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演义

《东汉演义》讲述西汉末年王莽篡位后,汉太子刘秀率领员云台大将兴兵伐王莽,及东汉十二帝的更替。着重讲了光武中兴的故事,奸臣暗害刘秀,光武帝二次中兴汉室。本书按照《全汉志传》、《两汉开国中兴传志》的架构来写,内容有一定的补充。

第二十二回 郅君章怒战赤眉

隗嚣见姚期要逃走,在后头大声喊嚷:“我兵我将,追!”呼啦一声,两万赤眉军在后便追。姚期的马跑欢了,飞也似地往宝军山而来。后面赤眉军苦苦相追,一步亦不放。姚期回头观看,赤眉军的大兵堪堪追上了,心里一着急,忽然想起郅君章来,矬哥哥说过,我姚期到了紧关节要的时候,叫矬哥哥三声,便能有灵有圣,这时候我先试试吧。姚期想到这里,扯开了嗓子,大声喊叫:“矬哥哥……”喊了几声,后面的追兵呼啦一声,全都站住了。四个招讨与两万大军都往东北张望,看看有小矬子没有。人家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又追赶姚期,吓得姚期催马又跑。姚期不见郅恽前来,他又扯开嗓子喊叫:“矬哥哥,矬把子,恨天高,矬地丁,矬狠矬狠的……”什么难听就喊什么了。

说来也巧,他的话音刚落,从一旁小树林子里跑出一头驴来,驴上头坐着的人正是矬子郅君章。后边的赤眉军两万大队全都站住了。姚期回头往后边一看,赤眉军的兵将不追啦,心中佩服小矬子有点来历。

原来矬子郅君章交友最有义气,自从姚期走后,他就不放心,猜着赤眉王绝不能发兵,姚期这一趟大安山是白去,碰巧了还许回不来啦。他等了几天,并无动静,他就对公孙述说,要到大安山看看姚期去。公孙述知道郅君章的性情不好,不让他去,他急得坐不住站不住的。这天矬子可真急了,乘公孙述睡午觉的时候,郅君章带上一对棒槌,在驴身上一蹲,离了宝军山,往大安山而来。走在半路途中,看见了尘沙荡漾,旌旗招展,队伍丛丛,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往树林子里头一藏,暗中看着是哪路的兵将。没有多大工夫,就听姚期直喊:“矬哥哥,矬把子,矬地丁,恨天高!”叫个不停。矬子料着必是赤眉军追赶姚期,姚期急了才能这么喊。用手一握,嘴打起哨来,裆里一使劲儿,这头驴从打树林中跑了出来。

姚期一看矬子出来了,如同失乳的婴儿见乳食一般,忙叫声:“矬哥哥,你可来了。”郅君章问道:“姚期,你怎么让赤眉军追赶下来了?”姚期说:“唉!你还问哪,我到了大安山,见着了隗嚣,我告诉他宝军山的公孙述、郅君章是我的拜兄,他们哥儿俩跟隗招讨你有交情,没别的,多多照顾吧。”矬子说:“必有个面子。”姚期说:“别提啦,不提你们哥儿俩还好,一提你们哥儿俩,他们把嘴一撇,说不认识你们哥儿俩。”郅君章说:“什么,他说不认得?”姚期说:“这还是小事哪,他们赤眉王不顾大汉朝同宗之情,不发救兵,还把俺姚期的眉毛给染红了。我好容易逃出大安山,他们还苦苦追赶于我。你们哥儿俩快快搭救我吧。”姚期这么一激将不要紧,把个郅君章气得双眉倒竖,二目圆睁,一提搂腰,从驴上跳将下来,把一对棒槌左右一分,说:“三弟姚期次况,你看看矬子我吧。”他一纵身蹿过去,直奔赤眉军大队而来。

隗嚣见了郅君章,催马相迎,把双鞭往怀中一抱,说:“来的是郅贤士吗?”矬子说:“正是你家郅二爷。隗嚣,你带着这些人追赶我兄弟姚期,是何道理?”隗嚣说:“他姚期在大安山保了我们主公,被封为亲军招讨,如今弃官脱逃。我是奉了赤眉王之命前来追赶姚期,将他拿回去问罪。”矬子把眼睛一瞪,说:“隗嚣,我兄弟姚期是汉太子刘秀的先锋,刘秀与赤眉王卖盆的刘扬是大汉的宗亲,他前来搬兵求救,赤眉王就应该发兵。那刘扬饶了不发救兵,还把眉毛给他染红了,强迫着姚期归降,你们君臣做的事情够多么不对,就应该把你们剐了!你们又苦苦追赶姚期,将他拿回去问罪,仗势欺人,是何道理?”隗嚣说:“矬兄弟,你不要如此发威,你我两山邻里之交,你不应该责问我隗嚣,我是有主之人,是奉我们主公之命。你不用问我,你有话到赤眉王那儿说去。”矬子说:“那好,那我就说你,你自己的所作所为可也不对啊。”隗嚣问道:“我怎么不对?”郅君章说:“我兄弟姚期到了大安山,告诉你他是我的拜弟,求你多多关照。你饶了不关照他,还把嘴一撇,说不认识我。”隗嚣说:“姚期到了大安山并没说你是他拜兄啊!”矬子说:“这时候你是一定不认账的,咱们俩亦不用多费唇舌,你有手中鞭,我有小棒槌,咱们决个胜负,见个高低!”

隗嚣气得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说:“好郅君章,你敢如此,哪里走!”在马上一探身,抡鞭向矬子便打。隗嚣人高马大,郅君章身量短小,真跟大象斗老鼠一样。隗嚣使的短军刃,打他费事;郅君章身量灵便,躲得容易。两个人马上步下,动起手来。郅君章蹿蹦跳溜,闪展腾挪,形如猫鼠,恰似猿猴。隗嚣把双鞭抡动如飞,呼呼带风,恨不能一鞭将他打死,哪里打得着他?打着打着,隗嚣忽然看不见他啦,郅君章在隗嚣的马肚子底下隐藏起来了。隗嚣在马上看不见他,那赤眉军可有看见他的,齐声喊喝:“隗招讨啊,那矬子在你马肚子底下哪。”隗嚣用右手鞭往马肚子底下一杵,矬子从左边出去,恶狠狠照着隗嚣左脚上,啪嚓,就是一棒槌。打得隗嚣疼痛难忍,忙用左手鞭去杵矬子,那矬子又由马肚子底下跑到右边去了,用棒槌又打他右脚一下。隗嚣的双足被矬子打得疼痛难忍,气得哇呀呀怪叫如雷,干着急,没法子治他。隗嚣心内着急:凭自己这个人物,要治不了郅君章,真栽跟头;若再叫他打败了,隗某的一世英名付诸东流。

矬子正在戏耍隗嚣之际,忽然隗嚣想出个主意来,大声喊喝:“我兵我将,把矬子郅君章团团围住!”两万大兵往前一扑,要围郅君章。这时矬子若要走,准能走得了,亦是他艺高人胆大,他饶了不跑,竟然放心大胆地叫赤眉军将他围上。两万大军把他围上了,长枪短刀一齐下手,枪扎刀砍。都说是好汉双拳难敌四手,恶虎不敌群狼。哪想郅君章施展平生所能,枪扎不着,刀砍不着,两只小棒槌不是把这个脑袋打破了,就是把那个脚敲肿了。工夫不大,两万多人都没法子伤他。汉太岁姚期在老远的地方看着飞天大王郅君章这身功夫真是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心中钦佩已极,他看着挺痛快。那大安山的四个招讨见他如此,气往上摚。二招讨樊崇说:“这矬子如此刁恶,不如乱箭射他。”这句话把隗嚣提醒啦,一声令下,命五百儿郎弓箭手用箭射郅君章。梆梆梆,梆子一响,是兵都往后退,弓箭手顺着人缝儿往里挤,个个抽出小梢弓,拔出雕翎箭。两万人在外边围了个大圆圈,五百儿郎弓箭手在里边围了个小圆圈,正把小矬子郅君章围上,乱箭齐发,如同雨点儿相似。

那郅君章见赤眉军用箭射他,立刻就地一滚,全身一缩,成为一个大肉球,就地十八滚,躲避雕翎箭。赤眉军看他这样,好不纳闷儿。原来郅君章练就了一身童子功,三十多岁啦依然还是童男,他有一种气功,叫一口混元气。要是用这种功夫的时候,两只小手一搭扣,两手抱住后脑海,胳膊肘儿贴住了太阳穴,两条小腿一盘,把裆护住了,成为一个肉球,就地一滚,如同西瓜似的,专能避箭。这种功夫只能用两个多时辰,要是工夫大了,亦是不成。在这两个时辰之内,枪扎不怕,刀砍不怕,练这种功夫得是童子身,可是练坏的多,练出毛病来亦是不少。现在郅君章见弓箭手把他围上,就知道走不了啦,把这种功夫运用出来,满地乱滚,个儿又小,他滚着那箭可就不好瞄准儿啦。及至箭射在他的身上,亦只能把那衣服弄些窟窿;那箭头到了皮肉之上,如同射在鼓皮上一般,反把箭给弹出多远去。那弓箭手们的箭不停发射,始终亦没把郅君章制住。姚期隔着这些人亦看不见里头是怎么回事,有心闯进重围看看,又怕自己到了里头涉了险。工夫大啦,心中辗转不安,足有一个多时辰的工夫,弓箭手还是射箭,郅君章还是就地滚个不休。

正在这急骤之间,忽见从东北方面尘头起处,大旗飘摆,剑戟如林,来了一支人马,如同蜂拥而至。头前一员大将,金甲绿袍,胯下马玉顶甘草黄,手中擎着一口三尖两刃刀。临近了,姚期一见,是他大拜兄立地金刀公孙述。姚期喜之非常,忙向公孙述问道:“大哥,你这是从哪里来呢?”公孙述将马勒住,后头的千数多人亦都站住了。公孙述向姚期问道:“我听人报告你矬哥哥跟赤眉军交上手啦,我不放心,率众赶来,你矬哥哥呢?”姚期用手一指自己的眉毛,说:“大哥你看。”公孙述见姚期的眉毛红了,大吃一惊,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姚期又把大安山的事情向公孙述学说了一遍,公孙述才明白,又问道:“你矬哥哥呢?”姚期说:“他刚才跟隗嚣打起来,这时赤眉军把他围起来,用箭射他哪。”公孙述大怒,吩咐:“三弟压住了大队,看我的吧。”

公孙述催马直奔赤眉军,宝军山的乡勇们一字排开。姚期再看那边的赤眉军,只听一阵锣响,鸣金撤队了。原来公孙述来了,隗嚣说:“这好办了,急速鸣金撤队。”仓啷啷锣声一响,赤眉军大队人马撤下去,又成了一字长蛇式,弓箭手亦归了大队,那地上的雕翎箭不计其数,郅君章还在地上乱滚哪。公孙述大声喊叫:“郅贤弟,愚兄公孙述在此。”小矬子手脚一伸,累得他浑身是汗,遍体生津,呼呼直喘,衣服上净是小窟窿。公孙述问道:“二弟,这是怎么回事?”矬子说:“大哥,隗嚣跟我下毒手啦,我跟他誓不两立,我要跟他们拼了!咱们是盟兄弟,如若你不跟他们翻脸,咱们断义绝交!”公孙述说:“二弟,你一旁歇息去,我自有主张。”说罢催马又奔赤眉军大队。

隗嚣由队内出来,将双鞭往怀中一抱,向公孙述说:“公孙大王,恕我披挂在身,不能下马施礼,马前见过。”公孙述却与矬子不同,恨在心上,笑在脸上,向隗嚣还礼,问道:“隗招讨,你率领兵将在此做什么?”隗嚣说:“我是奉了我家主公之命追拿姚期。”公孙述问道:“这姚期是汉太子刘秀的先锋,你们为何追他?”隗嚣说:“他是到大安山搬兵求救,赤眉王还没发兵哪,他姚期就保了赤眉贤王,封他为亲军招讨。今天姚期乘机逃走,我才奉命追他。”公孙述说:“姚期到了大安山搬兵,不是为他一己之私,是为了大汉朝的国事。你们赤眉王不发救兵,便是不忠;刘秀有难,他坐观成败,便算不义;给姚期染眉毛,威迫着投降,便算是不仁;他行事如此,死后难见汉室祖先,有失孝道。他做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事情,亦就是了;还派你苦苦追赶姚期,又逼得我二弟跟你争斗起来,更不是了。隗招讨,这姚期是我的拜弟,我公孙述不能不管,你说这事怎样办哪?”隗嚣说:“姚期是你的拜弟,恕我不知,交友之道我亦没有礼貌不周之处。如今你将姚期交给我,将他带回大安山,有我隗嚣,绝不能叫令弟姚期受了委屈。容我将公事交待了,再叫姚期回去如何?”公孙述说:“你要把我兄弟带走亦成,你得胜得了我手中刀。”隗嚣说:“公孙述,你我二人文战武战?”公孙述说:“何为文战,何为武战?”隗嚣说:“文战是我俩,你凭一口三尖刀,我凭手中的双鞭,分胜败论高低。”公孙述问道:“何为武战呢?”隗嚣说:“武战是你有多少人,我有多少人,群战一决雌雄。”公孙述说:“好,你我二人文战吧。”隗嚣说:“文战可是我的兵将不准帮助我,你的人亦不准帮助你。”公孙述说:“你如胜了我的两刃刀,你就将姚期带回大安山。”隗嚣说:“你胜了我的双鞭,任你把姚期带走。”公孙述说:“是吧。”

隗嚣一回头,对他的兵将说:“我兵我将听真,本招讨跟公孙述一战,不准你们一兵一将相帮,如有不遵者,帮助我暗算他人,叫我知道了必斩不贷。”公孙述亦向矬子郅君章、姚期说道:“二弟、三弟、众团勇听真,我跟隗招讨马前一战,不准你们暗中帮助。”矬子、姚期与众千团勇齐声遵命。姚期听他盟叔傅友德说过,这公孙述人称立地金刀,能够在百万军中取上将人头,如同探囊取物一般,不知道刀法怎么个高法,要看看他的能为。此时若论公孙述、隗嚣两个人,都不愿意动手。两人都是成了名的人物,谁亦不容易闯出个名姓来,用了多少年!如今动上手,二虎相争必有一伤,谁要输了,一世的英名就付与东流。事情逼到这个地步啦,那可就讲不了啦。小矬子郅君章为人矫情,他暂时不言语。如若公孙述胜了,任事儿没有;如若公孙述输了,他可就要矫情啦,隗嚣要把姚期带走那可不成,姚期是公孙述的兄弟,亦是他的兄弟,公孙述做不了他的主。

再说隗嚣与公孙述把话讲好了,刀鞭并举,要动手啦,忽见由斜刺飞亦相似跑来了一骑马,马上端坐一人,是个王官打扮。他向隗嚣高声喊叫:“隗招讨听真,千岁有旨,不叫你跟宝军山交战,千岁随后就到。”隗嚣把坐骑拨出圈外:“公孙述,非是俺惧怕于你,赤眉王千岁有旨,你我少时再战。”两个人当时不战啦。原来赤眉王不放心,怕隗嚣等四个招讨追赶姚期追至宝军山,与公孙述、郅君章发生了误会,派人追下,不叫隗嚣等人跟宝军山的人动手。又传旨点了五百名护驾的亲军,由大安山下来,亲身赶来。

阅者诸君要问赤眉王为何如此?书中暗表,他把百万赤眉兵屯扎在伊阳内乡一带,为什么不扩充地盘?就是因为宝军山的二侠把赤眉军镇住了。当初公孙述、郅君章占据宝军山的时候,赤眉王就要将二侠打走了,你有多大的本领,亦没有我人多,赤眉王要调动十万大军把宝军山踏个土平。这天夜内初鼓以后,赤眉王要安歇睡觉啦,忽然由他的被窝里窜出一个身体短小的人,向自己说道:“赤眉王呀,我叫飞天大王郅恽郅君章,能够在你这百万军中随便出入。你要把我宝军山给毁了,你家郅二爷就要在夜内将你的人头取了走,你防得了别人,防不了我,你就留神吧。”说罢,一蹿身跳出去。赤眉王回头一看,踪影皆无。矬子走后,赤眉王立刻下令关闭各营营门,把住各卡子,派人搜捕小矬子郅君章。闹了一夜,合山都找遍了,亦没把他找着。天光一亮,小矬子在营门外冲他们大笑而去。赤眉王在那时候心中惧怕,可就不敢派人去打宝军山了。一到天黑,赤眉王传下口令,合山戒备,巡更走筹,营垒卡子都把守得十分周密,严防矬子进来。哪想赤眉王的房顶上有人自斟自饮自划拳,喝起酒来。赤眉王一看,可了不得了,房上是矬子郅君章。这矬子连着来了七天,赤眉军干着急没办法,他把赤眉王治了个伏伏在地,从此两山各不相犯。

隗嚣不服气,暗中向宝军山挑战,叫赤眉兵看见宝军山的乡团护勇们走单了,就往大安山上拉,拉到了山内,按倒了就染眉毛。日子多了,宝军山净丢人,矬子可就急了,暗中访查。这天有个宝军山的护勇走在途中,有赤眉兵过来把他围上,拉着就走。护勇一人能够不跟着他们走吗?正在危急之时,小矬子郅君章来到了,将赤眉兵吓跑了。他叫护勇回去,找到大安山不答应,向隗嚣要他所丢的人。隗嚣说:“你进来找,如若有不染红眉毛的,你就带了走。”郅君章说:“我看你就是黑眉毛。”隗嚣说:“我不行,除了我之外,你找吧。”后来郅君章独自一人白昼间进了大安山,到各处找寻,找遍了都是红眉毛。内中有一个是宝军山的人,郅君章认识,向他问道:“你怎么把眉毛染红啦?”这个人说:“我走单了,他们把我拉上来染的眉毛。”郅君章说:“你在这里吧,我不要你了。”

郅君章出离大安山,气闷难伸,要想个高明的主意报复隗嚣。这天赤眉王夜内睡觉睡着正浓,他觉着出不来气儿,胸部有什么压住似的。睁眼观看,可把他吓坏了,一看是郅君章骑在他的身上,手中擎着小棒槌,要打他的脑袋,吓得他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小矬子说:“你要嚷,我就打碎了你的脑袋!”赤眉王说:“我不嚷,郅二爷,我没招着你呀。”矬子说:“你的招讨隗嚣把我的护勇拉上来染了眉毛,我来找你算账!”赤眉王说:“我告诉他不准再干这个事啦。”矬子说:“我知道你有个染黑眉毛的药方,要是把药配好了,抹在红眉毛上,还能把眉毛染黑了。你把这个药方告诉我,万事全休;如你不给我这个药方,当时我就要你的性命。”原来赤眉王有把眉毛染红了的绝方,他还有把眉毛再染黑了的法子。这再染黑的法子,他平常不配这种药,有两个时期他才用这药哪。赤眉军要把天下打过来,赤眉王驾登九五,坐了太平天下,那时候才能一律再染黑眉毛哪。或者是他的势力没啦,王莽派人将赤眉军消灭将尽了,赤眉王到了那时候把红眉毛染黑了,好远远一逃,没人知道他是赤眉王。没想到有郅君章这么个异人把他给治得无法,只好把染眉毛的药方详详细细告诉给矬子。郅君章把药方记在心中,向赤眉王说:“我回去配这药试试,如若染不黑眉毛,是假药方,你冤我,早晚必来取你项上的人头。”说罢,跳下床去。赤眉王翻身爬起来,回头再看郅君章,早已没了影儿啦。赤眉王把舌头一吐,半晌缩不回来,他算是把矬子怕在心内。

且说矬子郅君章把药方问来了,回到宝军山,如法炮制,将药配好了。他叫护勇们下山,看见了赤眉军只管拿,拿住一个,赏银一两。这宝军山的乡勇们拿着一个赤眉军,到山寨之内,郅君章把他捆上,用药把眉毛抹好。三五日的工夫,真是药力神通,郅君章看见他的眉毛变得又黑又亮,才命人给他解开了绑绳。这赤眉兵跪在地上,给矬子就磕了三个头。矬子问道:“你为什么给我磕头?”赤眉兵说:“大王,我家中上有父母,下有妻子,因为两道眉毛叫赤眉军给染啦,不敢回家。我原是好人,抛了父母,背井离乡,有多么难受。如今蒙大王之恩,将眉毛给我染黑了,我敢回家啦,不久就要骨肉团圆了。大王之恩,无以为报,我给你磕三个头,是表示我心感大德。回到家中,我是日日焚香,给你老人家磕头拜谢。”郅君章又赏给他五两银子路费,叫他回家,这个人感恩而去。从此郅君章时常突击大安山,给赤眉兵又配药染黑眉毛,又送路费。不到俩月,他把赤眉兵拿住了四五百,赠路费回家的有三百多人。这是郅君章以毒攻毒之法,实是可怕。

那隗嚣、樊崇、戴礼、谢禄四个招讨连三并四地得报,各营寨全丢人,去了四五百人之多。隗嚣等暗中一调查,是宝军山的人把他们都弄了去啦。四个招讨哪能忍受,找到了宝军山,要这四五百人。矬子说:“你们进来找吧,有红眉毛的便是你们的人,有多少带走多少。”四个招讨进宝军山前后左右都找遍了,亦没找着一个。内中有几个眉毛虽是黑的,人却认得是赤眉兵。隗嚣四个人回到大安山,都很纳闷儿,不知道公孙述、郅君章有什么好主意,把眉毛都给染黑了。四个人调兵遣将,要兵围宝军山,想着把矬子挤兑走了。

哪想矬子去找赤眉王,不答应,说:“你要仗着人多,欺压我们人少,我可施舍药方,施舍染眉毛的药。不到半年,我把你的人都给散了。”赤眉王不怕千军万马,他可真怕郅君章施舍染眉毛的药,真要是那么一办,赤眉军能够不战自散。赤眉王问他原因,郅君章说:“你们的四个招讨要调兵攻打宝军山,我才找你。”赤眉王说:“你请回吧,我绝不能叫他们兵围宝军山。从此以后咱们在两山中间立一块地界石,我们的人不准过界石,你们的人亦不准过界石,两下里各不相犯。”

自从这天郅君章回到了宝军山之后,赤眉王便派人立了块界石,并传令全军将士儿郎不准无故走过界石,如有不遵者,犯者一定斩杀,绝不宽贷。大安山、宝军山相离着五十里,在二十五里地立的界石,界石东面是“宝军山”三个字,西面是“大安山”三个字。公孙述、郅君章亦嘱咐团练乡勇不准走过界石去。这些事算是暗笔书,要是不说这段,阅者不能知道赤眉王为什么怕公孙述、郅君章,这段暗笔书补述明白。

再说赤眉王亲自率兵赶到了阵前,两支人马是兵合一处,将合一方,由四位招讨保护着赤眉王出马,直奔公孙述。赤眉王向公孙述抱拳道:“公孙大王,孤不得下马施礼,马前见过。”公孙述亦一横刀,道:“王驾千岁,我披挂在身,不能下马,还礼了。”赤眉王问道:“公孙大王,你跟姚期有什么瓜葛吗?”公孙述说:“姚期是我的拜弟,我们是生死之交。”赤眉王说:“唉,孤不知道,原来姚期与二位大王是这样的交情,对不住,对不住。可是没有刘秀的王旨,又没有邓禹的帅令,焉能听他一面之词,轻于发兵?”公孙述说:“千岁,发兵不发兵,此是大汉国事,我弟兄不便多言。只是千岁将我拜弟的眉毛给染红了,是王驾的不是。”赤眉王说:“大王,孤家虽将姚期的眉毛染红了,亦没有慢待了他,孤是喜爱他才给他染的。归降后,孤封他为亲军招讨,还是看重于他。如今他不辞而别,跑下了大安山,孤才派人追拿于他,如今孤才知道他是你二人的拜弟。为了此事,万不可伤了两山邻里的义气。请你把姚期带回宝军山,容日后孤再到贵山谢罪。”公孙述这个人物是个能审时度势、知进知退的人,他见赤眉王如此谦恭,亦不好再向赤眉王不依不饶。人家有大兵百万、战将千员,实力雄厚,真要翻了脸,二侠的武艺高强,又能把他们怎样啊?当下赤眉王这样处事,公孙述心中很是念幸,遂向赤眉王说:“千岁,我本当将贵君臣让至宝军山,酒筵相待,无奈山中狭窄,屈尊不下,容日后回拜吧。”赤眉王与公孙述各自拱手,圈马而回。

赤眉王与隗嚣率兵回归大安山这且不表,却说公孙述、郅君章与姚期一同回归宝军山。一路之上,小矬子还是不依不饶的,他还要找赤眉军治气。公孙述说:“二弟,你我兵微人少,他们兵多将广,要论势力,原是不敌,赤眉王肯在咱们马前认错儿,亦就是了。常言道:箍紧必崩。咱们倒不怕,可事败之后,赤眉军便可横行,蹂躏黎民。那么一来,咱们是前功尽弃,白保护了这些人民,落个有始无终,岂不被天下的人耻笑吗?”矬子郅君章被公孙述劝得消了气啦,可亦到了宝军山啦,团练乡勇们各归汛地,这哥儿仨净面掸尘。吃茶之际,公孙述、郅君章直埋怨姚期,说他不听话,不该到大安山去这一趟,兵亦没搬来,把眉毛亦染红啦,这事儿可怕不可怕?姚期亦是悔恨无及,他因为眉毛红了,不好意思归昆阳。公孙述说:“三弟,你求你二哥,你的眉毛就能再染黑了。”姚期冲着矬子深深地作了个揖,说:“二哥,你多受点儿累吧。”矬子说:“今天先歇一天,明日我必给你治好了眉毛就是啦。”当时有人将酒饭摆上了,哥儿仨入座,吃酒谈心。酒足饭饱了,这才各自安歇。

一宵无书。次日吃完了早饭之后,矬子郅君章先把药弄好了,然后命人将床榻搭至厅前,叫姚期躺在床上,仰面朝天,用绳儿把他一绑,绑得纹丝都不能动啦。护勇们在旁边把柴禾点着了,十几把小熨斗烧红了,郅君章用根竹筷子将药抹在姚期的眉毛上,然后用小熨斗一把一把烤他的眉毛。那药一见热气儿,舒散开了,顺着皮肤的毛孔往穴里行开了。姚期觉得痒痒得难受,被绳儿绑得不能动转,痒痒得直撒溺,周身上下出了一身的透汗。姚期的两只眼皮可就肿了,睁亦睁不开,急得心里直起火儿,大声喊道:“郅君章,把绳儿给我解开!”矬子嘱咐他道:“你可别用手抓,要是挠破了,将来你可是个大花脸,寒碜一辈子。”姚期说:“痒痒得真难受。”郅君章说:“不要紧,过了今天,明天就不痒痒了。”姚期无法,咬牙忍受吧。过了三天,姚期的两只眼才慢慢消了肿。五天之后,矬子准许他用水洗脸啦。姚期用水洗完了脸,找着古铜镜子一照,两道眉毛变过来了,又黑又亮。他心里一痛快,冲着郅君章纳头便拜,说:“二哥,你真是个怪物。”郅君章这个气大啦,说:“什么,我是个怪物?”姚期说:“神人也!”矬子说:“这还不错。”

公孙述见姚期的眉毛变过来了,与二弟商议,叫姚期回归昆阳。姚期说:“我现在就回去吧。”公孙述说:“你要回归昆阳,邓大帅可不管你是搬兵不搬兵,按着公事办,你是私离汛地,威吓守门武将,日久不归,有三个死罪。你看怎么办吧?”姚期说:“二位兄长替小弟多多出力吧。”公孙述说:“这么办吧,我们哥儿俩留一个人守山,去一个人到昆阳给你立功赎罪。”姚期问道:“给我立什么功劳呢?”公孙述说:“或是把王莽大营的粮台给烧了,或是把王莽的先锋官巨无霸刺死。有这两件功劳给你赎罪,不至于不成吧?”姚期说:“要真能把这两件事情办到了,准能给我赎了死罪。”公孙述说:“咱们盟兄弟一场,对得住你吧?”姚期说:“二位兄长对于小弟,异姓别名胜似同胞,小弟感激不尽,日后多孝敬哥哥就是了。”

公孙述说:“那倒不用,我们哥儿俩求你点儿事,你可愿意吗?”姚期说:“兄长这话说远啦,有什么话只管吩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何必跟我商量啊。”公孙述说:“三弟,你可曾娶过了媳妇吗?”姚期说:“还没娶哪。”公孙述又问道:“可定下了亲事吗?”姚期说:“没有定下亲事。”公孙述说:“既是你没定下亲事,我们哥儿俩做个媒人,给你提门亲如何?”姚期问道:“大哥所提的谁家之女呢?”公孙述说:“这位姑娘还是个文武双全的人,你亦见过的。”姚期说:“莫非是傅家庄我五叔傅友德之女吗?”公孙述说:“正是。”姚期说:“这门亲事我可不敢应。傅友德与我死去的天伦是八拜之交,傅友德与我有叔侄之谊,焉能结亲?”公孙述说:“骨肉至亲还许结亲呢,何况这是朋友之交啊。”姚期还是不愿意。矬子郅君章说:“他不愿意好办,咱们哥儿俩亦不用给他到昆阳立功赎罪,他爱怎么着,随他的便儿。”姚期说:“二哥,你这人办事怎么骑着脖子拉屎呀?”矬子郅君章说:“哎,什么人什么待承。”姚期说:“谁能有那么大的脸哪?有人给说媳妇,一说就点头啊?假装推辞吧,亦得推辞一回呀。”郅君章说:“你倒是愿意不愿意吧?”姚期说:“愿意还不成吗?”郅君章说:“愿意啦?你给我们哥儿俩磕头道谢吧。”姚期无法,给他们俩叩头道谢。

然后公孙述说:“咱们俩是谁下山哪?”郅君章说:“这事是我去,大哥看守山寨。”公孙述说:“二弟,你要去可得酌量酌量。事情办到了,姚期能够以功折罪;如若你到了昆阳,刺不死巨无霸,得不着巨无霸的人头,亦烧不了敌人的粮台,那邓大帅一定要杀他姚期的。要是不成,可就要了他的命啦!能够办得到,你再去;办不到,还不如不去哪。”矬子说:“我要办到了,将来我回宝军山;如若办不到啊,我豁出这条命不要了,丧在王莽大营,盟兄弟我跟姚期尽了义还不成吗?”公孙述说:“如此甚好,明天一早儿你就跟姚期下山。”弟兄们商量好了,头天晚上公孙述就吩咐下来,叫人把姚期的马匹喂好了,明天出太阳的时候就要乘坐。

次日五更天,哥儿仨就起来了,净面漱口完毕,喝了会儿茶,酒饭摆上,三个人入座,推杯换盏,开怀畅饮。席间,公孙述又向他二人嘱咐了一番。酒足饭饱啦,公孙述命人伺候姚期,顶盔贯甲,罩袍束带,拴扎什物,披挂整齐了,郅君章带好了棒槌,这才出了宝军山。乡勇拉着姚期的马等着哪,矬子郅君章一打哨儿,他那头驴自己就来了。姚期上马,矬子上驴,公孙述说:“你们哥儿俩前途保重吧。”姚期说:“大哥请回吧。”公孙述微一点头,姚期、郅君章催动了坐骑,往傅家庄而来。

当日未时就赶到了傅家庄。他们哥儿俩一进村,家人就看见了,马上回禀傅老员外,傅友德、傅俊立刻出来迎接。这哥儿俩下了牲口,与傅家父子彼此施了礼,家人过去把姚期的马匹接了过来。郅君章的驴是没人管,随它自便,爱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郅君章这头驴在这方圆数百里内,不拘是村庄镇市,所有乡民都认识这头驴,到了谁家随便吃喝,没人敢伤这头驴的。

却说傅友德父子将姚期、郅君章让进来,到了大厅里落了座,家人献上茶来,茶罢搁盏。傅友德向姚期问道:“你怎么去了这些日期才回来呢?”姚期遂把他到了宝军山与公孙述和郅君章结为盟兄弟、大安山搬兵巧遇刘玄、酒醉染眉、郅君章大战赤眉军的事儿,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傅友德先听姚期说他跟公孙述、郅君章拜为异姓之交,心中十分高兴,想着姚期交了这两个朋友,这一辈子就有人给他遮风挡雨啦,他的人缘儿造化定是不小。又听姚期到大安山被赤眉军把眉毛给染了,郅君章、公孙述二人搭救于他,忙向郅君章说道:“义士,你多受累了。”郅君章说:“你老人家何必如此谦恭,我们兄弟受点儿累,是理所当然。”说到这里,郅君章又向傅友德说:“员外,我还得求你点儿事,不知肯其赏脸吗?”傅友德说:“义士何言太谦,有什么话请讲。”郅君章说:“我大哥公孙述听说令爱还没有婆家,要给你们保一门亲事,不知可愿意否?”傅友德说:“不知二位义士给何人提亲呢?”矬子郅君章用手一指姚期,道:“就是给我拜弟姚期。”傅友德哈哈大笑,说:“义士,姚期是我的盟侄,他父母俱皆不在,这亲事应当是我给他办理。如今有二位义士为媒,我是求之不得,这门亲事就算定准啦。”郅君章向姚期说:“三弟,你过来吧,先行过了翁婿之礼,然后再说话吧。”姚期过来,冲着傅友德跪倒,磕了三个头,傅友德用手相搀。然后郅君章给傅友德道喜,傅友德又拜谢矬子。傅俊给他爹爹道喜,家人俱来贺喜,傅友德俱有赏赐,又命家人大摆酒筵。爷儿四个一同入席,斟酒布菜,开怀畅饮,欢呼一堂。

席间,傅友德向傅俊说:“孩儿呀,为父在大汉朝孝平皇帝驾前称臣,受过了国家雨露之恩。如今汉太子殿下兴师讨莽,恢复汉室江山,正在用人之际,你我父子理应当投奔汉太子麾下,给国家出力,效命疆场。老夫年岁高迈,上山不能擒虎,下海不能降龙,去到营中亦落个有给国家出力之心,无能为国家出力。我是不能报答国恩的。你正在年少,明日你就跟着姚期一同去奔昆阳,到了城中见着汉太子殿下,你就说奉父命愿在军中效力。”郅君章说:“员外如此好极啦!贵公子到了昆阳,给国家出力报效,将来灭莽之后,亦算是大汉朝二次开基创业的大臣,披蟒袍,横玉带,封妻荫子。”姚期说:“五叔,你老人家放心吧,论武艺我可不如我兄弟,论经验阅历我算见过阵势。要是到昆阳,有我的军中朋友关照于他,绝然没有什么亏吃。”傅友德说:“好极啦!”傅俊亦很愿意去。爷儿几个把话商议得有了头绪,忽然傅友德想起姚期是私离汛地、日久不归的,忙向姚期问道:“你回昆阳,你所犯的罪名怎么办呢?”姚期把郅君章要到昆阳给他立功赎罪的事情说了一遍,傅友德才把心放下。依着傅友德,是叫姚期明天走。姚期是因为出来日久,亦没搬来救兵,不愿意再为耽搁,愿意吃完了就走,傅友德亦不便再为挽留。

吃完了晚饭,家人撤去残席。漱完口,连点儿茶亦没喝,家人给傅俊鞴马,傅俊顶盔贯甲,罩袍束带,拴扎什物,与姚期收拾齐毕。郅君章、姚期、傅俊向傅友德告辞,傅友德往外相送。爷儿几个到了门前,三个人上马的上马,上驴的上驴。傅友德向他三人叮咛嘱咐一番,三人连连应诺,然后三人齐声说道:“老人家请回吧。”于是三人齐催坐骑,各抖丝缰,离了傅家庄,遘奔昆阳城前去报名。

走出来没有多远,天光就黑了。郅君章向姚期问道:“三弟,你可知道昆阳城王莽的兵营如何布置,巨无霸在哪里吗?”姚期说:“知道啊。”郅君章说:“你既知道,说给我听听。”姚期说:“昆阳城西是王莽的二弟昆阳王王立、颍阳王王疑主持军务大事,东方是三齐王苏献与开国王王富、护国王王奂主持军务大事,北方是王莽的兄弟寿王王丰主持军务大事,南方是一字并肩王徐世英、先锋官巨无霸主持军务大事。”郅君章说:“这就是了。”姚期说:“这是我没离昆阳以前的事。如今我离昆阳亦有个半月啦,敌人的军务有无更动,就不得而知了。”郅君章说:“三弟,咱们该分手啦。”姚期问道:“郅哥哥,你往哪里去呢?”郅君章说:“我给你立功去。你到了城中见了邓大帅,就说我给你立功赎罪。三天之内,哥哥要是事情办到了,叫他给你以功折罪;如若三天没有动静呀,兄弟,你我这辈子就不能再见了,下世再说吧。”姚期说:“好吧,咱们就此分手吧。”于是郅君章奔岔道而去。

姚期与傅俊乘马遘奔昆阳。走在路上,姚期对傅俊说:“要论亲戚,你是我的内兄;若论交情哪,你是我兄弟。咱们俩是先亲后不改,你还是管我叫哥哥。”傅俊问道:“怎么?”姚期说道:“我这人好诙谐,昆阳城内的将士儿郎跟我玩笑的人太多,我怕人家知道我定下了亲事,他们跟我玩笑,你听着不大合适。”傅俊说:“好吧,我是你兄弟。”哥儿俩说着话,忽然听见前边咕咚咕咚两声炮响。顺着声音一看,只见眼前的敌人大营灯火齐明,巡更走筹,接连着声音不断,敌人大营已放二更炮了。姚期向傅俊说道:“兄弟,咱们要闯过敌营,敌人营内的埋伏,绷腿绳、绊马索、梅花坑、陷马坑,你可不知道。这么办吧,咱们哥儿俩杀进营去,我在前头,你在后头,我走哪里你就跟着走,我过去了你就过去了。可是一样,我要遇见敌营的强兵猛将,死在敌人之手,你可别犯死心眼儿,要给我报仇,那可不成。好汉双拳难敌四手,恶虎不敌群狼。你浑身是铁,又能打得了多少根钉?你看我要丧了命,你就回家不用管啦!”傅俊说:“是吧。”于是姚期在前,傅俊在后,两个人催开了坐骑,直奔敌人大营。

离着敌人大营且近,忽听对面有人喝道:“对面来的是什么人?少往前进!再往前进,可要放箭了!如若是自家的兵将,口令……”姚期、傅俊并不答言,把马走欢了,扑奔敌人大营。王莽大营的守卫是两个小校,二百名弓箭手,长枪手、短刀手、大刀手各一百名,五百人把守一座营门。听不见对面有人答言,只听马踏銮铃之声。营门小校吩咐一声:“射箭!”梆梆梆梆子一响,乱箭齐发。姚期、傅俊听见了,大枪一抖,拨打敌人的雕翎箭,那箭纷纷落地。二人的马闯进了敌人的大营。敌军一阵呐喊,把二人往当中一围,刀枪齐下,姚期、傅俊两人把马一催,横冲直撞,犹如虎荡羊群一般。两条大枪使开了,扎挑拨豁,把敌军扎得乱窜乱跑。

姚期把丹田劲儿提上来,大声喊嚷:“呔!敌人兵将听真,俺乃大汉的先锋官汉太岁姚期。尔等要知道我姚期的厉害,急速闪开了!如其不然,叫尔等知道我的厉害!”说着话,把大枪抡开了,左右开弓,一路乱抽,抽得敌人抱头鼠窜。那傅俊一语不发,就是用他的大枪向敌军乱扎。姚期心中暗道:我这兄弟他怎么不向敌人通报名姓啊?你不懂得这个事,我懂得这个事,我替你通个名姓。姚期又大声喊嚷道:“敌人兵将听真!在下姚大期,那个使枪的是我兄弟,他叫姚二期。”傅俊一听,我怎么改了姓啦?我叫姚二期啦?两人且战且走,直杀得敌人兵将们喊嚷道:“了不得了,好厉害呀!姚大期呀,姚二期呀!”哥儿俩逢人便打,遇人便刺,真是挨着死,碰着亡。两个人和敌军动着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马往前走,防备敌人的绊腿绳、绊马索、梅花坑、陷马坑。

两个人马踏敌人大营,无人能挡,直走到了敌人右营。忽听前边一声炮响,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耀如同白昼,有数百儿郎拥着无数的战将,众战将个个盔明甲亮,手擎利刃,众星捧月似的保着一员老将。这员老将真是威风凛凛,与众不同。只见他长得身躯高大,魁梧异常,跳下马来足够丈二开外。头如麦斗,膀大三停,胸前宽,臂膀厚,肚大腰圆,面貌黑若点漆,黑中透亮,两道浓眉斜插入鬓,一双大环眼皂白分明,狮鼻阔口,一部钢髯洒满前胸。头上戴着一顶乌金五龙盘珠冠,外披一副乌金甲,内衬一件皂缎色的蟒袍,胸前悬挂护心宝镜。八杆皂缎色护背旗,周围红火焰儿,上绣金龙,肋下佩带一口纯钢剑。狮蛮带,一掌宽,能工造,巧匠弯,恰似欢龙串腰间。鱼褟尾斜搭在马鞍鞒,大红滚裤,两扇皂缎征裙分为左右,遮住了磕膝护住了腿,虎头靴牢踏在一对紫金镫内。胯下马一丈黑,金鞍玉辔,杏黄扯手,马挂威武铃。怀中抱着一对八棱紫金锤,精神百倍,另有一团威风。在他背后,掌旗官高挑大灯笼,上有字样,是“天凤皇帝驾前寿王”一行小字,当中间斗大的“王”字。

姚期可就猜着了,这员老将一定是王莽的兄弟寿王王丰。耳闻他当过大汉朝的司天监,知天文,晓地理,熟读兵书,善于用兵,胯下马掌中锤,实有万夫莫当之勇。姚期心中揣度,要凭自己的武艺,绝不是他的对手,真杀实砍,一定命丧他的锤下。想到这里,向傅俊说道:“兄弟,你可别忙,容我先过去。”说着催马前进。

原来这北面的莽营是归寿王一人主持军务。今天夜内他正在帐中办理军务事,听着外面大乱,喊杀连天,他命人打探,是姚大期、姚二期闯营,武艺高强,拦挡不住。寿王大怒,率领一干诸战将,带着亲兵小队到营中来拿二将。走在了右营,迎头正把他们挡住。寿王王丰见姚期过来,他不派将,亲自出马,把双锤一摆,直奔姚期,向姚期问道:“尔是何人,敢来马踏我营?”姚期说:“俺叫姚期,人称汉太岁,在汉太子驾前称臣,官拜安城将军、四路总印先锋。你是何人?”寿王说:“姚期,你要问孤家,乃是天凤皇御弟寿王王丰。”姚期说:“原来是寿王千岁呀,我们汉太子殿下时常对我言说,你这人好着呢。”寿王大声喝道:“姚期,你满口胡言!两国仇敌,谁说谁好?撒马过来!”姚期虽听寿王这么说,看他脸上却露出一点似笑不笑之容,姚期就知道自己这条命是保住了。

书中暗表,这寿王虽是王莽的兄弟,他可是好人,明保他哥哥王莽,心中不忘汉室雨露之恩。在刘秀更名改叫金和的时候,刘秀到长安城武科场赶考,在演武厅前箭射王莽的冲天冠,那时候被官军拿住了,寿王王丰把刘秀放走啦,他有救驾之功。刘秀问他将来希望什么,寿王王丰求刘秀说,等灭了他哥哥王莽以后,请刘秀别掘他的祖坟,刘秀点头应允。如今王丰虽在昆阳大营,他可猜不透刘秀的心意,不知道日后刘秀得了天下,对他所求的事儿是否能够实行。今天他听姚期说出这句话,寿王心中思忖道:这姚期是刘秀的先锋,若是论公,跟刘秀是君臣;论私,亦许弟兄相称,刘秀亦能跟他谈谈肺腑之言。刘秀要是常对他说我好啊,大约着昔日长安城我救他的好处绝不能忘,我不可将姚期弄死,留他的活命。若是把他打死了,刘秀岂不伤了一员大将?我放他走吧。

寿王王丰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可喝道:“休得胡言!你我两国仇敌,谁说谁好?撒马过来!”姚期他父亲是大汉朝的忠臣,他母亲深明大义,叫他儿子舍孝全忠,老两口子给他积下了不少阴功,存了德,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话诚然不假。到了姚期身上,事事难不住,五行有救,福至心灵。他说了这么几句话,寿王虽比他的武艺高,亦不肯要他的性命,说:“你撒马过来!”姚期用枪便扎,寿王用锤封住了,并不还招。二马错镫啦,姚期甩手一枪,照着寿王后边就抽,寿王并不用锤来招架,微一扭身,枪就抽在护背旗上,嗑吱一声,抽碎了两杆护背旗。姚期往南,寿王往北。这寿王有心捧姚期,叫自己的兵将怕他,大声喊嚷:“好厉害的枪法!”众将呼啦往上一围,不叫姚期过去。俗话说强将手下无弱兵,这姚期的武艺实是敌不住他们。寿王大声喊嚷:“众将闪开,姚期枪法厉害,不准挡他!”众将往两旁一闪,把姚期放走了。众将中有一人向寿王问道:“千岁为何将敌将放走呢?”寿王说:“你等没有见吗,孤家被他一枪将护背旗抽碎了,何况你等?你们饶不能拿住他,还得受伤。放走姚期是孤家怕伤了你们。”众人嘴里不说,心里明白,这明明是寿王遮掩的口吻,是成心把姚期放了。

姚期往南边跑去,那傅俊催马过来,寿王把他挡住了,问道:“你是何人?”傅俊说:“俺叫姚二期。”说完了又后悔,暗道:我怎么叫姚二期呢。寿王听他叫姚二期,料着他必是姚期的兄弟,他俩人的长相又差不了多少。寿王想着既放走了姚大期,若是伤了姚二期亦是不好啊,索性成人之美,好事做到了家。我再跟姚二期假战三招,亦把他放了吧。寿王心里这么想着,可是没料到姚期武艺不成,这傅俊是家传的枪法,论能为他亦有万人难敌之勇啊!他把大枪一抖,如同怪蟒出洞,向寿王哽嗓咽喉扎去。寿王用锤一磕,可就磕空了。傅俊好快的招数,把大枪撤回,变了个“内穿针”,那枪尖儿扎奔王丰的右腿。亦就是王丰,要换别人,这枪就扎上了。他急忙躲闪,就听嗑吱一声,枪尖儿把右腿的一片征裙挑坏了。那王丰帐下的一干诸将看见了,全都看出来这个姚二期的武艺比他大哥姚大期胜强百倍。大众见傅俊与王丰二马错镫,他往南来,一齐把他拦住了。傅俊大喊一声:“尔等闪开了!”催马抖枪便扎。马是横冲直撞,大枪是神出鬼入,挑了李伯虎的头盔,扎破了袁仁杰的肚腹,抽断了耿昌的胳膊,杀出一条血路,往南便走,顺着声音追赶姚期去了。

寿王王丰向众将说:“如何?孤都没有挡住了来将,何况尔等?你们不服才被敌人所伤。他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王丰说什么,兵将亦不理他。王丰心中明白众将不愿意,似乎猜透了自己的心意,不得不用话遮盖,忙向众将说道:“哎呀!敌将是放不得的,快追快追!”说着话,王丰催马往南就追赶姚期,后边众将相随。在古时候那是专制的时期,兵见官层层节制。王丰是个王爵,他走得快,后边的人跟着快走;他走得慢,后边的人跟着慢走,谁亦不敢越过王丰的马匹。王丰故意慢走,是明追暗送,后边的众将干生气没办法。

却说姚期、傅俊往南杀来,累得浑身是汗,遍体生津,周身是血,染红了征衣。杀到敌人的前营,忽见空场似的,并无兵将。二人放心大胆地往前走吧,呼啦一声,五百儿郎弓箭手围了一个圆圈,把他二人围在了当中。弓箭手个个手持小梢弓,抽出雕翎箭,认扣填弦,梆子一声响,乱箭齐发。姚期、傅俊大惊,急忙用枪拨打敌人的雕翎箭,一面射箭不怕,一个冲劲儿就能闯过去;四面放箭,叫人遮前顾不了后,挡左顾不了右,那箭如同雨点儿般飞来,把两人可累着了。虽有盔甲护身,那马可没的遮避,上要顾人,下还得顾马呢。两个人自料身逢绝地,今番一定命丧敌人大营了。原来是后营的战将王真,他料着各营各哨都挡不住来将,来将一定是武勇绝伦的,他亦难以拦挡,便派弓箭手埋伏好了,等着闯营的战将来到了,用箭把来将射死。故此姚期、傅俊二人被弓箭手围上。他二人正在这危急之时,忽见敌人自乱,由外边来了三员大将,把敌人的弓箭手由外边杀得乱窜乱跑。姚期仔细一看,来的是马武、岑彭、杜茂三个人。

这三个人从何而来呢?原来自从姚期、马武搅闹王莽的大营,姚期到大安山搬兵去啦,马武回去呀,王伦这次又担了罪啦。邓大帅说他私自开城,放出二先锋,非杀不可;马武不守军规,论罪也该杀。马武把这些事满都推在姚期的身上了。刘秀给他二人求情,叫大帅赏限百日,如若姚期回来之时,再向姚期彻底查究;百日之外,姚期若不回来,再治马武、王伦之罪。邓大帅冲着刘秀的情面,赏给马武、王伦百日的期限。直到了一个半月啦,姚期亦没回来。

这天刘秀吃完了晚饭之后,与大帅邓禹正然谈话哪,忽听昆阳城外一阵大乱,炮鼓连天。守城的兵将前来禀报:“城北敌营大乱!”大帅不知是怎么回事,急忙与刘秀带着马武、岑彭、杜茂等到北门城上观看。君臣将帅到了北门城上,手扶着城墙,倚定了护身栏,往敌人大营观瞧,只看灯球乱转,火光大作,照耀如同白昼,听敌人兵将直嚷:“好厉害呀!姚大期呀,姚二期呀。”邓大帅猜着是姚期回来了,姚大期一定是姚期啦,这姚二期是谁呢?没听说姚期有兄弟呀。他向刘秀问道:“千岁,您知道姚二期是谁吗?”刘秀说:“孤家不知道。马武是他的盟弟,问马武可知道吗?”马武说:“我亦不知道啊。”邓大帅说:“马武、岑彭、杜茂听令。你三个人杀进敌营看看,来的如果是姚期,同他进城交令;如不是姚期,急速回来禀报。”三位先锋遵令,立刻下了城,一齐上马,各摘利刃,来至北门,吩咐门军开城,门军遵命把城门开放。三个人出去,城门关好啦,三个先锋一催坐骑,过了护城河桥,直奔王莽大营。

离着敌人营门近了,就听见嗖嗖嗖乱箭齐发,马武、岑彭把刀耍欢了,拨打敌人雕翎箭;杜茂在后边跟着,三个人催马撞入敌营。王莽兵将呐喊声音把他三人围住。马武把大刀一摆,杀得人头乱滚,喊嚷:“呔!敌兵听真,在下胡阳马武。尔等要知道马武的厉害,闪开了!如其不然,叫尔等全都命丧刀头之下!”吓得敌兵往后倒退,闪出一股走路。马武在前,岑彭、杜茂在后,到了营里,听见梆梆梆,梆子直响,哥儿仨就知道敌人放箭哪。顺声音找到了一看,可不得了,见弓箭手正围着姚期放箭哪。怒恼了马武、岑彭,把马一催,两口刀使开了,向弓箭手大杀大砍。弓箭手怕近不怕远,近了弓箭手就没有用了。马武、岑彭这两口刀杀得他们乱窜乱跑;杜茂这杆五股叉摆开了,近了的人用叉就叉,远着的人用叉把儿就打,噼哧啪嚓,打死十数个人。姚期看见是他们三人前来救他,喜悦非常。没有工夫说话,马武叫声:“姚大哥,快走!”于是马武等三人在前,姚期、傅俊在后,五个人从敌营杀出来了,直奔昆阳北门。

叫开了城门,哥儿五个进了城。门军把门关上了,告诉马武道:“大帅已然回归帅府啦,叫众位先锋到帅府交令哪。”哥儿几个这才催马遘奔帅府。走在中途,马武向姚期说:“大哥,我跟王伦把过处都推在哥哥身上了。”姚期说:“好吧,见了元帅再说。”五个人到了帅府辕门之内下了马,姚期、傅俊在外边候令,马武、岑彭、杜茂三个人进了帅府,来至大堂,向元帅躬身施礼,说:“元帅,来的是姚大期、姚二期,我三人已然把他二人带至城内,现在帅府辕门候令。”大帅说:“你三人退在一旁。”这三人往旁边一站。邓大帅传令:“叫姚期报名而进。”中军官往外一喊:“大帅令下,命姚期报名而进哪!”姚期听见了,向傅俊说道:“你等着,我先进去看看。”

姚期一撩鱼褟尾,大踏步走进帅府,来至大堂上,向元帅跪倒,道:“元帅,俺姚期参见元帅。”邓禹问道:“姚期,你走了四十六天,到了今日方才回来。马武说你在一个半月前贪酒吃醉,手执钢鞭威吓他,你叫马武跟你出城,他要不去,你把他打死。马武无法,跟你到了南门,你又用鞭威吓守将王伦。身为先锋,乃一军之领袖,贪酒醉了,已然失了身份,又用军刃威迫马武、王伦,私离汛地,私闹敌营,走了四十六日才回来,日久不归。你可知罪?”像姚期应当说软话儿,说:“我酒后无德,求元帅从轻发落。”他不然,向元帅说道:“不错,是俺姚期干的这事,你看着办吧。”大帅一听,气往上撞,喝令:“绑缚手,将他绑上!”绑缚手往前一扑,将姚期的盔摘下来,甲卸下来,撤去了护背旗,摘剑、鱼褟尾、软战裙,用绳儿绑上二臂。大帅吩咐:“推出辕门斩首!”绑缚手推着姚期下了大堂,往外就走,刀斧手跟着下了大堂。岑彭喊嚷一声:“刀下留人!”大帅问道:“岑彭,你为何拦挡本帅的帅令?”呼啦一声,将士儿郎全都跪倒了,向大帅苦苦地哀求,求大帅饶了姚期。大帅邓禹说:“姚期犯了军规,你们给他求情,这是大众的义气,本帅不恼。求情之事不准,再要有人给他求情,一律同罪。”将士儿郎无法,站起来两旁侍立,谁亦不敢再言了。

刀斧手将往外走,刘秀喊嚷一声:“刀下留人!”刀斧手又站住不走啦。大帅邓禹向刘秀问道:“千岁,莫非给姚期求情吗?”刘秀说:“元帅,姚期所犯之罪固然该斩,只是他母亲一死,叫他舍孝全忠。他要跟孤家吃了一年太平粮、半载太平俸,你要杀他孤家就不管啦,他总算沾着国家雨露之恩了。如今你要把他杀了,孤家难对死去的姚母,天下人亦说孤家薄待功臣。望卿看在孤家的情面,饶了他的死罪,从轻发落吧。”大帅邓禹说:“千岁,臣为元帅,掌管三军,赏罚要分明。如若姚期犯罪不杀,日后不能节制三军,请千岁不用管。”刘秀又给求了会儿,还是不行,大帅邓禹是非杀他不可。刘秀碰了个钉子,自觉面上无光,暗恨邓禹不顾君臣的大体:我求饶都不成,面上多么难受啊。刀斧手往外就走。

眼瞧姚期人头就要落地了,忽听姚期在外边大声喊嚷:“冤枉啊,冤枉啊!”大帅气得脸上颜色更变,暗道:好啊,他姚期会喊冤了。刘秀真不愿意大帅杀了姚期,只要有个台阶就行,保住了他的性命亦就不怕了,急忙吩咐:“将姚期推回来。”左右不敢去,又不好不去,看着元帅。大帅邓禹说:“把姚期推回来。”少时间,绑缚手又把姚期推回来,姚期跪在大堂之上。刘秀问道:“姚皇兄,你有何冤枉只管诉明,孤家能给你做主。你有何冤屈事呢?”“不冤。”刘秀说:“不冤,你为什么喊冤枉呢?姚期这才如此恁般向刘秀诉冤。原来姚期被绑缚手推出了辕门,傅俊看着要杀他,心中可就急了:妹妹还没有过门哪,姚期的命就不保啦,妹妹的命太苦了,不成望门寡了吗?”忙向姚期问道:“大哥,你向元帅说呀,有郅君章给你立功赎罪呢。”姚期说:“我见了元帅一害怕,把这事儿给忘了。”傅俊说:“忘了成吗?”急得姚期大声喊嚷:“冤枉啊!冤枉啊!”要不然刘秀问他有何冤枉的事,他说不冤哪,本是他犯的死罪,该杀嘛。

刘秀再三追问他,他才向刘秀诉说:“不是我无故私离汛地,我是和马武商议好了,到大安山去搬兵。我走了这些日子是找赤眉王去了。”大帅问道:“你到大安山搬兵之事如何呢?”姚期把大安山搬兵的事说了一遍。大帅邓禹问道:“姚期,你到大安山谁亦没有看见,以何为凭哪?”姚期说:“我在大安山碰见了千岁的皇兄,可以为凭。”刘秀说:“你遇见了孤家皇兄,他叫什么呀?”姚期又把遇见刘玄的事儿说了一遍。刘秀点了点头,说:“不错,你说得很对。”姚期说:“我虽没搬来救兵,我的心意却是为国忘身,冒死前往,有忠君报国之志。现在有我的朋友来到了昆阳,说给我姚期立功赎罪。”大帅问道:“给你立什么功劳呢?”姚期说:“我的朋友要在三天之内或放火烧敌人的粮台,或献巨无霸项上的人头。”大帅邓禹听说有人给他办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情,料非平常人所能办得到的,忙向姚期问道:“你这个朋友能给你办这样的大事,必是惊动了乾坤的人物,他是何人呢?”姚期心中暗道:我要告诉元帅是郅君章给我立功赎罪,大帅绝不相信,凭那么个郅君章,能有得了那么大的能为?忙向大帅说道:“元帅,我这朋友给我办这样的大事,事关重大,当严守秘密,名姓暂且不宣。如若三天之内,我这朋友办不到这两样事情其中的一件,我情愿领罪一死。”大帅说:“好吧,二件之一件,你既是这样说的,本帅就赏你三天的限期。”姚期叩头谢恩。绑缚手立刻给他解开了绑绳儿,他又把盔甲、战袍等物披挂起来,往旁一站。

刘秀向姚期问道:“姚皇兄,那个姚二期呢?”姚期说:“他是来投效当差,现在辕门候令求见。”大帅邓禹立刻传令,命姚二期到大堂投见,这令喊到了外头,傅俊心中暗想:我还是姚二期呀?姚期真是胡闹。傅俊一撩鱼褟尾,迈步走进了帅府。到了大堂之上,先冲刘秀跪倒,口称:“臣子傅俊拜见千岁。”刘秀问道:“你不是姚二期呀?”傅俊说:“千岁,臣子傅俊是汉室老臣傅友德之子,奉父命前来报效。”刘秀点了点头,道:“你是老忠臣傅友德之子呀!你来了甚好,国家正在用人之际,将来立下功劳,好扬名声显父母。”傅俊又冲大帅邓禹叩头,请大帅收留录用。邓大帅说:“你初至城中,未有大功,待立了大功之时再为重用,而今先派你在前军效力。”傅俊叩头谢恩,往旁一站。

天光已然大亮了,邓大帅亦退了堂啦,众将各自散去。唯有马武、岑彭、杜茂三个人跟着姚期谈论不已,姚期把傅俊带着,给大众全都指引了,求大众关照于他。姚期又向马武、岑彭、杜茂三个人说:“头天我吃马武,第二天我吃岑彭,第三天我吃杜茂,你们三个人给我预备好酒好菜吧。这三天吃完了,到第四天我还不准活得了呢。”马武、岑彭、杜茂说:“是吧,我们三个人轮流着请你三天就是了。”于是姚期头天就吃马武,他是想开了,足吃足喝,吃饱了,跟谁认识就找谁足聊大天儿。一干诸战将见他如此,又是可笑,又是替他担心。姚期在城中整整欢喜了三天。

到了第三天,吃完晚饭之后,因为不见郅君章有什么动静,姚期可就犯了忧愁,想着再要没动静,明天脑袋就得搬家。马武、岑彭、杜茂见他不欢喜,都直劝解他,不叫他着急。姚期说:“不着急,明天命就没了。”马武问道:“大哥,那么你的朋友能不能给你立得了功劳,你不知道吗?”姚期说:“他的能为我倒知道,至于这些事办得到办不到,我亦不敢说呀。”他们四个人谈论着,天光到了初鼓时候,忽听外边一阵大乱,哥儿四个从屋里出来,往南观看,只见火光冲天。姚期暗喜道:莫非是我郅哥哥烧了敌人的粮台?姚期猜疑不定。

书中却表,飞天大王郅君章自从与姚期、傅俊分了手,他便绕道遘奔昆阳城。到了昆阳城南,他下了驴,照着它那屁股上打了三巴掌,那驴深通人性,四蹄蹬开,自己回归宝军山去了。原来郅君章把这头驴都训练好了,要不用它的时候,只在驴屁股上打三巴掌,它就自己回归宝军山了。阅者不要生疑,说我信笔胡聊。凭那驴是个哑巴畜生,能有那么大的灵性?阅者如不相信,略举一事。在清朝光绪年的时候,由北京齐化门到通州,那是四十里的大道,有赶脚的人们喂了一种对槽驴。他们那驴是喂熟了的,只要是通州、北京两处有人招揽乘客,把价钱说妥了,先把钱给了赶脚的,不用他跟着,给乘客一头驴,他们那驴就走北京通州这股大道。你要走在中途想着把驴拐跑,就是把那驴打死了,驴亦不离开大道。只由北京骑到通州,别的地方它再亦不走,除非是有人往北京骑它才能走呢。在我国交通不便利的时代,那对槽驴之主人干个坐收其利的好买卖。要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呀,他那驴拐不走,在半道儿上早有人给卖了驴肉了。

闲话休提,书归正传。却说郅君章,他把驴打发回去之后,走在了昆阳城南兴龙岗,他站在岗上往正北一看,王莽的大营壁垒森严,旌旗密布,刀枪密排,出入的兵将如同密蚁盘窝。他不知敌人的粮台在哪里,亦不知巨无霸在哪里,冲着敌人大营直发愣。等到了初鼓炮响,又见敌人大营万盏灯火齐明,又听敌人大营巡更走筹的声音不断,他站在岗上想主意。忽听南边有一片人声,回过头去,借着星斗的光华看得很清楚,有数百名王莽的官军由南往北而来。郅君章施展陆地飞腾的功夫下了兴龙岗,绕在这几百人的身后,想暗中听听他们是干什么的。

跟着走出没有多远,郅君章就听明白了,原来这些人是新招募来的兵丁。那巨无霸在前十天派出四个旗牌官,叫他们招募新兵,给了半个月的期限,叫每人招一百名兵丁。如若招不足数,回到营中必有重责。这天到了他们四个旗牌官回营交令的时期,四个人各带新兵回归大营。走在兴龙岗南,不期而遇,他们全都碰在了一处。这三个人问李旗牌官道:“你招的够一百人吗?”李旗牌官说:“唉,别提了,我是真倒霉,招了九十九个人。你们呢?”这三个人说:“我们全都招了一百人。”李旗牌官说:“我上回招了六十四个人,巨先锋打了我四十板子。如今我又没招够百名,回到营中难免受责。你们怎会招齐了哪?”这三人说:“我们多咱亦招得了一百名,你当像你哪,连一百个新兵都招不齐。”李旗牌官问道:“你们怎么哪次都能招齐了一百人呢?”这三个人说:“你这人不好,哪月关的饷钱,你全都捎到你家里去,一个钱都不留,你请谁喝过酒?你请谁吃过一顿饭?你不为人,亦不懂得交朋友,你招不齐一百人哪,那算没能为。”李旗牌官也觉悟过来了,忙道:“你们说得很对,我下月关了饷银,我一定请你们哥儿仨吃饭,我豁出十两银子去还不成吗?你们把这招兵的法子告诉我,我一定请客。我要不请你们,我是普天下人的孙子。”这三个人说:“告诉你,好汉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出来当兵的人都是在家中不务正业,吃喝嫖赌,游手好闲的人。你要出来招兵,得找这种人。你别看在他家里敢跟他父母兄弟瞪眼,不说理;进了大营,当上了官差,你看他老实不老实。还有一样,你净找这种人,能有多少啊?你还得到各村庄去抓人,看着谁是规矩老实人,你就把他抓住,愣说他是逃军。咱们数十万大军在昆阳扎着,谁亦不敢阻拦咱们,就是本地的县官亦不敢惹咱们。你愣揪人没错,连抓带拉够了一百个人,回来交令,没别的说的。还告诉你一样,你要抓人的时候,谁要过来多管闲事,你就命你的随从兵把他揍一阵,打个烂酸梨似的算完。”李旗牌官说:“对了对了,我是傻小子,净找好人。我想招兵净招坏人,到了营里亦是不好好当差呀;招的新兵要是规矩人,到了营里不是好好当差吗?”那三个人说:“你真糊涂!把兵招齐了一交令,全不管啦,新兵不好啊,又不用咱们训练。”李旗牌官说:“我遇见那不规矩的人,我还不要哪,这真是冤透了!你们先别走啦,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再凑一个人吧。要不然差一个人不够一百,先锋还得责罚我。”这三个人说:“好吧,你去吧,我们等着你。”于是李旗牌官往南来抓人。郅君章在暗地里听他们的行为,真是有气,就想着报应他们,矬子跟着李旗牌官就下来了。

原来巨无霸派人招兵,不论胖瘦,不论高矮,不论耳聋不聋,亦不管视力如何,远视、近视全要。凡是胖得都走不动道儿,编成马军;瘦的,编成步军;身量高的,编为护旗的兵;矮的,编为火夫;近视眼,当打更的;耳聋的,当瞭望的,用他的眼睛。世上的事儿真是奇怪,眼睛不好的人都是耳音好,耳聋的人眼力都是好的。

当下李旗牌官往南走了没多远,忽然觉着脚底下一软,好像踏住了什么似的。郅君章故意耍笑他,攥住了他的两条大腿,把李旗牌官摔了个大跟头。李旗牌官爬起来一看,眼前站着一个小矬子。李旗牌官问道:“你怎么绊我一个跟头?”郅君章说:“我在这里睡着好好的觉,你为什么踩我的脖子?”李旗牌官问道:“你为什么黑夜之间在这里睡觉啊?”郅君章说:“我走道儿走累了,躺下歇会儿,一发迷糊我睡着啦。你睬住我的脖子,我不攥你的拐子?”李旗牌官跟他说着话,忽然灵机一动,想起来还缺少一个人哪,就把他弄了去,补上人数。想到这里,他冷不防把郅君章一把抓住道:“好啊,你这新兵白吃了我们七天,今天我要回营交令啦,你私自跑啦!你好好地跟我走没事儿。”说着,拉着他就走。郅君章并不抵抗,跟着他走,好将计就计混进敌营。李旗牌官把他揪了来,对这三个旗牌官说:“我把逃兵抓来了,咱们走吧。”于是四个旗牌官就一齐入营,数百新兵跟着走进营内。

将至辕门,小校问道:“你们才回来,巨先锋已然升帐办公,问了好几次啦。”四个旗牌官说:“好,走吧。”数百新兵跟着又进了辕门。离着先锋大帐还差得挺远哪,就不准过了,叫他们等着候令改编。四个旗牌官拿着新兵的花名册走进帐内,向巨无霸跪倒行礼,口称:“拜见先锋大人。”巨无霸问道:“你们把新兵都招齐了没有?”四个人回禀道:“遵先锋大人之令,已然招齐新兵,每人招来一百名。”说着,把花名册子一举,中军官接过来呈在帅案之上。巨无霸要试试他的军令手下人怕不怕,不看那三个人的花名册,专看李旗牌官一人的。打开他的花名册,由头至尾看了一遍,见上边写着共招募新兵九十九名。巨无霸暗想:李旗牌官,你就是招不齐一百个人亦不要紧,不应当谎报军情啊,花名册上是共九十九名,他说招了一百人,那一个人到哪里去找啊?看到这里,不由冲冲大怒,向他问道:“李旗牌,你招的是一百人吗?”李旗牌官说:“我招的是一百人。”巨无霸说:“你招的是一百人,本先锋要亲自点名,你分为十回带人,每一回带进十个人来。”李旗牌官说声:“遵命。”起身出帐去了。巨无霸又命这三个人站立一旁,这三个旗牌官往旁边一站。李旗牌官心里这气就大啦,想着那回没招齐了人,挨了四十板子;这回把一百人招齐了,他亦跟我为难,分十个人一回,他要点名。你点吧,够一百人你还能把我怎样?他便十个人一拨,十个人一拨,带进帐内点名。进去一拨,出来一拨,整整九回啦,就剩这回啦。他把这十个人带了进去,内中就有郅君章。

这郅君章进了先锋大帐,只见灯烛光辉照耀如同白昼。帅案前边、两旁环立着一干诸战将,盔甲鲜明,身带佩剑,牢踏狻猊腿,挺站虎彪躯。刀斧手二十四名,挺胸叠肚,横眉立目,个个威武,头上红绸子蒙着,每人捧定杀人的利刃。那绑缚手四十名雄赳赳,气昂昂,腰掖绳锁。站帐军四十名,各持鞭板锁棍。那案后虎皮椅上坐定了先锋官巨无霸。郅君章看他坐在那椅子上,比人站着还高哪,要站起来真够一丈三四,头如麦斗,膀大三停,胸宽背厚,肚大腰圆。面如蓝靛,两道朱砂眉斜插入鬓,一对大眼睛如同去了泥的松花点了黑点儿一般,黑眼珠小白眼珠大,皂白分明,狮子鼻,高颧骨,四字方海口,连鬓络腮短红髯扎里扎煞。头戴一顶青铜荷叶盔,翻卷荷叶边,真有车轮大小。九曲红缨倒挂,嵌一颗明珠光华灿烂,垂八宝轮罗伞盖,花罐鱼长。四指宽勒颔带,密排青铜钉,包耳护项。披一副青铜大叶甲,胸前护心宝镜足有冰盘大小,遮枪挡箭,肋下佩带五尺纯钢剑。内衬一件绿缎色战袍,背后五杆绿缎色护背旗,周围红火焰儿,大红飘带,衬着紫金铃。旗上绣五个大字,乃帅之五才“智仁信勇忠”,精神百倍,气度不俗。可称百万军中第一将,盛世无双第一人!下边的鱼褟尾战靴被案子挡着,郅君章亦看不见了。他一转身,真叫快当,滋溜,没了影儿啦。

这九个人站在那里,巨无霸看着这九人,向李旗牌官问道:“你不是说招了一百个人吗?这最后一拨是九个人,还缺少一个人哪。”李旗牌官一看,果然是九个人,暗道:我那矬爷爷哪里去了?他说:“先锋大人,刚才我带进来的是十个人。”巨无霸喝道:“胡说!你这是九个人,硬说是十个人,妄报不实,搪塞公事。站帐军,重打四十!”站帐军过去就将李旗牌官按倒在地,举起无情木,打了四十棍,打得他皮开肉绽,疼痛难忍,哎哟不止。打完了,站帐军退立一旁。巨无霸喝令:“叫李旗牌官将九个新兵带出帐去。”李旗牌官哆哩哆嗦站将起来,要带着九个人出帐,忽见郅君章又出来啦。他用手指着郅君章,向巨无霸说:“先锋大人你看,这儿还有一个人哪。”巨无霸说:“你的人数虽够一百人,这花名册上怎么共写九十九个人哪?”李旗牌官听了,无言答对。巨无霸说:“你这公事办得不完善,打你四十棍亦不为屈。”

说到这里,巨无霸仔细一看郅君章,身体虽然小,四肢并无残疾,并且精神足满,气度不俗,大声问道:“你这个人叫何名呢?”郅君章冲他跪倒,不敢说出真名实姓来,要想凭他那小小的身躯治死他巨无霸大个人,向巨无霸说:“先锋大人,俺叫小治大。”巨无霸听错了,说:“你叫萧直达?”郅君章说:“是。”巨无霸问道:“你可曾练过武艺吗?”郅君章说:“我小治大练过几年的庄家把式。”巨无霸说:“你既会武艺,好极啦,叫他们闪开了,你练练武艺我看看。如若武艺高强,我是量才而用,绝不叫你屈才。”郅君章说声:“遵命。”站起身形,在帐的中间一站,旗牌官、新兵们都躲在一旁。

郅君章从身上取出那对小棒槌,先把左腿一抬,脚心冲天。巨无霸与合帐之人见他腿上的功夫如此,无不佩服。他撂下腿来,把他的功夫施展开了,练起这对小棒槌,真是蹿高跃远,滴溜乱转,形如猫鼠,恰似猿猴。这身功夫真受过高人传授,名人指教,练得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腰腿绵软极啦。郅君章练着功夫,看见合帐之人都看得入了神啦,他认为机会来到,要在这个时候将巨无霸治死,好给姚期立功赎罪。他想着巨无霸的身量高大,非得把他脑袋打碎了才能行哪。他想出个主意来,把巨无霸诓得低下头去,好把他的脑袋打碎了。郅君章情急智生,忽然有了主意。他练着功夫,练来练去,练在帅案前边不动地方了,就在那里练起来。

巨无霸看他练得很好,正爱看哪,忽然看不见了,把身躯趴在案上,往案前观看,见郅君章把身体缩成一团,抬着头往上看他哪。两个人一对眼光,合帐的将士儿郎见巨无霸的两只大眼和郅君章的两只小眼一对看,煞是好看。正在这时候,郅君章猛然往上一蹿,跳起多高来。巨无霸仰着脸儿往上一看,郅君章悬在空中,脑袋冲下,两只脚冲上,手拿着小棒槌,向自己打来。巨无霸大惊,帐中的将士儿郎见郅君章要用棒槌打巨无霸的脑袋,可了不得啦,吓得无不失声。郅君章想的这个主意实是厉害,巨无霸往前蹿不得,往后退不得,矬子凭他浑身的身量,如同泰山压顶似的打了下来。只听得扑通一声,啪、啪两声。那巨无霸虽然身大,更是灵便,他亦不往前蹿,亦不往后退,一横身,掉在了帅案之后虎皮椅前,正落在中间。扑通一声,巨无霸倒在地上。他虽然挨了一下子摔,可是死里逃生,躲开了铁棒槌。那郅君章的棒槌啪、啪两声,打在帅案之上,打出两道深坑。合帐之人一阵大乱。跟着巨无霸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吩咐一声:“拿!”帐门关上了,将士儿郎们再找郅君章,踪影皆无,大众都愣了。

这一下摔得巨无霸盔歪甲斜,袍带皆松。郅君章没有啦,大众找吧,帅案底下没藏着,椅子底下没趴着,不知道他这么快,跑到哪里去了。有抬起腿来看的,怕他藏在自己的裆内。郅君章在暗中一看,见大众找不着他,不由地噗哧一笑。大众顺声音一看,郅君章在那帐杆上如同猴子一般挂着呢。巨无霸用手一指,道:“萧直达,你下来,今天你休想逃走,竟敢前来暗算于我!”郅君章说:“巨先锋,你这人怎么不说理呢?”巨无霸厉声问道:“我怎么不说理?”郅君章说:“我没暗算你,我想搭救于你,你怎么倒说我暗算你呀?”巨无霸说:“你没暗算我,为什么用棒槌打我呢?”郅君章说:“巨先锋,我萧直达自从生人以来,只有我生身父母疼爱于我,教我念书习武,别人谁亦看不起我,不拘干点儿什么事,谁亦不要我。好容易盼着先锋大人这里给我一条出路,叫我练练把式,练好了还能量才而用,我得了这条道儿,还能不好好练武吗?我正然施展我的能为,忽然看见先锋大人头上蹲着一只黑老虎,我怕那黑老虎吃了你,我纵身形蹿起来要打那黑老虎。真是奇怪,我蹿起往下一打,那个黑老虎没有啦,才打在帅案上。”巨无霸听说,心中暗道:莫非说我巨无霸是黑虎星转世投胎?要不然我怎么长得这样身量呀?大概我这人来历不俗,也许是我的元神黑虎星出现了,他矮人不知,当是真有个黑老虎要吃我哪。他这心意是保护我的,不是害我的。哎呀,对了,凭他小小的矮人,绝不能在数十万雄兵大营中谋害先锋啊,萧直达绝不是行刺的了。巨无霸心中想到这里,说:“萧直达,你下来。”好大胆的郅君章,他敢从上头跳下来,两只脚站在帅案上。巨无霸伸右手一把攥住了郅君章的腰,把他提起多高来。巨无霸想郅君章更不是坏人了,他要是坏人,绝不敢叫我把他揪住啊。

书中暗表,郅君章怎么敢叫他揪住啊?他有一种特别的技能,是不怕巨无霸揪住他的。郅君章会气功,会点穴。人身上有三十六个穴眼,点上一个穴眼,人就不能动转了。有那扎针的医生把病人穴眼扎错了,真能扎错了一针就死,看起来人身的穴道有生死的关系。另外还有七十二道麻穴,要是点在麻穴上,立刻筋骨麻木失了知觉。郅君章用的是舍命诓敌之法,他叫巨无霸揪住了,是给巨无霸一个便宜,要用点穴之法把他点了。可他真被巨无霸揪住了,知道点穴不成了。那巨无霸的胳膊太长,郅君章胳膊短,够不着巨无霸的三十六道致命穴。那巨无霸要用手使劲攥他呢?他可就够得着七十二道麻穴了,用棒槌要往麻穴上一点,巨无霸的胳膊就得麻了。这是暗藏的郅君章的心意。

却说巨无霸没用力攥,反而把郅君章往帅案前一摔,郅君章脚沾实地。巨无霸说:“萧直达,我跟你商量点儿事,你可愿意吗?”郅君章说:“先锋大人有话请讲。”巨无霸说:“我要收你为义子干儿,你可愿意吗?”郅君章听着,这个气就大了,暗想:好啊,要我的便宜!你亦不看看我是多大的年岁,我今年都四十三啦,你比我怎么亦得小个五六岁。郅君章忽然转想道:不可生气。我受朋友之托,来在敌营行刺巨无霸,放火烧他的大营粮台,明着行刺未能成功,我可以暗中行刺,设法取他的项上人头。再者,我要干这样的大事,得近得了他的身才成哪!逢场作戏,他要认我为义子干儿,我就假意应允,然后乘他不备的时候要他的命。郅君章想罢,向巨无霸说:“先锋大人,您收我为义子干儿,我是求之不得,老干爹磕头了。”说着,他磕了三个头。巨无霸没听出来,心中大悦,说:“萧直达,我暂派你为十二元辰官之中的巳时官。”原来古代军营之中没有钟表,有十二个武职官各管一个时辰,到了时辰当差,他们是一昼夜当完了。巨无霸叫郅君章为巳时的元辰官,郅君章磕头谢恩。然后巨无霸退了帐,有人把矬子安置在十二个元辰官的寝帐之内。

郅君章在营中当了这份差事,白昼不提,每至夜内,他叫人看着把衣服全都脱了,赤条条地连衣服全都放在被子内,把枕头亦放在被子内,什么靴子、袜子、帽子,一并收在被子里,谁看着都别扭。大众以为他黑夜之间在被内睡了觉啦,他乘人不备之时,将衣服又都在被内穿在了身上,用枕头把被子一支。从外头看着,好像他还在被内睡哪,其实他早溜出去了,要想去刺杀巨无霸。只因巨无霸夜内睡觉有人保护着,防守得严密,不易下手。到了第三天夜内,郅君章急得无法,要放火烧他们的粮台。他暗中出来了,带着引火之物,施展“燕子飞云纵”的功夫,蹿到了粮囤上,把火点着了。别人看不见,因为粮囤太高。他点着了火之后,悄悄地回去,在寝帐内安歇了。不到顿饭之时,火光大作。粮台上的兵丁见粮台火起,吓得一阵大乱,赶紧禀报巨先锋设法救火。王莽的大营火起来了。

姚期正然着急哪,听着外边有动静,与马武、岑彭、杜茂等从屋内出来,站在院内往正南一看,见了一片大火,他心里痛快极了。马武刚要问他,是不是他的朋友放火烧的粮台,忽听见帅府大堂上擂动了聚将鼓。大家不敢怠慢,赶紧跑到屋内,顶盔贯甲,罩袍束带,拴扎什物,一干诸战将披挂整齐了。二通聚将鼓响,刀斧手、绑缚手、中军官、旗牌官齐聚大堂。三通鼓响,大帅邓禹与汉太子刘秀升堂,将士儿郎施礼参见元帅完毕,站立两旁。跟着南门守将就派人飞报军情:“南门外敌人大营粮台失火。”姚期心里这爱听就别提了。当时邓大帅问道:“姚期,这是你的朋友放的火吗?”姚期说:“大帅,没错儿,这是我的朋友放的火。”大帅说:“既然如此,本帅冲你的朋友给你立了这件功劳,将功折罪,本帅赦你无罪。从此好生当差,倘若再犯,定斩不饶。”姚期叩头谢恩。大帅邓禹说:“列位将军,你我到南门城上登高一望。”众将说声:“遵令。”邓大帅立刻同着刘秀,率领将士儿郎离了大堂,帅府门外上了马,齐催坐骑,各抖丝缰,穿街越巷,遘奔南门。到了南门,马道口下一齐下马,君臣将帅顺着马道上城。到了城上往南一望,只见敌人大营火光冲天,照耀如同白昼,人声呐喊,吵嚷不止。

原来先锋官巨无霸得报大营起火,他立刻传令升帐,派左军战将四员去查左营,右营战将四员去查右营,前军战将四员去查前营,后营战将四员去查后营。如若兵将有私离汛地,自相惊扰者,勿用请令,就地正法。然后又派五百名弓箭手速往前营营门埋伏,防备昆阳汉兵杀出。分派完毕,然后才派人救火。大营粮台失火,巨无霸调动有方,并不怎样。少时,有人禀报:“粮台失火,粮台官畏罪自刎而亡。”巨无霸大惊,暗想:粮台失火,损失不轻,自己亦有失于防范之罪呀。立刻派人去调查失火的原因,等着调查明白,好写公文禀报全军统帅三齐王苏献。火快救灭啦,亦没调查出来是怎么失的火。

巨无霸没调查出来,这营内还有一字并肩王徐世英哪。这徐世英精于奇门遁甲,他占了一课,失火的原因是有奸细隐伏营中乘机放火。徐世英带着亲随人等来到中军大帐,见了巨无霸。落座之后,向他问道:“你可调查明白粮台怎么失的火吗?”巨无霸说:“还没有调查明白呀。”徐世英说:“孤家用九军奇门课卜筮明白,这火是有奸细隐伏我营,被他放的火。你这里可有生人吗?”巨无霸说:“生人倒有一个,他才来三天。据我想,这人办不了这样的大事呀。”徐世英说:“你且把这人唤来,孤家观看,察言观色就能看得出来是他不是。”巨无霸吩咐一声:“唤萧直达进帐。”值日的旗牌官到了元辰官的寝帐,见郅君章在被内睡觉哪,呼噜呼噜睡得挺香。旗牌官唤道:“萧直达,先锋大人唤你进帐呢。”那郅君章在被内听见了,装没听见,还是打他的呼噜。旗牌官叫他不应,急忙回到帐内,向巨无霸回禀道:“先锋大人,萧直达睡得挺香哪,呼之不醒,叫他不应。”巨无霸吩咐:“将他连床榻一齐搭至帐内。”旗牌官遵命,带了两名兵丁出了中军帐,不到片刻之时就将郅君章连人带床榻一并抬来,往帐内一放。巨无霸命兵丁们叫他,郅君章还是不醒,装睡觉。急得旗牌官用手一掀棉被,徐世英与合帐之人观看,只见郅君章赤条条地在床上。他觉着一冷,一骨碌爬起来,往床上一坐,两只小手儿一抱肩,假装冻得哆嗦,两只小眼睛直翻白眼儿。徐世英见他这瘦小的人,很是纳闷儿,总想着他干不了这么大的事儿,有不了那么大的来历。正在这时候,忽听营中一阵大乱,喊杀连天,不知道营中又出了什么事了,吓得合帐之人俱都失惊。

跟着有人进帐回报:“有个熊似的人手使月牙铲杀入我营,兵将们拦挡不住,损伤了不少兵将。”巨无霸吩咐一声:“鞴马。”又命人将那郅君章抬了回去。徐世英在这紧急之时,由他的护卫人等保护着回奔寝帐去了。巨无霸率领副牙将和大众武职官员中军帐前上了马,亲兵小队们打着灯笼,举着火把,顺着声音遘奔后营。到了后营,见有一员战将,胯下马,掌中铲,杀得他们兵将乱窜乱跑。巨无霸勒马停蹄站住了不走啦。亲兵小队散开了,众战将如同众星捧月一般拥着巨无霸。合营的兵将望见了空中高悬大灯笼,灯笼上有“正印先锋”四个大字,正中间斗大的“巨”字,知道是巨先锋来了,呼啦一声往四外一散,正当中闪出了闯营的敌将。

巨无霸与众将观瞧,跨马持铲的这人跳下马来足够丈一之躯,长得膀大三停,大扇面似的身体雄壮已极,面如黑锅底,两道扫帚眉,一双怪眼,秤砣似的鼻子,高颧骨,大嘴岔,连鬓络腮的钢髯在腮边扎里扎煞。头上无盔,身上无甲,脑袋上的头发披散着,搭在肩头之上。十月的天气,他一件棉衣没穿,只有一身短小的夹衣,身上露出汗毛足有二寸多长。胯下马癞麒麟,手中拿着一条镔铁月牙方便铲,愣愣的,横横的,甚为威武。巨无霸不看便罢,仔细一看,认识此人,他是南阳富春山青岫观里烧火的。凭他个不会武艺的人,亦敢杀入我营?巨无霸冲冲大怒,催马摆刀直奔于他。

书中暗表,这使铲的人姓任名尚,字普良,他是南阳宛城县的人氏,是亲兄弟两人。他排行在大,他兄弟名叫任光,字普照。现在他兄弟保了刘秀,在昆阳城内当差哪。当初任尚弟兄父母去世的时候,留下数顷良田,家道饶裕,只因大爷任尚天真烂漫,任什么不知,糊里糊涂,虽不好嫖好赌,只要有了金银,有多少他能花多少。任光是个读诗书明礼义的人,怎好难为他哥哥,又怕把田产花尽了,全家老幼断了生路,请出来许多的亲友,和他哥哥分家度日,将田产各分一半。不到一年,任尚就把他的产业卖得一干二净。他没有钱花了,就找他兄弟任光去了。任光手足情义最重,他哥哥找他哪一次也不空,十两八两的银子到了任尚的手内,三五日就花完啦,任光亦供不起他这样的花法。后来任尚再找任光,任光不给他钱,叫他在家吃饭,吃饱之后要钱没有。任尚有了气啦,从此再不找他兄弟。大丈夫疼痛能耐,饥饿难忍。任尚急了,在街上抓吃抓喝,吃完了讲横,谁有力气谁打人,打不过人家,就挨你几下。闹的回数多了,有人告诉了任光,说他哥哥任尚在外边抢吃的。又有人劝任光,别不管他,终究是一母所生。任光说:“我不是不管他,他不见我呀。你们诸位若是看见他在哪里,多受点儿累,给我送个信儿,我把他让到家里,亦就好啦。”这天任尚在宛城县北门外桥上坐着哪,有人看见了他,跑到任光家中告诉了任光,任光赶紧来找他哥哥。这任尚看见他兄弟来了,他虽是浑人,却亦懂得寒碜,自己在外头抢吃抢喝,给兄弟丢了人啦!如今他兄弟来了,他觉着有愧,撒腿就跑。任光大声喊叫:“哥哥你回来,兄弟有话跟你商量。”任光连喊带追,追出多远去,亦没把他追上。任光无法,亦就回家,日后再说吧。

任尚怕被兄弟追上,一口气跑出二十多里路。他还怕任光找他,他躲在山里去了。到了山里可糟了,连个卖吃的亦没有,把他饿得受不了啦。忽然山中起了一阵怪风,顺着风一声吼叫,来了一只斑斓猛虎。要换个人得吓得魂不附体,惟有任尚他见了猛虎不惟不怕,大踏步奔了猛虎。那猛虎见了人,如何能放?常言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它向任尚恶狠狠地扑来,任尚往旁一闪,老虎扑空了,用胯一撞任尚,把任尚撞出多远去,摔了一个屁股就地。任尚气往上撞,猛虎又奔过他来。任尚见虎扑到了,他把身形一闪,老虎又扑空啦。任尚一伸手将老虎的后腿抓住了,运用通身的膂力把猛虎抡得四爪离地,扑通扑通地摔起来。这猛虎被他摔得晕过去了。他两只手抓住了老虎皮,用力往两下里一扯,嗑哧一声,竟将老虎皮扯开了,一脚踏住了老虎,一手扯老虎皮。老虎将要缓醒过来,又将它活剥了皮啦,这只老虎一命呜呼,丧在他手。他饿得难受哪,生吃老虎肉,吃饱啦,把死老虎往身上一扛,走至山中,趴下咕噜噜喝一气凉水。亦就是他那身体,生吃老虎肉,吃饱了喝一气凉水,这要换个别人非得生病不可。这任尚生人以来,直到如今还没得过一回病呢,他把一只老虎三天吃得只剩下一个虎头、四条腿啦。他亦不该挨饿,这天富春山的隐士高贤严子陵从这里路过,看见了他,向他问道:“你可是任尚吗?”任尚说:“是呀。”严子陵问道:“你可认识我吗?”任尚摇头道:“不认识。”严子陵说:“你兄弟任光是我的徒弟,你不要在山里啦,跟我到观内当长工去吧。”任尚此时正无着落哪,便跟着严子陵去了。

严子陵把他带至观内,叫他给观内挑水、挑柴草、烧火、涮锅。任尚的膂力过人,他一个人挑四桶水,干两人的活儿。要是扛粮的时候,他一只胳膊夹一个口袋,两肩上扛俩口袋。别看他干活儿干得多,吃饭还吃得多哪,他一人能吃三四个人的饭。这庙内有一口大铜锅,每天夜里四更天熬粥,这锅粥熬得了,够五六十人吃的。熬粥的时候,是任尚挑水,另有两人烧柴禾。任尚站在一个高凳儿上,使一个大铲在粥锅里搅粥,不叫粥粘了锅底,他一人就成。这个活儿若换别人哪,四个人也干不了。

这任尚在富春山青岫观里当长工的时候,巨无霸因为打死一条人命,逃在富春山避难,他住在观内,见过任尚。可谁亦不知道任尚会武艺,都知道他有膂力,是笨力气。那观中的当家的田备立每至夜静了,把任尚叫到了一个僻静的所在,教给他练习镔铁月牙方便铲。直把三十六式全都练会了,田备立又用刀枪棍棒和他过家伙,都能过招了,整整一年之久,田备立把功夫教成了。这天严子陵和田备立商议,任尚的武艺已然学成了,如今汉太子大兵在昆阳城哪,正在用人之际,可以叫他去投奔刘秀,给国家出力报效。师兄弟商议好啦,严子陵给他一匹马,五两银子作为路费,告诉明白,叫他去往昆阳投奔刘秀,并且告诉他,他兄弟任光亦在昆阳刘秀的营中当差哪,又哄他到了刘秀那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任尚听着很是高兴,他很愿意去找他兄弟。于是任尚带着五两银子,胯下马掌中铲,遘奔昆阳城。

任尚这天走在路上遇见两个武将。一个穿青挂皂,一身镔铁盔甲皂征袍,胯下乌龙马,手持皂缨枪;一个穿白挂素,一身亮银盔甲,掌中一条画杆方天戟,胯下银鬃马。这两个人背后俱有护背旗,不是王莽的战将,是汉营的武将。穿青挂皂的名叫周宗,穿白挂素的名叫陈起。这陈起、周宗是胡阳城守将杜颜部下两个大将。如今王莽的数十万大军围困了昆阳城,杜颜怕昆阳城汉将不够调遣,特派陈起、周宗到昆阳报号。这陈起、周宗都是勇将,哪个亦有几合勇战,只因听说王莽的先锋官巨无霸武勇绝伦,甚是可怕,若进昆阳得马踏数十万敌军大营。敌人兵将全都不怕,只有巨无霸甚为可虑。两个人恰巧在路上遇见了任尚,三个人彼此说明了来历,都是自家人。陈起、周宗又跟任光认识,遇上了任光的哥哥,三个人便可一路同行。

这天走得离着昆阳城近了,陈起、周宗向任尚说道:“咱们要进昆阳城,可得马踏敌人的大营,才能进得了城呢。”任尚说:“不要紧,进了王莽的兵营,足杀一气,亦就过去了。”周宗说:“王莽的先锋巨无霸你不怕吗?”任尚说:“巨无霸我认得他,高高的身量,我不怕他,如到了敌营遇上了巨无霸,你二人别管,俺跟他一战便可成功。”陈起、周宗听他所说,暗暗欢悦。三个人这天夜内来至昆阳城南,一过兴龙岗,就望见了王莽的兵营,见敌营万盏灯火齐明,听敌营一阵大乱,火光大作。三个人勒马停步没敢进营,不知敌人大营怎么起了火啦。后来见敌营火将熄了,任尚在前,陈起、周宗在后,催开了坐骑直奔敌营。三个人杀到敌营之内,任尚这条月牙铲使开了,向敌军大杀大砍。王莽的兵将呐喊声音:“把他三个人围上!”任尚大喝一声,抡开铁铲,杀得他们人头乱滚,挨着就死,碰着就亡,无人是他的对手。陈起、周宗枪戟向敌军乱扎乱刺,王莽的兵将挡不住三个人,纷纷往后倒退,让路于他们。三个人且战且走,由后营杀至右营外边啦,忽见对面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耀如同白昼,二百小队雁翅排开,正当中有盏大灯笼,上书“大新军正印先锋”字样,当中间斗大的“巨”字,灯笼前边偏副牙将众星捧月似的围着巨无霸。陈起、周宗见巨无霸人高马大,刀沉力猛,心中不安。那任尚在南阳富春山青岫观内看惯了巨无霸,很是不以为然,催马抡铲,赶奔巨无霸。

巨无霸见是任尚,认得他是青岫观内扛长工的,轻视于他,想他有膀笨力气,又不会武艺,哪能把他放在心上,拍马直奔任尚。巨无霸问道:“来的可是任尚吗?”任尚说:“正是。”巨无霸问道:“你为何杀入我营?”任尚说:“俺来找刘秀,他那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巨无霸听他这么说,料有别人指使他来的,忙道:“任尚,你不用去找刘秀,你要在我营里当差,亦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任尚说:“不成,你的话俺不相信。”巨无霸说:“你不在我营当差,难怪我要用刀伤你了。”任尚说:“小子,你来试试。”巨无霸大怒,举起刀来向任尚便砍,任尚右手攥着铲杆,要凭单臂之力接他这一刀。巨无霸原就知道他不会武艺,又见他用一只胳膊来招架,那口大刀可就真砍下来了。眼看着大刀砍在了铲杆之上,任尚那铲头竖起,月牙儿冲上,大刀顺着铲杆而下,巨无霸的大刀可就砍空了。刀空了,他那铲头可到了巨无霸的脖项了,巨无霸要用刀招架可就来不及啦。他一急,死里逃生吧,右脚甩镫,人往左边一倒,扑通一声,摔下马去,摔下来摔不死人。任尚这铲没砍着,巨无霸的马亦落荒而走。

巨无霸摔在了地上,头冲南,脚冲北,面冲着天。他想要翻身爬起来,那任尚哪里能容,用月牙儿照着他的下颏儿恶狠狠便是一下。当时巨无霸手下偏副牙将见状大惊,要救巨无霸已然来不及了。那任尚马后的陈起、周宗见任尚有这样的本领,能把巨无霸治下马来,心中很是钦佩于他。当时任尚这月牙儿眼看着杵在巨无霸的下颏儿啦,那巨无霸手掌在地,用力与脚后跟一退,如同蛇蜕皮似的,月牙儿杵在地上。任尚大怒,接连着又是两下儿,都被巨无霸躲开了。后边的陈起、周宗看着着急,暗道:笨货,用月牙儿杵膀子不成,用那头儿一拍,大铲拍上人头就得碎了。忙着向他喊嚷道:“使那头儿。”任尚听陈起、周宗喊嚷,他调过铲来要使这头儿啦,铲头冲下,月牙儿冲上,回头去问道:“使哪头儿呀?”只听噗哧一声,可糟了,他的铲头铲在马脖子上,把自己的马脑袋给铲下来了。扑通一声,马倒在地上。任尚分开双腿,脚踏实地。再看那巨无霸呀,他已经爬将起来,往北跑去。

巨无霸往北一跑,兵将看他盔歪甲斜,袍带皆松,周身是土,十分狼狈,无不惊讶。陈起、周宗眼看着煮熟了的鸭子又飞了,心里后悔得了不得。当下任尚马没有了,他在步下动手吧。他还直埋怨陈起、周宗:“你们叫我使这头儿,把马脑袋亦砍下来啦,你们不管了吧!”陈起、周宗说:“别废话了,咱们快走吧。”任尚在前,二人在后,杀奔敌人的右营去了。别看马匹没了,他在步下使开了月牙铲,亦是一样勇猛,只是两条大腿没有四条马腿走得快当吧。当下三个人且杀且走,虽然王莽兵将拦挡不住,亦累得三个人通身是汗,周身是血,血染征衣。三个人杀到了敌人的前营,离着营门不远,不见有人阻拦,三个人放心大胆地走吧。忽听见一声炮响,闪出五百儿郎弓箭手来,个个抽弓拔箭,认扣填弦,纷纷放箭。当下三个人被弓箭手围上了。陈起、周宗大惊,道:“不好了!”那箭若飞蝗,射奔三个人。陈起、周宗仗着有盔甲在身,只要能护马就得了。任尚无盔甲,眨眼之间,那身上中了二十余箭了。三个人被困箭林之中。

却说巨无霸跑至辕门之内,立住了脚步回思往事,愈想愈怕,自己埋怨自己,不该轻视任尚,几乎丧命。有人给他把刀扛了来,马亦拉了来,他才把盔正了正,勒甲绦紧了紧,身上收拾紧衬利落,拢丝缰认镫扳鞍上了马,手持大刀,要去再找任尚和他拼命一战。他怕这任尚到了昆阳城中,有邓大帅驱使他,将来是他们的仇敌。忽听北边喊杀连天,有人飞报军情:“姚期、马武、岑彭、杜茂杀入前营。”

阅者若问姚马岑杜四先锋为何杀入巨无霸的大营?前文书已然表过,巨无霸大营粮台失了火,刘秀、邓禹带着先锋、众将在南门城上观望敌营火势,看到敌人营中火势已然消了,忽听敌人大营一阵大乱,喊杀连天,战鼓之声达于城上。刘秀问邓禹道:“元帅,敌人营中火已灭了,为何又乱了呢?”邓禹说:“大概是我军武将前来报号,如今你我君臣大队人马被困城中,南阳、胡阳、棘阳、颍阳等处守将知道了,一定会派将前来的。”刘秀说:“如若来了孤家的战将,闯在敌人营内不是他们的对手,如何是好呢?”邓大帅说:“此事不难,我派人把他等接应进城。”说着话,邓禹传令:“姚期、马武、岑彭、杜茂四先锋急速出城,到敌营看看来的是不是汉将,如若来的是汉将,务必救进城来。”姚期、马武、岑彭、杜茂说声:“遵令。”一齐下城,马道口下,四个人上了马,各擎利刃,来至南门,吩咐一声:“开城。”门军立刻撤闩落锁,将城门开开,四个人催马出城,扑奔敌人大营。

王莽军中前营小校带着二百兵把守营门,听见对面有马踏銮铃之声,吩咐:“预备。”弓箭手抽弓拔箭,认扣填弦,小校大声喊:“自己人,口令!”姚马岑杜四先锋并不作声,催马前进。只听前边乱箭齐发,他们把军刃耍欢了,拨打敌兵的雕翎箭。四个人冒箭而入,杀进了营门,各道名姓,向敌兵大杀大砍。姚期这条大枪施展开了,扎得敌兵纷纷倒地;马武、岑彭这两口刀杀得人头乱滚;杜茂的叉一摆,近了的用叉就叉,离着远的用叉把儿便打。四个人催马在敌军中横冲直撞,好似虎荡群羊。王莽的兵将们拦挡不住,呐喊声音:“了不得呀!好厉害呀!姚期、马武、岑彭、杜茂四先锋啊!”四先锋所到之处,敌军纷纷倒退,闪出了走道。四先锋杀到里面,只见有五百儿郎弓箭手四面射箭,正围着陈起、周宗、任尚放箭呢。四先锋一到,大杀一气,杀得弓箭手们乱窜乱跑。陈起、周宗虽有点儿伤,并不要紧;任尚周身是箭,好像刺猬一样了。陈起、周宗见四先锋杀来把他们救了,大声喊叫:“四位先锋大人,我们累不了啦,头里走吧。来的使铲之人是任光的哥哥,千万把他救进城去才好!”姚期、马武、岑彭、杜茂说:“是啵。”陈起、周宗往北杀去,他二人杀出了敌营,遘奔昆阳南门去了。四先锋分为前后左右,将任尚一围,往外救他。敌人的兵将惧怕四先锋之勇,围着老远的,净嚷嚷,不敢过来。任尚举着铲慢慢地往北而走。四先锋见他身带重伤,还能走道,很不怕疼,真是钦佩于他,又见他走得很慢,唯恐怕巨无霸追来,那巨无霸此时正要从后营往前营来捉拿他们。亦是恰巧,后营又有了喊嚷杀声,乱将起来。巨无霸不知后营又有了什么事啦,催马往南,带着偏副牙将往后营而来。到了后营,他人高马大,远望他的兵将正围着三员汉将动手呢。巨无霸喊嚷一声:“我兵闪开了!”他的兵士们往四外一闪,当中间闪出来三员汉将。只见这头一个人,远瞧好像一座黄金塔,头戴金盔缨儿洒,身披一副黄金甲。护心镜亮似月,鱼褟尾正是俩,坐下一匹黄骠马。看面貌亚似琉璃瓦,金瓜槊真可把,一杵能死仨,一砸能死俩。巨无霸见这员汉将身体雄壮,手使一杆金瓜槊。后边那两员汉将,一个金甲红袍,紫面貌,胯下马,手中擎着一对金鞭;一个银甲白袍,白方面目,手中擎着一对银鞭。

书中暗表,这三个人是来闯营入城报号的,使金瓜槊的是棘阳城守将马成,那两个使鞭的是南阳城守将殷洪之子殷文、殷武弟兄两个。那殷洪是刘秀岳父,听说王莽数十万大兵围困昆阳,不放心,派二子殷文、殷武到昆阳城报号。这弟兄两个走在了途中,恰巧遇见了马成亦来报号,他三个路遇一同而来,杀入营中。

巨无霸催马奔了马成,问道:“尔是何人,敢来马踏我营?”马成说:“你要问我,我在汉太子驾前称臣,棘阳关守将马成是也。尔就是巨无霸吗?”巨无霸说:“然也。”马成用槊便砸,巨无霸用刀招架,两个人动起手来。殷文、殷武催马就走,从巨无霸左右过去了,巨无霸的偏副牙将截住厮杀。殷文、殷武把平生所能施展开了,向敌将抡开了鞭,如同打乱劈柴一般,敌将没挡住,被他二人杀过去直奔左营去了。马成这条金瓜槊与巨无霸杀了三四个回合,未分胜负。巨无霸还是真佩服他,这身功夫够上将之勇。马成见殷文、殷武走了,他亦无心恋战,催马往北,舍了巨无霸,追赶殷文、殷武去了。

巨无霸哪里肯舍,将要追赶马成,忽听背后有人大喊:“巨无霸,尔往哪里走!”巨无霸回头一望,只见又来了一员汉将,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头戴一顶荷叶镔铁盔,嵌明珠镶异宝;铁抹额,双腮抱;乌油甲,龙鳞绕。内衬一件皂征袍,蟒翻身,龙探爪,浑铁钩,三环套;护背旗,背后飘,乌油靴,云跟绕。坐下马,乌云豹,唏哩哩,连声叫。看身材,一丈高;看面貌,天生皂,两道眉,入鬓角,大环眼,光华好,半部钢髯颔下飘。方天戟,担鞍鞒,好似大蟒拦路叫。但凭出手不空回,敌人一见魂吓冒。巨无霸暗暗夸奖道:“这员将真将军也!”拨回马来拦住他,问道:“来将通名!”汉将说:“你要问俺,在汉太子驾前称臣,官拜颍阳守将之职,姓樊名凯字世荣。”巨无霸说:“刘秀已然被困孤城,笼中之鸟、网中之鱼,不久就要被获遭擒。尔若知时达务,正好弃汉归新。如其不然,休想过去,刀头之下尔难讨公道。”樊凯大怒,用戟便扎,巨无霸用刀招架,两个人杀在了一处。樊凯这条戟使开了似条乌龙搅海,拼着命与他冲杀,一戟比一戟快,不让巨无霸还招。巨无霸和他杀了数合,未分胜负。樊凯说:“巨无霸,我是入城报号,并非列阵争杀。俺暂且入城,异日阵前必要你性命。”说着虚点一戟,往北便走,巨无霸在后便追。前边偏副牙将各摆军刃,要拦挡樊凯,这樊凯大喊一声,好似半悬空中打个霹雳一样,竟有一将吓得摔下马去。樊凯铁戟一抖,如同怪蟒出洞,扎下马来三四个人,杀得众将无不惊惧,闪开了道路放他过去,巨无霸在后还是追赶。樊凯往敌人左营而走,别看到哪里,哪里有人阻拦,这樊凯豁出命去了,莽军拦挡不住。他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上边动手,留神底下的绊腿绳、绊马索、梅花坑、陷马坑,一直杀到了前营。

那姚期、马武、岑彭、杜茂早把任尚救出营门去了,马成、殷文、殷武亦都冲出敌营。天光似亮不亮的时候,樊凯出了敌营,他算末一个。汉将们入了昆阳南门,门军将城门锁上,邓大帅、刘秀已然率领众将回归帅府,升堂办公了。

陈起、周宗到了帅府,将马匹交与兵丁。二人进了仪门,大堂之上拜见元帅。施礼已毕,他们将奉胡阳守将杜颜之命前来报号之事,与在途中遇见了任尚一同闯营的情形详细回明。大帅说:“你二人为国勤劳,真忠臣也。”命他二人暂去歇息。少时马成、殷文、殷武也到了大堂之上,向元帅施礼,禀明前来报号之意,大帅邓禹命他三人也下去歇息。姚马岑杜四先锋到了大堂,向元帅回明搭救任尚之事,元帅吩咐叫他四人退在一旁,四个人往旁一站。大帅与刘秀只见任尚持铲而入,那身上的箭犹如草刺猬一般,他还能走动,真是条好汉。任尚走至大堂之上,问道:“哪个是刘秀啊?”两旁的众将无不吃惊,谁亦不敢直呼刘秀之名啊。见他这样憨憨傻傻的样子,任光看着真是有气,又见他受了这样重伤,实在难过,手足之情,几乎落泪。刘秀并没嗔怪,冲他说道:“孤便是刘秀。”任尚说:“我来了,你这儿能给大碗的酒喝,大块的肉吃吗?”刘秀说:“你听谁说的呢?”任尚说:“富春山的老道严子陵。”刘秀这才明白他是隐士打发来的,忙道:“我这里能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任尚说:“好吧,我不走了,在这里啦。”

大帅邓禹亦知道他是个浑人,礼节不懂,还能怪罪他吗?吩咐军中的医官先给他调治伤痕。医官用铁夹子将箭都给他拔下来,慢慢地给他上了止疼消肿的药品,用布缠好了。然后任光给他哥哥施礼,任尚看见他兄弟,说:“你亦在这里呢。”任光说:“是,哥哥你觉着怎样?”任尚扑通一声栽倒在地,竟晕了过去。任光大惊,赶紧把哥哥扶起来,窝腰盘腿,撅砸捶叫,好容易任尚才缓醒过来。大帅说:“他疼得难受,搭下去好生调治。”兵丁们将他搭走啦。跟着樊凯来到了大堂上,向元帅施礼回禀明白,大帅说:“你来报号甚好,留在昆阳听用。”樊凯说声:“遵令。”往旁一退。大帅办完了公事,随即退堂。

自从这回汉将大报号之后,天气严寒,大帅邓禹命兵丁们往城上担水,将水泼在了城上,冻水成冰。王莽的兵将见汉城泼水成冰,这座昆阳城如同冰桶一样,无法攻取了,只好围着吧。城上的汉兵支搭帐篷,虽然朔风凛凛,有帐篷遮避,足能御寒了。两国人马严加小心,各不相犯。

过了一个月有余,这天大帅邓禹无事,向姚期问道:“你这个朋友能把敌人的粮台烧了,总算武艺出众,给你立功赎罪啦。他现在是在敌人营里呢,还是走了呢?”姚期说:“这事俺不知道。”邓大帅说:“今天闲着无事,你去传令,点兵三千,南门外和巨无霸一战,你可以到了阵前探探巨无霸口吻,就知道你这朋友走了没有。”姚期说声:“遵令。”出去点兵。三千人马点齐了,大帅邓禹与刘秀带着一干诸战将出离了帅府,辕门之内上马,三声炮响,冲出了南门。离着南门不远,三千大兵将阵势摆开,喊喝杀声,向敌人叫战。等了不到一顿饭之时,巨无霸亦率领三千人马出营列队。

两国人马阵势列圆了,姚期往对面观看,巨无霸的队内有没有郅君章。他见巨无霸的左边有匹马,马上驮着绿包袱,姚期猜疑着就许是郅君章缩成一团儿。原来郅君章身在巨无霸的营中,他总是想着将巨无霸刺死,一个月有余,亦没得了手。他得不着巨无霸的人头,是不愿意进昆阳城的。他今天随着巨无霸出兵,怕姚期和他说话,把身子缩成一团儿,不敢看姚期。姚期觉着郅君章火烧敌人粮台,总算是给自己立功赎罪啦,行刺不能成功,就不用多贪了,身在敌营,总是不便的。他想叫郅君章进昆阳,便催马出来,向巨无霸的大队里喊嚷道:“那马上的绿包袱是矬哥哥郅君章吗?”巨无霸听姚期如此喊叫,突然觉悟了:这个萧直达是个奸细。他扭项回头观看郅君章,郅君章忍耐不住,从马上跳下来,心中很不愿意,事已说破了,瞒不住了,和巨无霸一战吧,能把他治死才能进昆阳城,不然进了昆阳亦是无光彩。他伸手抽出棒槌来。

巨无霸向他问道:“萧直达,你可是汉营的奸细?”郅君章说:“巨无霸,你休当俺是萧直达。告诉你吧,俺的真名实姓叫郅恽,字君章,人称飞天大王。”巨无霸听他说破了,大惊,心中暗道:不好了,我巨无霸没被暗算,真是便宜。原来巨无霸听人传说过宝军山有两位侠义,能镇住赤眉军,一个叫立地金刀公孙述,一个叫飞天大王郅君章,可是闻名没见过面的。今天郅君章说出真名实姓,巨无霸是愈想愈后怕呀。当下郅君章向巨无霸说:“你身躯雄伟,武艺高强,不明顺逆,扶保王莽,吃贼臣的俸禄,是无耻之徒,不明礼义之辈,俺非要你的性命不成!”

巨无霸大怒,用刀便砍,郅君章往旁一闪,大刀就砍空了,用刀横着一扇他,郅君章丹田吸气,往起一蹿,把身体纵在空中。巨无霸抬起头,只见郅君章脚冲天,头冲下,用棒槌向自己打来。郅君章如同燕子一样,这手功夫叫“燕子飞云纵”。小棒槌打奔巨无霸脑袋,喊嚷一声:“打香炉!”巨无霸这口合扇板门大刀,刀头如同一扇街门大小,向郅君章就扇,若是扇上,就得筋断骨折。眼看就要扇上了,忽然郅君章没有啦。巨无霸很是纳闷儿,左右观看,前后瞭望,并无人影儿。郅君章藏在哪里去了呢?忽听大队兵将有人喊嚷:“先锋啊,那郅君章呀,他藏在你的马肚子底下了。”巨无霸这才知道,郅君章在他马肚子底下哪。原来郅君章有这种功夫,能在马肚子底下藏着,马跑他跟着。巨无霸知道了,郅君章亦藏不住啦,用右手的棒槌打巨无霸右脚,啪的一下,打个正着,疼得巨无霸直咧嘴,用刀 第二十二回 郅君章怒战赤眉 向他一杵。郅君章滋溜又跑到马的左边,用左手棒槌打在巨无霸的左脚上,啪的一声,打得巨无霸疼痛彻骨,用力往马的左边一杵,没有杵着。郅君章滋溜又跑到马的右边,照他右脚给了一棒槌。巨无霸大刀奔右边,他跑到左边又一下。左右抡开了小棒槌,足这么一打他的两脚,疼得巨无霸哇呀呀的怪叫。郅君章形如猫鼠,恰似猿猴,滴溜溜乱转,巨无霸的大刀永远杵不着他。

大帅邓禹与刘秀和将士儿郎见郅君章有这么好的功夫,无人不服的。姚期马归队内,邓大帅问道:“这就是你的朋友吗?”姚期说:“正是。”大帅问道:“他叫什么?”姚期说:“他姓郅名恽字君章,人称飞天大王。”大帅说:“可是威镇赤眉军,宝军山的二侠吗?”姚期说:“正是此人。”大帅向左右说道:“你们不要看他身躯短小,我军的武将是无人能敌的,那日放火焚烧敌人的粮台一定是他了。”当下汉兵将帅看着郅君章与巨无霸动手,打他的两只脚,人人痛快。巨无霸自从出世以来,谁亦没这么打过他,气得他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可又没有法子治他。两个人马上步下动着手没结没完的,忽见那天上阴云渐沉,不多时变了宇宙,天空刷刷刷落下柳絮一般,鹅毛片片,下了大雪,眨眼间遍地皆白,改变了天地,银装世界了。大帅邓禹有心叫郅君章不用战巨无霸,先归队,然后入城,同着刘秀酒宴摆上,款待义士,求他帮助灭王莽,因此吩咐一声:“鸣金。”

仓啷啷锣声一响,理应当郅君章归队。可郅君章是个惊动天地的人物,他要弄不死巨无霸,觉得对不住朋友,是不入城的。他听见了汉兵队内鸣金,心中暗道:我一不在刘秀驾前称臣,二不在汉营当军。我来了是帮忙儿,我的行动是自由的,不怕这闻鼓则进、鸣金则退的军令,这军令我是不服从的。大帅见鸣金,郅君章亦不回来,他就急了,向姚期说:“天降大雪,我要撤兵入城了,你这朋友怎么办呢?”姚期说:“请元帅撤兵入城吧,他是一蹿就能上城的,城墙挡得住王莽的兵将,挡不住他。”大帅听着有理,这才传令撤兵入城。三阵锣响,汉兵撤进了昆阳南门,门军将城门关上,上了闩锁。君臣将帅下了马,顺着马道上了城,在南门城上向南观看,不见郅君章了,只见那地上有个小白雪人跳跳蹿蹿和巨无霸动手。这雪也是愈下愈大,足有三四寸深了。忽然郅君章大声喊嚷:“我要走了!”眼看着一个雪球儿似的车轮走了,这郅君章回归宝军山去了。再要下山得到他四十五岁,二下宝军山搭救雪天王贾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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