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演义》讲述西汉末年王莽篡位后,汉太子刘秀率领员云台大将兴兵伐王莽,及东汉十二帝的更替。着重讲了光武中兴的故事,奸臣暗害刘秀,光武帝二次中兴汉室。本书按照《全汉志传》、《两汉开国中兴传志》的架构来写,内容有一定的补充。
刘秀君臣到了府西,就望见盔甲层层,刀枪滚滚,旌旗招展,队伍丛杂,足有万数多人。当中有杆绿缎色的大纛旗,上书“三江副元帅”一行小字,当中间斗大的“康”字。旗下有一员大将,金甲绿袍,胯下马,掌中刀,压住了全军大队,队伍严整,军容雄壮。刘秀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说:“敌人兵将如此雄壮,我们难敌了。”姚期说:“怯敌者败,欺敌者胜。”他这一句话把大伙的胆子给壮起来了。姚期、马武在左,岑彭、杜茂在右,刘秀在当中,五个人冲着三江兵将大队,勒住了坐骑,往对面观看。那对面队内冲出一匹马,马上有一员大将,穿青挂皂,长得身高足够一丈,头大项短,腰圆背厚。头戴一顶乌金束发冠,双插雉鸡尾,身披一副乌金甲,内衬一件皂缎色的蟒征袍,胸前悬挂护心镜,背后五杆护背旗,三环套月搭钩,肋下佩带一口宝剑,三叠倒挂鱼褟尾,两扇皂缎色软战裙,红绸子中衣,虎头战靴牢踏在一对乌金镫内。胯下一匹青鬃马,马上鞍韂嚼环鲜明。手中擎着一条镔铁皂缨枪,冲着这边大声喊叫道:“呔!对面的人是什么人?马前答话。”
姚期一催马,直奔过来,用枪一指,道:“你是何人?”这人说:“我乃三江王的殿下,姓李名豹,人称小霸王。你叫何名?”姚期说:“我叫老霸王。”小霸王李豹大怒道:“你敢耍笑于俺,可知道我的枪法厉害!”姚期说:“你还不知道吗?你妈没生你之时,被李福同将你娘抢了去,将我轰走了。你娘生下你来,你不知道,还管李福同叫父亲,你多傻呀!如今我来到三江要报夺妻之恨,你还敢跟我老霸王瞪眼,你真是糊涂!”李豹一听,气得他哇呀呀怪叫,暴躁如雷,抖得甲叶子直响,用枪向姚期便扎,姚期用枪招架还招。两个人枪来枪去,杀在了一处,马打盘旋,如同走马灯一般。杀了不到三个回合,姚期不成了,姚期要想将小霸王李豹带走,免得他奔过去杀刘秀。姚期向他虚点一枪,拨马往西便走,直奔三江大队。三江兵将往前一拦,不叫他过去。姚期大喊一声:“三江兵将听真,我叫老霸王,你们若要知道我老霸王的厉害,急速闪开!如其不然,叫尔等知道知道!”说着,姚期催马拧枪,往三江大队里便闯,三江兵将拦挡不住。他杀过去,头亦不回就往西跑,李豹在后便追。他始终不知道姚期叫什么,便向姚期大声喊叫:“呔!老霸王慢走!”姚期觉着可笑,他噗哧一声乐了。他在前边跑,李豹在后边追,二人一前一后跑出了下江城,又往下跑。李豹因为姚期要他的便宜,恨不能追上他,用枪将他扎死,方解心头之恨。
姚期催马如飞往下逃走,李豹在后苦苦相追。跑出十数里路,姚期可就愣了,只见眼前山连山,山套山,接连不断,崇山峻岭,并无道路。他想着李豹的武艺比自己胜强百倍,要是让他追上,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眼前的山上有股曲曲弯弯的小路,他便由山路而上。走上不高来,姚期可就着了急啦,那小山的下边是一条又长又宽的山洞,人跳不过去,马蹿不过去。他将坐骑勒住了。后边李豹来到,向他说道:“你身逢绝地,还走得了吗?”姚期道:“你以为俺不认识道路,走在了这里哪?告诉你吧,我这里有埋伏。你再不信,我叫你看看我师父教给我的能为,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拘神遣将,你看着吧。”他说着话,大声喊叫:“天灵灵,地灵灵,半悬空中有神灵。我是忠臣有了难,老神仙、小神仙快快地显神灵!”姚期心宽,事事想得开,着急亦是死,不着急亦是死,他要乐亦是死。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要起哄瞎嚷,他是无心瞎胡闹:“老神仙、小神仙快快地显神灵!”忽听有人喊嚷:“吾神来也!”噌的一声,跳至姚期的马前,吓了姚期一跳,把李豹也吓坏了。
姚期抬头观看,眼前站定一人,身躯高大,犹如半截塔相似,较比巨无霸身量还高。脑袋足有笆斗大小,膀大三停,腰圆背厚。面如黑茄皮,黑中透亮,两道黑眉毛犹如板漆刷成,一双大眼铜铃相似,狮子鼻,高颧骨,大嘴岔,连鬓络腮的胡须扎里扎煞,根根钢针相似。头戴一顶六楞壮帽,上边勒着一根茨菰叶,上身穿着皂青缎色短箭袖小袄,青绒绳前后勒着十字袢,腰中系着一把掌宽丝鸾带,红绸子中衣,足下两只青缎靴子,好像靴店门前的幌子一样。两只手足有簸箕大小,手中拿着一支鎏金杵,这家伙长大,分量沉重。
他在姚期眼前一站,姚期向他问道:“神仙,你是四大天王殿的哪位天王啊?是拿着长虫的那位呀,还是弹琵琶的那位呀?”这人说:“你为什么请我?”姚期用手一指小霸王李豹,道:“他是三江大帅李福同的儿子,他父亲为官不忠,受三江老王刘侠托孤之重,竟敢乘着老王晏驾之后,不保少主为王,独揽大权,霸住了三江事业。今天奸臣李福同要杀刘奈,我叫姚期,与我们汉太子殿下刘秀将李福同杀了。这小霸王李豹还要追杀于我。我是个忠臣,他是奸臣之子。神仙,你应当保护忠臣孝子,报应于他,要他的性命。”这人听姚期说罢,向李豹问道:“你可是奸臣李福同之子吗?”李豹说:“神仙,我是李福同之子,我爹爹不好与我无干,我不能管我爹爹,得顺着我爹爹的心意,我是孝子。你是神仙,千万要保护于我。”这人说:“他是忠臣,你是孝子,我给你们两个说合说合。我这大杵扔在了空中,落在地上,杵的尖儿冲着谁,我就将谁杵死。”说着话,他把大杵往空中一扔,哗啷啷,大杵落下来。姚期一看,吓得他魂飞天外,魄散九霄。
这人哈腰将大杵拾起,冲着姚期说道:“该着你死了。”姚期说:“你不是神仙。”这人用大杵向姚期恶狠狠就杵。姚期一闭眼,认命等死。只听噗哧一声,并不疼痛。睁眼一看,那人用大杵把小霸王李豹杵死了。原来这人要杵李豹,他怕李豹防备,他冤李豹,说祭起大杵来,杵尖儿冲谁他杵谁,故意大杵的尖儿冲着姚期。他向姚期杵去,李豹一闭眼,他想着姚期是完了。不料这人用大杵将他杵死,连人带马杵得真惨,死于非命。姚期睁眼一看他把李豹杵死了,连道:“你是神仙,你是神仙!”
这人抬起腿来,用靴子底儿蹭那杵上的鲜血,他又看着姚期,道:“我不是神仙,我姓纪名敞字德芳,人称铁杵天王,我在平顶坡占山当大王。”姚期问道:“你来此做什么呢?”纪敞道:“我师父是南阳富春山青岫观的田备立,我师叔严子陵知道你们君臣由昆阳到三江来,怕有用我的地方,叫我来帮助你们。”姚期一听他把来历说明了,忙道:“你是我的师弟,我是你的师兄。你来了甚好,我们主公刘秀与岑彭、马武、杜茂都有大难,被三江的兵将围困了,你跟着我快去救驾。”纪敞道:“是吧。”姚期说:“你认识刘秀、岑彭、马武、杜茂吗?”纪敞说:“我不认识。”姚期说:“这么办吧,你拿着大杵跟着我,我叫你杵你就杵,我不叫你杵你就别杵。”纪敞说:“你叫我杵我就杵你,你不叫我杵我就不杵你。”姚期说:“你净杵我呀?”纪敞说:“那么是杵谁呢?”姚期说:“我叫你杵三江的兵将。”纪敞说:“好吧。”姚期向他谦让道:“你骑着我这马吧。”纪敞说:“我不骑你的马。我身量高腿长,你的马矮,我骑着亦不成。我一岔腿,马就从我裆内跑出去了。你要让我骑牲口,你就给我找骆驼。”姚期说:“我没地方给你找骆驼,你还是步下走吧。”
于是姚期在前,纪敞在后,二人马上步下跑开了。纪敞腿长迈步大,姚期的马跑得很快,并没有将纪敞落下。两人跑出有一半儿的路,忽见对面有两员大将跑来,两匹马飞也相似,一前一后,这样子好像后边的追赶前边的。纪敞就问姚期:“怎样?”姚期把马勒住了,道:“你过去就杵。”纪敞这才手执大杵,迎头跑去。离前边跑的这匹马近了,用大杵往下就杵,喊嚷一声:“天王爷杵!”那马上之人横刀杆招架,仓啷一声,杵砸在了刀杆之上。杵的分量十分沉重,那使刀的膂力小,接不住。还算真有能为,他急忙将两只脚一甩镫,人屁股顺着马屁股往下一溜,他想着摔一下子摔不死,要是犟劲儿,准得命丧杵下。当时姚期看出来这人是马武,吓得他赶紧就嚷:“别杵,那是马武!”纪敞赶紧把杵擎住了。那马武摔在地下,扑通一声,震得甲叶子哗啷啷直响,吓得他躺在地上,心里突突乱跳,心中暗道:这亦就是我马武,若换别人,准得命丧杵下。
阅者若问马武为何被人追赶至此?书中暗表,刘秀君臣在下江王府西边见姚期闯围走了,君臣们真猜疑不透他是怎么个心意。姚期走后,就见从三江队内又出来一员大将,跨马执刀,向刘秀君臣大声喊嚷道:“对面之人,为首者马前答话。”刘秀君臣见这员战将长得约有九尺之躯,青面皮,粗眉大眼,蒜头鼻子,大嘴岔,络腮胡须扎里扎煞。头戴一顶三叉青铜盔,十一曲簪缨高插,一对青铜抹额,迎门嵌一颗明珠,二龙斗宝,四指宽勒颔带密排金钉,包耳护项。身披青铜大叶甲,内衬一件绿缎子蟒征袍,前悬护心宝镜,后有八杆绿缎色护背旗,上绣八个大字:“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狮蛮带龙头凤尾搭钩,肋下佩带一口纯钢剑,三叠倒挂鱼褟尾,满是青铜搭钩。绿缎色软战裙,红绸子中衣,虎头战靴牢踏在一对青铜镫内。胯下一匹青鬃马,马上鞍韂嚼环鲜明。手中擎着一口青铜刀,人似欢龙,马赛活虎,耀武扬威,喝喊声音叫战。
马武一催坐骑,奔至马前,向他问道:“尔是何人?”这三江武将道:“我乃三江副元帅康虎康振山,你们是何人?”马武说:“你要问,告诉你吧,我姓马名武字子章,人称五瘟神,现在汉太子驾前称臣,官拜朱虚将军之职,邓招讨麾下调遣二路先锋官。”康虎听他说出姓名,不由大惊。那汉太子殿下刘秀兴兵白水村,与王莽的兵将打了二年多仗,在南胡棘颍昆五战之中屡次胜利,天下震动,是无人不知的。三江的人早就听说了那马武的威名,天下人也都知道,一个雷天下响。当年他在长安城大闹武科场,会英楼题过反诗,王莽曾命人在天下各郡各县、关津渡口画影图形,捉拿马武,谁都知道马武扶保了刘秀。今天马武向康虎说出真实姓名,康虎这才明白,刘秀君臣来了,可万亦没想到刘秀君臣来到三江搬兵求救。想刘秀是带着兵将来给刘奈复夺三江事业,不由得一惊。
马武和他没有多少话说,将大刀一举,劈面就是一刀,康虎用刀招架。马打盘旋,冲杀一处。两口刀上下翻飞,杀了七八个回合,不见输赢。马武和他动着手,不放心姚期,结拜兄弟的义气不能不管,向康虎虚砍一刀,拨马便走,康虎催马便追。马武没往东跑,催马往西便跑,撞入三江大队之内。三江兵将往上一围,把马武围在了当中。马武大怒,大声喊嚷:“三江兵将听真,我乃胡阳马武。尔等若知马武的厉害,闪开了!如其不然,叫你们知道知道我的厉害!”把马一冲,横冲直撞,犹如虎荡羊群,逢人便砍,遇人便杀,挨着便死,碰着便亡。大刀抡开了如同削瓜切菜一般,那人头顺着大刀往下乱滚,吓得三江兵将纷纷往后倒退,让出一股走路。
马武杀过来,寻找姚期离了下江而来。后边有人大声喊嚷:“马武慢走!”马武回头一看,追他的人是三江副元帅康虎,不愿理他,顺着大道而下。忽见对面杵天杵地跑来了一人,手持大杵,向他喊了一声:“天王爷杵!”仓啷一声,杵在刀杆之上,马武接不住了,心里说:真快!两只脚一踹镫,他从马上摔下来,摔得甲叶子直响。他听姚期喊嚷:“别杵!”他爬起来,没容他上马,那康虎也就到了。姚期又嚷:“师弟,快杵后边那个,没错了!”纪敞这才撒腿跑奔康虎。康虎用刀向纪敞便砍,纪敞用杵一磕,大刀撒了手,飞出多远,落于地上。纪敞一杵,杵在了他的身上,连人带马被他杵死。
马武此时已然上了坐骑,回头望见,愈想愈怕。他向姚期问道:“你为何叫大个子用杵杵我?”姚期说:“我没看清楚。”马武说:“没看清楚?要把我杵死呢?”姚期亦笑了。马武道:“那追你的小霸王李豹呢?”姚期说:“被他也杵死了。”马武问道:“这人是谁呀?”姚期说:“是我的朋友。告诉你马武,交个朋友一条道,结个冤家一堵墙。你不知道,我这里有朋友,要不然我亦不能这么横。你别以为我交你这个朋友,我就露了脸,你净说你在长安城大闹武科场,会英楼题过反诗,你这样的朋友是小三号的。”马武问道:“我是小三号的朋友,那头二号的朋友是谁呢?”姚期说:“这人就是二号的。”马武说:“他叫什么?”姚期说:“姓纪名敞字德芳,人称铁杵天王。我这个朋友再帮不了咱们,我还能再找那个头号的去呢。”马武说:“你姚期的话是听亦罢,不听亦罢。我要听你的话,我是个傻子;谁要信你的话,谁是个特号糊涂虫。”
两个人说话的工夫,纪敞就来到了他们的马前。姚期说:“马子章,你下马,我给你们哥儿俩指引指引。”马武就下了马。姚期给他二人指引了,彼此施礼。然后马武说:“咱们可别净在这里瞎聊,赶紧去救驾要紧,倘若主公有了舛错,那可就糟了。”说着话,他又上了马。三个人马上步下走开了,奔至下江城,只听城内炮鼓声音震动天地,人声呐喊。马武说:“快走,快走!”三个人到了下江城,那门军忽见他们三人来到,赶紧关门吧,被纪敞一杵将门打得往左右一分,两扇门一边挤坏了一个人。三人进了城,飞奔校军场。
原来三江副元帅康虎走后,三江兵将就知道他们是刘秀的大将了。兵将们往上一围,呐喊声音,刀枪棍棒齐下,把刘秀、岑彭、杜茂困在了当中。刘秀居中,左有岑彭,右有杜茂,两个人不敢身离刘秀。岑彭大喊:“三江兵将听真,在下姓岑名彭字君然。尔等若知道我岑彭的厉害,急速闪开!”说着,他那大刀一抡,向三江兵将大杀大砍,刀到处人头乱滚,马到处敌兵乱退。杜茂把五股叉一抖,挨着他近的人用叉翅子乱扎,离着他远的用叉把儿就打,扎得敌人兵将无不害怕,打的敌人兵将头破血出。岑彭、杜茂如同生龙活虎一般,奋勇杀敌,保护刘秀。工夫大了,连刘秀亦受不了啦,只累得君臣三个浑身是汗,遍体生津,周身是血,身染征衣,呼呼带喘,手迟眼慢。那马亦四蹄滴汗了。
眼看着君臣支持不住了,忽听有人大喝一声:“天王爷杵!”犹如半悬空中打个霹雳相似,从外边来了一个杵天杵地的黑大个儿,手持一字鎏金杵,向三江兵将就杵。一杵一个,杵上就死,撞上就筋断骨折。离着近的人见了大惊,乱窜乱跑。纪敞就用杵向三江兵将杵起来没结没完,噗哧,噗哧,杵得三江兵将胆裂魂飞,齐声喊嚷:“好厉害,天王杵呀!”跟着马武摆大刀亦杀起来,那姚期抖大枪亦杀过来。这两个人刀枪更是厉害,向三江兵将大扎大砍。刘秀、岑彭、杜茂虽然累乏了,见有人帮助,敌人兵将散开了,五零四落,眼看着能够有了活命,抖擞精神,又向敌人兵将追杀。此时杀得三江兵将横躺竖卧,东倒西歪,尸骨堆聚如山,血水成河。三江兵将真怕苦了铁杵天王纪敞天王杵,呼啦一声,败逃下来。姚期直嚷:“天王追着杵吧,天王追着杵吧!”纪敞真就听姚期的话,撒开了腿就跑。他腿长,迈的步大,三步就胜似别人十步,追上了三江兵将,就用杵噗哧噗哧一路大杵。刘秀、岑彭、杜茂勒住了坐骑,累得净剩歇着喘啦,眼看着纪敞把三江兵将追了个望影而逃。这君臣三个人很是感激纪敞,又不知他是何人,心中又挺纳闷儿。直等缓过了劲儿之后,才下了马。姚期、马武这才过来。
刘秀问他二人道:“那使杵的人为何前来帮助我们哪?”姚期说:“他叫纪敞,人称铁杵天王,他是我的师弟。我见咱们君臣人少势孤,难敌三江兵将,就去找他,叫他帮助我们君臣。他来了把敌人追跑了,他有救驾之功,请主公重加封赏。”纪敞回来了,姚期向他说道:“主公在此,你还不过来施礼吗?”纪敞这才冲刘秀跪倒叩头,道:“俺纪敞给你叩头了。”刘秀说:“将军,你今天有救驾之功,孤家封你神力将军之职。”纪敞叩头谢恩,站起身形。
君臣们说话之际,有许多老人提着水壶,拿着竹篮,壶中是热茶,篮中是饭,还有拿着酒壶的,篮中有热菜的。见了刘秀君臣,老人将东西放下,一齐跪倒,口称:“三江老民前来拜见汉太子千岁。”刘秀君臣大悦。原来汉朝二百多年,还是按着古制,每月公荐老民三人,一掌管诉讼,一掌管耕种分粮,一掌管乡团守望相助。这老民称为乡老。每逢十里地的官道,设有一亭,有个亭长率着些个士兵,专司跑报送信,转递公文;用土垫道,用水泼洒,打扫官道。如若官员经过,他管送往迎来。这些个亭长亦归乡老节制。当初三江老王刘侠在日之时,对于人民很好,人民感德。到了如今花面阎王李福同将三江事业霸去,三江的人民不服,无不恨之入骨。见李福同对待刘奈百般凌辱,黎民百姓有知道的,都暗地里骂他,可见人民未能归附,仍然不忘朝廷。这时候刘秀君臣来至下江与李福同余党动了手,将李福同余党杀败了;又有刘奈的王官李禄出来买东西,他告诉百姓,李福同已被刘秀君臣杀死府内,不久三江事业就要归还刘奈了。他的这风儿吹出去,一传十,十传百,下江城内轰嚷动了。黎民百姓都以为刘秀君臣带着数万大军而来,可是万亦想不到,就来了他们君臣五个人哪。有下江各县乡老住在城中的,听说此事,便各带水壶、竹篮子给刘秀君臣送酒食茶水。
来到校军场,见到刘秀君臣,老民放下了东西,全都跪倒,口称:“三江老民拜见汉太子殿下。”刘秀奔过来,道:“孤家便是大汉太子刘秀,你们见孤家有何事呢?”老民慌忙回答:“千岁为国除奸,救我三江百姓,我们前来问安,敬献酒饭茶水,以表寸心。”刘秀说道:“你们将酒肉茶水放下,急速回家,各率本乡的壮年人上城瞭望,把守城门。如若三江兵至,我们君臣好出城杀敌,不久汉兵大军就到,汉兵到了亦就好了。”众老民真就把东西放下,遵命而去。刘秀君臣席地而坐,大吃大喝。他们吃喝足了,又有百姓来给送牲口吃的草料,五匹战马亦都喂饱啦。天光要黑了,便有城中的百姓出来无数人,各持铁锹、木棍、门闩、扁担,帮助君臣。刘秀指挥百姓分往东西南北把守城门,上城瞭望,这些百姓分头去了。刘秀君臣在铺户中歇着,慢慢养神。这一夜安然无事。
阅者要问为什么这一夜无事?书中暗表,三江的残兵败将逃回了中江,见着了花面阎王李福同的胞弟李福至,将刘秀君臣来了,害死李福同,殿下李豹、副帅康虎阵亡的事儿,以及他们被杀兵败等回禀明白。李福至大惊,手足情长,伤心落泪,万分难过。他赶紧传令,命上江水军副都督曹德安、中江水军都督任鸣、下江水军都督石成玉率领水师战船出动,将三江各江口封锁,无论是谁,俱都不准过江。又命三江大元帅李树业调动大兵,候令去包围下江城,捉拿刘秀君臣。他又传令将中江的残兵败将与本部人马共凑两万,天明起兵,到下江城报仇。他忙了一夜,亦未安然。却说三江水军都督们得令,将水军调动出来,攻船、巡船、楼船、飞虎大战船全都开出了水师大营,将三江封锁了。一夜的光景,水军布置完毕。刘秀君臣成为笼中之鸟、网中之鱼,要想逃走,除非长羽翼插翅腾空,不然休想逃生了。
刘秀君臣六个人睡了一夜,将精神养足了。次日天明,刘秀命岑彭先往下江王府去看看刘奈如何。岑彭走了工夫不大,回来禀报,刘奈居家老幼平安无事,刘秀把心放下。君臣又将马匹饮喂足了,又都吃了点儿东西,只等三江的兵将来了,拼命一战。天到出太阳以后,就听见城外头咕咚咕咚炮声隆隆,咚咚咚战鼓齐鸣。刘秀君臣料着敌人兵将到了,五个人上了马,大个儿纪敞在步下,各持兵刃,出了下江城。往外一看,盔甲层层,遮天映日,刀枪剑戟如麻林麦穗,约有两万多大兵打着三江的旗号,往下江城杀来。君臣们勒住了坐骑,只见对面一声炮响,两杆素缎色的门旗开处,两万人马二龙出水式冲出来,列成了一字队,兵丁们长枪短刀,整齐严密。当中间盔明甲亮,一干诸战将犹如众星捧月一般拥着一人,身披银甲,素战裙,压住了全军大队。正当中高挑一杆鹅黄闹龙纛旗,上绣三个大字是“上江王”。当中间主将就是奸臣花面阎王李福同的兄弟李福至。
李福至见对面刘秀君臣马上步下只有六个人,并无兵将,他命压阵官替他压住了全军大队,自己手持三股银叉,拍马而出,大声喊嚷:“请汉太子马前答话。”刘秀亦催马过来,临近了观看李福至,长得中等人材,白脸膛,两道重重的眉毛,一双大三角眼睛,鼻直口方,半部墨髯胡须,约有五十岁的样子,银甲白袍,胯下银鬃马,金鞍玉辔,杏黄扯手,马挂威武铃,怒容满面。他向刘秀问道:“你就是刘秀吗?”刘秀说:“正是孤家。你是何人?报上名来。”李福至说:“孤家乃上江王李福至。”刘秀问道:“你请孤家有何话说?”李福至说:“你刘秀放着王莽不灭,大汉国仇不报,来到三江杀害我兄长,是何道理?”刘秀说:“李福至,你言之差矣。王莽乃弑君篡位之国贼,孤家当然得灭。可你们弟兄吃过大汉的俸禄,受过大汉的国恩,到了这时理应当扶保我皇兄刘奈出师讨贼才是道理,不应当夺去三江事业,凌辱我皇兄刘奈。如今李福同已然受诛,你若知时达务,率兵归降,立功赎罪,孤家就既往不咎;你若执迷不悟,为你兄复仇,身败名裂,悔之晚矣。”李福至微微一阵冷笑,道:“你们君臣已是笼中之鸟、网中之鱼,插翅难逃,死期将至,还敢说此朗言大话。”说到这里,他一回头,大声喊嚷:“我兵我将,杀!”两万兵将人人奋勇,个个当先,就把他君臣六个人围在了当中,刀枪齐下,棍棒乱举。
刘秀君臣到了这时早把性命抛到九霄云外,拼命杀敌,杀死一个就够本啦,杀死两个就赚一个。刘秀、姚期、马武、岑彭、杜茂在前,纪敞在后,就和敌人大杀大砍动了手啦。三江兵将呐喊声音,围着动手。纪敞这条大杵一举,噗哧噗哧,一杵一个,直杵不拐弯儿,杵得三江兵将无不恐惧,齐声喊叫:“好厉害呀!天王爷杵啊!”他没结没完地杵起来了。那刘秀君臣五个人,累得浑身是汗,遍体生津,热汗直流。怎奈三江兵将太多,杀之不尽,斩之不绝。工夫大了,那五匹马亦都往下流汗了。刘秀君臣眼看着要支持不住了,忽听西南上大炮直响,又来了一支人马。这支人马约有两万之众,是为前军,那后边尚有数万大军哪。挑着三江大帅的旗号,旗下李树业率领大军而至,大军却俱都反穿号坎。
阅者诸君若问他这支人马为何反穿号坎?这里边另有一段情由。书中暗表,三江大帅李树业是李福同的本族兄弟,他为人正直,素有忠义。从前三江老王爷刘侠在日,李树业当的是副都督。老王爷晏驾之后,李福同霸去了三江事业,自立三江王。那李树业就很不愿意,要想为公忘私,杀了李福同,扶保殿下刘奈。只因李福同的党羽众多,三江文武尽是他的心腹,李树业不敢妄动,只能等机会。如今他得报刘秀君臣来到下江,又将李福同杀死,他远在上江,路远不知真相,他还以为刘奈暗中把刘秀约来的。他想刘秀至少亦得带着四五万人,这可是他弃暗投明、反正杀贼的时机。又见了李福至之令,叫他调动人马往下江城去杀刘秀,李树业在夜内就将本部的一干诸战将召集面前,说以大义,劝他们跟着他归顺刘秀,反正归汉。如若不然,刘秀得了手,深咎以往,全有甘心从逆之罪。一干诸战将颇为所动,齐声愿遵帅令。李树业便命他们晓谕士卒儿郎。诸将去向兵丁们说,那就好办多了。常言道:兵听将令。谁能不遵?李树业想着一时之间更换旗号、服色不易,命他所有的兵丁全都反穿着号坎,如若遇见正穿号坎的便杀。
天明以后,诸事齐备。李树业率领两万大兵为前军,其余兵将俱为后军,所有的武将尽撤盔缨为记。李树业率领两万人马就往下江而来,想着是帮助刘秀君臣扫灭李福同的余党,整顿三江。及至大兵来到下江,见李福至兵围刘秀君臣。他向部下兵将说:“有机会了,我们乘此时大杀李福至兵将,立功赎罪吧。”两万兵将遵李树业之命,人人奋勇,个个当先,呼啦一声,由外一围,就把李福至这支人马围上。李福至这支人马并未留神,李树业带兵来至,他们以为还是自家人马,何必留心?哪想李树业这支兵将向他们大刀阔斧,大杀大砍。李福至这支人马可就乱了,纷纷乱嚷:“咱们是自家的人,为何杀自己的人哪?”李树业的兵将不言不语,只是向他们大砍一气。
刘秀君臣见三江兵将自乱,当时莫名其妙,乘势杀出重围,退得远远的,勒马停蹄,观看他们是怎么回事。只见李福至的兵将不战而走,往江岸逃去,李树业命这些兵将追杀下去,他与他儿子李之生带着五百亲兵遘奔刘秀君臣而来。临近了,李树业问道:“汉太子殿下何在?”刘秀君臣观看李树业,长得八尺身躯,虎背熊腰,面如紫玉,两道苍眉,一双虎目,鼻直口阔,一部银髯洒满前胸,根根滋润已极。头戴一顶三岔紫金帅字盔,三岔头一棚伞,朱缨飘洒,一对紫金抹额,迎门上嵌一颗明珠,二龙斗宝。顶门上一朵红绒突突乱颤,四指宽勒搂颔带密排金钉,双掐搂颔骨。身披紫金大叶甲,九吞八岔,挂甲钩环暗分出水八怪,勒甲丝绦九股攒成,巧系蝴蝶扣儿。内衬一件大红袍,胸前悬挂护心宝镜,光华闪闪,亮如秋水。背后葫芦金顶,八杆护背旗,绿缎色旗面,大红绸子飘带,相衬紫金铃,旗上绣着八个大字“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外罩一件绿缎色裹肩玄蟒,腰横玉带。身旁佩带一口双锋利刃,绿鲨鱼皮鞘,紫金什件,紫金吞口,红绒绳的灯笼穗儿。三叠倒挂鱼褟尾,龙鳞片片,满是紫金搭钩。天蓝色的软战裙,翻卷荷叶边,当中攒金钉,朵朵荷花现。大红绸子中衣,虎头战靴牢踏一对紫金镫内。坐下一匹枣骝马,腰肥色润,马上鞍韂嚼环鲜明,马鞍鞒得胜钩上挂着一口钩镂古月象鼻大刀。别看他年过花甲,精神百倍,仪表非俗。
刘秀催马应声道:“孤家便是汉太子刘秀刘文叔。”李树业见刘秀说话嗓音洪亮,面貌出众,有龙凤之姿,是个皇帝的相貌。又见姚马岑杜四位先锋,个个威威武武。开国之君,开国之臣,却是不俗啊!那杵天杵地的大个儿铁杵一擎,真像个天王似的。李树业看着他君臣,暗暗夸奖。匆匆离鞍下马,双手一撩鱼褟尾,屈膝跪倒,向刘秀说道:“罪臣李树业反正归降来迟,在千岁马前领罪。”刘秀这个人确是个创业的帝王,他立刻甩镫离鞍下马,用手往起相搀,说道:“若能反正拨乱,深明大义,孤家既往不咎,赦免无罪。”李树业先叩头谢恩,然后站将起来。此时四先锋亦都挂军刃下了马啦,李树业又与四先锋彼此还礼施礼。
李树业又向刘秀禀明了:“臣当初受过三江老王刘侠的大恩,花面阎王李福同乘老王驾崩之时,夺去了三江事业。自己虽然不愿意,可孤掌难鸣,单丝不成线,孤树不成林,只好明着敷衍奸臣,暗中待机讨贼。如今千岁来至,臣才向部下将士儿郎说以大义,叫他们反正拨乱。幸而仗着千岁威名所及,兵将们皆弃暗投明。臣率领部众赶来杀贼,如今贼兵已退,得见千岁之面,请千岁指示方略。”刘秀说:“老卿家有此忠心,三江老王我那王叔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亦甘心瞑目了。你先将贼党肃清,招降兵将。诸事有了头绪,你再来见孤请示办法。”李树业说:“遵千岁之旨。”刘秀用手指他儿子李之生,问道:“这是何人?”李树业这才命他儿子过去给刘秀君臣施礼。刘秀向李树业说:“你把他与数百兵丁留下,暂住城中保护我王兄刘奈,你去办理大事。”李树业嘱咐他儿子好生防守,保护城中君民安然,李之生诺诺应声。李树业拜别了刘秀君臣,上马而去。
刘秀这才与李之生兵将进城。到了城中,李之生就指挥兵士分往东西南北四门把守城门,又派了百数多名兵丁上城瞭望,又派兵梭巡街市。他指挥兵丁布置防务,刘秀君臣回归下江王府。将到下江王府,就见府门外排列二百虎贲军,各个头戴虎皮箍脑帽,勒着虎皮战裙,军装整齐,各持长矛枪。当中还有十二个人,长得身体胖大,头戴六瓣壮帽,勒着青铜抹额,顶门上各有一朵红绒,穿着长袖袍,外罩跨马服,肋下佩刀,青缎靴子。这些人簇拥着刘奈。此时刘奈这个样子叫人可笑,头上戴着紫金五龙盘珠冠,身穿紫缎色蟒袍,锦簇簇,花绒绕,蟒翻身,龙探爪,下串海水江涯,足下蓝底抹绿靴。由头至脚都是新的衣服,可惜他连脸都没有顾得洗,一脸的滋泥,使人见了欲笑不得的样子,实是难看。刘秀君臣看着很纳闷儿,不知道刘奈君臣为何如此,当时又不好问哪。
刘秀君臣下马之际,刘奈欲跪倒给刘秀君臣施礼,刘秀赶紧把他拦住。姚期忽见那王官李禄在刘奈背后站着,亦换了一身很新的衣服。他把李禄叫到面前,问道:“这些人都是哪里来的?”李禄指手画脚,好似疯癫一样,说:“这些个兵当初都是我们王爷的亲兵,每月应挣的银饷,一天都没差过,他们看着我们王爷把三江事业弄没了,全都不干了。事败奴欺主,官满如花谢。这些个王官当初都是我的伙计,他们亦都是势利小人,看我们王爷无权无势,各自散去。如今他们耳朵真长,亦不是谁给他们送的信儿,听说我们王爷的事业要夺回来,全都来了,向我们哀求,对他们既往不咎,他们全都愿意还伺候王爷。军装器皿全是自备,不要什么,全都白白地尽义务。依着我,不要他们这些东西。我们王爷心软,见他们央求得很可怜,就把他们都留下了。”他还要往下再说,刘秀、刘奈把他二人拦住,不叫他二人再说。
刘秀很为着怒,申斥姚期,叫他待人宜宽,说:“这些王官兵将又来伺候我王兄,总算是未忘旧,就叫他们好生当差,按着月还给他们饷银。”这些王官、虎贲军闻着风儿回到府中当差,是闻着刘秀的威名可怕,怕刘秀对他们深究,才来央求刘奈。如今刘秀回来,他们心里都害着怕哪,听刘秀这样说法,一齐跪倒磕头,齐声说道:“多谢千岁大恩。”姚期向马武说道:“咱们王爷倒会买好儿。”马武直瞪他,他装着没看见。
刘秀命王官、虎贲军站将起来,与刘奈走进王府,姚期、马武、岑彭、杜茂与李禄、纪敞在后相随。一进府门,有青衣大帽、家人打扮的二十多人在门内分列两行,垂手侍立。姚期指着这二十多人向李禄问道:“这些人是干嘛的?”李禄说:“他们原都是这府中的仆人,我们王爷卖东西的时候,都经他们手给卖的,全都赚足了,个个都发了财啦。如今他们听说我们王爷又要抖起来了,他们把王爷的冠袍带履和我穿的这身衣服全都送回来,告诉这两套衣服孝敬我们君臣了。”姚期说:“这些人倒是奴才性,跟起跟落,是当仆人的方法。”他们往里走着,就有些人在各房安装门窗等项。姚期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李禄说:“这些人当初都是买便宜东西的,这么好的门窗,他们当柴禾买的,多么便宜呀。如今听说我们王爷的势力有啦,全都害了怕,又把门窗由他们房上拆下来,白白地给送回来了。”
刘秀、刘奈弟兄二人来到了银安殿,殿上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龙书案和椅子也有了,弟兄客气相让,然后落座,姚期、马武、岑彭、杜茂、纪敞在刘秀背后侍立。君臣谈话之际,忽见王官李禄上殿,向刘秀说道:“千岁,我们夫人前来拜见。”刘秀向刘奈说道:“王兄,请王嫂回避吧,勿用见了。”说话间,婆妇、丫环已然跟着夫人来到。这位夫人前天还跟要饭的乞丐一样哪,今天有人将所有夫人穿的衣服全都送了回来。这位王妃娘家姓曹,乃江南昆山的人氏,为人贤淑,与刘奈夫妻的感情很好。那二位殿下刘植、刘隆是她所生,人长得很好,这些年运气不好,衣食两难,忧愁坏了。刘秀君臣一进这王府,刘植、刘隆赶紧禀报母亲。曹王妃此时对于刘秀君臣感激万分,带着她俩儿子来到前殿,要拜谢刘秀。刘秀见她长得体态端庄,约有四十岁,唯有面貌上形容憔悴,头戴一顶五凤冠,身穿凤衫,有两个丫环搀扶着上了殿,冲着刘秀拜倒叩头,口称:“愚嫂感仰王弟大德,特来拜见。”刘秀跪倒还礼,说:“小弟应效犬马之劳,王嫂请起。”曹王妃站将起来,刘秀说:“请王嫂回避吧。”曹王妃命她两个儿子在殿上伺候他们的宗叔,曹王妃下殿回去了。刘奈命人预备酒宴,少时间酒宴摆上,君臣们饮酒谈心不表。
却说三江大帅李树业率领本部人马追击李福至。李福至与他的残兵败将逃至江岸,正赶上中江都督的水师战船都在江边,不但拢着岸,还搭着跳板,残兵败将纷纷上了战船。李树业的兵将来到了,船上的人撤了跳板,水军们摇橹扳桨,船离了江岸。虽不甚远,岸上的兵将就干看着人家没有办法。工夫不大,飞虎大战船上三通鼓响,船上的人,凡是弓箭手都抽弓拔箭,认扣填弦,嗖嗖嗖,箭往岸上射,如同雨点一般。岸上的追兵受不了,纷纷往后倒退,弓箭手够不着啦,算是安全了。兵将们站住不动,船上的兵将是看着他们,不往前进便罢,若往前进,他们就放箭。岸上的兵将各持刀枪棍棒看着他们,除了是在船上没法子治他们,可就是别下来,如若下来,就杀他们。水军战船与追兵两下里彼此对着,僵持不下,这个水军战船往前走,追兵就在岸上追。突然李树业听见江中一阵大乱,不知何故。
书中暗表,这三江三个水军都督,上江、中江的水军都督原就不是好人,惟有这下江的水军都督石成玉为人刚直有志。他见花面阎王李福同将三江事业夺过去,看着李福同自立三江王,他很为不平,自己虽有心除治李福同,只是人少势孤,不敢轻举妄动,暂忍时机。他对于李福同一党之人佯为附和,不露破绽,心存大志,对于部下的兵将待之以恩,宽之以仁,使兵将不跟他离心,遇了机会,可以同心协力,共图大事。如今李福至令到,叫他封锁下江口,他向传令官问明了是为了抓刘秀君臣,又听说李福同已然被刘秀君臣治死。他很是钦佩刘秀君臣,想他们来到了三江不露声色,鸦没雀静地就能将李福同治死,手段是高极了。那石成玉认为机会已到,不能再缓啦,他要帮助刘秀君臣重整三江事业,扶保刘奈为三江王。将水师战船由下江开出来,他杀奔中江了。
石成玉有二百只鸳鸯舟,这种鸳鸯舟厉害无比。这种船是枣核形,前后是尖的,当中间肚大,又是两瓣的,前半截身叫鸳舟,后半截身叫鸯舟。后半只船里有水手摇橹扳桨,前半截舟内装的是硫磺芒硝引火之物。船头上尽是钢锥,钉在船头之上。远看那船头上的钢钉,如同刺猬身上的刺儿一般,那锥上有倒回钩儿。若是遇见水军打仗的时候,这鸳鸯舟开出来,直奔敌人的船只撞去,前边的钢锥扎在敌人的船板上,就休想摘得下来。水手们把前半只船内的火药点着了,将后半只船分开了,水手摇橹扳桨走了。那鸯舟走啦,鸳舟可就跟敌人的船结了怨啦,烧完了算完。
如今石成玉把这二百只鸳鸯舟开出来,分为五队,每队四十只。战船在前头,他的攻船、巡船、楼船、飞虎战船在后头,往中江而来。他到了中江,先放出一队鸳鸯舟去烧中江战船,四十只鸳鸯舟撞在了中江船上,前半截着火,后半截走啦,火烧战船。石成玉在飞虎大战船上竖起招降旗。中江各种战船的水师兵将见了,无不恐惧,无不害怕,全都得归降于他。如若不降,那就完了。不少船只的战将挂起降旗。凡是投降的船只开到了,得将军装器械缴了,不然是不成的。那李福至竟走投无路,被火烧死。
三江的大事,陆地有李树业,水中有石成玉,拨乱反正,可就成了功啦。两日的光景,李福同的余党虽没肃清,大部的乱军是没有不服的了,一一就范。石成玉与李树业见了面,彼此说破了心事,二人彼此扶助吧,将事办得有点头绪了。李树业引着石成玉来见刘秀,他二人各带亲随人等,乘马入城,到了下江城内,下江王府门前下马。二人往里走着,早有王官禀报刘奈,于是刘奈、刘秀升了银安殿,李树业、石成玉跪倒叩头请罪。刘奈向他们说道:“不料你二人有此忠心,可惜我父在日未能重用,真是目不识人。”说完,刘奈、刘秀除了好言安慰他二人之外,命他二人整理三江事务。李树业说:“二位千岁命臣管理三江,倒也不难,必须派人帮助我们办事,方能成功。”刘秀看了看姚期、马武、杜茂,知道这三人的性情都办不了这大事情,只有岑彭一人能够委用,立刻就派岑彭帮办军务。李树业除了留下五百兵保护下江城,自己就带了石成玉、岑彭去整理三江事务。他们走后,姚期、马武、杜茂、纪敞保护刘秀,住在王府。
天天没事,姚期是成天胡吃,冷热不均,寒暑失调,先跑肚,后拉稀,闹起痢疾。有天姚期站在府前觉着肚子疼,想要拉屎,忙到府西边去拉,见行人甚多,不大合适,他又绕到府后,在一家大户门前下马石旁边蹲着拉屎。忽见由西南来了三匹马,马上之人是一主二仆。仆人是青衣小帽,家人打扮。主人是七尺多高,细腰乍臂,面黄肌瘦,撮脑门儿,瘪太阳,两道细眉,一对小圆眼睛,小鼻子头儿,尖下巴颏儿,薄嘴唇。头戴一顶皂青缎色六棱壮帽,上身穿皂青缎色短箭袖帮身小袄,青绒绳十字袢,丝鸾带系腰,青绸子中衣,青缎色薄底靴子。别看他人长得瘦,精神足满。
这主仆三人来到门前下马,家人拉着牲口。这主人过来用手指着姚期问道:“你这人怎么在我门前拉屎?倘若出来女眷属哪,那够多么不好啊!”姚期这才站起来,把裤子系好。他冲着人家炸啦,把眼一瞪,说:“好啊,我在你们门前拉泡屎算什么,你亦不答应。不用说门前拉屎,就是到了你们屋内拉泡屎,你亦不敢怎么样啊!”这公子气往上撞,用手一指,向他喝道:“胆大的狂徒,你敢如此无礼!”姚期不等人家动手,他就先动手,挥拳便打。眼看着要打上了,人家往旁一闪,说时迟,那时快,人家闪在左边,用右手抓住姚期手腕子往前一扯,左手照着他脖颈上就是一拳。姚期招架不及,被人家扔出多远去,扑通一声,嘴啃地似的躺在了地上。这位公子不容他动身,用脚踏住了,用手就拧他的胳膊。家人把带子解下来,帮着就捆。姚期被人家捆上,大声喊嚷:“反了!反了!”
他这一吵嚷不要紧,被院内的人听见了,有人把大门开开,出来一人。姚期一看,出来这人青衣小帽,家人打扮,白白的胡须,约有六十上下,是个老家人的样子。别看他是老家人,那公子见了他,冲着他垂手侍立,不敢作声;那家人们看见老管家,更不敢言语了。跟着又从大门里走出一人,这人约有八尺之躯,脸如三秋古月,皱纹堆垒,两道花白眉毛,两目神光足满,一部花白胡须洒满了前胸,根根见肉。头戴一顶青缎色鸭尾巾,迎门上打象鼻疙瘩,身穿着黄缎色短箭袖小袄,腰中系着一把掌宽五彩丝鸾带,下身穿红缎子中衣,足下青缎色薄底靴子。这位大概是本宅的老主人。就见他问道:“为什么这样吵闹?”老家人说:“回禀员外,咱们二公子……”说到这里,用手一指姚期道:“把这人给捆上了,我亦不知道是为什么事。”这老人向姚期问道:“你为什么叫他们捆上呢?”姚期说:“这位员外,你要问,我是走道的人,走累了,坐在你的门前歇息。他们主仆骑马回来,那公子在我眼前脱裤子拉屎。我问他:‘你为什么在我眼前拉屎?’他说:‘是我自家的门前,你管得着吗?’他说完了,将我按倒捆上。”那公子听他这篇谎言,气得双眉倒竖,二目圆睁,当着他父亲不敢发作。若是没他父亲在这里,他真能把姚期弄死。这员外向他儿子问道:“这屎是你拉的?”这公子将要说,这屎不是我拉的,还没说哪,姚期就说道:“员外,你不用问他,你要问他,他就讹我,说是我拉的。”那公子愈发得有气,恨不能把姚期生吞了,才解心头之恨。这时候那员外说道:“拉屎得找个不碍事的地方。人拉屎没有在这个地方拉的,除非是狗拉屎才能在这儿哪。人办人事,畜类是畜类,不能与人一样。”
姚期听这老人之言,他突然觉悟了,这不是说他儿子哪,指槐说柳,暗含着是骂自己哪。姚期不由得气往上撞,说:“好啊,你敢两个仙鹤打架,动绕脖子的话骂我,我叫你们都来认识认识我!我是干嘛的,你们知道吗?”这老员外问道:“你是干嘛的?”姚期道:“我是汉营中的大将。”这员外听他这种口吻,是要以官压私,向姚期说道:“你在汉营当差?好极啦,我跟你提个朋友,你可识得?”姚期心中暗道:这老人要占我的便宜。他说这话我要不明白,问他认识谁,他准说认识我的长辈,饶他儿子打我,他还做个老人辈,我不能叫你唬我。想到这里,遂道:“汉营的人我都认识,不是盟兄弟,就是口盟的弟兄或是联盟弟兄。”
这员外听他这种口吻,心里明白他是怕吃亏,疑惑自己要占他的便宜。想到这里,向姚期说道:“我提的这人虽在汉营当差,可不是现在的汉营。”姚期说:“是我爷爷那辈,是我父亲的那辈呢?”这员外说:“我的朋友是在孝平皇帝驾前称臣,做过桂阳太守,姓姚名猛,你可认识呢?”姚期听了,噗哧一笑道:“认得,认得。老爷们儿,我认得。”这老人说:“我说的这姚猛和你是盟兄弟?”姚期道:“不是。”这员外说:“是你的联盟兄弟?”姚期说:“你老人家真糊涂,我这不跟你认爷们儿吗,你怎么还不明白?”这老人问道:“那桂阳太守是你的什么人呢?”姚期说:“那是我的父亲。”这员外问道:“你可是姚期吗?”姚期道:“正是。”这位员外说:“哎呀,儿呀!”姚期暗道:来劲儿!这员外赶紧过去给姚期解开绑绳。
姚期问道:“你老人家尊姓大名哪?”这老员外说:“你父亲在日的时候有几位朋友吗?”姚期说:“一共有四个朋友,他们老哥儿五个拜了一盟。大爷是我父亲,卓茂卓子康是二爷,朱文华是三爷,杜颜杜天资是四爷,傅友德是五爷。”这老员外说:“我便是朱文华。”姚期赶紧跪倒磕头,口称:“三叔,恕我眼拙,我这里叩头了。”朱文华用手往起相搀,道:“贤侄免礼。”又向他儿子说道:“你还不快过来给你姚大哥赔礼哪!”这公子赶紧过来跪倒叩头,道:“姚大哥,恕兄弟莽撞,小弟朱柔有礼了。”姚期用手相搀,说:“得啦,自己兄弟,你打我算是白打了。”朱文华向姚期说:“贤侄,有什么话家里再说吧。”于是爷儿几个走进大门。
来到客厅里,爷儿仨落座,家人献上茶来,茶罢搁盏。朱文华向姚期问道:“跟汉太子殿下刘秀来的姚期可是你吗?”姚期说:“是呀。”朱文华听了,惊喜非常,又向姚期道:“你几时当的差哪?”姚期遂把他在菩提岗救驾,刘秀三入鬼神庄三次请姚期,官拜四路总印先锋的事以及王莽兵将困城,三江请兵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朱文华说:“贤侄,你能够如此,可算是将门出虎子,继续父志,忠于汉室了。”姚期问道:“你老人家几时回的三江啊?”朱文华道:“自从王莽篡位,我就回来啦。”爷儿俩谈论之际,从外边走进一人,身高九尺,虎背熊腰,面如熟蟹盖,红扑扑的脸膛,两道浓眉,一双大眼,鼻直口方,大耳相衬。头戴一顶紫缎色软扎巾,身穿一件紫缎色短箭袖袄,腰系丝鸾带,下身穿红绸子中衣,薄底靴子。脸上一团正气,仪表非俗。朱文华用手指着这人说:“你大伯父之子姚期在这儿哪,你还不给你姚大哥施礼哪!”姚期猜着这人亦是朱文华的儿子。
书中暗表,这朱文华是老来得子,生下二子,大的名叫朱刚,二的名叫朱柔。这人便是他大儿子朱刚。朱刚从外边回来,听他父亲在客厅里会着客哪,赶紧来看看是谁。他父亲告诉他这是姚期,朱刚赶紧向姚期施礼,姚期答礼相还,然后落座。朱文华吩咐家人预备酒饭款待姚期,爷儿几个欢呼畅饮,直到掌灯的时候方才散席,姚期告辞回府。
过了数日,刘奈带着两个殿下刘植、刘隆到朱文华的家中拜谢,送了一份重重的礼物。到了年终腊月,三江的事情才整顿完毕,李树业、石成玉二人与三江各郡太守、各县县官齐集在下江城,向刘秀商议,请刘奈择个吉日即三江王位。于是,戊寅月丙子日即位。
到了是日,三江各郡城、各县城都挂彩庆贺,下江城内家家户户悬灯结彩。刘奈升坐银安殿,刘秀、姚期、马武、岑彭、杜茂、李树业、石成玉、纪敞、李之生等向刘奈叩头,行君臣之礼。刘奈封赏三江文武,大摆酒宴,庆贺即位之喜。三江平定了,刘奈、刘秀命李树业征调粮草,集合三十万大兵,择日出兵昆阳解围。探事的细作回来禀报,王莽的大兵约有百万之众,仍然围困昆阳。刘秀君臣料着这昆阳城仍在汉兵汉将之手,不然王莽百万兵不会围困昆阳啊。
书中暗表,那昆阳城内自从刘秀君臣走后,只有七十日粮草。天在严寒之时,邓禹兵将往城上泼水,泼在城上冻水成冰,成为一座冰城。王莽兵将无法攻城,只好等到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再攻城吧。邓禹为国尽忠,昼夜防守;王莽的兵将亦小心守营,防备汉兵偷营劫寨。两国人马严加防范,可都没有动静。转过年来,二月的天气暖和了,三齐王苏献传令东西南北各调一万大军,攻打昆阳城。王莽大兵响炮擂鼓冲出大营,攻打昆阳,人声呐喊,鼓噪而进。来到了城下,人踏肩头,往城上便爬。那城上的汉兵看见敌兵攻城,来到了城壕下,他们是灰瓶、石子、滚木齐下,噼哧啪嚓,噼哧噗哧,一路乱砸乱打,打得莽军头破血出,筋断骨折,横躺竖卧,东倒西歪。莽军还是不弱,前仆后继,努力攻城,由辰时直到未时。下边是人人奋勇,个个当先;上边是弓弩、矢石齐下。城上头没死几个人,城下死尸狼籍,王莽的兵将损伤了好几千。邓禹亲自上城,指挥得法,敌兵终未得逞。苏献无法,撤兵回营。邓禹派耿纯、耿弇、王伦、王霸四将分为昼夜两班守南门,派邳彤、祭遵、李忠、任光四将分为昼夜两班守东门,派马成、樊凯、殷文、殷武四将分为昼夜两班守西门,派冯异、盖延、景丹、陈俊四将分为昼夜两班守北门,派朱佑、任尚、傅俊三将巡查街市,保护人民。
这天守城兵将向邓元帅禀报,敌营出兵,往护城河外岸堆放土口袋。邓禹亲自上城查看敌兵动作,立刻就明白了,敌人是要一面攻城,一面往上射箭,叫汉兵顾得了防箭,顾不了攻城。邓禹传令,叫东西南北四面各备百名箭牌军。四面刚预备齐了,那王莽的兵丁在东西南北四面护城河外岸堆的土口袋如同城墙似的。莽营四面炮声一响,四营各出五千大兵攻城。每一面各出二百名弓箭手,那弓箭手上了土堆,个个抽弓拔箭,认扣填弦,嗖嗖嗖,乱箭齐发。箭射在城上,幸而汉兵预先备有箭牌,举着箭牌遮避,那箭纷纷落地。底下的莽军呐喊声音抢城,被汉兵弓箭、大石齐下,又将他们打得伤损无数。苏献原想汉兵势难两顾,不料两下都防备了。王莽的兵将又未得手。怒恼了苏献,传令回营,每营预备四队人马,一队五千,不分昼夜,连环攻城,昼夜不息。昆阳城里鼓声大作,炮声隆隆,日夜不停。连着莽军攻了四天,损伤一万多人,亦没打破昆阳。
城上的灰瓶、石子、滚木将尽,兵将不免恐慌。邓禹命人查验城中的空房,凡是没有人住的,传令俱皆拆毁,房梁、房椽、砖瓦、灰片一并运上城去使用。又命兵士把城内存的巨石凿眼儿,用绳子穿上,往下砸打敌人兵将,打下去扯上来再用。房柁拴绳,亦是打下去扯上来,连着使用。王莽的兵将攻了七八日,还是打不破昆阳。苏献无法,将兵撤回不攻了。
苏献又想出个主意来,叫兵将明着攻城不得手,暗着攻城。他叫兵将们悄悄掘地道,掘入城内,暗着攻入昆阳。邓禹在城上望见莽营内有几座大帐篷,有好些兵丁往外搭土,两人一筐,两人一筐,搭起来没完。邓禹想:那篷内哪里来的这些土啊,一定是敌人要暗中进兵攻城,要挖地道。他立刻传令叫兵将在城里挨着城根儿,用锹镐掘刨一道长沟。兵多好做活,一日便将长沟掘成,宽有三丈五,深有三丈五。邓禹派了一万大兵,分为四队,每队两千五百人,各持斩马刀、挠钩、套索、钩镰枪,不分昼夜,小心防守,留神敌人暗中入城。王莽的兵丁挖了七天,挖到了城根儿底下,挖到了长沟,不敢再掘了,再掘通了亦不成啊,敌人有了准备啦。他们回禀苏献。
三齐王大怒,由百万雄兵大营挑选会水的兵丁,两日的工夫共挑出三千多人。苏献给他们水衣水靠,叫他们将昆阳城河挖通了,将水灌入城去。叫这三千水兵各持鹅眉刺、挠钩等兵器,由四面水路进攻。又派兵四面攻城,每一面各出五千人,响炮擂鼓,呐喊声音攻城。他这个水旱两路一齐进攻的方法亦是厉害,叫人难顾两路。四面攻城的大兵攻到了城下,城上头砖瓦齐下,拼命防守。王莽的兵丁们还都等着水军入城,城中一乱,他们亦就乘势攻上城了。他们奋勇当先攻城,攻了半晌,不见城里有什么动静,只见汉兵从城上直往下扔死尸。见扔下来的死尸个个鼻孔内、耳朵内都是白灰,连嘴内亦是白灰,全都叫白灰给堵死了。仔细一看穿的军装号坎,满是他们自己人。王莽的兵丁方才觉悟,死的是攻城的水军,个个大惊,不知城中的汉兵用的是什么方法,将攻城的水军全用石灰堵死了。
书中暗表,邓元帅不见王莽兵将动静,料着是自己挖下长沟,有了准备,地道的莽军进不了城,又想别的主意。他亦想好主意,叫兵将在城中挨户搜查谁有石灰,有多少都用筐搭来,倒在长沟里面。汉兵在城中一路大忙,向商家铺户、居民家中搜出无数的石灰,全都用筐抬出来,倒在四面长沟之内。及至王莽的水军由地道内将昆阳的护城水掘通了,水流在城内长沟里,将石灰泡化了。汉兵在沟沿儿上看见沟内进来的水将石灰泡化,成了灰浆汤一样,跟着就见浆汤里有人动转,料是王莽的水军到了,用挠钩往浆汤里就搭,哪儿动哪儿有人;钩住了搭上沟沿儿,用绳儿一捆,又抛在浆汤之内;用挠钩搭住了,揣起来,把灰汤灌在鼻孔之内、耳朵眼内,连嘴里灌足,再搭上沟来,看人是死啦,往城上就运。城上的汉兵就往下扔,去砸攻城的莽军。城内足往城上搬运死尸,城上就往城外扔。王莽的攻城兵将起初还很踊跃,以为得了手,昆阳城里必乱,他们好乘势攻城。及至看见他们的水军全都叫人家用石灰堵死啦,惊讶不敢攻城,纷纷退下,赶紧禀报苏献。苏献得报,焉能不惊?他见计划失败,攻城亦是白费力,白白损伤兵将,气得他传令撤兵。
水旱两路不成,苏献又让四面各派兵丁往昆阳城下抛扔柴草,乱放火箭,火烧昆阳。他这个主意是昼夜不息,把城给烧塌了,好打入城中。不料邓禹叫兵卒们在城上用笆斗儿拴绳子,由长沟内提水,往城外去浇,并不费事。由里边的城根儿打水,往外边去浇,全将柴草浇灭了。可这是王莽的兵将不好,若不把昆阳城的外护城河水挖得通入城内,柴草一着,汉兵无处弄水,只可去往井里取水,那够多么迟慢哪,水少亦不够用的啊。偏偏凑巧,长沟的水用笆斗提上去,往外浇火,又抄近儿又不费力,把火攻计给破了。苏献每逢想出主意,便被邓禹所破,接连着破了十几次,苏献亦是无法,只好不攻了。按着兵法上“久围即破”的法子,软困昆阳城,多咱耗得那城中无粮啦,把汉兵活活饿死城中,才能得下昆阳城。
那城中只有七十天军粮,眼看仓廒里的粮米将尽,邓禹亲自查验仓廒,见屯粮之处土地陷下去约有二尺多深。邓禹心中纳闷儿:为什么土会陷下去那么深哪?一定是当初粮米充足的时候,分量沉重,将土压得陷了二尺多深。恍然大悟,这底下一定埋着有东西。他吩咐兵将用锹镐去挖。兵卒们遵命,各用锹镐一路大挖,挖下去不过四尺深,就把兵将们喜欢得拍掌跺足,连呼:“上苍有德,苍天睁眼!”原来那里埋着的尽是粮米。邓禹看那粮米并不是多年的陈粮,乃是新粮,命兵卒们往上搬运。运了五天五夜,方才运完了。
原来这些粮米是王莽他兄弟昆阳王埋好的。当初他往土内埋粮的时候,是怕他们打不过刘秀的兵将,他要闭门守城,有这些粮米足够他支持二年的。又怕把昆阳丢了,把这些粮米便宜汉兵,方才埋在土内。亦是活该,汉兵不应饿死,有了这些存粮,足够他们支持一年多的。城中兵将不知道刘秀与四先锋往三江去请兵,还以为刘秀在城里哪,不过日久不见,个个生疑。邓禹向兵将说:“千岁为国忧愁,身染重病,必须静养,不准惊动,兵将们一概不见。”兵将半信半疑,可是无人敢向元帅探问。
这王莽的大兵约有百万,战将足有千员,谋士如云,策士如雨,都昼夜用心想主意攻打昆阳。他们千方百计,终不成功,实是邓禹善于防守。原来邓禹自从读那古今的兵书,天、地、人,上、中、下三略,文、武、龙、虎、犬、豹六韬,用了不少的工夫,他把犬韬能守的战略研究得最好。只要城中有粮,无论使什么法子攻城,亦休想能够攻得开。王莽在长安设立招贤馆,征求人才与古今兵书,共得七十三家兵书。王莽与文武官员参考兵书战策,共讨绝策攻打昆阳。凡是王莽所授之计,三齐王大帅苏献虽然照计而行,皆为邓禹所破。王莽兵将两年多没打破昆阳,损兵折将,耗费银粮,实不可胜计。急得苏献无法,拟具折本,向王莽三辞元帅之职,说自己才疏智浅,不够帅才,请求另任贤能。王莽就派别人了,命他四弟寿王王丰为帅,督催人马攻打昆阳。王丰却又押兵不举,昆阳城更是难破了。邓禹把昆阳把守住了,真和铁桶相似。可他在城中也很着急,昼夜盼望救兵,救兵却始终不来。邓禹想:刘秀没搬来救兵,无面回归昆阳?他君臣许是被王莽兵将拿住了,又许在别处另为兴兵?胡猜乱想,始终亦是猜不透。直把这地内存粮耗尽了,两年亦不见救兵,邓禹实在无法可使了。
这天他正然着急,忽报昆阳城内遍地长出一物,青红色叶儿,挖出来亦是红皮白瓤,如同大块生姜似的。邓禹命试尝,尝着很甜,生熟可吃,煮熟了吃尤为香甜。马吃其叶,人吃其根,而能充饥,却不知道这物叫什么。相传即是白薯或白地瓜,或曰山芋。凡是昆阳城被困的汉军将士皆食白薯。直到后来灭了王莽,汉室已定,凡是昆阳被困的兵将都每月关双饷,以示特别优待之意。有那不平的人问他们:“你们为什么每月关双饷呢?”兵将说:“我们吃过白薯。你们没关双饷,是没吃过白薯,没吃白薯亦不吃香,拿山药当白薯那不成,简直得山药了。”汉兵都以吃白薯为荣,是与不是那就无法查考了。却说昆阳城中只耗得连灯球都不能点,没有木炭,亦不能用灯球,连火把亦没了。每到夜间,黑暗暗灯火不明。
这天邓禹用完了晚饭,天至初鼓以后,忽听昆阳城南炮鼓震天,人声呐喊,犹如山崩地裂、地覆天翻一般。邓禹不知是为了何事,率领将士儿郎到南门城上,手扶着城墙,倚定了护身拦,往南面敌营一看,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耀如同白昼,呐喊杀声。邓禹向众将说道:“敌人未来攻城,他们大营如此大乱,大概是救兵来了。”众将全都惊喜非常,往南边看着。杀喊之声愈听愈近,直到听着不乱了,城下有马踏銮铃之声。邓禹向底下问道:“下面什么人?”底下有人问道:“城上答话者何人?”城上说:“本帅邓禹。”底下人说:“谢天谢地。”邓禹命人看灯火伺候。此时有那拆下来的松木房梁,用长链子咬住了,点着一头儿,火苗亦有一尺多长,由城上放下来,亦照得挺亮。邓禹与众将往下一看,有一员大将乘跨一匹骏马,手中擎着一条画杆方天戟,周身是血,血染了征衣,连人带马往下直流血汤儿。邓禹问道:“你是何人呀?”他说道:“元帅,草民贾复。”邓禹问道:“你来此做甚?”贾复说:“汉太子殿下由三江搬来了三十万救兵,派我前来投递公文,昆阳城报号。”邓禹沉思不语,还以为他是奸细,不敢信他真是汉将,并且他说是草民,军营之中哪有草民的道理?
书中暗表,这人是草民,不是奸细。汉太子殿下刘秀在三江帮着刘奈把三江治理得军民相安,刘秀叫三江大帅李树业调动人马往昆阳解围。那日,三江大帅李树业把三十万大兵调齐了,在江北扎下连营,粮饷亦都齐毕,又把旗纛标伞亦都置备齐全。刘奈、刘秀弟兄商议妥当,叫三江水军大都督石成玉辅佐三江王共守三江,叫李树业统带三十万大兵往昆阳解围。
这天到了黄道吉日,刘奈、刘秀、李树业、姚期、马武、岑彭、杜茂、纪敞、刘植、刘隆以及三江文武渡过了大江,到了江北,李树业传令:“拔营起寨。”三十万大军,刀矛器皿、锣鼓、帐篷、粮草等项装载车辆,一营营、一队队排列开了,数十里接连不断。亲兵把香案摆设好了,旗帜等项摆在了案前,有两个犯罪的人犯五花大绑,跪在了案前。刘奈、刘秀率领三江文武,焚香跪倒。刘秀口称:“皇天后土、过往神灵,今有汉高祖九世玄孙刘秀刘文叔率领三江文武欲伐昆阳。汉高祖皇帝爱民有德二百余年,君弱臣强,奸臣王莽弑君夺权,败坏纲常,杀戮宗亲。刘秀愿率三十万大军到昆阳解围,上为国家除奸,下为人民除害。但愿神祇保佑,此一去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咕咚一声追魂炮响,刀斧手将钢刀一举,噗哧、噗哧,将犯人的头颅砍下,血溅纛旗,大吉大利。
刘秀与文武站起身形,刘秀向刘奈说:“宗兄,我愿把二位王侄刘植、刘隆带往昆阳立功,不知王兄肯能放行吗?”刘奈说:“叫他二人跟随王弟去很好,可以为国出力,亦可以增长些阅历。”刘秀说:“王兄既然愿意,我就把他二人带走了。”三江大帅李树业向刘奈拜辞,刘奈将身旁的佩剑摘了下来,交给李树业,道:“孤将宝剑赐与元帅,所有三十万大兵尽归你一人统辖,尽归你一人调动。倘有不服指挥者,凭此剑先斩后奏。”李树业将剑接过来,往怀中一抱。刘奈又向刘秀说道:“王弟,你带这三十万大兵到了昆阳如不得意,孤家还能调十万大兵给你打接应。”刘秀点头。姚期率领一支人马前行引路,李树业就拨给他一万大兵,姚期与铁杵天王纪敞纪德芳率领一万先锋军点炮起兵而去。接连着一队一队跟随姚期而下,末了李树业与马武、岑彭、杜茂保护刘秀起兵,督催人马走啦。三江大帅与刘秀走得都看不见了,刘奈方才率领三江文武过江回归三江。
却说李树业这三十万大兵旌旗招展,队伍丛杂,盔甲层层,刀枪滚滚,人似欢龙,马赛活虎,浩浩荡荡往昆阳而下。那姚期自讨为前锋,以为道路熟啊,哪儿想他把路忘了,把道儿走错了。这天正往前进,忽见前边有座大山,山头山岭上有木栅栏,插着旗号。姚期料着这山内必有占山的大王喽兵,他觉着自己是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这山有匪人,理应肃清。吩咐人马山前列队,一声炮响,两杆皂缎门旗开处,万数儿郎一字排开。当中间先锋纛旗之下,姚期勒马停枪,压住了全军大队。姚期命兵卒们叫战,万数儿郎呐喊声音叫战。
工夫不大,就听见山内一声炮响,冲出二百五十人,全是紫布裤褂,红布包头,各持刀枪,在山前面向正西一字排开。从山中冲出一骑马,马上一人身躯胖大,长得紫巍巍的面貌,两道浓眉,一双大眼,悬胆鼻子,大元宝耳朵,一部墨髯胡须洒满前胸。头戴一顶紫缎色软扎巾,遮天软翅颤巍巍,如意钩双搭珠穗,身穿紫缎色短箭袖帮身小袄,腰中系着一把掌宽五彩丝鸾带,下身红绸中衣,青缎靴子。胯下一匹枣骝马,马上鞍韂嚼环鲜明。这大胖子胖得脸上肉往下垂着,如同三个下颏儿,手中擎着一口象鼻大刀。又从山中冲出二百五十人,全部穿着素服,各持刀枪,在山前面向东一字排开。又从山中冲出来一骑马,马上之人长得身高丈二,虎背熊腰,白方面目,三绺墨髯胡须。头戴一顶素缎色软扎巾,上身穿着素缎色短箭袖帮身靠袄,腰中系着五彩丝鸾带,下身穿白绸子中衣,素缎花靴牢踏在一对亮银镫内。胯下鳌头狮子马,马上鞍韂鲜明,手中擎着一条画杆方天戟。这两个大王都是威威武武。
姚期叫铁杵天王纪敞去往阵前叫战,告诉好了他:“不用问什么,愣杵,杵死一个少一个。”纪敞遵命,手持一字鎏金杵,撒腿就跑,直奔阵上。人家看见他这个杵天杵地的大个儿,亦是一愣。那个大胖子一催马迎上前来,向纪敞问道:“这位将军,你们率领的是哪路兵将?从我们山前路过,我们并未拦挡,为何在我山前叫战?”纪敞不容分说,用大杵往人家脑袋上就杵,大胖子横刀招架。纪敞有力气,大胖子招架不住马腿一软,大胖子正从马屁股后掉下去。仓啷啷,刀亦撒了手啦;扑通一声,人亦摔在了地上。纪敞将要把大胖子杵死,忽然看见那使戟之人打来一个走线银锤,急忙躲闪。他躲了,人家亦把走线银锤扯回去了。纪敞再看那大胖子,已然爬起来走了。他将要追赶人家,那使戟的人将走线银锤一挂,催马拧戟飞似而至。这人亦向纪敞说:“这位将军你尊姓啊,为何在我山前叫战?”纪敞任话不说,用杵就杵。还没有杵着人家哪,那画杆方天戟就抽在了纪敞的身上,纪敞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将大杵杵在地内,杵进多深去。幸而这人是个君子,不肯下毒手,若下毒手跟着一戟,他就得丧了性命。人家把戟撤回去,没伤他,他爬起来往回就跑,一直跑到队内,把大杵往地上一放,蹲在地上一语不发,两只大手一捂脸,他害了臊啦。
姚期大怒,催马临阵。使戟之人见姚期威威武武,精神百倍,气度不俗,料着这员大将必然通情达理,把方天戟一横,道:“这位将军尊姓大名?你带的是哪路兵将,从我山前路过?我不拦挡,你们为何在我山前叫战?”这时候姚期应当把他的姓名来历说出,哪想姚期一语不发,抖枪就扎。这人不由得气往上撞,用戟招架。两个人马打盘旋,杀在了一处。万数儿郎响炮擂鼓,呐喊杀声。姚期久经大敌,枪马纯熟,他倚仗着有三十万大兵,又仗着自己有了这身功夫,没把人家放在眼内。哪想人家把马催开了,画杆方天戟似条银龙戏水一般,不到三个回合,姚期就敌不住人家,净剩招架之功,绝无还手之力。他度德量力,敌不过人家理应当败走啊,哪想他把大枪使开了,和人家拼上命啦。那使戟之人论武艺,递招就能要姚期的性命,人家心宽量大,不忍下毒手,戟下留情。姚期始终不觉悟,挤兑得人家无法,用戟不伤他人,只伤他的衣甲,戟花一变,将他的勒甲绦用戟钩断。姚期还圈马与人家动手,人家又用戟将他的护背旗扯碎。他圈回马还是动手,人家用戟将他的右腿鱼褟尾扯碎。那姚期还圈回马来再战,人家又用戟将他的战袍扯碎。姚期圈回马来又动手,人家看他衣甲片片乱飞,狼狈不堪,他还和人家动手,人家觉得连害臊都不懂得,真是有气,画杆方天戟的月牙嘎巴一声,把他的勒颔带挑了一下,姚期的盔都歪了。二人正在动手哪,姚期忽然听见有人喊嚷:“兄长闪开,俺和他决一胜负,见个高低!”姚期听声音是马武来到了,心中欢悦,虚点一枪,拨马就走。顺声音一看,来的这人正是马武。
书中暗表,马武从何而至?姚期的先锋军在山前叫战,后边的大队来了,全都站住了不走。中军人马站住,后军不动。刘秀问道:“人马为何不走?”前探禀报:“前有大山一座,姚先锋的大队在山前与山中的匪人动了手啦,胜负未分,人马不能前进。”刘秀得报,心中不安,觉着四先锋之中论武艺就属姚期不成,唯恐有失,忙派马武到前军助战。姚期、马武是盟兄弟,异姓别名胜似同胞,催马如飞,赶奔阵前来与姚期助战。及至他到了阵前,望见姚期被那使戟之人扯得撕得护背旗、战袍片片乱飞,没有勒甲丝绦,甲叶子哗啦啦直响,狼狈不堪。马武气往上撞,心中暗道:好可恨的匪人,你若把姚期扎死,我倒不恼你。钱压奴婢,艺压同行。谁的武艺高强,谁得胜;谁的能为不强、武艺低,谁丧命。可你这样是寒碜我们,我哥哥姚期的武艺不成,叫你知道我马武的厉害。
姚期听见马武来了,心中欢悦,拨马闪开,向马武说道:“你看见了没有,哥哥浑身衣甲如同小杂货铺的蒜——零揪了,你得给我报仇。”马武说:“是吧。”他手持大刀,直奔使戟之人。这使戟之人见是马武,认得他,还是很钦佩他的。当年马武在长安大闹武科场的时候,他亦在武科场哪,亲眼为见,故而认识。人家想使杵的大个子是个浑人,任什么不懂;使枪的战将眼空四海,目中无人;那马武是个文武双全、有智有勇的武将,可以和他讲讲理。于是把马勒住了,向他问道:“来者可是马武马将军吗?”马武不容人说完,就举刀便砍。这使戟之人无法,把戟一横,急速招架。马武是个出了名的勇将,马快手快眼快,动上手一向不服人,倚仗手快,头三个回合任凭你是谁,亦还不出招来。谁想这回可就不成了,强中遇见强中手,他往回撤刀的工夫,还没变出招来哪,人家的方天戟调过戟来,打在马武的顶门,马武急忙招架。二马错镫之际,人家的画杆方天戟使了个“乌龙搅尾”的招数,嗑吱一声,将马武右腿上的鱼褟尾挑去。马武自从生人以来,大小战场数十阵,会过多少有名的上将,亦没有被人动过一根汗毛,如今被他将软战裙挑碎了,气得马武哇呀哇呀怪叫如雷。
二马圈回再战,使戟之人就见马武蓝脸上双眉倒竖,大环眼圆睁,压耳毫毛突突乱颤,短红胡须全都扎煞啦!盔上缨颤,身上哗啦啦甲叶子抖得直响。把嘴一咧,一龇牙,面貌狰狞,好不怕人。马武举刀便砍,人家横戟一拦,马武往回就撤刀,那人的方天戟尖儿冲天,杆冲地,戟的月牙儿直奔刀背。马武一看不好,赶紧躲闪。二马错镫,那戟就打在前胸,马武用刀杆一护前胸,人家的戟月牙儿就到了脖子后头了,马武招架不及。说时迟,那时快,他把头一低,往下一缩劲儿,使了个缩颈藏头式,仓啷一声,那戟从盔上过去,正把马武的盔缨削去。气得马武肺都炸了,豁出性命不要了,要和他一死相拼。他把大刀使开了,扇、砍、劈、剁,上下翻飞,一招比一招急,一招比一招快,向人家招招进逼。人家把精神贯住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招使招,见式使式,手、步、眼、心、气、胆,六样运用好了,毫无一点破绽。马武的招数始终递不过去,难以取胜。
两下里的兵丁呐喊杀声,擂鼓助威。马武和他走马灯似的戟去刀来,刀来戟去,十数个回合未能得手,马武心中着急。忽听有人喊嚷,说:“马武,主公调你回后军另有差遣,待小弟替你一战。”马武听着喊嚷是岑彭的口音,心中暗暗欢悦。
原来岑彭知道前军有了战场,自己愿往阵前立功,向汉太子自告奋勇愿往阵前,刘秀准其前来。他催马持刀直奔阵前,远望马武与一穿白挂素持戟之人杀在了一处,马武被人家杀得只有招架之功,绝无还手之力,马武的招数乱了。岑彭马临近了,看出那使戟之人是谁来,不由得大吃一惊,心中暗道:强中自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这回马武可遇见对手了。不用说你马武不是他的对手,就是这三十万大军里亦找不出能够敌他之人。岑彭与马武同患难,同在一个营中吃粮,知道马武的人性,宁可死于戟下,他绝不肯败的,我不如给他个台阶儿,叫他下来吧。岑彭想到这里,高声喊叫:“马武,主公调你回后军另有差遣,待小弟替你一战。”马武暗为喜悦,便虚砍一刀,拨马走回姚期队内。
岑彭来到那人的马前,勒住了坐骑,甩镫离鞍下了马,将他的九耳八环刃刀往得胜钩上一挂,用手一提鱼褟尾,冲着使戟之人跪倒,口称:“恩兄在上,小弟大礼参拜。”使戟之人当时一愣,忙问道:“这位将军,你为何以恩兄呼我?敢问姓名?”岑彭说:“恩兄真是贵人多忘事,把小弟忘记了,我是岑彭啊。”这人听他说出“岑彭”二字,脸上现出喜容,惊喜非常,将画杆方天戟往得胜钩上一挂,甩镫离鞍下了马,用手往起相搀,向岑彭问道:“贤弟,你如何称我为恩兄?”岑彭说:“恩兄,你在武科场与小弟比武之时,论武艺真杀实砍,小弟不敌,武状元是恩兄的了。有道是当场不让步,举手不留情。你在武科场让了小弟,小弟才中了武状元,我以恩兄所呼,有何不可呀!”这人问道:“贤弟,这支人马是何方将士?”岑彭说:“是汉军大队。”这人又问:“我听说你不是在王莽驾前做了官么,你怎么会在汉军之中呢?”岑彭说:“小弟在长安城中了功名之后,王莽派我为棘阳关守将。汉太子殿下由南阳兴兵,人马打到棘阳关,我岑彭在关前奉母命归降大汉,汉太子殿下封我为三路先锋。如今这是汉太子殿下带我四先锋从三江搬兵回归,从此路过。真是有缘,小弟得遇恩兄。”这人听岑彭说出这支人马是汉太子刘秀搬来的救兵,当时可就愣了,面上露出惊慌之色,颇不自安。
阅者诸君若问这人为了何事这样不安?书中暗表,此人姓贾名复字君文,人称“银戟太岁雪天王”。他是胶东的人氏,论武艺凭他胯下马,掌中戟,实有万夫不当之勇。刘秀二次复兴汉室,仗着云台三十六将之力,贾复乃三十六将中第一勇将。王莽在长安开科取士选拔武状元的时候,敝人曾说过贾复在武科场与岑彭比武,较量过一次,他把功名让给岑彭。这贾复亦不愿意扶保王莽,由武科场出来,他独身一人回归故里。只因他有盟弟名叫田布,在胶东反了,聚了十数万兵,自立大齐王,要和王莽争夺天下。田布欲求贾复帮助他灭王莽,贾复是个正人君子,做事光明磊落,他不愿意帮助田布,婉言拒绝了。不料田布不肯罢休,他是非要贾复帮助他方才甘心。常言道:千军万马容易得,一员虎将最难求。田布既是反王,要灭王莽夺天下,他焉能不联络人才?他与贾复又是八拜之交,有了富贵亦应共享荣华。贾复拒绝他之后,他曾说贾复若不帮助他,他要乘贾复不留神的时候,将贾复的家眷弄走,威胁着他亦就成了。贾复可就不愿意与田布交朋友啦,君子绝交,不出恶言。他把家中的田产变卖一空,与他表兄臧宫臧正直携家带眷搬到抱月双怀岭居住。表兄弟二人在双槐岭附近置了些地,务农为生,不求功名富贵。不料天下大乱,逢山有寇,遇岭藏贼,匪盗如毛,害得村镇人民不得安生。贾复、臧宫在双槐岭请来了附近各村的乡长,商议着要练五百乡团保护这一方,有钱的人家出钱,没有钱的人家出个人力。各村的乡长都很愿意,帮着贾复、臧宫在各村里挑选了五百个年青少壮之人,由他二人教练,练了五百乡团。这五百乡团训练成了,很给这一方出了不少力,大盗闻着名儿不来,小盗听风远遁,就是夜间睡觉亦不用关门闭户,绝不能丢个草棍儿。
贾复是个君子,不能忘恩负义。在长安城遭了官司,刘秀救过他的性命,他是立志不交无义友,存心单报有恩人。受人点水之恩,便当涌泉相报;受人活命之恩,就应以身相报。他二人打听着汉太子刘秀已然在南阳兴兵,要恢复大汉天下。自从刘秀兴师讨贼以来,汉兵攻城略地,屡战皆胜,由南阳直到昆阳,无不胜利。贾复听着很高兴,对他表兄说:“当初在长安城曾许过汉太子刘秀,他将来兴师讨贼的时候,我帮助他阵前杀敌,恢复汉室江山。如今汉太子的人马已然打到昆阳,咱们哥儿俩正应当奔昆阳,投在汉太子麾下出力报效。”臧宫说:“要去咱们几时走哪?”贾复说:“将你我弟兄手中所存的金钱都拿出来买粮,把粮米买足了,运往昆阳献与汉太子。”臧宫说:“很好,咱们就是这样办理。”于是表兄弟派人四处买粮,买了数月,才把粮米买足。及至把粮米买足了,王莽数十万大兵已然围了昆阳。他们哥儿俩凭能为杀入敌营,闯进昆阳城那倒容易,这些军粮无法弄了。这哥儿俩很是为难,迟至如今亦未能往。
刘秀这三十万救兵由三江起兵,遘奔昆阳,路过抱月双槐岭,姚期的先锋军在岭前列队叫战,弟兄二人率领乡团练勇出山列队。贾复在右边勒马停蹄,手持方天戟;臧宫胖啊,他把大刀往肚子上一横,勒马停蹄,与乡团练勇往对面观看。铁杵天王纪敞几乎用杵把大胖子臧宫杵死,贾复这才出马,战跑了纪敞,又把姚期、马武杀了个狼狈不堪。岑彭来到,他看出贾复来,又惊又喜:惊的是姚期、马武不认识他,杀在一处,谁要被他杀败了倒不要紧,唯恐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喜的是三十万大兵要往昆阳解围,正在用人之际,能得他这员勇冠三军、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一员勇将。岑彭给马武个台阶儿,说调他后军另有差遣。马武躲开了,岑彭才向贾复施礼,各叙前情。及至贾复向岑彭问出这支人马是汉太子刘秀搬来的救兵,贾复不由得大喜。可他唯恐刘秀不知细情,发生误会,说他不该阻拦汉兵,和姚期兵将厮杀。当时他心中为难,露出神色不安的样子。
岑彭忙问道:“恩兄为何这样?”贾复说:“我不知道这是汉太子殿下的兵马,与殿下的兵将动了手,我唯恐怕恩人怪罪于我。”岑彭问道:“谁是你的恩人哪?”贾复说:“汉太子殿下是我的恩人。”岑彭问道:“汉太子殿下待恩兄有何恩呢?”贾复说:“当初我往长安赶考,古洞祠抱打不平,遭了人命官司,汉太子殿下托人情搭救过我的性命。”岑彭这才明白,说:“贾大哥,你勿用为难,我家主公亦不是糊涂人。大哥的为人是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为,绝然能够谅解,绝不能怪罪于你。”贾复说到这里,把他表兄臧宫叫过来,给岑彭彼此指引,二人对施一礼。岑彭问贾复道:“大哥,你怎么到这座山干了这绿林的事儿呢?”贾复说:“兄弟,你看错了,我们这不是喽兵,是乡团练勇,保护这一方的。”岑彭连道:“小弟失言了。”贾复说:“自家弟兄何必过谦。我来问你,汉太子殿下何在呢?”岑彭说:“现在后军。”贾复说:“请贤弟带我二人去见千岁吧。”岑彭说:“可以。”说着,这岑彭要给贾复、臧宫向姚期、马武指引指引。及至往队内一看,姚期、马武都没有了,只剩那铁杵天王纪敞压住全军大队。岑彭很是纳闷儿,不知道姚期、马武哪里去了。
书中暗表,姚期、马武都战不过贾复,岑彭来了,他二人想着岑彭与贾复拼命决战,大杀一气,将贾复杀败了,给他们出出气。不料岑彭冲着贾复跪倒磕头,姚期、马武可就恼啦。姚期说:“你看见了没有,岑彭够多么泄气!他在阵前给人家跪倒磕头,给三十万大军丢人现眼,有辱兵威。”马武说:“亦许他二人认识。”姚期说:“认识亦不成啊,阵前徇私,该当杀罪。走吧,咱们去见主公吧。”马武随着他拨转马匹,回归后军。刘秀与三江大帅李树业正不放心哪,见他二人来到,盔歪甲斜,袍带皆松,衣袍片片乱飞,十分狼狈,大吃一惊,料着是前军有失,忙向姚期、马武问道:“前军胜负如何?”姚期、马武将军器一挂,甩镫离鞍下了马,向刘秀一跪。姚期说:“千岁,我率领人马正往前行,见有一座高山,山上有木栅旗号,我料着必有匪人藏匿,在山前列队,向他山中叫战,我要把他们肃清。那山上大王带着喽兵下来,仗他武艺高强,竟敢藐视三十万汉兵,将我们两个人杀得这等模样。那岑彭去了,他不和贼人动手,竟在阵前给贼人下马叩头,请千岁治他重罪。”刘秀听姚期所奏,冲冲大怒,道:“好个岑彭,竟敢如此,孤家一定重重惩治于他。你二人起来。”姚期、马武将身站起,拉马退立一旁。
工夫不大,就见岑彭催马而来,在他马后面有两骑马,马上二人威威武武,一同前来。离着近了,两个人将马勒住了。岑彭一人来到了刘秀面前,将马勒住,甩镫离鞍下了马,将要向刘秀禀报贾复、臧宫之事。只见刘秀用手一指岑彭,厉声喝道:“胆大的岑彭,你为何在两军阵前给占山为王、落草为寇之人跪倒叩头,辱我三十万兵威呢?”岑彭这才知道是姚期、马武将他告下来了,忙道:“千岁,臣岑彭焉敢这样?我给跪下叩头之人,亦不是占山为王的人,亦不是落草为寇的人。”刘秀沉着脸问道:“那么你给何人叩头呢?”岑彭说:“我把那人唤来,千岁一看便知其中曲直了。”说着,岑彭用手一招呼那二人。贾复、臧宫催马来到,将军刃一挂,二人下马,冲着刘秀跪倒叩头:“草民贾复、臧宫拜见千岁,不知千岁来到,与前军兵将误会了,在千岁马前领罪。”
刘秀见了贾复,想起他在长安城曾力举千斤鼎,打过恶霸净街太岁张龙,知道他是百万军中第一将,盖世无双第一魁。又想起他在长安城曾许过自己,将来要灭王莽的时候,他愿为汉室出力。三十万救兵虽有,军中却无常胜之将。如今见了雪天王贾复,刘秀心中痛快已极,急忙用手往起相搀,将贾复、臧宫搀起来。刘秀说:“贾皇兄,自从长安一别,三年有余,今日方才相逢,想煞孤也!”贾复说:“千岁,草民不知道恩人的兵马来到,若知道是千岁的兵马,天胆亦不敢和千岁的虎将动手。”刘秀此时方才觉悟过来,这里头定是姚期一人之过,绝不是贾复、岑彭之过,忙向贾复说道:“王兄,你这人非礼的事不做,非礼的话不说,你有何罪?”
刘秀说到这里,将姚期、马武叫过来,用手指着贾复道:“孤家给你们指引指引,以后你们得多亲多近。这是孤家的王兄,姓贾名复字君文,人称‘银戟太岁雪天王’。”姚期倒不知道这贾复是何如人也,马武可知道。练武的人,必须得投名师访高友才能学了高超的武艺哪。马武这人专爱和人打听天下四方哪里有高明的把式,能够去见的,他无不拜访。他在胡阳的时候,就听人家说过,有个银戟太岁雪天王贾复,武艺高强,艺业出众,惯使一条画杆方天戟,有万夫不当之勇。闻过大名,始终没有见过面。他若先知道对面是贾复,马武就不和他动手了。如今这一交手不要紧,马武有多大的能为贾复就知道了。贾复若在汉营当差,论武艺可就把他马武压下去了,第一的武将就让他贾复啦。当时马武心中很觉不安。
贾复冲着刘秀的人情,尊敬姚期、马武,给他二人跪倒叩头,说:“我贾复冒犯二位先锋虎威,在二位先锋大人面前请罪。”马武把他搀起,道:“不打不相识,以后咱们还要患难相扶,谁亦不可心存此事。”
当下贾复、臧宫问刘秀说:“千岁的大兵是往昆阳解围吗?”刘秀说:“正是。”贾复、臧宫说:“既是千岁的大兵要往昆阳解围,我二人愿在千岁驾前效力,阵前杀敌。”刘秀说:“二位王兄既肯帮助孤家,听旨封官。”贾复、臧宫跪倒。刘秀说:“孤家封贾复为引战左将军之职,封臧宫为引战右将军之职。”贾复、臧宫叩头道:“草民二人不敢受职,请千岁收回成命吧。”刘秀问道:“二位王兄莫非嫌孤家封的官职小吗?”贾复、臧宫说:“千岁,我二人早就有报效之心,何在官职大小?无功受禄,寝食不安。我二人寸功未立,不敢受职。请千岁容我二人立了功劳之时,再为封官,尚不为晚。”刘秀心中大悦。贾复说:“请千岁人马暂停二日,我们将家中的事儿安排安排,就随军前往。”刘秀说:“既然如此,孤家就在此扎营,候你二日。”贾复就请刘秀拨些车辆,到山中运粮。“我二人在山中储粮无数,尽皆孝敬千岁。”刘秀听说有粮米敬献,愈发得喜悦。贾复、臧宫二人告辞回归。
刘秀与三江大帅商议,全军人马就在双槐岭安营下寨了。两天的工夫将粮运尽,共得三千余石。贾复、臧宫将家务等事安置好了,留下五百乡团保护一方,他兄弟二人带着十二名亲随,别离了双槐岭,到了刘秀的大营,向三江大帅李树业报到。于是李树业传令:“大队人马起兵,往昆阳进发。”
还是姚期在前,大军在后。这支人马路过郭家庄,那王梁、万休二人带着喽兵仍然保护郭家庄。大军来到了,他二人这才带着喽兵来投姚期,姚期就将他二人留下,所有的喽兵编入军中。然后这三十万大兵仍然前进。
书以简洁为妙,这天人马来到了昆阳城南,离着王莽的大营相隔只有三十里路,不能再往前进。三江大帅李树业采勘吉地,指挥人马安营下寨。咕咚一声炮响,三十万大军挖挑壕沟,堆起土垒,垒外沟沿栽埋鹿角,东西南北立起营门,兵丁们搭起帐篷,立了旗杆刁斗,埋上了绊腿绳、绊马索、梅花坑、陷马坑,俱都弄好了。东西南北四辕门设好,中军宝帐支搭起来,扯旗放炮,埋锅造饭,铡草喂马。李树业升坐中军大帐,点名过卯,发放军情:“人马长途远来,一路劳乏,歇兵三天,四日再战。”
汉兵扎营养锐气,那王莽大营的探马早就飞报军情,报与全军统帅王丰。这王丰得报,召集各营的主将议事。昆阳王王立、颍阳王王疑、开国王王富、护国王王奂、一字并肩王徐世英、三齐王苏献、总印先锋巨无霸,各率亲随人等往城北而来。到了中军宝帐,刀斧手、绑缚手、中军官、旗牌军、站帐军、站帐将伺候元帅升帐。寿王王丰升坐中军大帐,将士儿郎施礼完毕,巨无霸与将士儿郎往两旁站立,昆阳王、颍阳王、一字并肩王、三齐王、开国王、护国王等随元帅落了座。王丰便道:“本帅今日升帐,非为别事,只皆因我兵围昆阳二年有余,损兵折将,耗费钱粮,未能将昆阳城攻破,上对不起国,下对不起民。那城中的汉兵已困得粮饷要尽绝,眼看着要把他们都饿死城内,大功成就了。没想到由三江来了三十万救兵,已然在昆阳城南扎了营寨,大料着汉兵要与我军决战了。列位王驾,众位将军,谁有破敌之法呢?”将士儿郎因为事关重大,无人敢言。那三齐王苏献说:“三江的救兵一路远来,利于急战,兵无百日粮,不如耗他的粮饷。俟其粮尽了,军心思变之时,再战为妙。”一字并肩王说:“三齐王言之差矣。汉兵远来,定有大批的军粮,绝不怕耽延日期。我军围困昆阳,那城中的汉兵精锐未失,我们此时要内防昆阳的兵将杀出,外防三江的救兵杀来,如若防备得法,便罢;倘若不得法,背腹受敌,唯恐不利。”元帅王丰道:“此言甚是。”
于是王丰传令:“昆阳王、颍阳王主持城西大营的军务,开国王、护国王主持城东的军务,一字并肩王徐世英、先锋巨无霸主持城南的军务,城北归本帅主持。我军内防昆阳城,不准放走城中一兵一将,如若放走了城中一兵一将,定斩不饶。再者救兵来到,必然有人带着报号公文,马踏我营,到昆阳城中报号。若放那报号之人入了昆阳城,汉兵里外通了气,与我军大大不利。如若汉军的大营派出来闯营报号的战将,我们务必将他拿获,得他那件公文,便知他们的行动。我们内破昆阳,外败救兵,可操必胜之券。不拘是哪营的兵将,拿住了报号的汉将,本帅在当今万岁驾前保荐他位至王侯。如若汉将报号从哪营过去,未能拿获,使他入城,哪营的主将就拿自己的人头见我。”当时王丰传完了令,就立刻退帐,命他们各回原防,各归汛地。
却说先锋巨无霸与一字并肩王徐世英回归了城南大营,立刻就升了先锋大帐。巨无霸向他营中兵将说道:“如今大汉的三江王派元帅李树业统带三十万大兵来救城中的刘秀,不久李树业必派大将到昆阳城内报号,那报号的战将如若杀入我营之时,务必将他拿获。元帅说了,拿获他可得公侯之赏;如若将他放进城中,他里外汉兵通了气,必然夹打我军,深与我军不利,你们哪营要是把报号的战将放过去,人头砍下,定斩不饶。”将士儿郎齐声遵令。巨无霸又派大将陈茂带着五百兵把守南面的营门,专挡报号的战将;又派大将苏仁带兵五百把守北面的营门,专防城内的兵将。他传完了令,随即退帐。那前营的大将郭兴回到前营,向他的兵将亦是这样的传令,左、右、中、后营的大将亦是这样传令。书不可重述,那城东、城西、城北的王莽兵将俱是这样传了令。寿王王丰又派三齐王大刀苏献巡查四面大营,百数多万人马、千数多员战将都是小心留神了。汉军报号的战将若是来到他们大营借道入城,铜金刚、铁罗汉亦怕不成了,除非是身长羽翼,由天空飞过去才成(有如今的飞机就不难了,有无线电报亦成啦,今世之科学进化实是可怕,胜于人力的地方太多了)。
王莽的军营严加防范,暂且不表。却说刘秀的三十万救兵歇了三天,将锐气养足了。第四天,三江大帅李树业传令:“擂鼓升帐。”中军宝帐的聚将鼓一响,各营的战将都顶盔贯甲,罩袍束带,拴扎旗裙,个个披挂整齐;二通鼓响,刀斧手、绑缚手、中军官、旗牌官与一干诸战将齐集帐下;三通鼓响,刘秀与李树业升帐。姚期率领将士儿郎施礼,道:“四路总印先锋姚期率领一干诸战将参见元帅。”李树业说:“列位将军免礼,退在两旁。”将士儿郎往两旁一退。刘秀在帅案旁,大帅在帅案后,落了位啦,刘秀这才向李树业说道:“元帅,昔日孤家的兵将在昆阳城中被困,到三江搬取救兵,到如今两年了救兵才到。有道是救兵如救火,孤家敢问元帅如何调遣人马,破他王莽的百万大兵,解重围搭救孤家被困的兵将呢?”李树业说:“千岁,我们这支人马若能将王莽的兵将杀败了,里外两路汉兵要合在一处,声势复振,王莽的兵将闻名丧胆。大军所到之处就能取潼关,直捣帝都,捉拿王莽,恢复我汉室天下。如若打了败仗,被困的兵将救不出来,困死城中,王莽的兵将战胜之后,必下三江,不用说灭王莽恢复汉室山河,连三江亦怕不保。用兵之道许胜许败,胜败乃是常理。惟有如今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国之安危在此一举。臣李树业无有韩信之能、管乐之才,难保必胜。我是愿效死命,报效千岁,调兵遣将事关重大,臣实不敢担此重任。”
刘秀听他度德量力的言词,心中虽然赞成李树业不误事,又想自己亦无此才干,打仗必胜,姚期等人亦无此才干。刘秀整天是盼望救兵,盼望两年了,把救兵虽然盼望到了,空有三十万大兵,没有那善于用兵、百战百胜的元帅亦是不成,当时这一急非同小可。李树业说:“千岁,臣非临敌畏缩,千岁如若有人能够调动,我李树业赴汤投火,万死不辞。”刘秀说:“愚人好自用,多是误事;卿家能不自愚,且不误事,实是忠义之行,只是这事叫孤家亦是为难。”刘秀万般无奈,只好退帐。李树业派将巡营瞭哨,打探军情,防备敌人攻营。夜间李树业派人巡查四营,巡更走筹,刁斗传声。虽把这座大营看守得如同铁桶相似,只是无有破敌之策亦是不成。刘秀心中为难,又怕日期久了,把城中的兵将饿死了,又怕把救兵的粮米耗没了,兵将的锐气耗尽了,坐卧不宁,寝食不安。数日的光景,就把个英明之主刘秀刘文叔给忧愁得形容憔悴,大帅、先锋等亦是着急,只是无法。
整整耗了九天。到了第十天,吃完晚饭以后,刘秀正与三江大帅在后帐谈话,忽见值日总旗牌官进帐回禀:“营门外有南阳富春山的严子陵前来求见。”刘秀一听严子陵来了,愁容顿去,喜上眉梢,向李树业说道:“隐士严子陵至此,孤家大事无忧矣。卿家传令,响炮擂鼓,摆队相迎。”李树业随即传令,叫二百亲兵与众将预备,摆队迎接贤士。
外面预备齐啦,炮响起队,人马到了营门外,雁翅排开,当中姚马岑杜四先锋与众将拥护着刘秀与元帅,勒马停蹄,往对面观看。只见对面立着一老壮士、一小壮士,拉着三匹马。有个道人,长得松形鹤骨,神情潇洒,仪表非俗,白脸膛,慈眉善目,鼻直口方。头戴九梁道巾,身穿蓝绸子道袍,腰系丝绦,白袜云履。那老壮士长得九尺壮躯,虎背熊腰,面似三秋古月,微有皱纹,剑眉虎目,鼻准丰隆,高颧骨,四字方海口,颔下花白胡须。脸上一团正气,精神足满。头戴一顶淡黄缎色鸭尾巾,顶门上拧着象鼻疙瘩,上身穿着淡黄缎色短箭袖袄,黄绒绳十字袢,腰中系着一把掌宽五彩丝鸾带,肋下佩带一口双锋利刃,下身穿着红绸子中衣,足下青缎靴子,外罩一件英雄氅。那个少年是身长八尺之躯,细腰乍臂,双肩抱拢,面如敷粉,白中透红,红中透润,两道八字眉斜插入鬓,一双朗目皂白分明,悬胆鼻子,四字口,大元宝耳朵。有二十岁里外,俊美已极。头戴一顶粉绫缎色武生公子巾,周围是走金边踏金线,上绣五彩绣球花朵,如意钩双垂灯笼穗,上身穿素缎子短箭袖袄,粉绒绳十字袢,下身穿白绸子中衣,腰中丝鸾带,上嵌八宝,肋下佩剑,足下两只素缎花靴,外罩一件素缎绣花英雄氅。
书中暗表,那老道便是南阳富春山的隐士,上过《无双谱》的严子陵。他姓严名光字子陵,新罗县人,小字狂奴,自少年就有高名。他好学不倦,饱览多读,博古通今,不贪取功名,淡泊富贵,专喜游山玩水,笑傲风月。他生在了乱世,便隐于富春山。刘秀在南阳隐居之时,从其读书。那年老的壮士姓马名援字振远,他系周朝赵国的大将马服君赵奢的后人。那赵奢官拜马服君,他的后人就辈辈姓马啦。他家在周朝时候就做大官,亦是世代簪缨、将门之后。那少年姓寇名恂字子玉。
阅者要问老道严子陵把这两个人同来了做什么的?书中暗表,这汉室的江山虽是汉高祖刘邦创下的事业,传到了孝平皇帝之时,王莽篡位,汉光武刘秀二次复兴,都仗着这马援的力量。后来他在刘秀驾前称臣,官至伏波将军,授爵新息侯。马援的女儿后来许给刘秀的次子永平皇帝,即册封为正宫娘娘。元帅邓禹虽然熟读兵书,攻杀战守,斗引埋伏,然而他只擅守,不是个百战百胜的才干。自从王莽数十万大军围困了昆阳,严子陵就知道了,他想王莽的兵将打昆阳是打不开的,那邓禹要灭王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严子陵要效西汉的张良张子房,给刘秀访一个兴刘灭莽、百战百胜的元帅,好灭王莽,恢复汉室的江山社稷,不辞千里劳苦,访着了马援。
阅者若问他在哪里访着的马援?因为马援是给刘秀开疆展土的功臣,不能不细表马援的出身。这马援世居陕西扶风茂陵,他祖父名叫马通,在汉室立了不少功劳,授爵重合侯。马援有个曾祖父名叫马何罗,被汉武帝驾前奸臣江充谋杀太子牵连在内,马何罗竟造了反。汉武帝把马家罢爵为民,马援的家世就坠落为农了。到了生马援的时候,父母早亡,剩下了他一人,孤苦伶仃,投在衙中当差。后来官中派他解送充军的犯人,他看不惯犯人受的苦处,好言相劝,叫犯人改邪归正,就把犯人都放了。他亦畏罪,不敢回衙,逃入深山。
一日他走到一座山下,见山林茂盛,杳无人烟,小道曲曲弯弯,怒草横生,怪石参差。马援走了五六里路就觉着累了,他爬上一个大石之上歇息。举目一望,见天上的白云幻变,旷野草海无涯,天苍苍,野茫茫,心中十分凄凉。隐隐听到狼号虎啸,想起自己家业皆无,飘零在外,甚是伤感。忽听风声一过,顺着风声传来了笛音。马援心中暗道:这荒山野地哪里来的笛音哪?有笛之处必有人了。他顺着声音寻找,愈离着近了,那笛音愈发清晰了,忽高忽低,听着真是悲凉凄恻。及至找到了一看,有数十只白羊在地上啃草,有个牧羊之人口横短笛,正然吹得高兴。只见这牧羊之人长得九尺多高的身量,面如紫玉,眉清目朗,鼻直口方,颔下有三绺短须,精神百倍,料非常人。马援奔到他的面前,抱拳施礼。这牧羊之人惊异非常,忙问他的姓氏,马援遂道出名姓。这牧羊之人便问道:“你可是重合侯马通的世孙吗?”马援道:“正是,你怎么知道我的祖父哪?”这人道:“我姓任名忠,我祖父与你祖父同是汉臣,志趣相投,他们结为兄弟。你我本是世交,我怎不知道?”马援大喜,问道:“兄长怎么在此荒山居住?”任忠说:“我不愿意在尘世上争名夺利,独自一人在这山中隐居,每日在此牧羊。你来了甚好,免得我一个人孤单。此处不是讲话之所,你随我来。”说着话,他引着马援便走。真也奇怪,那数十只白羊便随在后边而行。
马援与任忠且谈且行,转过了一座大山,一眼望去,有座小山,山前有一片古树,那树的粗细都是两三个人合抱不过来的,树叶茂盛,浓阴蔽日,清风刮来,树叶作响,别有风味。那树后头若隐若现,露出几间茅屋来,那群羊都认得道路,跑向屋后的木栅之内去了。马援随着任忠进了茅屋,在外边看着屋子很小,走进来却很宽绰,靠着窗户有张大木床,铺着草褥。那西壁间有两个书架,尽是古今的书籍。那东壁间墙上挂着的尽是弓箭、野兽皮角,下边摆着十八般兵器。那床的西头有一木架,凡是饮食所用的器皿,无不齐备。两个人在屋中谈起话来,很是投缘。两个人烹饭炖肉,共用晚餐。直到饭罢,掌上灯光,马援在床上歇息,任忠便舞起剑来。马援见他剑法纯熟,就和他学剑。自从马援与任忠早晚用功,练习武艺,白昼间或去牧羊,或去打猎,或在屋中读书。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他二人在一处不觉二年有余。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马步箭法、十八般兵器件件精通,唯有枪法练得特别精奇,《太公阴符》、《孙武子十三篇》和管乐等兵书无不熟读,书中的奥妙俱皆揣摩透了。无事之时,在山中任忠教他用山石为兵,排兵布阵;任忠以群羊为兵,攻打他摆的阵势。又过了一年,马援攻杀战守,斗引埋伏,文战、武战、马战、步战、车战、水战样样皆通,真能够败中取胜、死里逃生、祸而能福、百战百胜了。马援那武艺学成,实称帅才啦。
正赶上春天,草木发芽,万物皆生,二人又往山中牧羊。两个人查点那羊的数目,已有八百余头。那羊善通人性,并不用人照看,它们自己会寻食吃,到了天晚,自寻主人归家。马援在山上忽然长叹,任忠问道:“我弟为何长叹?”马援说:“我来到山中将要四年啦,不知何日能归故里?”任忠说:“兄弟,你该回家了。”马援问道:“怎么?”任忠说:“我在这山中日日觉着畅快,无日思归,愿在山中了却一生。你这一思想故土,这里就待不得了。”马援说:“小弟飘零在外,蒙兄厚爱,教我文武艺业,情如手足,怎好相离?”任忠说:“你的相貌是个王侯之相,你的能为是个元帅之才,理应当扶保英明之主,做个开基之臣。如今朝中奸臣当道,霸住了朝纲,君子道消,小人道长,遍地净是贪官污吏,不久天下必乱。兄弟济世之人,岂可埋没山中?明日我当送你回乡。”马援亦有意出山,两个人商议好了,便回归屋中用饭。
次日马援清晨早起,不见任忠,忽听门外马踏鸾铃之声,开门一望,任忠乘了一匹白龙马而至,马上鞍韂嚼环鲜明,挂着一条素缨枪,又有一对流星锤,还有一个包裹。任忠下马,马援出来将马接过,拴在了树上。任忠将包裹拿到了屋中,马援问道:“兄长哪里去了?”任忠说:“我弟今天要走啦,愚兄特在百里之外给你买来一匹良马、一副衣甲。”说着话,将包裹打开了。马援一看,那里有副亮银盔甲,光华闪闪,耀眼明光,夺人二目。任忠叫他披挂起来,试上一试。马援顶盔贯甲,罩袍束带,全身披挂起来,由头上到脚下,无一件不得体的。马援见任忠待他这么周到,真是感激万分。他把盔甲又重新包好,向任忠说道:“兄长如此厚待,小弟将来怎能答报啊?”任忠说:“只要兄弟能保英明之主,忠君报国。”于是二人收拾酒饭。吃完了饭之后,将马喂了喂,任忠就催他收拾起身。马援将衣甲包好,任忠给他五十两银子作为路费。马援给任光跪倒磕了三个头,算是拜了师兄,然后将衣包驮在了马上。二人一同起身。
马援虽在山里待了数年之久,他还是道路不熟,由任忠同着,曲曲弯弯走了数十里路,渐有人烟。来到了三岔路口,忽听一声吼叫,如同半悬空中打个霹雳相似,马援大吃一惊,有只猛虎从北而来。任忠大声一喝:“猛兽休走!”他大踏步就追奔猛虎而去。那猛虎见了任忠,转身就跑,任忠在后就追。转眼之间,连人带虎踪迹皆无。马援等着任忠回来,等得工夫大了,始终亦不见他回来,马援急了,想仍寻着旧路而返,找了半晌,亦没寻着道路。他很觉奇怪,惊讶不止,万般无奈,只好走吧。
马援拢丝缰认镫扳鞍上了马,要想找个村庄镇市向人打听路,天色已至黄昏时刻,连个行路的人亦没有。他催马往前直行,走了数十里亦无有村舍,此时觉着腹内饥渴,十分劳乏。那天上万里无云,星光灿烂,一轮明月在天心,万籁无声。马援很着急,他那马亦饿了,亦乏了,站住走不了啦。马援下了坐骑,忽听东北方有了犬吠,想着那里必有村庄。他拉着马顺声音寻来。及至到了这个地方,见有一山庄,借着星斗月色光华,看得很清,房屋高大,古木森阴,好大一所庄院。马援上前轻叩门环。片刻,吱扭扭庄门一响,出来一个老家人,向马援问道:“你找谁呀?”马援说:“我并不找人,我是走迷了路,误至贵庄,要在你家借宿,望求方便方便。”这个老家人说:“可以。”他喊了一声,又出来两个年轻的家人,把马援的坐骑接了过去。他们把马援让进了书房。
落座之后,马援问道:“贵庄属何地所辖,贵庄何名?”老家人说:“我们这里是陇右,我们这村叫寇家庄,我们这庄并无二家,只是我们主人独居于此。”说到这里,问马援道:“你可用过饭吗?”大丈夫疼痛能忍,饥饿难挨,马援说:“我还没有用过。”老家人说:“请你少待,我去叫他们赶紧做。”这老家人走了。工夫不大,又回来了,说:“酒饭就得。”马援说:“给你们添麻烦,我是居心不安。”说到这里,老家人请教姓氏,马援将他的姓名来历说明,那酒饭就端进来了。马援酒饭入了肚,向老家人问道:“贵主人已经歇息了吧?”家人说:“不错,已然睡觉了。”马援吃喝完了,人家伺候他睡下,一觉睡到出了太阳。马援向老家人说:“我来打搅,颇不自安,请你把贵主人请出来一见。”老家人说道:“我家主人不能出见贵客。”马援问道:“怎么?”老家人说:“我家老人已是故去,只有我们主母同着少主人在家,少主人年方七岁。主母男女有别,不见生人;少主人尚在年幼,礼节不通,不便出来应酬。”马援点了点头,说:“我要见你们少主人,能否一见?”老家人说:“这有何难,我去把他请来。”老家人去了。工夫不大,就把他少主人带来了。
马援见这位公子长得面白粉嫩,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这位公子冲马援拱了一揖。马援问道:“可曾读过书?”这公子说:“我已然念了半年书了。”马援又问道:“可曾练过武吗?”这公子说:“我娘叫他们给请一位教师,尚未找着。”马援说:“你可乐意练武吗?”这位公子说:“我就好武艺。”马援说:“你好练习,我可以教给你。”公子高兴道:“这就能叫我跟你练武吗?”也是他二人有缘,马援和他主仆说话投机,就住在他家教起把式来。这位公子名叫寇恂,天然的聪明,白昼间读书亦是过目不忘,心领神会。马援教给他练武,他早起晚睡练把式,很受苦,真用心。马援瞧他有出息,亦就不走啦。寇恂到了十六岁之时,诗词歌赋,天赋聪明,琴棋书画,无有不成,无有不通。武艺是马上步下、十八般武器,件件都拿得起来。马援因为王莽弑君篡位,不愿事贼,静待时机,他就专心教给寇恂武艺,不复他求。直到寇恂二十二岁这年,他连孙吴兵法、观军布阵俱皆学会。马援向他母亲说:“将来遇有机会,寇恂的才干可以辅佐君王开基创业了。”寇母甚为感激马援,敬马援如上宾。马援在他家待了十五年,他自己却是一事无成,已然年过花甲了。
这天,马援、寇恂在庄前正然练习跑马射箭,忽然有个远方的道人从此路过,看见他二人相貌不俗,箭法甚好,要劝他二人扶保刘秀。阅者试猜此人是谁?正是严子陵。他要往茂陵去访郅君章,恰巧在这里遇见马援、寇恂。他和马援一答话,马援听他谈吐文雅,料非平庸,将他让进庄内,要和他打听打听中原的事务。严子陵就把汉太子刘秀兴师讨贼,和王莽兵将战昆阳的事说给他二人,并且向他二人说:“刘秀是汉高祖九世玄孙、孝平皇帝之后,大汉宗亲正枝正派,亲贤任能,是个开基创业之主。”劝他二人去往昆阳投奔汉营。马援胸怀大志,腹有良谋,他有鬼神不测之机、安邦定国之志,久有投奔明主之心,恨平生未遇其人。如今既有刘秀兴师讨贼,恢复汉室天下,马援不为功名富贵,上为国家除奸,下为人民除害,他亦愿意投奔汉营。与严子陵愈说愈投机,便命家人沽酒款待严光。严光初见还以为他二人是个武夫,有马步技艺之能而已,及至谈得投机,倾谈肺腑,才知道他二人有管乐之能,焉能放过,坚欲同往昆阳。马援命寇恂往商其母,寇母说:“你乃大汉子民,受国家水土之恩,理应为国出力报效,先公后私,先尽忠后全孝道,只管前往,勿以老身为念。”寇恂听他母亲叫他去,自是欢喜,留严子陵在他家暂住,命家人收拾马匹军刃。两三天光景,家人把他们的军刃、衣甲、马匹、行囊都预备好啦,寇恂这才拜别他母亲,同着马援与严子陵离了陇右,遘奔昆阳。
按途远行,路上无非是晓行夜宿,饥餐渴饮,非止一日。这天来到了昆阳附近,一打听有三江发来的三十万救兵。他们三个人就投奔救兵大营而来。到了营门,向营门小校一问,才知道这支人马是汉太子殿下刘秀与四先锋姚期、马武、岑彭、杜茂请来的。严子陵请小校往里回禀,说:“有南阳富春山的严子陵求见汉太子殿下。”小校进去,请他们在外边等候。不到顿饭之时,就听见营中炮响,人马奔腾之声,由营门里冲出数百儿郎,雁翅排开,盔明甲亮的数十员大将簇拥着汉太子殿下刘秀、李树业而出。刘秀见了隐士下马,那将帅们亦跟着下了坐骑。严子陵要给刘秀叩头施礼,刘秀急忙拦住。马援、寇恂见刘秀相貌不俗,有龙凤之姿,是个帝王的气象,看将帅们都是精神百倍,气度轩昂,开国之君、开国之臣,他二人暗暗称奇。二人给刘秀磕头施礼,刘秀还礼,又向大帅施过了礼。刘秀、李树业往里相让。有人接过马去,大家一同入营,穿过辕门,到了中军宝帐。李树业是帅不离位,严子陵是客位一坐,马援、寇恂往严子陵背后一站,刘秀右边坐下,姚马岑杜四先锋与将士儿郎左右侍立。有人献上茶来,茶罢搁盏。
刘秀这才向严子陵说:“前者您荐的元帅邓禹,自从他执掌兵权以来,得了南胡棘颍昆,总算不负所荐。如今仙师从何而至呢?”严子陵说:“邓禹之才是用兵善守,犬韬最精。若是破王莽百万雄兵,恢复汉室天下,他是心有余,力所不及。我听说千岁的兵将被困城中,欲效留侯张子房,为千岁访个兴刘灭莽的元帅。不料千岁洪福齐天,竟有奇遇,我在远方遇见了二位贤士,才称管乐,请来为千岁恢复天下,报君父之仇,破王莽百万逆军。”刘秀大悦,惊喜非常,忙问道:“贤士现在哪里呢,孤家能否一见?”严子陵站起身形,用手一指马援,道:“此乃周朝赵国马服君赵奢之后,大汉朝重合侯世孙,姓马名援字振远,他便是今日管乐。”马援道:“实不敢当。”严子陵又用手指着寇恂道:“此乃陇右寇明公后人,姓寇名恂字子玉,乃今世之周亚夫也。”刘秀起身施礼,连道:“失敬,失敬。”命人看座。马援、寇恂说:“这是中军宝帐,焉有我二人座位?”推让再三,方才落座。
严子陵等刘秀和二人周旋完了,问道:“千岁这支人马到此有多少日期了?”刘秀说:“十天了。”严子陵问道:“可曾与王莽兵将对敌吗?”刘秀说:“尚未出兵。”严子陵问:“可与城里的兵将通了信儿吗?”刘秀说:“隔着王莽的百万雄兵大营,往城里通信谈何容易。”严子陵说:“救兵如救火,何不早日与贼兵决战而解重围,搭救城中兵将啊?”刘秀说:“仙师,孤家虽有大兵三十万,战将百数员,只因无有必胜之法,十天之内未敢轻出。”严子陵说:“事不宜迟,还是速战为妙。”刘秀说:“仙师可有必胜之法?”严子陵说:“今世管乐在此,还有何难?”刘秀恍然大悟,立刻就求马援献计,李树业亦诚意恳求。马援义不容辞,慨然应允。
李树业升坐,聚兵遣将。马援遂向他君臣问城中的情形,刘秀把城里的事说了一遍。马援听说城中只有七十天的军粮,邓禹守了两年,王莽兵将未能将城攻破,遂道:“古之善守,易子而食,亦都被人吃尽了。”于是他就在帅案后坐下,向刘秀说道:“欲解昆阳之围,破王莽百万雄兵,必须城里头的兵将与三十万救兵同时出战,夹打敌军,方能成功。我们先派一员大将带着报号的公文,由王莽的百万雄兵大营过去,到城中报号。容报号的战将讨来回文,然后我再指挥人马,一战可破王莽百万兵了。”说完,在帅案上拿起笔来,写了一件报号公文。写完了,递给刘秀与三江大帅李树业。君臣一看,那公文上将破敌人百万兵必胜的战略写得十分详细。刘秀向李树业说道:“若按此法,城中有邓禹指挥兵将,我营有马贤士调动,王莽的百万兵指日可破了。”李树业遂将他的帅印用上,将公文交给马援。
马援拿着公文,向兵将说道:“列位将军,我这件公文不拘是哪位将军带在了身上,胯下马,掌中军刃,杀过王莽百万雄兵大营,别叫敌人兵将所伤,闯过敌营,到了昆阳城,叫开城门,到城中呈交邓大帅;再讨来回文,闯出敌营,回到我营,灭莽之功首居第一了。”刘秀说:“谁能有此勇力?孤家封他公侯之爵。”马援说:“列位将军不可勉强,千万要度德量力,斟量自己有此能为才能前往。若是无此勇力,到了敌人大营,把命丧了事小,不值一根绿草;把这件公文叫敌人得了去,他们内破昆阳城,外败这三十万救兵,反掌之易。这关系到汉兵存亡,汉室复兴,非同小可。哪位将军能担此重任,前往昆阳城报号呢?”马援这样一说,一干诸战将都有立这件功劳之心,听着这个责任太大,都不敢冒险。立不成功劳,耽误国家大事,那谁亦不愿落这个名声。有能为的武将度德量力亦不敢去,闯到王莽的兵营中,只许伤人家,不准人家伤自己,谁亦没有那么大的能为。
马援问了三声,方才有人答言,说:“俺往昆阳报号。”马援一看,说话之人身躯高大,犹如半截黑塔相似,杵天杵地的大身量。马援问道:“将军何名?”他说:“俺姓纪名敞字德芳,人称铁杵天王。”马援说:“时才我说的话,你可曾听见了吗?”纪敞说:“我听见了,是能立这件功劳,算是第一;如若把命丧了敌营,公事叫人家得了去,反倒耽误了事。我是度德量力觉着能成,才讨此公文,昆阳报号。”马援就把公文封好交付于他。纪敞手拿报号公文,走出了中军帐。他回到寝帐之中,叫伺候他的兵丁给他找个包袱,将公文包好,往身上一背,斜系麻花扣儿,右手抄起鎏金杵,往外就走。兵丁问道:“将军,你往哪里去呀?”纪敞说:“往昆阳城报号。”兵丁说:“将军,要闯营报号,都是黑夜之间,灯烛不明,敌人多,离着远,看不见你,只有眼前的少数人和你动手,那才成哪。”纪敞说:“敌人看不见我虽好,我看不见敌人,我还为难哪!看不见敌人,我更着急。”兵丁说:“那你就去吧。”于是纪敞迈开了大步,往外就走。
纪敞走出了营,只见敌营壁垒森严,旌旗招展,刀枪密排,壕沟里有鹿角寨,如同那铜墙铁壁相似。营内的兵将出入往来,好像蚂蚁盘窝一般。他看着敌人大营这个势派,很觉着眼晕,由兴龙岗上跑下来,飞奔敌人大营。那王莽的兵将离着老远就看见纪敞来了,守营门的兵丁抽弓搭箭,认扣填弦,前把一推,后把一拉,净等着纪敞来了,乱箭射他。营门小校高声喊喝:“呔!对面来的是什么人?少往前进,说明了来历,如其不然,我们要放箭了!”纪敞不出声,往营门跑来。兵丁们听着梆子一响,乱箭齐发,那箭如雨点儿相似。他头上无盔,身上无甲,大杵分量沉重,耍着又笨,拨打雕翎箭,那如何能成?他的身材高大,不用瞄准儿,乱箭都能射得着他身上。眨眼之间,大腿上就中了两箭。他觉着难入敌营,转身便跑。将一转身,屁股上又中了两箭,疼得他往回就跑。跑出多老远来,他用手将箭拔下来,鲜血直流,疼得他没法子,将地上的土抓起一把来,当作刀伤药,往腿上就撒。他冲着王莽的兵将直骂。过了兴龙岗,跑回三江大营。
那营门小校说:“将军大喜啦!”纪敞问道:“我有什么喜事呢?”小校说:“将军到昆阳城报号回归,岂不是件喜事?”纪敞说:“喜不成了,我没进敌人的大营,被人家用箭射回来了。”他往里奔走,穿过辕门,望见那中军帐内将士儿郎环列,大帅还没退帐哪。他来到帐中,向马援施礼说:“俺纪敞无此勇力,被敌人用箭射回来了。”说着,他将包袱解下来,取出来报号的公文,往帅案上一放,说:“你另遣别人吧。”说完了往后一退,觉着脸上无光,退在了人后,默默无言。
马援又问:“哪位将军愿往昆阳城报号呢?”王梁道:“末将愿往。”说着,他就要取公文。严子陵看他面上有煞气,印堂发暗,忙道:“这位将军,你去不得,去了定有凶险。”王梁不服,将要问他:“我怎么不成?”他还没张嘴哪,刘秀用手一指,说:“退在一旁。”王梁才不敢多言。马援又问:“哪位将军愿往昆阳报号呢?”万休道:“末将愿往。”他将过来讨令,严子陵一看他,道:“这位将军,你脸上气色不正,去了定有凶险。”万休不服将要问:“我怎么不成?”刘秀不容他说话,用手一指,叫他退下。万休无法,退在一旁。马援又问:“哪位将军愿往昆阳报号呢?”他问了好几声,并不见有人答言,又连着问了七八声亦无答言。姚期见无人答言,他向马武说道:“你知道严道长不叫王梁、万休去报号,是怎么回事呢?”马武说:“不知道。”姚期说:“要是马踏敌人大营还得让你我弟兄,想当初咱们哥俩曾由敌人大营闯过几次,如今还是得让我们。”马武说:“兄长不可藐视敌人,当初王莽大营只有数十万兵将,现在有百万之众,可不容易过去。”姚期把嘴一撇,道:“这件报号的功劳,还是我你两个人的,别看这三十万救兵大营兵是兵山,将是将海,全都是酒囊饭袋、衣裳架子,除了你我之外,是没有人能担此重任的。”当时姚期、马武这一夸海口,那身背后有一人听着很不满意,心中暗道:“凭你姚期的武艺,亦敢藐视营中无人。”不由的气往上直撞,用手一分姚期、马武,往当中一站。姚期、马武一看这人,是抱月双怀岭投军的贾复,他自知失言,论武艺,银戟太岁雪天王贾复实在是比他姚马二先锋强得多多,姚期、马武不敢再言。
贾复迈步来在了帅案前,说:“草民愿往。”马援、严子陵见他身体雄壮,精神百倍,仪表非俗,料他此去便能成功。马援问道:“将军,你在营中当差,为何自称草民?”贾复说:“我亦不是昆阳城中的汉将,我亦不是三江的汉将,我是在中途投军,寸职未受,故称草民。”马援向刘秀说道:“千岁,他既是新投的军,到了城下,那城中的邓元帅不认识于他,哪能开城啊?”刘秀说:“孤家有个办法。”马援问道:“有何办法呢?”刘秀说:“孤家出昆阳的时候,邓招讨将他的一壶箭给了孤家,说明了如若孤家搬来了救兵,有他不认识的战将到昆阳城报号,只要有那邓禹的一支箭,他便开城,是认箭不认人。”马援说:“如此甚好,千岁就给贾复一支箭吧。”于是刘秀命王官将箭壶取来。王官到了寝帐之中,将刘秀的箭壶取来,刘秀接过了箭壶,由里边抽出一箭来,交给贾复,道:“贾王兄,你到了昆阳,凭此箭便可叫开城门。”贾复将箭接过。马援又将报号的公文给于他。贾复拿着公文、雕翎箭,走出中军帐,回到了他的寝帐,将公文、雕翎箭放在桌案上,摘盔卸甲脱战袍,命人给他将马刷饮喂上,到了掌灯时候再为乘坐。往床上一躺,闭目养神。耗到了日色黄昏,把精神养足了,起来用饭。酒饭吃完了,贾复吩咐亲随鞴马,他顶盔贯甲,罩袍束带,拴扎什物,全身披挂整齐,将报号的公文掖在了护心镜内,拿着雕翎箭出帐。亲随将马已经鞴好啦,往帐前一拉,拉到了贾复的面前。贾复见他的打将亮银鞭、画杆方天戟挂在马鞍鞒的得胜钩上,左边洒袋之内装着宝雕弓,马的右边走兽壶内密排雕翎箭。贾复把刘秀给的那支叫城的雕翎箭亦装在箭壶之中。他又将马的肚带紧了紧,拢丝缰认镫扳鞍上了马,伸手摘下画杆方天戟,又摸了摸八宝电光锤,这才催马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