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演义

《东汉演义》讲述西汉末年王莽篡位后,汉太子刘秀率领员云台大将兴兵伐王莽,及东汉十二帝的更替。着重讲了光武中兴的故事,奸臣暗害刘秀,光武帝二次中兴汉室。本书按照《全汉志传》、《两汉开国中兴传志》的架构来写,内容有一定的补充。

第二十七回 贾君文拖肠大战

贾复来到兴龙岗上,把马勒住了,往王莽大营一看,万盏灯火齐明,如同满天星斗落在了尘埃。贾复心中暗道:马踏敌人大营,要是这时候就走,他们全都精神满、锐气足;后半夜入敌营,他们全都睡眼朦胧,杀他们就容易了。唉!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还不舍死忘生地报号,以报刘秀昔日救命之恩,等到何时?想罢了,把马一催,由兴龙岗上而下,直奔敌人大营。

贾复离着敌人的营门近了,敌人就听见马踏鸾铃的声音,营门小校呐喊一声:“放炮!”咕咚一声炮响,跟着前、后、左、右、中五营前后左右四哨刁斗上的兵丁都敲打起来。刁斗传声,眨眼之间,合营的兵将都知道了有报号的汉将要闯过他们的大营,他们全都准备好了。贾复未入敌营,就见从营门里冲出一支人马,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耀如同白昼,约有五百之众雁翅排开,当中间闪出一员大将,勒马横刀。这员大将约有九尺之躯,脑袋大,项短脖粗,胸宽背厚,面皮微紫,粗眉大眼,短胡须。头戴紫金狮子盔,身披紫金甲,内衬红袍。胯下枣红马,手中擎着一口大刀。背后有人挑着一盏大灯笼,上边有个斗大的“陈”字。此人是大刀陈茂,巨无霸帐下的大将,派他把守营门。有了动静,他立刻率兵出来迎敌。人马把队列开了,他往对面观看,只见来将人高马大,胯下鳌头银雪豹,掌中一条画杆方天戟。

陈茂用手一指,道:“来将通名!”贾复说:“我乃汉将贾复贾君文,人称雪天王。你要知道我的厉害,急速躲开,放我过去!”陈茂气往上撞,用刀便砍,贾复横戟杆招架。他要往回撤刀变招,那贾复的把式招数高,眼疾手快,忙把戟一竖,用戟的月牙儿将他刀背钩住。二马错镫的时候,贾复往怀中一扯杆,然后往前一扎。那陈茂有多大能为亦不成了,噗哧一声,扎在了哽嗓咽喉之上,红光迸现,尸横马下,摔得大刀哗啷啷直响。五百兵丁往前一扑,要想以多为胜。贾复把戟一抖,扎得他们东倒西歪,拦挡不住,抱头鼠窜,往两旁一闪,当中间让出一股走道来。

贾复毫不费力撞进敌人大营,抖丹田一声呐喊:“王莽的兵将听真,在下银戟太岁雪天王贾复。尔等要知道贾某的厉害,急速闪开,放我过去;如其不然,叫尔等知道贾复的厉害!”王莽的兵将哪听他这套,把他围在当中,层层围裹,犹如七层刽子手、八面虎狼军,刀枪棍棒齐砍。贾复把马一催,横冲直撞,犹如虎荡羊群;画杆方天戟施展开了,挨着就死,碰着就亡,杀得他们乱窜乱跑,齐声喊嚷:“好厉害呀!雪天王贾复啊!”

贾复且战且走,闯进三道营门。他见对面有支人马,约有二百人,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耀如同白昼,当中间高挑一杆大灯笼,上边有字,是“五营都领军阎”的字样。灯底下有员大将,跨马持鞭。约有八尺之躯,白脸膛,皱纹堆垒,两道花白眉毛,花白胡须。头戴九头狮子闹银盔,九曲簪缨倒垂,四指宽勒颔带密排银钉,包耳护项。身披银叶甲,内衬素缎袍,四杆素缎护背旗,肋下佩剑。胸前悬挂护心宝镜,鱼褟尾两扇征裙,遮住磕膝护住腿。胯下银鬃马,怀中抱着一对银鞭。老迈年高,精神百倍,不弱于少年人。贾复见了他,心中大悦,暗道:我贾复胯下马,掌中戟,马踏敌人百万雄兵大营,遇见敌兵大杀大砍我不怕,只怕他营中的绷腿绳、绊马索、梅花坑、陷马坑这些埋伏。不用说外人不知道,就是他们左营的兵亦难测右营的事。唯有这五营都领军是辖前、后、左、右、中五营,这五营里的埋伏他是尽知,我叫他给我引路。我别把他的命要了,用兵器将他惊了走,他跑我追,他绝不往埋伏上走。他走哪里,我走哪里,绝不能受险。

贾复心里这么想着,那对面老将看着他有气,是非要把他拿住不可。当时把马一催,用掌中双鞭一指贾复,问道:“尔是何人,敢来独闯我营?”贾复通了姓名,他用鞭就打。贾复确实本领高强,艺业出众,用戟一指,戟尖儿就扎奔他的手腕子。他将双手鞭左右一分,贾复的戟乘势扎进来,还算手下留情,没扎他的哽嗓咽喉,戟尖儿照他的盔沿儿一挑,足足的劲儿,嘎巴一声,将他盔的勒颔带挑断了,嗖的一声,盔就飞了,吓得老将拨马就走。贾复喊嚷:“哪里走!”催马就追。王莽的兵将见老将败走,立刻让道,放他过去;贾复来到,就都挡住。那贾复把戟一抖,向拦他的兵将喊:“挡某者死,避某者生!”噼哧噗哧,乱扎蛤蟆一般,扎得他们抱头鼠窜。贾复追赶老将,始终没有落下,贾复是跟上他啦!老将随跑随留神,他见绊腿绳、梅花坑、陷马坑就躲。那贾复见他躲哪儿,亦不走那儿。两个人一前一后跑奔左营。

贾复正然追他,忽听对面一声炮响,有一面大灯笼在空中乱摇,灯笼上有字,是“总印先锋”四个小字,当中斗大的“巨”字。贾复猜到是巨无霸来了。书中暗表,初鼓以后,巨无霸升坐他的先锋大帐,办理军务大事。忽听营中大乱,刁斗传声,兵将呐喊。报事的小校进帐回禀:“有汉将贾复闯营。”巨无霸吩咐:“再探。”跟着又报:“大刀陈茂阵亡营门外。”又接着得报:“五营都领军阎明被贾复挑去了头盔,追奔左营去了。”巨无霸大怒,气得他烟生火冒,双眉倒竖,二目圆睁,身形一摇,抖得甲叶子哗啷啷直响。他厉声说道:“贾复是何人?敢来马踏我营,藐视我营无人,我亲自捉拿于他!”传下令去,叫外边预备。

号声一起,二百名亲兵小队齐队,马夫牵马,掌旗官黑夜提灯。巨无霸带领众将出离了中军宝帐,帐前上马,伸手摘下合扇板门刀,率领将士儿郎冲出左辕门,吩咐辕门紧闭,踏板撤去。原来闯营的敌将走前、后、左、右营能成,那中军大营是不能走的。东、西、南、北四个辕门外,一个大圆圈的梅花沟,沟里是刀子,埋在土内,刀头冲上。土围上尽是弓箭手,兵将出入沟上有踏板。这时候巨无霸传令,他过去就撤了踏板,关紧辕门,外人要想进去,除非是身长羽翼,插翅腾空飞过去。当时巨无霸顺声来截,正把贾复截住。

巨无霸叫二百亲兵一字排开,一干诸战将众星捧月一般拥着巨无霸,往对面观看。只见老将阎明盔没了,头发散乱,被人追赶下来。巨无霸很是有气,那阎明乃是军中的大将,除去先锋就属他了,还在自己百万军中叫人家追得这样狼狈。阎明看见了巨无霸,把心放下,奔到巨无霸马前,说:“先锋大人,末将无能,甘拜下风,在先锋马前领罪。”巨无霸冲他摆手,叫他躲开。再看这贾复,人似欢龙,马赛活虎,耀武扬威而来。

巨无霸横马挡住贾复的去路,大叫:“休逞刚强,可认识巨无霸吗?”贾复一看,巨无霸人大马大,刀大力大,向他问道:“尔是巨无霸?”巨无霸说:“然也。”贾复说:“我久闻你是个勇将,我不能敬重于你。”巨无霸问道:“怎么?”贾复说:“你多勇亦是屈身为贼,不明大义。自古至今,未有贼臣以下之贼臣受人敬重的。”巨无霸大怒,用刀劈头就剁,贾复只用右手攥住了戟杆当中,往上就接大刀。巨无霸暗笑:那沉重的大刀除非双手执戟才能接住,单撒手儿如何能成?说时迟,那时快,刀到了戟上,那贾复的马往左边一冲,戟杆一竖,大刀可就顺戟杆而下,贾复的戟头到了巨无霸的头上了。他招架不及,一低头,咔嚓一声,戟的月牙儿将盔缨割下,气得巨无霸哇呀呀怪叫,暴跳如雷。二马一错镫,贾复无心贪战,报号要紧,往北就走。巨无霸的偏副将、大小武职官员把他挡住。贾复大喝一声:“尔等闪开!”画杆方天戟一抖,似条银龙一般,扎死李金城,刺死马德永,抽断王师的右臂,将耿昌连人带马俱皆扎死。转眼间死伤了五六员大将。至此,谁敢拦他?众将一闪,叫他过去了。

巨无霸哪里肯放,率领将士儿郎在后便追。贾复马到哪里,都有兵拦他。他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浑身是胆,周身是眼,马跑欢了,向敌兵横冲直撞,扎、挑、拨、刺、钩、挂、连、环、削、劈、砍、掠,大杀敌兵,随走随动手,随杀随喊:“王莽的兵将听真,在下银戟太岁雪天王贾复。尔等若知道贾复的厉害,急速闪开!”被他伤的兵将不计其数。贾复之勇可称是百万军中第一将、盖世无双第一魁!他直由后营杀出来,巨无霸率领兵将亦追出营门。巨无霸是追赶他,一步都不放。如若到了昆阳,贾复叫城,城上的汉兵看见了追兵,就不敢开城,贾复就进不了昆阳城。他往下苦苦追赶,贾复回头望见,很是着急。

忽见从对面来了数十骑马,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有十数员挂甲的敌将,贾复大惊。就见由人群里飞出一匹马,马上一人,大脑袋,胸宽背厚,面如蓝靛,发似朱砂,两道重眉毛,颔下的胡须、压耳毫毛满是红的。头戴紫金五龙盘珠冠,身穿紫金甲,内衬绿缎色蟒袍,胸前护心镜,背后有八杆绿缎色护背旗,红头绿杆,上绣金龙,肋下佩剑,三叠鱼禢尾,两扇征裙嵌金钉,红绸子中衣,虎头战靴牢踏在一对紫金镫内,马上鞍韂鲜明。手中拿一口象鼻大刀,大声喊嚷:“汉将且住,孤三齐王苏献在此!”原来寿王王丰派他巡查四面,防备城中出兵。他走在城东,听着城南巨无霸大营喊杀连天,料着必是汉将闯营,就率领亲随赶来。走至昆阳城南,未入巨无霸的大营哪,他就见贾复如飞而至。苏献迎上去用刀便砍,贾复横戟招架。他要往回撤刀,贾复乘势要用戟的月牙儿掳他的刀背,他应当不让掳着,但他老奸巨猾,故意叫他掳着了刀背。贾复叫他撒手,如何能成?他连人带马有多大劲儿?他要拉着贾复走。贾复一看不好,手用力,脚用力,不叫他拉动。两个人的马全不动了,争持不下。贾复大惊!步下的把式蹿蹦跳跃,不能叫人抓住,抓住不赢就输;马上的把式家伙和家伙咬住,不赢亦输。要是家伙没咬住,施展开了,能敌多少人哪!

二人正在相持之时,渔人得利,这时只有帮助苏献的人,哪儿有帮助贾复的?由斜刺里来了王莽的一员战将,望见他二人争执不下,他挂了刀,伸手抽弓拔箭,认扣填弦,拉开了弓,这箭往贾复的哽嗓咽喉射去。他这支箭射出来了,那贾复的背后巨无霸到了,用刀就劈贾复。贾复到了这时顾前不能顾后的千钧一发之际,是一眨眼就没命,有多么危险哪!吧嗒弓弦一响,箭射出来了,只听扑通一声,一将坠马,犹如倒了一面山墙相似,摔得甲叶哗啷啷直响。

阅者若问坠马之人是谁?书中暗表,这箭没射在贾复身上。那贾复听着弓弦一响,往后一仰,那箭由面门过去。巨无霸人高马大,那支箭正射在他右肩窝下,疼得摔下马去。那射箭的武将见他那支箭没射中贾复,射在巨无霸身上,吓得他拨马就跑,不敢叫人知道那箭是他射的。苏献、贾复吓得亦各自摘开了军器,贾复就乘此时催马往北跑。巨无霸人摔在地上,马跑啦,他得追赶自己的马匹,顾不得追赶贾复。

三齐王苏献催马就追赶贾复,大声喊嚷:“汉将哪里走!”贾复心中着急,唯恐怕到了城下有敌将追赶,城里的邓大帅不能开城,必须得没人追赶,匹马单人到了城壕下叫城,邓大帅才能开城哪。当时一个急劲儿,将画杆方天戟一挂,左手一伸,从洒袋里拿出宝雕弓,右手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箭,认扣填弦,弓弦响处,这支箭不偏不歪,正射在苏献的身上,扑通一声,掉下马去。苏献后边的众将全都吓坏了,觉着贾复的箭法厉害,无人敢来追赶。大家将苏献救走,回归大营去了。

贾复见无人追他,放心大胆地遘奔昆阳城。人急马快,眨眼间马到了城下,勒住坐骑,往城上一看,黑暗暗灯火不明,空落落并无人声。将要问:“城上可有人吗?”他还没张嘴哪,忽听城上问道:“下面是什么人?”贾复忙问道:“说话者何人?”城上说道:“本帅邓禹。”跟着城上就点着了两个松木房椽子,用铁链子放了下来,悬在了城上,火苗很大,照耀如同白昼。邓大帅手扶着城墙往下一看,只见一员战将浑身是血,跨马持戟,勒马停蹄,立于城下。

大帅邓禹问道:“你是何人前来至此?”贾复说:“元帅,草民贾复,奉汉太子殿下千岁之命前来报号。”邓大帅问道:“你报号有什么呢?”贾复说:“如今汉太子殿下千岁由三江搬来了三十万救兵,在城南扎下了大营,备了一件公文,派我前来下书。”邓禹问道:“贾复,你为什么自称草民哪?”贾复说:“元帅忘记了吗?想当年奸臣王莽在长安城开科取士,选拔武状元,汉太子殿下不是与元帅同入长安吗?草民记得还有五位将军,马成、王霸、冯异、耿纯、耿弇。你们几位逛古洞祠,我与王霸打死了恶霸净街太岁张龙,我贾复被官人拿去,问成了死罪,汉太子千岁求吏部天官窦融将我搭救了。我到连升店内拜谢汉太子千岁时,曾与元帅相见。在那时我贾复曾向汉太子千岁说过,将来千岁如若兴师讨贼,我贾复愿效犬马之劳。如今汉太子千岁由三江搬来了救兵,路过双槐岭,我贾复在双槐岭投军,汉太子封我为引军将军,我是无功受禄,寝食不安,所以寸职未受,故称草民。”

邓禹听他所说,全都想起来了,心中暗道:不错,当初有这么回事,自己在古洞祠庙中还见过贾复力举千斤鼎。不过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如若这贾复是个君子还好,倘若是个小人,贪图王莽的富贵,假装好人,来诈取昆阳城,亦未可定。想到这里,忽然想起当初汉太子殿下带着姚期、马武、岑彭、杜茂往三江请兵之时,他曾把自己的一壶箭给了主公,两下里说明了,日后搬来救兵之时,派面生的战将前来报号,需有一支箭为凭。我可以问问他有箭没有,如若有箭便真,无箭便假。他向贾复问道:“你来叫城,可有凭据吗?”贾复说:“有箭一支,可为凭证。”邓禹问道:“那箭何在?献上城来。”当时有个兵丁用绳子系紧了个筐儿,由城上放下来。贾复伸手向那箭壶中去取箭,抽出一支箭,看了看,是“雪天王”;抽了一支,还是“雪天王”。一赌气,将一壶箭全都抽出来,支支箭上都是“雪天王”,并没有刘秀给自己的那支箭。

城上头的元帅邓禹与那王霸、冯异、马成、樊凯、殷文、殷武、王伦、祭遵、景丹、盖延、李忠、任光、坚谭、任尚、陈起、周宗等一干诸战将都往下观看,见贾复找不着那支箭,无不纳闷儿。邓禹问道:“贾复,你那箭哪?”贾复忽然想起自己曾射了敌人一箭,一定是将那箭射出去了,忙道:“元帅,我将那支箭射了敌人了。”邓大帅冲他微微一阵冷笑,说:“贾复,你敢来诈取昆阳城?”吩咐一声:“用砖瓦打下!”城上的汉兵立刻就用砖瓦往下直打。贾复把马闪出多老远去,心中万分难过,君子自责,暗暗埋怨自己不该粗心大意,把那支箭失了。不怨邓大帅如此对待,怨自己不好。贾复向城上说道:“元帅,请你暂息雷霆之怒,少发虎狼之威,请你在城楼之上等候。我贾复回归三江大营,再向汉太子殿下千岁要一支箭去,将箭要来了,我再来见元帅。”说罢,将马一圈,把箭全部装入壶内。贾复伸手摘戟,催马过吊桥往南而下。贾复要再闯敌营,回归三江大营面见刘秀要第二支雕翎箭,好再次闯营报号。贾复的马跑出没有多远,就听见正南方咕咚一声炮响,由王莽大营中冲出一支人马,挡住了去路。贾复大惊。

书中暗表,贾复到昆阳叫城,那三齐王苏献往东而去,巨无霸将马圈回来,他心中暗想:全军统帅寿王王丰言出法随,我把闯营的汉将贾复放过去,我的先锋官保不住事小,命没了是真的。大料着汉将贾复到昆阳城中报完了号,那邓禹一定得给他回文,叫贾复交令,我可以在营门等候于他。到了他来的时候,我巨无霸豁出命不要了,与他拼个强存弱死,真在假亡。想好了主意,巨无霸命他的兵将都在营门等候贾复,又命兵丁在老远瞭望,如若贾复来了,叫他们放信炮为号。故此贾复这次来了,一声信号炮响,巨无霸命兵将出来截杀。

灯笼、火把、亮子、油松照耀如同白昼,约有千数名兵丁左右排开,正当中闪出来巨无霸,大声喊嚷:“汉将贾复,巨先锋在此等候多时了,你还不下马受擒,等到何时?”贾复大怒,抖戟便扎,巨无霸合刀杆招架,仓啷一声,将戟撞开了。贾复大怒,运足全身之力,那戟如同怪蟒翻身一般,又扎回来了。说时迟,那时快,巨无霸赶紧把身体一扭躲他这戟,嘎巴一声响,那戟的月牙儿将巨无霸右胳膊的挂甲钩环挑断了。二马一冲,忽的过去,巨无霸那右胳膊上的勒甲丝绦可没断,仓啷啷,那片甲全都嘟噜在手腕上。巨无霸刚要把这片甲甩在地上,贾复圈回马来,抖戟就扎,巨无霸顾不得抖那片甲,就和贾复杀在了一处。贾复看着巨无霸右胳膊上有那片甲,很透着碍事,就招招进逼,不给他容工夫,就叫他那片甲在身上碍事吧。他往下一耷拉胳膊哗啦啦,往起一扬胳膊哗啦啦,巨无霸心里这份难过就别提了。若论他二人的武艺,巨无霸实是不弱,但他胳肢窝受过一箭之伤,这时候又有这片甲碍事,能为可就抽出几成去了。当时这两人各不相让,拼命死战,昆阳城上的邓禹与汉兵汉将全都看见了。邓禹见贾复与巨无霸杀到这般光景,绝不是假的,是真拼命了,料到贾复不是奸细诈城,一定是真的了,可是再往回叫他亦办不到了,只可在城上看着吧。

贾复把这条方天画戟施展开了,如同银龙戏水。巨无霸的大刀遮拦挡架,封得太严,毫无一点破绽。贾复只顾和他动手,刀去戟来,戟去刀来的酣战,却忘了自己的沉重,急得邓禹替他为难,吩咐兵将在城上擂动战鼓。当时城上的战鼓一响,贾复似有所觉,虚点一戟,拨马往南就走。巨无霸喊嚷一声:“我兵我将,休要放他过去!”王莽的兵将呼啦一声,挡住了贾复的去路。贾复大怒,把马一催,直撞过来。他把这条戟一拨,竖着为戟,横着为棍,扎挑抽打,眨眼间,受伤的和丧命的十数余人。没等到巨无霸追上,贾复的战马一冲,冲入营门了。巨无霸大惊,万亦不能放他,率领兵将往营里就追。贾复来过一回,再入他们的大营,轻车熟路,可就好多了,被他扎死的兵丁不计其数。他每至一处必然大声喊嚷:“王莽的兵将听真,今有汉将贾复闯营,尔等要知道银戟太岁雪天王的厉害,闪开了!挡我者死,避我者生!”他随喊随走随动手,马到处敌兵倒退,戟到处血花四溅。他真如生龙活虎似的,王莽的兵将拦挡不住,又被他杀出去了。贾复出了敌营,把马催开了,如同流星赶月般回奔大营。

离着大营近了,前边就问:“来者什么人?”贾复说道:“是报号的贾复。”他说着,马到了营门一看,弓箭手都用箭瞄着准儿哪,若是别人,就乱箭齐发了。一看是贾复回营,没人射箭。贾复穿营而过,到了辕门以内,望见了中军大帐,灯烛光辉,众将两旁环列。刘秀、李树业、马援、严子陵依然在座,并未退帐。原来贾复走后,这里的君臣将帅并未退帐。好嘛,人家贾复去拼命,他等歇着,良心上如何能安?大家正是在帐内等候于他。及至贾复回来,望见这君臣们如此,心中很为钦佩,勒住了坐骑,将画杆方天戟往马鞍鞒上一挂,甩镫离鞍下了马。亲随们将他的马匹接将过去,贾复说:“将马给我刷饮喂遛,少时间我还要乘坐。”随从们遵命,拉着马去喂遛不表。

却说贾复来到帐中,刘秀见他浑身上下尽是鲜血,知道他必在敌人大营拼命血战,不由得心中起敬,将身站起。贾复施礼,刘秀说:“贾王兄此去报号如何?”贾复说:“千岁,草民贾复跨马持戟杀入敌营,把王莽的兵将杀得无人能挡。穿过了敌营,到了昆阳城下,见了邓大帅与众将都在城上,请邓大帅传令开城。邓大帅和我要这支箭,不料我那支箭失落了。”刘秀惊问道:“你那支箭哪里去了呢?”贾复就把三齐王苏献追赶自己,只好放了一箭,将箭失落的情形说了一遍。刘秀与合帐之人听见他说的这片话,无不惊讶。贾复说:“因为我失了那支箭,邓大帅不开城,说我是奸细进城,砖瓦乱打,我才圈马回营。”刘秀说:“贾王兄,你休要怨孤家的邓元帅,他一人主持事务,与王莽百万兵将斗心斗智,不得不慎重。他若不谨慎,昆阳城早就破了。”

贾复说:“千岁,失落了那支雕翎箭,其过在我,我怎好埋怨元帅?请千岁再赏一支箭,我再往城中报号。”刘秀说:“孤家不能给你二支箭了。”贾复问道:“千岁为何不给我二支箭呢?”刘秀说:“贾王兄,你的心气乏了。胯下马,掌中戟,马踏王莽百万雄兵大营,一来一往,已然累得你筋骨劳乏,尚未缓过来。我给你二支箭,你到了敌人大营和他们动起手来,手眼略为迟慢,就有性命之忧。天比树叶长得多呢,今夜不成,尚有明天,等你歇过乏来,把精神养足了,再去亦不为晚。”贾复说:“千岁,数十万大兵多耽搁一日,就耗费一日粮饷。千岁,你赏给我二支箭吧。”刘秀说:“孤家用人不能将他用尽。倘若给你二支箭,你到敌营有了舛错,天下人皆说孤家要了你的性命。今天孤家无论如何,亦不能给你二支箭。”贾复说:“千岁不给我二支箭,是有爱将之意。但是我贾复昔日在长安受千岁活命之恩,至今未报,我贾复情愿豁出性命。”说到此处,他用手拔出佩剑,说:“如若千岁不赏草民二支箭,我就死在千岁面前。”贾复用剑就要自刎。刘秀眼疾手快,赶紧一把将他攥住了,说:“贾王兄,你为何如此性烈?孤家给你二支箭还不成吗?”贾复将宝剑入匣,一躬到地,说:“谢谢千岁。”刘秀见他心志坚决,不给他二支箭是不成了,料着闯营报号都是黑夜之间,想主意耗到天光一亮,不用拦他,他就不能去了。

刘秀想到这里,吩咐站帐军:“给贾复预备一盆洗面水,叫他先净净面,然后再用酒饭。人是铁,饭是钢,吃得酒足饭饱才能有劲儿杀敌。”站帐军遵命,赶紧给他去端净面水。贾复无法,摘下盔来,站帐军接过去,给他擦净血迹。又将护心镜内报号公文取出来,搁在帅案之上,卸去衣甲。站帐军给他擦那甲上的血。他自己净面完毕,站帐军将盔甲的血擦了个干干净净。酒饭已然预备齐了,贾复喝酒三杯,吃了几口菜,冲刘秀作揖拜谢。然后又换了一件战袍。他顶盔贯甲,罩袍束带,勒扎什物,全身披挂整齐,抬了抬胳膊,踢了踢腿,又将报号的公文放在了护心镜内,向刘秀说:“请千岁给我二支箭。”刘秀无法,将二支箭给了他。贾复将箭接过来,唤他的亲随去取箭壶。少时间他的亲随由马上将箭壶摘下来,贾复从箭壶中抽出五支箭来,将刘秀给的那支箭夹在当中,六支箭捆在一处,叫亲随给他放在马上。亲随接过壶去,往帐外就走。合帐之人见他这回把六支箭捆在了一处,绝不能再将一捆箭射出去。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贾复往外就走,来到辕门,问道:“马呢?”他的亲随说:“将军的战马放了乏啦。”贾复大惊。原来贾复胯下马,掌中戟,马踏敌人大营,那马亦是一样受累,累得乏了,往地上一趴,任你怎么拉它,怎样扯它,它是不动了,急得亲随们无计可施。等贾复来到,这才回禀,马已然放了乏啦。贾复有多大的能为都仗着他的马,大将无马,寸步难行。他的马放了乏,怎么报号啊?贾复这一急非同小可。他来到马的身旁,用手一扯缰绳,那马不惟不动,反而把脖子一伸,冲着它主人唏哩哩叫个不止,听着很是凄惨。人有人言,兽有兽语。那马亦是难受,那意思是不能再去了。贾复用力扯亦扯不动,急得打它,它豁出挨打也不动了。贾复冲它说道:“银雪豹,银雪豹,我若知道你这样,我绝不讨二支箭。人是英雄,还能再去;马不英雄了,叫我怎样?总是不该贾复成名。”

说到这里,贾复伸手拔剑,要想自刎。忽然背后有人将他的胳膊抓住,说:“贾大哥,你为何如此性烈?”贾复回头一看,是三路先锋官武状元岑彭。原来岑彭最钦佩于他,追出来见贾复要自刎,急忙拦住,向贾复道:“贾大哥,你这是怎么了?”贾复说:“兄弟,我的马放了乏,不能再往昆阳报号,我急得如此。”岑彭说:“这有何难?大哥的马放了乏,不能乘坐;小弟的马虽劣,还可乘坐。就请大哥乘我的马去吧。”贾复说:“合营的武将俱不关心,惟有兄弟你关心此事,足见我们交情之厚了,有兄弟你这句话,愚兄就承情不过了。你也是武夫,哥哥将你的马骑走,倘若军令下来,你也有事,你又骑谁的马呀?我是绝不能骑。”岑彭说:“兄长言之差矣。如若论武艺,哥哥比小弟胜强百倍,武科场夺魁那状元是兄长的,没有小弟之分。兄长让给我状元,小弟才成的名,天下人知道有武状元岑彭,实乃兄长所赐。今日兄长昆阳报号,没有马骑,兄长乘我的马也可成名,请兄长勿辞。”当时贾复点头应允。

岑彭这才命人将他的马拉来,贾复将他马上的洒袋、箭壶摘下来,搭在岑彭的马上,又将岑彭马的缰绳放长了,打将银鞭也挂在这匹马上,收拾利落了。岑彭说:“时候不早了,请兄长快走吧。”贾复冲岑彭一躬到地,说:“贤弟厚爱,愚兄我谢谢了。”岑彭说:“贾大哥,你别多礼啦。”贾复这才手持画杆方天戟,认镫扳鞍上马。他将要催马走,忽听背后有脚步声音,跑来一人,伸手一把将马的三叉骨抓住,说:“兄弟,你可千万别去,哥哥替你去吧。”贾复、岑彭一看,来的是臧宫。贾复说:“表兄你快撒手,时候不早啦。”臧宫说:“兄弟,你已然返回一次,累得乏了。倘若再去,有了舛错,如何是好?”贾复说:“兄长,你的武艺虽然不弱,老不讲筋骨之能,英雄出在少年,毕竟是我比你年轻,这马踏敌营、闯营报号的事还是我去。倘若小弟有了舛错,那双槐岭有你的弟妇身怀六甲,求你多多关照。如若你的弟妇生下个男孩儿,能接续香烟,承继宗礼,哥哥你就当作亲生之子看待。就是小弟我死在九泉之下,也感激兄长的大德。”贾复说到此处,英雄气短,几乎落下泪来。岑彭说:“贾大哥,你快去吧,凭你的能为武艺没错,准能成功而回。”他把臧宫一把扯开。贾复有岑彭这几句话,壮起胆来,他把心一横,双足点镫,镫磕飞虎韂,催马如飞而去。臧宫料着贾复这一去九死一生,放声大哭,岑彭将他劝回去了。

却说贾复催马来到兴龙岗上,往敌人大营一看,觉着有些眼岔了,只听敌人大营咕咚咚连声炮响,天到三更啦。贾复催马下了兴龙岗,又扑奔敌人大营。还是明人不做暗事,没摘马的銮铃。他离敌人的营门近了,就听前边有人喊嚷:“对面什么人?少往前进,搭弓射箭了!如是自家人,口令?”贾复不发言,催马前进。只听嗖嗖嗖乱箭射来,贾复催马冒箭而上,用画杆方天戟拨打敌人的雕翎箭,如同拨打劈柴棍一般,那箭纷纷落地。贾复人急马快,来到了营门,见敌人营门紧闭。他用尽平生之力,用戟便扎,只听咔嚓、咔嚓两声,营门就撞坏了,催马一跃而入。只见地上有兵丁们扯起绊马索,贾复用戟一挑,如海底捞月似的,就将绊马索割断。大戟一抡,左右开弓,向敌兵噼哧噗哧一路乱打,打得敌人东倒西歪,抱头鼠窜。贾复一声喊嚷:“贼兵贼将听真,在下银戟太岁雪天王贾复贾君文。尔等若知道贾某的厉害,急速闪开!”马到营内,敌人兵将齐声喊嚷:“了不得啦!贾复又来了!”数十万雄兵大营人声呐喊,如同山崩地裂、天翻地覆一般。

贾复杀到了三道营门之内,只见对面灯笼、火把、亮子、油松照耀如同白昼,约有二百名敌兵一字排开。当中间一员老将,银甲白袍,手中擎着双鞭。后面大灯笼上有字,是“五营都领军”字样,正是老将阎明。阎明看见了贾复,气得他苍眉倒竖,二目圆睁,在马上身形乱抖,震得亮银铠甲哗啷啷直响,大声呐喊:“贾复,你好不知进退,三番五次来闯我营,你哪里走!”他把双鞭一摆,直奔贾复,贾复用戟便扎。眼看着戟快到咽喉啦,阎明用鞭便磕,右手鞭挂在戟的月牙儿上,左手鞭要顺着戟杆往贾复身上打,这手儿最厉害无比,叫“推鞭挂印”。阎明知道是准赢啦,他一支鞭挂住戟,一支鞭打贾复,准能成了。哪想贾复故意放他这个破绽,把大戟一抖,使了个“怪蟒翻身”的招数,把双鞭震开了,戟就递到身上啦,阎明一拧身,戟就将他的勒甲绦挑断了。二马错过镫去,吓得阎明亡魂皆冒,拨马而逃,贾复就追。二百名兵丁一齐截住,贾复用戟就抽,竖着为戟,横着为棍,打得二百名兵丁哗啦往两旁一闪,贾复催马而过。阎明往左营跑,贾复往左营便追。王莽的众将见了阎明就让过去,见了贾复就挡。那贾君文催马在乱军之中横冲直撞,如同虎入羊群,挨着死,遇着亡。他上头动着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通身是眼,浑身是胆,下边留神绊马索、梅花坑、陷马坑。他且战且走,追赶阎明,始终亦没落后。

贾复正然追赶他,忽见对面灯笼、火把、亮子、油松照耀如同白昼,盔甲明亮,十数员战将拥着先锋官巨无霸挡住了去路。巨无霸手持大刀,喊嚷一声:“贾复休走!”用刀便砍,贾复用戟招架,他往回撤刀。贾复与他二马错镫的工夫,用戟 第二十七回 贾君文拖肠大战 照他后腰就扎,巨无霸招架不及,拨马躲闪,戟一挨身,巨无霸就受不了啦,贾复马一冲过去了。敌将十数人都来拦挡,贾复抖神威,用戟扎、刺、挑、钩,眨眼间五六个落马,贾复催马过去,他想着这营中就属巨无霸难惹,已然过来,就要放心大胆了。哪想大江大浪容易过,小小沟渠把舟翻。

贾复催马将到了粮道,远望有二百名兵卒各持长枪,在粮道分为左右排开,要想过去,非得走他们的当中。数千数万兵将都没挡住贾复,二百名兵卒又有何能?其实这二百名兵丁是掘下深坑欲擒虎豹,放下香饵要钓金鳌。

原来这里的粮台官名叫徐龙,他是一字并肩王徐世英的侄儿。他叔侄揪住了王莽的龙尾巴,才得了这份美差,他亦是会使方天戟。贾复闯营,他向手下的护粮军吹大话,他说:“贾复亦使戟,我亦使戟。贾复马踏咱们大营,兵将们拦挡不住,都是酒囊饭袋、衣裳架子,无能之辈。这事若遇见我徐龙,准能把贾复生擒活捉了。”护粮军听他夸海口,说大话,心里不痛快,说:“将军有这样本领,好极了!那贾复来了,你多受点儿累吧。”不料他说了这话,万也没想到贾复二次又来了。徐龙在粮台上听着兵将们喊嚷贾复,他就一哆嗦,心中暗道:我想贾复由我们大营一来一往,是报完了号啦,怎么又来了?我吹大话放大炮,他又来了,真是我的冤家对头!

这时候护粮军们纷纷来见他,说:“徐大人,那送死的贾复来了,你去拿活的吧。”徐龙说:“那是笑话啊,你们真不明白?我要有那大的能为,我早不当粮台官了。告诉你们,徐龙的话是听亦罢,不听亦罢。”这些兵丁说:“徐大人有能为,这是推却话,不肯给国家出力。”他们是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休。徐龙被他们缠得无法,说:“你叫我拿贾复亦成。咱们是逢强者智取,遇弱者生擒;有力使力,无力使智。如若要拿贾复,你们可得帮我,齐心努力才能成功哪!”兵卒们问:“怎么帮助将军呢?”徐龙说:“要帮助我,咱们是在粮台等他。二百人左右排开,我在北头儿藏着,贾复来了,你们左边用枪扎他。他顾了左边,你们右边扎他;他顾了右边,你们左边扎他,叫他顾左难顾右。等到他走到北头儿,我用戟暗中扎他右肋,一戟将他刺下马来,立了功劳是咱们大家的。”众兵丁说:“事不宜迟,就去预备。”于是徐龙亲率二百名兵丁在粮道排开。徐龙手持银戟,在北头儿东边一藏,立在兵丁之后,只等着贾复到了好暗算他。

工夫不大,贾复跨马持戟就到了,见了这二百名粮军,左手持戟,伸右手摘下了亮银鞭,催马撞入队内。左边的兵丁呐喊:“扎、扎、扎!”用枪便扎。贾复用戟就抽,抽得他们头破血流,筋断骨折,纷纷倒退。右边又都嚷:“扎、扎、扎!”贾复用右手鞭磕他们的枪,向他们乱打。打着打着,马就走到北头儿啦。那左边的兵丁大声喊:“扎、扎、扎!”贾复用戟就抽。忽觉右肋之下肚皮一凉,贾复就知道受了伤啦,暗道:不好!他往右一看,有人用戟正扎他,那戟尖儿将扎上,还没扎成大窟窿哪。贾复用胳膊肘儿往后一拐,那戟往深处扎,横豁了个口儿。他真是好武艺,伸开了右胳膊,用鞭往他脑袋上打去,啪嚓一声,就把头颅打碎了,徐龙死于非命。这些护粮军并没看见贾复受伤,全都吓跑啦。

贾复就觉着疼痛难忍,将鞭挂在马鞍鞒的得胜钩上,伸出手来捂住了伤处,那鲜血淋淋往下直流。他疼痛难忍,心里发迷,不知东西南北,信马由缰,任凭它去了。此时他若骑着自己的马,一定得丧命敌营;这回他骑的马是岑彭的,这马善通灵性,又叫良马识途,能认道路。岑彭曾骑它到昆阳南门打过仗,他驮着贾复往北走,要出敌人大营,遘奔昆阳。敌人兵将不知贾复受伤,见他就躲,嘴里就嚷:“贾复好厉害呀!”无人敢拦。眨眼之间,贾复就出了北营门。他直到昆阳城下,心里才明白过来。马到城下站住了,贾复用戟尖儿往地上一扎,当时人马就不动了。

原来汉元帅邓禹听见城南敌人大营有了动静,不知有了何事,率领一干战将来到南门城上,往敌营观看。听敌营人声呐喊,见灯球乱转。工夫不大,就听城下有了马踏銮铃之声。于是放下火龙来,将帅士卒全都往下观看,见贾复周身是血,如同血人一般。邓大帅问道:“来的可是贾复吗?”贾复道:“正是。”邓大帅说:“你可带着令箭哪?”贾复说:“有,请元帅派人下城来取吧。”邓大帅就派了个兵,坐在筐内,由城上用绳放下来。筐到了地下,兵丁下了筐,问道:“将军,你的箭呢?”贾复说:“在箭壶之中。”兵丁从箭壶之中将箭取出来,又坐在筐内,城上的兵丁用力扯起,将筐扯到了城上。兵丁将箭呈与元帅。邓禹接过箭来,借着火亮儿仔细观看,果是自己的东西,当时就传令开城,派大将耿纯、耿弇、王霸、冯异出城去护着贾复到帅府大堂交令。四将遵令下城,乘马出南门。这个南门自从刘秀走后就没开,这回算是头一日开南门了。耿纯、耿弇、王霸、冯异来到城外,见贾复右腿上都红了,齐声问道:“你受了伤吗?”贾复道:“受伤啦。”于是耿弇拉着贾复的马就走,王霸、冯异左右相搀,耿纯在后,五个人一同入城。南门守将命兵丁把南门关上,上了闩锁。

此时邓禹已然回归帅府升堂办公了。贾复来到帅府,下马来见元帅,有人将马匹拉去刷饮喂遛。贾复一上大堂,邓大帅就问:“你身上有伤吗?”贾复说:“有伤。”邓大帅说:“免去礼吧,一旁赐座。”贾复用左手从护心镜内取出公文,交与中军官李松,李中军将报号公文呈在了帅案之上。邓大帅打开观看,见那上边写的有某日某时应当如何出兵,如何杀敌,可以必胜。看罢,他惊喜非常,将公文收起,不敢叫人看见,然后要看看贾复的伤痕。邓禹站起离座来到贾复面前,命站堂军将他的衣甲卸下。邓禹见贾复肚子右边有四寸长、二寸宽的伤口,急命旗牌官去宰鸡,预备鸡皮备用,又命人看刀伤药伺候。军医官将刀伤药献上,邓大帅亲自用绸子将伤口的血擦干净了,又将刀伤药敷上。旗牌官叫人将小鸡子的毛儿拔了个干净,提到了大堂之上。邓大帅用剑一抹鸡脖子,将鸡宰了,拉开了活鸡皮,往伤口上一贴,糊住了,又用绸子条儿将贾复的腰中一绑,裹好了伤口。邓大帅这才命人预备净面水,洗了洗手,然后归帅案后落座。

贾复这时候觉着伤口不疼了,大概是药力发散开了。他想着邓禹身为元帅,亲自给自己治伤,感激万分,站起身形给邓大帅跪倒叩头。拜谢完了,大帅邓禹向左右的将士儿郎说道:“列位将军,今天我有话和你们说。这昆阳城中并无汉太子殿下,主公与姚期、马武、岑彭、杜茂往三江搬兵去了,这一年多我说汉太子殿下身染重病,不能与你们相见,是安定人心。如今汉太子殿下由三江搬来了三十万救兵,在昆阳城南扎下连营。贾复入城报号,那公文上有破莽军之法,能保必胜。我们守昆阳两年有余,王莽的兵将未能将城打破,总算都立了奇功。可是这几天救兵来到,我们更得格外小心,如若在这几天将城失守,前功可就尽弃了。”众将齐声说道:“元帅,我们昼夜留神就是了。”于是邓大帅退堂,众将散去,各自应勤,巡查市街,小心守城。

邓大帅将贾复让至书房,命人预备酒饭款待于他。席间,邓大帅向贾复问救兵强弱,将士人才如何,贾复将严子陵举马援、寇恂之事说了一遍。邓大帅心中欢悦,叫贾复用完了饭,往房中去歇息养神。贾复饭后歇息去了。天到了申时,用过了晚饭,有人将贾复的马匹刷饮喂遛好了,等他黑夜闯营之时乘跨。

天到了掌灯时分,邓大帅升了大堂,将士儿郎在两旁侍立。邓大帅在案上写了一张回文公事,用上了印信,然后封好。贾复说:“请元帅给我回文,我回营复命。”邓大帅问道:“将军,你回营交令,是出哪门哪?”贾复说:“我还是走南门。”邓大帅说道:“你走不得南门了。”贾复问道:“怎么走不了南门?”邓禹说:“王莽虽然兵有百万,将有千员,布在了四方,南面只有二十五万余人、二百余员战将。你贾复凭胯下马,掌中戟,由南面敌营出入往来,是和他们一面的能人拼命。你走了三次,敌人南面大营损伤兵将过众,那东、西、北三面的强兵猛将可就调往城南,你再出昆阳南门,是和敌人四面的强兵猛将对敌,有害无利。依我的主意,你别走南门,绕个十数里路的远儿,走东、西、北三面,好不好呢?”贾复说:“元帅,据我看,东、西、北三面亦不好走,哪面亦是兵山将海。要是该着大汉复兴,托主公的洪福,能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如若该着大汉朝灭亡,我走哪面亦是不成。南门路近,我还是走南面。”邓大帅说:“在你吧。”贾复正了正盔,紧了紧勒马绳,接过来回文公事,往护心镜里一掖,掖好了,向大帅施礼拜别。邓大帅说:“本帅送你到达南门。”于是外面将马鞴好,邓禹率领将士儿郎出了帅府,门前上马,齐上坐骑,各抖丝缰,与贾复扑奔南门。

到了南门,邓大帅吩咐将南门开放。守门的兵将撤闩落锁,开了南门,贾复催马出了南门,门军将南门关上。邓大帅与将士儿郎顺着马道上城,站在城上手扶城墙,倚定护身栏,往南观看。贾复催马往南而下,直奔敌人大营。只听咕咚咚大炮一声,天交二鼓,敌人大营万盏灯火齐明,巡更走筹,刁斗传声,人欢马嘶。他往南走出不远来,就听南边呐喊声音,伏兵尽起,敌人有了准备了。

原来贾复马踏敌营,王莽的兵将伤亡过众,巨无霸不敢隐瞒,将贾复三踏大营的情形写明了,遣人送往元帅大营,禀明元帅,请示办法。寿王王丰将北面大营的事都交给老将吕敖主持,率领八员猛将、二十四名亲随,乘跨坐骑,由北边大营绕奔城南。寿王来到巨无霸大营,恰巧昆阳王王立、颍阳王王疑、开国王王富、护国王王奂、三齐王苏献亦都来到了,彼此施礼,走进了营门。一字并肩王徐世英、先锋官巨无霸率领将士儿郎来迎。巨无霸、徐世英下了马,冲着寿王跪倒,二人叩头领罪。寿王王丰说:“并肩王,你有开国之功,本帅不便发落功臣,你自己写折本奏禀当今万岁请罪吧。”徐世英叩头拜谢。王丰又向巨无霸说:“本帅有令在先,你有兵数十万,有将数百员,挡不住一员敌将,叫敌将到昆阳城报号,论罪就该当斩首。姑念汝有三年多汗马功劳,赦你死罪。如若汉将再来,你再拿不住敌将,定斩不饶。”巨无霸叩头谢恩,将身站起。寿王这才率众遘奔中军大帐。到了帐前一起下马,寿王升帐。六个王爵落了座,巨无霸与将士儿郎两旁侍立。寿王查看死亡的名额,量材递用,升迁调遣,将军务事办理完毕,退帐歇息。到晚饭用过,寿王命巨无霸带兵三千往营门外埋伏,等候贾复来了捉拿于他,营内亦布置得十分严密了。

那贾复由昆阳南门出来,巨无霸与三千人马挡住了他的去路,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耀如同白昼。贾复借着灯光看得很清,那巨无霸恶眼相视,要把眼睛瞪裂了,大刀抡起多高来,向自己便砍,贾复横戟杆招架。二马错镫,贾复用戟向他斜肩带臂便砍,巨无霸用刀杆架住。马一冲,忽地过去,贾复并不往北回来,一直往南,三千人马往南一扑,要拦挡于他。贾复催马往队内一撞,如同虎荡羊群一般,画杆方天戟使开了,撞、打、扎、刺,把莽军闯了个五零四散;马一冲,如入无人之境,闯进敌人的营内去了。贾复抖丹田大声喊嚷:“王莽的兵将听真,今有雪天王贾复来闯入尔营。你们要知道贾某的厉害,急速闪开!”王莽的兵将呐喊杀声:“了不得呀!贾复来了!”刀枪棍棒齐往贾复身上扎、砍、砸、打。贾复顾前顾后,顾左顾右,向王莽的兵将大杀大砍,杀得他们碰着就死,挨着便亡。贾复且战且走,巨无霸又率领兵将追进了营门,这时营中一阵大乱。

那寿王正在中军大帐办公,听着外边大乱,将要派人打探,报事的小校来到帐中,说:“回禀千岁得知,今有汉将贾复闯营。”寿王大怒,吩咐:“再探。”小校出帐去了。昆阳王、颍阳王、开国王、护国王、三齐王五个人站将起来,说:“元帅,汉将贾复来了,我们五个人捉拿于他。”寿王说:“这贾复不是藐视我营兵将,分明是藐视本帅。你们稳坐中军帐,待孤家亲自出马捉拿于他。”这五个人都知道寿王胯下马一丈黑,掌中一对八棱紫金锤,打遍天下无敌手。若是他去捉拿贾复,一定能够生擒活捉,全都愿意。寿王吩咐好,站起身形出了中军宝帐,与八员猛将在帐前上马,亲兵小校在后相随,顺着声音捉拿贾复。来到了左营,听着北边呐喊杀声,寿王在这里勒马停蹄,与八员猛将拦挡贾复。

原来寿王王丰无心要贾复一死。他因贾复胯下马,掌中戟,三踏雄兵大营,心中很佩服他。王丰心想:刘秀有这样大将,足可成其大事。昆阳王、颍阳王等要出帐捉拿贾复,寿王心中明白:贾复虽勇,巨无霸一人能敌得住,这五个人要齐心努力挡住贾复,那贾复定有性命之忧。我王丰虽是王莽的兄弟,论亲,是手足;论公,我是明保王莽,暗保大汉,我得设法放贾复出营。寿王有了这个主意,才向昆阳王、颍阳王假作怒容,要亲自出马捉拿贾复。那昆阳王等懵住了,谁亦没觉悟过来。寿王来在左营,要看看这个三踏大营的贾君文。

等了工夫不大,就见由北边杀来一员大将。借着灯火之光看得很清,那贾复人又大,马又高,二十八宿氐土貉,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王丰暗暗夸奖他:贾复,真将军也!贾复来到这里,见寿王身雄力猛,乌金盔甲,皂缎蟒袖,勒马抱锤,挡住自己去路。将要往前闯,忽见一将飞扑过来。贾复一看,这员大将身高足有一丈,头大项短,腰粗背厚。面如生羊肝,紫中透黑的脸膛,两道浓眉,一双大眼,秤砣鼻子,大嘴岔。头戴一顶紫金狮子盔,身披紫金大叶甲,内衬紫征袍,四杆护背旗。胯下马,怀中抱着一对金鞭。他向贾复厉声问道:“你是贾复吗?”贾复道:“正是,你叫何名?”他说:“我在寿王麾下调遣,前领军大将阎龙。”贾复用戟便刺,阎龙用鞭一磕,仓啷一响,鞭戟撞在了一处,火星乱迸。阎龙使的是十成劲儿,没把贾复的戟磕动,噗哧一声,那戟扎在了他哽嗓咽喉之上,红光迸现,鲜血直流。阎龙一合未定,尸横马下。跟着由对面飞也相似又跑来一员敌将,一身青铜青盔甲,豆绿战袍,手拿一对青铜鞭,大叫:“贾复,你扎死吾胞兄,俺阎虎和你誓不两立!”用鞭就打,贾复横戟招架。他往回撤双鞭,贾复用戟就扎他右肋,他用鞭要往外撞,贾复用的平生之力,噗哧一声,又刺死阎虎。

只听寿王哇呀一声喊:“气死我也!连伤我两员大将,待孤家拿你!”把双锤往左右一分,催马直奔贾复。寿王的心里是放贾复出营的,假作着急,故意瞎嚷。贾复可不知道他是好人,要放他过去。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贾复用戟一指,道:“你是何人?”寿王说:“孤家是全军的统帅王丰。”贾复听他说是王丰,知道他是王莽的兄弟,不由得气往上撞,说:“王丰,你们弟兄都受过大汉朝国家雨露之恩,不知忠君报国,反而谋夺大位。欺君之贼,人人得而诛之。你哪里走,欺君之贼!”运用全身之力,把戟抖颤了,向寿王的哽嗓咽喉便扎。寿王大惊,心中暗道:我是要放你过去,你是真扎我呀?忙用手中八棱紫金锤来抱贾复的戟头。这手功夫非常厉害,名叫“拿一把分筋错骨”。只要双锤将戟抱住,左锤往右,右锤往左,两下里一错,那贾复的戟就得撒手。贾复应当忙撤戟杆,他明知王丰是这么回事,故意将戟不撤,叫他抱住,倒看谁成谁不成。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当、当两声响,王丰的双锤将戟抱住,一晃两膀之力往左右一分,喊嚷一声:“开!”贾复丹田一沉气,那条戟纹丝不动。两匹马八个马蹄在地上亦不敢动,上边使的多大劲儿,全在马身上哪。王丰见双锤没弄动这戟,一缓气儿,要再错他一回。好厉害的贾复,竟乘着他一缓气的工夫,将戟一颤,把他的双锤震开了,那戟如同一条银龙,分开了双锤,就往里愣钻,戟尖儿就扎奔嗓子来了。寿王招架不及,大吃一惊,急忙拧身躲闪,只听嘎巴一声,戟的月牙儿将他右肩的吞口兽面挂甲钩环给挑去了。二马错镫,贾复的大戟“野马还乡式”斜肩带臂抽来。王丰惊恐不安,招架不及,又被他将护背旗抽碎了两杆。寿王心中很为钦佩贾复,大声喊嚷:“好厉害!好厉害!”

这时贾复觉着伤处疼痛,大约着是用力过猛,金疮崩裂了。他往南来,寿王的几员大将齐催坐马,各摆兵器要挡他的去路。寿王大声喊嚷:“尔等闪开!”众将往旁一闪,贾复催马一冲而过。众将问寿王道:“千岁为何不叫我们挡住他呢?”寿王说:“孤家之勇还敌他不过,你们挡他岂不白白地丧命?”众将不知道他是暗放敌将之意,以为他有爱将之心,不叫他们挡贾复哪,个个欢悦。寿王又怕众人猜透自己的心意,遂嚷道:“贾复放不得,他身上有报号的公文,急速快追!”他又追赶贾复,众将跟随在后。寿王不快走,勒着马缓缓而行。这哪儿是追赶贾复啊?简直是给贾复送行哪!寿王是愿意贾复出营去见刘秀,刘秀的兵将两下里互通声气,好夹打莽军。不料追至前营,见贾复勒马停戟不走。寿王很是纳闷儿,他往贾复的前边一望,见空中高挑着六面大灯笼,那灯上有字,是“昆阳王”、“颍阳王”、“开国王”、“护国王”、“一字并肩王”、“三齐王”。寿王大惊,暗道:不好!孤家要暗放贾复,被他们窥破了,他们拦住贾复,怕是难出我营。

按下寿王看见六王拦住贾复的去路为难不表,却说这六王为什么要来拦挡贾复?书中暗表,那三齐王苏献原是元帅,他打了一年多,没将昆阳打开,损兵折将,耗费粮饷。他不愿将元帅让给别人,假意向王莽请求,说自己无能,请他另任贤能。不料那王莽不放心他,惟怕大权在手,他有了变动无法除治,就准他所请,另派王丰为帅。自从王丰当了元帅,他就嫉妒王丰,与王丰不和。这回王丰亲自出马捉拿贾复,颍阳王道:“列位千岁,我四弟去了要拿贾复,定能生擒此贼。”苏献说:“恐怕拿不来。”颍阳王问道:“你怎么断定拿不来?”苏献道:“论私,你们是亲兄弟;论公,我们是一殿称臣。实不相瞒,我看寿王他的态度不明。”昆阳王说:“三齐王,你这话说晚啦,我早就看出来了。背着你们,我早向朝中递了三道折本参我四弟,说他心事不明,按兵不举,请圣上严察。万岁见了我的折本,竟置之不理,我亦无法。”一字并肩王徐世英道:“我猜着寿王不是拿贾复去,简直是放贾复逃走。”众人全说是这个意思。徐世英说:“刘秀虽有数十万救兵,城里的兵将不知救兵的动静,救兵不知城内动静,只等着贾复来回通气了。如若里外一通气,可就于我们不利。千万将这个贾复拿住才好。”昆阳王说:“那贾复要出我营,他一定走前营,我们可以到前营去拿贾复。”众人说:“好吧。”

于是六王出了中军大帐,一齐上马,催开了坐骑,遘奔前营。六个人就在前营的营门将马勒住,亲随人等在左右保护。马后头六个掌旗官将六个大灯笼一举,只等贾复来到捉拿于他。等了会子,果然贾复乘马来到。贾复望见六王在营门外挡住了去路,他可怔了。此时他金疮崩裂,疼痛难忍,要想和他们大杀一气是办不到了,他亦勒住马不走啦。

跟着寿王王丰亦到了。王丰见六王挡住了贾复的去路,不由得冲冲大怒,心中暗道:我要暗放贾复的事儿被他们看破了,他们是要在这里捉拿贾复,我偏不叫拿。倒看你们能拿呀,还是看我能放。寿王想到这里,传下令来:“唤六王马前答话。”中军官高声喊道:“元帅有令,唤昆阳王、颍阳王、开国王、护国王、一字并肩王、三齐王马前回话。”这六人听见了,很是为难:不过去算是抗令不遵,寿王是元帅,他有生杀之权,抗令不遵,就许给杀了;如若遵令过去见他,没人挡着贾复,他可就走了。六个人为了会儿难,无可奈何,催开了坐骑绕奔寿王马前,齐声问道:“元帅有何话讲?”寿王说:“有话回到帐中再讲,闪在一旁。”这六个人哪里愿意?只因寿王的武艺比他们厉害,要翻脸,惹不起他,只可往旁一闪。

贾复此时可就明白了,这是寿王故意放他出营了。他将马一催,要出营门,忽见由三道营门外冲进了数百名弓箭手,个个向自己放箭,箭如飞蝗,雨点般密。贾复要是顾人,可不能顾马;如若不顾马,箭射到马上,那马一疼,就能把自己扔下马。到了这时候,顾马比顾人要紧,就顾马吧,好在人身上还有盔甲。贾复就将戟杆一抖,拨打雕翎箭,保护马匹。寿王见有人放箭,冲冲大怒,立刻传令:“不准放箭。”中军官高声喊嚷:“大帅有令,不准放箭。”弓箭手们听见了,吓得个个不敢再放箭了。寿王又问道:“何人传令放箭?”弓箭手们不敢隐瞒,齐声说道:“巨先锋传的令。”原来巨无霸在后营门外没挡住贾复,贾复进了后营绕奔右营去了,那巨无霸就顺着左营绕奔前营。他在三道营门暗着预备了五百儿郎弓箭手,只等贾复来了,用箭将他射死。

如今寿王不准放箭,问出是巨无霸传的令,立刻吩咐:“巨无霸马前答话。”巨无霸不敢抗令,由营门催马绕道,躲着贾复,来到了寿王马前。他把大刀一横,向寿王问道:“元帅唤我马前回话,不知元帅有何话讲?”寿王说:“你为何传令放箭啊?”巨无霸说:“我是先锋,有此权力,兵丁们放箭射杀敌将是忠于国家,元帅又何必多问?”寿王说:“不然。我们兵有数百万,将有数百员,挡不住一员敌将,已被敌人耻笑;再用弓箭对付敌将,愈发得失了体面。你急速闪开,孤家自有捉拿敌将之法。”巨无霸气得脸上颜色更变,双眉倒竖,二目圆睁,只是寿王强词夺理,他敢怒不敢言,往旁一拨马,干凸肚子没办法。寿王想着贾复该走啦,哪想贾复身上中了无数雕翎箭,虽没有致命伤,亦够受的。

贾复自料难得活命,他把马拨转过来叫寿王看:你看我这身箭伤,还走得了吗?这时寿王看见了他,很是难过:可惜一员虎将,性命休矣!这时候忽见有一员战将催马抡鞭,直奔贾复。寿王问道:“他是何人?”有认识他的说道:“是先锋营的都领军老将阎明。”原来阎明在暗中看着贾复有气,有人告诉他说:“老将军,你的长子阎龙、次子阎虎都死在贾复的戟下了。”他命都不要了,要和贾复一死相拼。今见贾复受了乱箭之伤,他料着贾复的武艺虽高,这时候也不成了,他要乘这时候要贾复一死。阎明将马一催,举起双鞭,往贾复的顶门打来。那贾复觉着活不了啦,见双鞭打来,将眼一闭,只等着一死。阎明见他闭目等死,就使足了劲儿往下打来。这时贾复心中一动,暗道:阎明,你不是英雄。若是贾某身上无伤,你与我较量三合,我死了算我经师不明,学艺不高;如今你乘乱箭之伤,你来打我。贾复心中不服:我还能扎死你哪!他想到这里,把眼一睁,用戟就扎,只听噗哧一声,戟扎在了阎明的嗓子上,红光迸现,鲜血直流。阎明翻身落马,尸横地上。众将士儿郎见了,无不惊讶。寿王说:“贾复真虎将也!身有乱箭之伤,还能一合不走,将阎明刺于马下,你们谁过去亦难敌他了。”贾复将阎明刺死,心中明白过来,暗道:我还能走哪,我何不走啊?哪怕我见着了汉太子殿下再死哪,总算我将报号之事办完啦。贾复想到这里,将马一圈,往南跑去。出了敌人大营,天光已然大亮啦。

贾复走后,寿王王丰向六王说道:“我们有大兵数十万,没拿住敌人报号的战将,总算亏负朝廷。上至本帅,下至士卒,都是有罪的。咱们且到中军帐议论如何向万岁请罪吧。”于是开国王、护国王、昆阳王、三齐王、颍阳王、一字并肩王都随在王丰的马后往中军营而来。先锋官巨无霸亦跟随马后,走至中途,他心中一动:贾复的武艺虽高,此时身受重伤,无能为矣。凭我巨无霸刀马之能,要追出营去,要他贾复一死,岂不易如反掌?得他身上报号的公文,也是盖世之功啊!只是别叫老儿王丰知道,他要知道一定要阻拦于我,我悄悄去将贾复杀死,得过了公文,然后再来见他亦就成了。巨无霸想到这里,他没叫人知道,将马一圈,往南而下,眨眼之间就追出了大营。

追出来不到三四里路,巨无霸就望见了贾复,大声喊道:“贾复,你往哪里逃走!”贾复回头一看,是巨无霸追下来,大吃一惊。论自己的武艺并不怕他,只因自己身带重伤,难和他动手。耳听得背后马踏銮铃之声切近,巨无霸要追上了,贾复将方天戟交与左手,右手摘下八宝电光锤来,要用暗器暗算于他。原来贾复这电光锤重有四斤,上边有三丈六尺长的绒绳,一伸手能打出四丈远,打出去百发百中,一向不空发。他是个君子人,虽会这种暗器,他不愿使用,到了这性命不保的时候,不能不用了。他将绒绳的挽手套好了,右手攥着电光锤,亦不回头,只凭两只耳朵听后边马踏銮铃之声,如够四丈以内,就用锤打他。这巨无霸是人急马快,追赶贾复,堪堪追上了,他将大刀一举,照着贾复的脑袋就砍。刀还没砍下来哪,就见贾复的战马忽然不走啦,拧身抖右手打出一物,直奔前胸。闪躲不及,招架不及,他是急中生智,由马上往下一摔,摔一下子死不了,锤打上可就没有命了。他在这急骤间两只脚一踹镫,由马屁股上往下一溜,那锤就打在护心镜上,巨无霸忙躲闪,那锤只打了一半劲儿。巨无霸摔在地上,如同倒了一面山墙似的,哗啦啦甲叶子直响。

贾复打了这一锤,往南走去。巨无霸受了这一惊,翻身爬起,摔得他盔歪甲斜,袍带皆松。他将盔正了正,甲绦紧了紧,伸手哈腰拾起刀来,再往南看——贾复的马走着,那走线电光锤在地上乱滚。原来贾复打了这一锤,力已然用尽了,没有余力再扯回锤去,就拉在地上乱滚。他要将锤扯起来,巨无霸就不敢追了。巨无霸见他如此,知道他是没有力气啦,上马又追将下来。贾复这个时候心中万分难过,料着巨无霸追上,自己就得丧命,可不是畏刀避箭,怕死贪生,只因大功就要成就,功亏一篑,被巨无霸将公文得去,岂不可惜?

眼前来至一家坟茔地,忽然贾复的马站住不走啦,巨无霸喜悦已极,举起刀来向他便砍。刀还没落下来哪,忽见树上有人喊嚷一声:“呔!”巨无霸顺声音一看,见那树上有个矮人,黄脸膛,两道眉毛是肉岗儿,一对小圆眼睛,小鼻子尖儿,十几根黄胡须冲上长着,短衣襟,小打扮,手中拿着一对小棒槌。巨无霸认识他,是两年前火烧他们粮台,雪地战后走的郅君章。当时大吃一惊,将马勒住,目不转睛地观看郅君章。

书中暗表,这郅君章自从雪地大战巨无霸走后,他就回归宝军山了。立地金刀公孙述向他问道:“你去昆阳大事怎样啊?”郅君章说:“我将巨无霸大营的粮台放火烧了,给三弟姚期立功赎了罪,可没将巨无霸刺死。现在三弟姚期已然无罪了,照旧当差供职,我才回来。”公孙述亦就放心啦,他时常派喽兵下山打探,探那昆阳的动静。后来听说刘秀带着姚期、马武、岑彭、杜茂将青峰山的山寨挑啦,追走火灵官张美。公孙述、郅君章听着姚期没在昆阳城中,可就放心啦。如今刘秀从三江搬来了三十万救兵,探事的兵把事情探明,回到宝军山报告给二位侠义,这哥儿俩要往昆阳帮助汉兵。哥儿俩一商议,公孙述守山,郅君章下山。故此郅君章到了昆阳。他到了昆阳的时候,正在夜间,是贾复四踏敌营。他听见敌营喊杀连天,他上了树暗中观看,只见敌营火光大作,灯球乱转。直看到天光大亮,听见敌营不乱了,就见贾复催马走出敌营。他不认识贾复,直到看巨无霸骑着马追下来,他才知道贾复是刘秀的战将。及至贾复撒手一锤将巨无霸打下马去,郅君章喜欢得几乎掉下来。他又见巨无霸翻身爬起来,他才有气,由树后头下来,伸手揪住贾复的马缰绳,又上去故意耍笑巨无霸。

等贾复的马过了坟茔地,郅君章从树上跳下来,用手一指,道:“巨无霸,今天你该着将人头给我了吧!”巨无霸大怒,用刀 第二十七回 贾君文拖肠大战 就杵他,郅君章往旁一闪,刀 第二十七回 贾君文拖肠大战 杵空了。巨无霸用大刀横着一砍他,郅君章一纵身蹿起多高来。巨无霸抬头一看,郅君章在半悬空中头冲下,脚冲上,手中的小棒槌打奔他的脑袋,嘴里还嚷:“看脑袋!”巨无霸用大刀一砍,郅君章竟没有影儿啦。他觉着右脚一疼,郅君章的小棒槌就打在他右脚拐子骨上了。巨无霸用刀 第二十七回 贾君文拖肠大战 一杵他,郅君章滋溜,又跑到左边去了,啪的一声,就打在他的左脚上。疼得巨无霸哇呀怪叫,用刀往左边一杵,郅君章已顺马的肚子底下跑到右边去了。他是行左就右,足这么一打他的双足,巨无霸干生气没有办法。郅君章是拿他开心。巨无霸料着有郅君章在此,他亦伤不了贾复,白白叫郅君章打自己,不如回营为妙。他想到这里,催马往回就走。郅君章嚷道:“巨无霸,俺不追你,你就留神吧,数日之内俺必入营取你的项上人头!”巨无霸亦不回头,扬长而去。

这且不表,却说郅君章追上贾复,用手给他拉马,将自己的来历对他说明,贾复放心啦。他二人来到汉营,营门小校望见他们来到,飞报刘秀。刘秀正不放心,得报贾复回营,赶快传旨,迎接功臣。于是君臣将帅一齐出帐,往外就走。望见贾复已入营门,姚期看见了郅君章,向刘秀说道:“千岁你看,宝军山的郅君章来了。”刘秀原就知道他是个行侠仗义之人,又见他给贾复拉马回来,心中更是感激于他,忙向姚期说道:“你先替孤家款待义士,容孤家将贾复的事情办完,然后再见义士。”姚期遵命,抢行几步给郅君章施礼,说:“哥哥一向可好?我奉千岁之命先行款待于你,你跟我走吧。”他二人奔先锋的寝帐去了。

这时候贾复来到了营中,看见了刘秀,他放了心啦,要往后仰。老道严子陵嚷道:“快把他扶住!”身量最高的纪敞跑在贾复的马后,用手将他一扶;王梁在左,万休在右,三个人把他扶住。岑彭看贾复周身是箭,体似筛糠,那匹马一点儿伤都没有。岑彭明白:这是贾复宁可叫人吃亏,不叫马受伤。岑彭暗道:这马借给他骑都是如此,看起来贾君文实是个君子,交朋交友可得交这样的人。

刘秀看着贾复这样,可真动了心啦,胜过骨肉之情,泪下如珠。岑彭过去拉马,叫王梁、万休将贾复的两只脚撤出镫来,叫那马卧下,搀着贾复走了几步,离开了马。岑彭叫人将马拉走,好生喂喂。严子陵走到贾复面前,一伸手从护心镜内取出邓元帅的回文公事,先收在怀内。刘秀应当叫人给贾复拔箭治伤,他看着贾复难受,急不可待,伸手给他拔箭。那箭头儿咬在甲上,十分坚固。刘秀用力过猛,嘎巴一声,将箭杆折断。刘秀用牙咬住了箭杆,往下拔箭头儿,拔下来之后,顺着嘴往外直流鲜血。严子陵说:“有功者重赏,有罪者重罚。赏罚分明,大事可成。”刘秀说:“贾王兄马踏敌营,舍生忘死,孤家封你胶东侯。”岑彭在旁跪倒,替他叩谢。刘秀又拔下一支箭来,说:“贾王兄,孤家封你八县。”又拔下一支箭来,刘秀说:“贾王兄,孤家赏你家给千兵。”又拔下一支箭来,刘秀说:“得了天下,你的子孙世袭罔替,辈辈侯爵。”又拔下一支箭来,说:“贾王兄上殿不参君。”一支箭一支箭往下拔,直拔到末支箭了,刘秀攥着末支箭,没得可封了。有人搭来软榻,给贾复摘盔卸甲,撤去什物,脱下战袍,叫他往软榻上一躺。大家再看他,肚腹的肠子露出来了,钦赞不止,说:“贾君文在敌营拖肠战了!”由那个年头传流下来的这句话直到如今,都知道贾复在昆阳拖肠大战。在我国拖肠战的武将只有三个人,第一是贾复,第二是界牌关的罗通,第三是大清康熙年间立功的蓝理。

闲话休提,却说刘秀见贾复的伤重了,恐其性命难保,想他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将来还不易享受国恩,让人够多么寒心哪!不如叫贾复带着气儿知道,他本人虽不能身受国恩,他的子孙亦能沾得着国恩。刘秀要封他的儿子,向臧宫问道:“贾复有几个儿子呢?”臧宫说:“他一个儿子亦没有。”刘秀听见了把脚一跺,道:“真是叫人难过。”又问道:“他可有女儿吗?”臧宫说:“没有。”刘秀惊问道:“他连个女儿都没有吗?”臧宫说:“贾复之妻身怀有孕,不知将来生男育女。”刘秀听贾复之妻身怀有孕,心中稍安:他贾复若是为国丧命,他的夫人无论生儿养女,亦能受我汉室的国恩,共享富贵。想到这里,刘秀用手拍着贾复道:“贾王兄,贾王兄,你的夫人若生一子,日后有汉朝必招驸马;你的夫人若生一女,吾汉室必选为昭阳正宫。如若孤家与你俱都有子无女,孤家必认你的儿子为义儿干殿下;若是你我都是有女无子,你的女儿孤家必认义女,以公主之礼聘之。孤家和你指腹为婚。”众将听刘秀与贾复指腹为婚,对于功臣如此,无不钦佩,实是赏罚分明了。指腹为婚,就是刘秀、贾复故事,后人多仿行此事。指腹为婚,那算最早的婚姻了。臧宫见刘秀如此厚待贾复,跪下替他磕头谢恩。贾复虽然伤重,周身疼痛,他亦听得明白,刘秀和他指腹为婚,将眼一闭,他的牙关紧闭。

刘秀见了大惊,向严子陵问道:“仙师能救贾复吗?”严子陵从怀中取出十二粒丸药来,向刘秀说:“贾复如能服下六粒,就能保住他的性命。”刘秀赶紧命人拿来一个茶杯,用净水将药化开了,现撬贾复的牙关,往下灌药。刘秀将耳朵贴近了贾复的喉咙,只听咕噜一声,那药就灌下去了。工夫不大,就听他肚内咕噜噜直响,真是药力通神。严子陵又叫人将那六粒药化开,用鸡毛蘸着药往贾复身上抹。这种药抹在身上,消肿止疼。这十二粒药用上,贾复可就好受多啦。刘秀命臧宫好生伺候贾复,臧宫遵命。他将贾复抬走,遘奔寝帐去了。

君臣才一同入帐。到了帐内,刘秀、马援、严子陵、李树业落了座,将士儿郎在两旁侍立。严子陵将邓禹的回文公事交给马援,马援看了看回文,心中大悦,他拿起笔来写了一张火攻的方法,交给李树业,限十天要按着他那单子制造二十万只飞天火鸟,制造得了,好破重围。然后退帐,刘秀与马援等去歇息。到了夜内,汉兵营外有兵巡哨,营内前后有兵丁巡更走筹,刁斗传声,严加防范。王莽的兵营自从贾复闯营之后,亦是昼夜提防,内防昆阳兵将,外防三江兵将。过了十天,李树业已然督催汉兵将二十万只飞天火鸟做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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