了,你还骂吗?嚷得嗓子都干了,你还嚷吗?两道眉毛都染红啦,别说不放你下山,就是放你走,走得了吗?这是赤眉王的主意,与别人何干?你骂赤眉王亦听不见,你嚷赤眉王亦听不见,这是何苦来的呢?大丈夫能屈能伸,应该想开点儿,不如认命吧。”紧接着,他装出一副和蔼的口气说:“外边有人吗?”又走到门边,问:“外边有人吗?”这时候外边有人答了腔:“有人,你要怎样?”姚期说:“你把门开开,带着我去见赤眉王啊,我认命啦。”外边的人说:“开门可不成,你正有气哪,开开门跟谁拼命,那如何能成?你要叫我开门亦容易,你得对天起誓,开了门你是真心归降,不找任何人拼命,然后我才能给你开门哪。”姚期无法,事到这步田地,只好如此吧。姚期说:“你听着,我要起誓了。”姚期跪在地上,说:“皇天后土,过往神灵听真,我姚期倾心愿意保赤眉王。我若是假意的,叫我乱箭穿心不得善终。我要哄着人把门开开,或是打谁,或是和谁拼命,叫我姚期死无葬身之地。”说罢了,向外边的人说道:“你开开门吧。”外边的人这才挑了锁,将门开开,从打门外走了进来,这人一回身又从里头把门锁上了。
姚期这个气大啦,恨不能把他打死。怒气冲冲,举着拳头,奔过去要打,吓了姚期一跳,拳头没敢落下去。见这看门的是两道黑眉毛,和刘秀长得一般不二。姚期还以为他是刘秀呢,把拳头擎住了,仔细观瞧,才看出来他比刘秀印堂上少一块朱砂痣,年岁比刘秀亦大个六七岁哪。这人向姚期说道:“姚先锋,你可认识孤吗?”姚期问道:“你是何人,称孤道寡?”这人把自己的来历向姚期如此这般一说,姚期惊喜非常。阅者诸君要问这人是谁?姚期听他说出来历,又惊又喜。
书中暗表,此人姓刘名玄,是汉高祖刘邦九世玄孙,与刘秀是同宗的弟兄。他因为什么事到了大安山哪?因为王莽用鸩酒毒死孝平皇帝,那时大汉朝的宗亲在外任为官、执掌兵权的还有不少哪,朝中的忠臣亦还有哪,王莽没敢做皇帝,他要想着把忠臣除治一尽,把大汉朝的宗亲赚到朝中一并斩杀,然后再坐太平天下。王莽才保三岁的小孩孺子婴为皇帝登基坐位,他王莽当摄政的皇帝。一般朝臣与汉室的宗亲全都不大愿意,都说孺子婴年岁太小,得另保一位年岁大的承继孝平皇帝。王莽明着不便反对,命宗正卿查看宗谱,支派最近的便是刘玄。王莽派人去接刘玄,暗中又派人在途中截杀。接驾的使臣已然将刘玄由南阳接了走啦,在路途上刘玄得着了王莽暗中派人截杀他的消息,乘机而逃,刘玄跑啦。后来王莽废了孺子婴,篡了汉室的天下,自立大新天子,便传旨命天下各郡县捕拿刘玄。刘玄因捉拿他十分紧急,无处存身,这才投奔大安山来见赤眉王。到了大安山,哪想赤眉王并不看重他,对待刘玄一点情意皆无,只有破房一间,日供两餐。刘玄在他这里能够保存性命,离开大安山就难保全,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懒雨求食地忍着吧。刘玄待在大安山。自从姚期一到大安山,刘玄就知道了,他替姚期就担上心啦,酌量赤眉王绝不能发兵,姚期就许逃不出大安山去。后来赤眉王要想把姚期收降了,传下口旨:谁要把姚期劝降了,赏白银千两。因无人能把姚期劝降,刘玄自告奋勇愿把姚期说降,赤眉王才派他前来。瞧见了姚期,姚期正有气,举拳要打他,又看他两道黑黑眉毛,与刘秀长得相仿,没敢打他。刘玄遂把自己的来历说明了。姚期曾听刘秀说过,有个宗兄刘玄逃亡在外,生死不明,嘱咐部下不拘是谁,如能打听出来下落,必有重赏;找着了,赐与千户侯。今天姚期见着刘玄,惊喜之下,赶紧施礼。刘玄还礼道:“姚先锋,有话你我屋中去讲。”
二人到了屋中,刘玄才说:“我听说你来了,我就替你着急,我料着赤眉王绝不发兵,非把你姚期留下不可。果不出我的所料,你被他们将两道眉毛染啦,这事怎么办呀?”姚期说:“千岁勿用为难,我豁出去这条命不要啦,我和他们拼了。”刘玄说:“那岂不是白白把命扔了吗?你要死了,算是愚忠;留你有用之身,将来给国家出力,是为大忠。你总得设法逃出大安山去,才是道理。”姚期说:“我怎么走啊?”刘玄说:“你要想出大安山,除非诈降赤眉王,将来再想逃走;要不诈降呀,恐怕没有别的主意。”姚期前思后想,认为有理,遂道:“诈降赤眉王亦成,我将来想个脱身之计可以逃走。千岁你呢?”刘玄说:“我再找个安身之处。”姚期说:“千岁不如同我遘奔昆阳怎样?”刘玄说:“昆阳我是不去的。”姚期问道:“怎么不去?”刘玄说:“我不能到昆阳去,是为了大汉朝天下。你想,我到了昆阳,你们主公一定得把天下让我,我要得了天下,可不如你们主公。我刘玄逃在外方这些年啦,一事无成,我可见是无能啦,刘秀数年之间由白水村兴兵以来,得了南胡棘颍昆各地,他比我胜强百倍。刘秀做了皇帝,他是个治世之才,能孚民望,天下久长;若是我做了皇帝,又不能治理天下,又不孚民望,天下还有不保之虞。我暂时不往昆阳,就是这个道理,等着你们君臣灭了王莽之后,得了天下,我兄弟刘秀做了皇帝啦,我再去找他。我兄弟刘秀念其同宗之情,还不封我个公侯吗?到了那时,我吃个公侯俸禄,虽是我没能为,不能给国家出力,给人民除害,我亦不耽误国事,我吃个太平粮太平俸,那还不成吗?”姚期听他说得有理,遂道:“如此甚好。”刘玄说:“你要诈降赤眉王,我能骗他的千金之赏,有了银子,我好另找安身之处。”姚期说:“就这么办吧,你去见赤眉王说吧,我姚期降啦。”
刘玄这才将门开开,从外边又锁上。刘玄当时来见传旨官,说明了他把姚期劝降啦。传旨官奏禀赤眉王,赤眉王听说姚期眉毛染啦,情愿归降,他相信不疑,立刻传旨升殿。银安殿上击鼓鸣钟,大安山的文武穿上官服,齐集殿前。站殿的将军、护卫、甲士保护着赤眉王升了殿,文武官员行礼完毕,赤眉王传旨召见姚期。姚期来到银安殿上,冲着赤眉王跪倒,口称:“臣姚期参见贤王千岁千千岁。”赤眉王问道:“姚期,你可愿意扶保孤家吗?”姚期说:“千岁,我不知道你喜爱于俺,我是汉太子营中的先锋,要是自己说不愿回昆阳,愿保千岁,千岁岂不说我离间汉室宗亲吗?如今千岁喜爱我好极啦,在这里当差,较比昆阳可舒服多啦,请千岁赏碗饭吃吧。”赤眉王说:“姚期,你在刘秀那里是先锋,孤家这里重用于你,封你亲军招讨之职。如若立下功劳,日后我再升你为中军元帅。”姚期叩头谢恩。大安山文臣武将一齐跪倒,给赤眉王贺得贤臣之喜。赤眉王赏给刘玄白银千两,大摆筵席,君臣同乐。
自此姚期便诈降了赤眉王,当上了亲军招讨,所有赤眉王的亲军尽归姚期管辖。姚期在赤眉城中招讨府一住,有多少人伺候,真是一呼百诺。赤眉王亦是放心不下,怕他诈降,派人暗中监视于他。这姚期每日到了夜间睡觉之后,必说梦话,说的是:“保了些年刘秀,困卧马鞍鞒,渴饮刀头血,寝食不安,每日不离战场,如今可安然了,再不复有他思了。”他的一举一动赤眉王尽皆知晓。姚期在大安山待了二十多天啦,赤眉王调查实了,他心中没有别图啦,才真放心他,料着他两道眉毛染红了,回昆阳亦难见刘秀君臣。再者说,眉毛一红,寸步难行,亦就撤了监视姚期的人啦。姚期真是慎重,又过了三天,才想逃走。
这天姚期全身披挂,上马持枪,托言出来巡查,一个冷不防,他出了赤眉城,又穿营而过,出了大营,到了营门外啦。姚期如同虎归了山,龙到了海啦,他大声喊嚷道:“呔!赤眉兵将听真,我姚期逃出了龙潭虎穴,回归昆阳去了,日后我必来报复染眉之仇,非得把尔等刀刀斩尽,刃刃诛绝,才解心头之恨!”大骂不止,扬长而去。
他催马往东北便跑,想着先到宝军山见见二位拜兄去,有什么主意再作商量。哪想跑出来有十几里路啦,后边就听见一阵鼓炮之声。姚期回头一望,只见背后尘头起处,旌旗招展,剑戟光辉,一支人马如风拥似的追将下来。姚期料着必是赤眉军追赶自己。姚期想着在大安山内惹不了赤眉军,他们人多,自己一人寡不敌众;如今下了山啦,凭自己胯下马掌中枪,何怕赤眉军?任你来了多少兵将,能战则战,不能战则走。反正自己存心要报染眉之仇哪,要等着汉兵灭了王莽之后才能有工夫找赤眉军。那得等到哪年哪月呀,不如此时跟他们斗斗,弄死些个暂解心头之恨。想到这里,把马勒住了不走啦,净等赤眉军了。等了不到片刻,赤眉军的追兵就来到了。咕咚咚一声炮响,两杆皂缎门旗往左右一分,两万马步军二龙出水式冲出来列开了阵势。正中挑起了四杆大纛旗,前军招讨隗嚣、后军招讨樊崇、左军招讨戴礼、右军招讨谢禄,各擎利刃,压住了全军大队。将帅儿郎往对面观看姚期,姚期看着有隗嚣在内,心中很是纳闷儿:他是从哪里来呢?
书中暗表,赤眉王要把姚期留下,怕隗嚣从中作梗,明着派他到卧牛山、熊耳山调兵,暗中又牵制他,不叫他把兵调齐了。到了姚期归降的时候,赤眉王料他回来亦没有妨碍啦,传旨把隗嚣调回大安山。隗嚣刚回大安山,姚期就诈下山去逃走啦。有营门小校飞报赤眉王,赤眉王听说姚期跑啦,不由得大怒,立刻命四个招讨率领两万马步军追赶姚期,故此这追兵里有隗嚣。
姚期把大枪一抖,冲上前去向赤眉军一指,大声喊喝:“呔!对面赤眉兵听真,俺姚期到了大安山搬兵,赤眉王不顾大汉同宗之情,不发救兵,还把俺姚期的眉毛染了,牛儿不喝水,强按牛儿头。爷姚期跟你们岂能善罢甘休?我原想日后再来找你们,如今你们既来追我,我先弄死你们几个,叫你们知道知道我姚期的厉害!哪个过来送死?”四招讨谢禄大怒,催马拧枪直奔姚期,厉声喝道:“姚期,尔还敢逞强!”递枪就扎,姚期用枪招架,二人马打盘旋,冲杀一处。约有四五个回合,不见输赢胜败。怒恼了隗嚣,把掌中的双鞭左右一分,催马过来,喊嚷一声:“闪开了!”那谢禄把马圈回来,就看他们俩的了。姚期不知道隗嚣的厉害,用大枪向他就扎。隗嚣的双鞭里外手磕在姚期枪杆之上,咯啷一声,想用两膀的膂力叫他把枪撒了手。姚期说声:“不好!”用尽平生之力,才没撒手。二马一错镫,隗嚣的双鞭打奔姚期的右肩头,姚期用枪招架。鞭砸在枪杆之上,火星乱迸,姚期觉着两膀发麻,虎口发烧,暗道:好厉害!二马走开了,姚期不敌,没敢圈回马来再战,往东北便跑。姚期不知道,就这一下,他的大枪被隗嚣双鞭磕伤了。后文书到了邯郸县,姚期与大枪王的元帅梁林打仗,被梁林用锤将枪砸断,他的大枪就是这时候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