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演义

《东汉演义》讲述西汉末年王莽篡位后,汉太子刘秀率领员云台大将兴兵伐王莽,及东汉十二帝的更替。着重讲了光武中兴的故事,奸臣暗害刘秀,光武帝二次中兴汉室。本书按照《全汉志传》、《两汉开国中兴传志》的架构来写,内容有一定的补充。

第四十九回 马子章二次出世

他们君臣这里说话,不料这山内有大王,聚有喽兵。踩盘子的小伙计也看花了眼,瞧他君臣是份买卖,回禀了那山中的大王,来做这号买卖。山里头仓啷啷铜锣响亮,刘秀君臣齐说:“不好,这里有匪人。”他们赶紧站将起来,各解马缰绳,上了马,把军刃拿到手中。往树后一看,见由北边的山口内冲出来一支喽兵,看人数约有五百之众,雁翅排开。正当中闪出一位寨主,跨马持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只见这位寨主长得相貌凶猛,头戴一顶青铜獬豸鸡嘴盔,勒颔带装金钉,包耳护项。青铜甲,豆青袍,勒甲丝绦九股攒成,肋下悬挂杀人剑。面如蓝靛,翻鼻孔,两道红眉,手中刀赛门扇。刘秀君臣看见这位大王,惊喜非常。

阅者若问此人是谁?书中暗表,此人乃胡阳马武。只因潼关散将之后,马武回到了胡阳,与王伦在家,想着衣食不缺,了却一生。他家中富有田产,很养得起王伦。只是王伦性情古怪,他不愿意在朋友家坐享现成,住了好几年,向马武撒谎,去贩卖马匹,马武给他弄了本钱。王伦走了,一去不返,可把马武急坏了,托他的亲友向各处寻找,亦没找着王伦。他交友至诚,与王伦异姓别名,胜似同胞。好在他不在家也成,鞴好了马匹,带了应用盔甲袍带、富余的路费,嘱咐家人好生照料家务,他就离了胡阳,往各处寻找王伦。凡有骡马市的地方,他就去找,找了多少处,亦是没有。他想起来王伦贩卖马匹,一定得到万里长城外去买北国胡儿的马匹,他就往长城来找王伦。遇见骡马贩,他就向人家问:“你们可看见一个贩马的客人,长得又黑又愣,两只眼睛努于眶外,像个小棒槌似的那样人没有?”那马贩子看马武的长相就凶似瘟神,猛如太岁,听他问的这人又特别,都心中暗道:他长得就是恶相,问的这人亦够好看的。谁亦没见过那样的马贩,马武始终亦没找着。他又想着王伦也许当了山大王,又往各山林深处去找王伦,找了些日子还没找着。

这天来到了青龙山,忽听山中锣声响亮,由山中冲出五百儿郎,雁翅排开。这些喽兵都是青布手巾包头,身穿青布裤褂,白布袜子,扳尖大叶靸鞋,打着裹腿。每人一口斩马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煞是威风。当中有一骑马,马上一位寨主长得身躯高大,头大项短,胸宽背厚。面如锅底,黑中透暗,两道扫帚眉,高颧骨,大鼻子头儿,深眼窝,血盆口,牙齿外露,那短茸茸的钢髯在腮边扎里扎煞。头戴一顶酱紫缎色的软扎巾,身穿紫缎色短箭袖帮身小袄,青绒绳十字袢,腰中系一把掌宽的绣鸾带,下身红绸子中衣,足下青缎靴子,胯下青鬃马,手中擎定一条铁戟。他向马武问道:“你叫何名,敢在我山前路过?”马武说:“我乃胡阳马武,人称五瘟神。寨主尊姓大名?”他把戟一横,道:“俺姓曹名元,青龙山的大寨主。”马武说:“俺们都是合字,俺到这里来拜望寨主。”要按马武这个人说的这些话,曹元就应当亮个情面,或是放他过去,或是请进山寨,酒饭相待。不论是占山为王的、落草为寇的、花布手巾蒙头大喊一声留他人被套的、当响马放冷箭的、挖窟窿盗洞的、打闷棍的、套白狼的、开黑店的,连踩盘子的伙计全都算上,没有不知道马武的,虽不认识他,久闯江湖的亦耳闻其名。这个曹元是个边外的山大王,向来不开面儿,酸枣眼青红不分,好歹人不识。不论你是谁,亦得留下买路金银,不然你甭想过去。今天他遇见马武,马子章和他讲交情,他把眼一瞪,厉声说道:“你休放屁!好好地献上买路的金银,如其不然,把马匹留下。”马武说:“金银却有,我亦愿意给你,只是我的朋友不愿意。”曹元说:“你的朋友在哪里?”马武用左手一指他的大刀,说:“它不愿意。”

曹元大怒,用镔铁戟分心便刺,马武用刀招架,两个人各把战马催开了,杀在一处。马武的大刀天下扬名,久经大敌,杀人不眨眼,向来没遇过敌手。他把大刀施展开了,上下翻飞。曹元的戟亦很是不弱,见招破招,见式破式,式里还招。杀了七八个回合,不见胜败。惹得马武性起,把平生所能施展出来,一刀比一刀快,招招进迫。曹元亦抖擞雄威,把精神贯足了,拼命死战。两个人杀了十几个回合,还是不见输赢。马武虚砍一刀,拨马便走,曹元在后便追。马武头亦不回,曹元是一步不放,催开了坐骑,在后紧追。眼瞧着他的马头快到了马武的马后啦,他用戟便扎,戟的尖儿快到了马武的身上了。忽然马武一拧身,那左肩头对着马屁股,右肩头对着马脑袋。说时迟,那时快,曹元的戟就扎空了。马武乘他戟空了,回手一刀,奔了曹元的脖子。曹元再往回撤戟已然来不及了,他躲开亦不行,嗑嚓一声,红光迸现,鲜血直流,死尸栽于马下,戟亦掉在地上,那马就落了荒啦。这时候,众喽兵见他们大王被马武杀了,料着马武比曹元的本领高,全都跪倒马前,求马武别走,给他们当山大王。马武想在这里不走,好访查王伦的下落,当时就点头应允。命人将曹元掩埋了,然后一同入山。

马武到了山中,查看那屯粮之所,见所存的米粮甚多,足够他们吃个一年多;又见那房中存的金银财宝亦是不少,足够他们花个一年半载的。马武放下了心,就在山中当了大王。过了些日子,踩盘子的来到山中报告,有个绸缎客人从此路过,马武说不能去劫。踩盘子的问道:“大王,怎么不能劫呢?”马武说:“他们为商的凭血本金银在外做买卖,很不容易,劫了他们伤天理,不能去劫。”过了数日,踩盘子的又来报告,说有个卸任的官员从山前路过。马武说:“是清官,是赃官呢?”踩盘子的说:“不知道。”马武说:“我是喜交忠臣,杀赃官,斩污吏。你们既是不知忠奸,我不能劫。倘若劫了好人,岂不伤了天理?”踩盘子的无法。马武自从到了这青龙山,他是一回没劫,一回没抢。在这山中坐吃山空,把粮米耗没了还不算,金银财宝亦花了个干净。喽兵们都无精打采,垂头丧气。

这天马武到了吃早饭的时候,喽兵把饭菜端进来。他往桌上一看,见碗内的饭是有黄有白。他把眼一瞪,道:“怎么给你家寨主爷预备二米子饭?”喽兵说:“大王,自从你来了,一号买卖不做,死吃死嚼,把存的粮米全都吃没了。二米子饭不好啊,就是今天有的吃;到了明天,再想吃都没有了。”马武长叹一声:“世上还是好人难当。从前的大王不好,你们跟着他能够丰衣足食;我这大王倒好呢,二米子饭亦吃不着了。我急啦,你们只管下山打探,只要有买卖就做,好人我亦抢,清官我也劫,就是别处的山大王从此路过,我亦要他的买路金银。”喽兵听了,全都高兴啦,觉着这可要好了,别看这位大王不做买卖,劫了就是大号的。踩盘子的高高兴兴地到青龙山外去打探,一出山口往南不远,就望见那树林里有好几匹骏马,有几个人身上都是好盔甲。踩盘子的想着要把这几个人劫了,连盔甲带马匹,怎么亦能值几千两银子。他忙着跑回山去,向马武说明。马武得报,顶盔贯甲,罩袍束带,拴扎什物,全身披挂整齐,鸣锣聚众,率领五百儿郎冲出了山口。

喽兵雁翅排开,马武在正当中勒马停刀,往正南观瞧。他见南边的几匹马上是贾复、臧宫、耿纯、耿弇、姚期、邓禹、冯异保护着刘秀,他向左右问道:“这号买卖怎么样?”喽兵说:“做着了。”马武说:“要赔本儿。”喽兵们听了个个吃惊,暗想:二米子饭都要吃不上,他又赔了,这可怎么好?

马武挂上大刀,甩镫离鞍下了马,抢行几步,与云台将彼此施礼,他可没理刘秀。邓禹忍耐不住,向他说:“马贤弟,你没看见逍遥王吗?”马武说:“我是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不敢高攀,不知道什么叫逍遥王。”刘秀听着难过,向马武说道:“马皇兄,千错万错,是孤一人之错。当初孤将天下让与更始皇帝,曾为功臣上言,论功授赏,保荐卿等为公侯。更始皇帝传旨命朱鲔、胡殷、何仁、何义、陈本、曹宣、王凤、王匡为钦差,往潼关大营去封官,三十六家云台将为三十六个侯爵。不料八党奸臣假传圣旨,潼关散将,散去了孤的云台众将。他们这狠毒之计是要离间我君臣。直到如今,我皇兄身为帝王,他们享尽了大富大贵,使云台将与孤共同患难,没得共享富贵,这薄待功臣之过就在孤的身上。马子章,你有十大汗马功劳,孤现在难中无有办法,只要能够回朝,孤必能补报于你。”马武听了,他向刘秀说道:“千岁不用说了,这些不好都是八党奸臣的,我礼貌不周,望求勿怪。”刘秀说:“你我君臣乃是共同患难之人,谁亦得原谅谁才好。”

马武又向大众问道:“你们是从何处至此呢?”贾复说:“如今河中府的大枪王刘庭、小枪王刘林与各路反王作乱,和我们君臣作对,我们是从宣城逃到此处,后边有数十万大兵在后追赶。不料你我弟兄有缘,在此相遇。”马武说:“贵君臣至此,我本当请进山寨,酒筵相待,以尽地主之情。只因我山中窄狭,屈尊不下,请你们赶紧走吧,免得反王贼兵追上了麻烦。”马武这样讲话,大家可全都恼了。

书中暗表,大家的心意是在这里遇见了朋友,他姓马的得把大众让进山去,酒筵待人,草料喂马,大家缓缓气儿。追兵来到了,他马武凭刀马之能,得替众人截杀追兵,亦尽了君臣之情、盟兄弟之义。不料他不往山里让,亦不替众人截杀追兵。这样冷淡待人,实在不够交情。当时谁亦不理他,个个脸上变了颜色。马武虽然看出来了,亦不在乎。

当时姚期见大家要走,他忙道:“且慢。马武,我有句话和你说。”马武问道:“你有什么话?”姚期说:“你我是什么交情?”马武说:“盟兄弟。”姚期说:“既是盟兄弟,你见了我骑的马换了样,使的枪换了样,为什么不问呢?”马武听他所说,这才看见他的马换了,枪亦换了。仔细一看,见他拿着的是八宝鼍龙枪,拉着的马是立地滚风骓。马武心中暗道:他哪里得的这样宝物?不由得想问问他了。“兄长的枪、马为何改换了?”姚期说:“我听说逍遥王往河北放粮,代天巡狩,就由昆阳傅家庄追到了河北,保护逍遥王。那小枪王刘林说请千岁往邯郸县赴宴,把我们君臣困在了城中,眼看性命不保,王伦此时来到。”马武一听,王伦有了下落,忙问:“他现在哪里?”姚期说:“你听我说。他对朋友有盟兄弟之情,胯下马,掌中枪,在万马军中杀得浑身是血,才把我们救了出来。到了东门,千斤闸落了下来,王伦是舍命交友,他用手把千斤闸托住,我们从闸底过去。刚出了邯郸县的东门,就见有各路反王兵将把去路挡住。王伦不顾劳乏,与大枪王的元帅梁林杀在了一处,他累得过了力,被梁林用锤打死了。”马武听说王伦被梁林打死,他好像顶门上打了个霹雳相似,犹如万丈高楼失脚,扬子江心断缆崩舟。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来到河北就为的是寻找王伦,好容易找出了下落,他又被人打死了,马武心中万分难过。马武这一辈子没哭过,到了这时他可落了泪啦。

姚期说:“我见王伦死了,命都不要啦,和那梁林拼命死战。战了几个回合,枪杆被他的双锤拿住,他使一个分筋错骨的招儿,把我的枪杆错折了。我抛了半截枪,马掉在护城河内,由水中上来的时候,马的肚皮被河岸石碰坏了。我姚期折枪丧马,随着主公逃到台城。台城破了,又到宣城;宣城破了,又到了这里。我这条枪是西楚霸王项羽使的,叫我得着了;我这匹马是宝马良驹,日行一千,夜走八百。我怎么能得着这些好东西哪?这就是好心感动了天地。若是交朋友不真诚,瞧见人在难中不救,不用说能得宝物,日后理都没人理。再一传十,十传百,全都知道他不够朋友,谁还能理他?”他这样一说,马武才知道姚期真恼了,指槐说柳,责备自己。

马武心中思忖之际,姚期说:“我那好拜弟王伦见哥哥在难中,他舍命杀敌,力举千斤闸;你马武听说有数十万人马追赶我们,吓得你都不敢往山中让,说什么山中窄狭,屈尊不下。”马武说:“兄长不必再责备了,这是小弟之过。请你们速进此山,喂饮马匹,歇息用饭。那追兵来了,我截杀一阵,如遇有梁林,我就给王伦报仇。”姚期说:“好吧。”于是他就往山中让大家。众人原没心进山,见姚期费了许多唇舌,要不进他的山,姚期一定不愿意,大家进山吧。马武命两个头目在前引路,君臣进了青龙山。马匹有喽兵刷饮喂遛,大家漱洗。喽兵摆上二米子饭,君臣们才知道这里已然山穷水尽,都知道马武这人是抢赢斗胜,讲外面儿的人物,不是不往山中让,是怕大家耻笑他。这时候他们都能原谅马武了,个个都饿着哪,虽是二米子饭,亦吃得香甜。他们吃着饭,只听山南炮鼓连天,料是贼兵来到了,又都怕马武敌不住那梁林,都十分担心。

却说马武在青龙山前与五百儿郎等候来军,他在树林子的后边叫人预备好了埋伏。只见南边尘沙荡漾,土气飞扬,盔甲层层,刀枪滚滚,贼兵来了。他大喊:“贼兵少往前进,五瘟神胡阳马武在此!”对面一声炮响,三千飞虎军列开了阵势。马武见那帅纛旗下有一员主帅,银甲白袍,怀抱双锤。他料着此人是梁林,便在阵前耀武扬威,点出名姓来,口口声声要梁林出战。梁林拍马临阵,向马武问道:“你叫何名,敢挡住本帅的追兵?”马武说:“我姓马名武字子章,胡阳的人氏,人称五瘟神。尔可是梁林吗?”梁林说:“正是本帅。”马武问道:“王伦可是你打死了的?”梁林说:“他被本帅打死在邯郸县了。”马武听他一说,这件事真了,恨不能一刀将他劈于马下。梁林见马武的压耳毫毛突突直颤,两道红眉毛倒竖,大环眼圆睁,短红须直扎煞,身形一晃,抖得甲叶子哗啦啦直响,那刀头、刀 第四十九回 马子章二次出世 亦突突直颤。梁林就知道他真急了,他把马一催,举起双锤向马武便打。若论他二人动手,马武使的是长军刃,应当他先下手。没想到梁林的短军刃先下手了,他连人带马愣往马武的身上撞。马武见他的锤来了,应当用一巧破千斤的招数。不料马武只用一只右手攥住了刀杆,高高一举,要接双锤。

梁林早就闻马武之名,知道他的武艺最高,如今见马武不使双手攥刀接锤,只用一只手攥刀接招,他疑惑这人不是马武。他的双锤原不是真打,亦许变招,亦许真打,只使了个六成劲儿。他见马武放份儿,一只手攥刀杆接锤,他就加上了十成的劲儿打了下来,那两匹马可跟着就得错镫了。说书迟,真事可快,那锤要打在刀杆之上,马武一长他的胳膊,当的一声,锤打在了刀 第四十九回 马子章二次出世 之上,刀可没撒手,梁林的锤就由刀 第四十九回 马子章二次出世 上溜下去。他要不往回撤锤,可就由马上掉下去了。他往回坐腰,用手撤锤。这时候马武的刀就到了他的项后,这招儿有名,叫“怪蟒吞云”。梁林一低头,只听嗑哧一声,刀就把梁林的盔削落。二马一冲,梁林吓得亡魂丧魄。他把双锤交与右手,用左手一摸头顶,马武的刀把他的脑瓜皮削去了一块,鲜血淋淋,四外有毛当间儿光,疼得他直咧嘴。他忽然醒悟了,飞虎帅梁林天下扬名,什么样的招数我不懂?他用什么招数亦使不上,只有用这样不高明的招儿,才能叫我上当,这亦是我轻视他的过处。这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我算上了马武的当了。

梁林圈回马来要与马武拼命,那马武想着这一刀能把梁林结果了性命,不料他能逃出这刀去,心中很佩服梁林的功夫。这时候两个人圈回马来,又杀在一处。梁林又有气,心中又急,手里的招数透着乱。马武占了上风,得理不让人,愈杀愈勇,精神倍长。梁林忽然又明白过来,暗自说道:逢强者智取,遇弱者活捉。我有这些兵将,足能胜他,何必与他单打独斗。他想到这里,就传令:“我兵,杀!”三千飞虎军往过一冲,马武拨马便走。仓啷啷锣声一响,那五百喽兵随着马武往北就跑,梁林率领三千飞虎军在后便追。马武与五百儿郎转过树林,梁林过了树林,见有十八尊大炮冲南排列着,有喽兵正然要触火点炮,吓得他大嚷:“飞虎军速退!”飞虎军听梁林这一嚷,又见那十八尊大炮,都吓傻了,往回再跑,人撞人,马撞马,自相践踏。梁林的兵将损伤不少,往正南方扎营去了。

马武见贼兵退去了,他才收兵回山。到了山中,叫喽兵各用晚饭,小心防守山寨。马武到了大厅,他与众人见着了,把杀退贼兵的事和大家说明。众人虽然放了心,邓禹可不放心,他向马武问道:“你这里有多少粮米呀?”马武说:“吃二米子饭,只有今天的,到了明天就没得吃了。”邓禹说:“你这座山亦守不住。倘若贼兵把山围了,如何是好?”马武说:“要依着你呢?”邓禹说:“依我之见,咱们大家弃了山寨,远远地逃走。”马武说:“要走,我们夜内就走。这后山有道,乘着贼人不知,由后山出去。倘若叫贼人知道,走亦走不了啦。”大家称是。马武鸣锣聚众,向众喽兵说:“我要走了,你们把这山中的东西分散分散,各自逃命去吧。”众喽兵敢怒而不敢言,各自散去。这山中已然没有值钱东西,大家分散什么?没有不骂马武的。

喽兵散去了不表。却说刘秀君臣把马匹喂饮足了,约在初鼓以后,马武在前边引路,他们君臣由后山逃了出来,乘着星斗月色,往西南绕道而逃。他们跑到了天明,不见追兵动静,往前逃着,也就放了心啦。他们走了半日,路上用过了午饭,再往前走,后面就有了动静,炮鼓声音震动天地。他们料是贼兵追赶下来,奔命而逃。

君臣衣不解带,人困马乏,走了数日,贼兵在后苦追,一步不放。他们这天正往前走,忽见前边有一条大河,这河是由西往东,水深流急,河又宽;当中有座大桥,不是木石建筑的,是十余只大船横着,用铁链连在一处的。桥的两头连着岸上的木桩,河的南北两岸各有五间西房。房屋尚在,那人已闻风而逃。在桥的两头,有一座木栅,上书三个大字“草桥关”。

原来这个地方是水旱两路商贩往来必由之地,这里设有关卡专收捐税。旱路的税,是收了才准货物过河;水路的税,是船到了先报关验货,等到按货收了税,才把水梯子浮桥拆开了,放船只过去。船过去之后,水梯子浮桥再恢复原状。草桥关的收入很大,河北的税收属着这里了。如今贼兵来到,收税的官人就携带税款逃到信都。刘秀君臣来到了草桥关,见这里地势甚险,邓禹说:“我们走后,谁在这里镇守,截那追兵?”贾复、冯异说:“我二人在此吧。”于是刘秀、姚期、马武、臧宫、耿纯、耿弇、邓禹就催马过桥,往南而去。

贾复、冯异在草桥关之上等候贼兵,暂且不表。却说刘秀君臣马不停蹄,往南而行。走了十数里,忽见正南方尘沙荡漾,土气飞扬,旌旗招展,绣带飘扬,盔甲层层,刀枪滚滚,一支人马遮天盖地而来。刘秀向他们说道:“后有贼兵追赶,前边又来了这支人马,你我君臣背腹受敌,性命休矣。”只见对面的这支人马,咕咚一声炮响,两杆大红缎色门旗开处,约有万数儿郎二龙出水式雁翅排开,长枪短刀,队伍整齐严肃。当中间有两杆大旗空中飘摆,左边的是葫芦金顶,大红绸子飘带,上衬紫金铃,大红缎色旗,周围白火焰儿,当中白月光,上绣黑字,绣的是“大汉广平侯信都太守”一行小字,当中斗大“吴”字。旗下有一员大将,约有九尺之躯,虎背熊腰,面如紫玉,长眉带煞,二目有神,鼻直口方,三绺黑髯胡须。身披紫金甲,内衬大红缎色蟒征袍,前悬护心宝镜,后勒五杆大红缎色护背旗,肋下佩带一口宝剑。三叠倒挂鱼褟尾,下身红绸中衣,两扇征裙遮住磕膝护马面,五彩花靴牢踏在一对紫金镫内。坐下一匹枣骝马,鞍韂鲜明,手中擎一条金 第四十九回 马子章二次出世 盘龙枪,左弯弓,右别箭。右边的大旗是葫芦金顶紫缎色,上绣着“大汉全交侯信都郡监”一行小字,当中斗大“马”字。旗下有一员大将,九尺开外的身躯,胸宽背厚,面皮微黄,剑眉虎目,鼻准丰隆,四字口,短黑髯,金甲紫袍,胯下马,掌中一条朝天金瓜槊。

刘秀君臣正然勒马观瞧,忽见对面大队之中那两员大将纵马而出。临近了一看,拿着枪的是云台将吴汉,拿着槊的是云台将马成,这君臣惊喜非常。吴汉、马成各把手使的军刃挂在了马鞍鞒得胜钩上,甩镫离鞍下了马,向刘秀跪倒,口称:“臣广平侯吴汉、全交侯马成接驾来迟,在千岁马前领罪。”马武、耿纯、耿弇等见他二人位至侯爵,全都愣了。

在前文书已然表过,八党奸臣潼关散将之时,虽然假传圣旨,可对于吴汉的广平侯、马成的全交侯、王霸的淮阳侯没有改,吴汉、马成还外加信都关太守、郡监等职。这两个人在信都关做了十二年官了。如今他们知道逍遥王刘秀奉更始皇帝之旨代天巡狩,河北放粮,他们派人去接,没有接着。又听说河中府大枪王刘庭、邯郸县小枪王刘林在河中府会兵,约请各路诸侯,绝无好意。又听报小枪王刘林在邯郸县备下丛台宴,请刘秀赴宴,他们可就着急啦,算计刘秀到邯郸县凶多吉少。君臣之义,不能坐观成败。他们商议妥当,将部下兵将调齐,往邯郸县去救刘秀。用兵之道,贵乎神速,他们的兵散在各县,调至信都关就耽误了日期。因为河北连年荒旱,米贵如珠,行兵最要紧是粮饷,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购买军粮又耽误些日期。及至粮饷备齐,有探马报,各路反王的人马快到草桥关了。马成、吴汉约着邳彤、万休一同出兵。大队人马行至中途,正遇刘秀君臣来到。吴汉吩咐列阵,炮响一声,大队人马将阵列好。

马成、吴汉催马而出,来到刘秀马前,甩镫离鞍下了马,撩鱼褟尾跪倒,口称:“臣广平侯吴汉、全交侯马成接驾来迟,在千岁马前领罪。”刘秀说声:“二位皇兄免礼。”下了马用手相搀。马成、吴汉站起来,君臣朋友久别相会,各叙离情。马成、吴汉请刘秀往信都暂避贼锋。刘秀虽然点头,只是不放心贾复、冯异,觉着他们二位在草桥关挡数十万贼兵不易。

那贾复、冯异在草桥上抖擞雄威,没有多大工夫,就见反王兵将遮天盖地、漫山遍野而来。一声炮响,众贼兵在桥北列阵,每面闹龙纛旗前、青罗伞下,都有一家反王勒马停蹄,观敌瞭阵。梁林在正当中帅纛旗下压住全军大队。众兵将在两旁刀枪密排,煞是威风。贾复催马下桥,用戟点指贼兵,大叫:“贾复在此,不惧死者快来纳命!”话犹未完,有人催马而出。贾复见这反王身体雄壮,面皮微紫,浓眉大眼,鼻直口方,三山得配,五岳相匀,黑髯胡须飘洒胸前,约有五十多岁,精神百倍。头戴一顶紫金五龙盘珠冠,身披紫金大叶甲,九吞八岔龙鳞片片,勒甲丝绦九股攒成,巧系蝴蝶扣儿,内衬一件紫缎色滚龙袍,胸前悬挂一口护心宝镜。后边葫芦金顶,红绸子飘带,八杆紫缎色护背旗,上绣金龙。肋下佩带一口宝剑,绿鲨鱼皮鞘,紫金什件,紫金吞口,大红绒绳挽手,倒垂灯笼穗儿。狮蛮带一掌宽,能工造,巧匠弯,恰似欢龙串腰间。鱼褟尾斜搭马鞍鞒,全是紫金搭钩。大红缎色软战裙,周围走金边,踏金线,遮磕膝,护马面。红绸子中衣,虎头战靴牢踏在一对紫金镫内。胯下一匹胭脂雪,这马上红下白,毛色鲜润,膘满肉肥,金鞍玉辔,杏黄扯手,马挂威武铃,双踢胸,手中擎着一对青龙鞭。贾复看见他,虽然认识,假装不识。

阅者若问贾复为什么认识这个人?书中暗表,他二人是盟兄弟。此人姓田名布,与贾复又是近邻,又是同学,他二人感情最厚,结为盟兄弟。只皆因这田布在王莽未灭之先,他占据了登、莱、青、济、兖、曹,自立大齐王,要与王莽共争天下。田布要贾复帮助于他,贾复不干,还说他不该在故土之乡、桑梓之地谋反。倘若干戈一起,岂不遭刀兵涂炭?他不与田布亲近,就与表兄臧宫变卖田产,迁居在双槐岭,大齐王田布再找贾复可就找不着了。直到大战昆阳的时候,贾复马踏王莽百万雄兵大营,拖肠大战,天下扬名,田布才知道贾复扶保了刘秀。到如今更始皇帝无道,枪王作乱,田布由大齐国率领五万儿郎赶到河北,在青龙山与大枪王刘庭、小枪王刘林见了面,才和众反王追赶刘秀君臣,追到了草桥关。人马把阵势列开了,田布见草桥上有贾复、冯异,他才吃惊。

田布见贾复叫战,他催马出来,贾复装不认识他。田布说:“对面可是兄长?”贾复说:“什么人与我弟兄相称?”田布说:“大哥,小弟是田布,你难道不认识我吗?”贾复说:“当初你我结拜之时,都是安善良民。如今你叛反国家,自立大齐王,我贾复不敢高攀,咱们是割袍绝义,各不相认。”田布说:“兄长言之差矣,小弟并不是无故谋反。想当初王莽乃大汉的兵部大司马、安汉公,他败坏纲常,弑君篡位,自立大新天子,我田布要在故乡桑梓之地训练人马,上为国家除奸,下为人民除害,想讨灭弑君的国贼王莽。不料小弟尚未出兵,刘秀在南阳白水村兴兵。你们君臣灭了王莽,我在大齐国等着国家招安。不料更始皇帝降诏,命我把所有兵将遣散了,叫我匹马独自一人到长安往兵部投文,候旨封官。这明明是要把我诱到长安杀了。如今大枪王在河中府会兵,要灭无道保有德,我才率兵来到。小弟并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不忠不孝的事,兄长就和我绝了情义。想兄长在灭王莽时,困卧马鞍鞒,渴饮刀头血,有十大汗马功劳,理应当与国同休,共享富贵。那刘玄做了皇帝,刘秀为王,他们享了大富大贵,你并未沾国家雨露之恩。不如弃了逍遥王,我把大齐国让给兄长,自享富贵,我与枪王去灭更始皇帝。不知你意下如何?”贾复听了冲冲大怒,说:“田布,你我多年未见,我以为你才识胜过当初,不料你又说出这样的话来。告诉你逍遥王是仁德之主,你亦不信。你既与枪王会兵,便是国家大逆。我的戟在手中,有不服者,尽管来战。”田布说:“我的良言你不听,反倒要与我一战,并不是田布惧怕于你。你既愿战,放马过来。”

贾复把马一催,用戟便刺。田布见戟扎来,右手鞭往外一磕戟,贾复的戟一拨头,田布右手鞭正卡在戟的月牙儿之上。那鞭上有疙瘩,卡住了不容易往下摘。说时迟,真事快,田布的鞭“挂印惊鬼神”,不论是谁,这一招也得叫他把戟撒了手。惟有贾复可不比别人,他前后把一使劲儿,那戟头一颤,就是个“怪蟒翻身”,咔吧一声,把双鞭震开,那戟尖儿把田布的挂甲钩环挑断了,田布吓得拨马往回便败。各路反王兵将瞧见大齐王田布与贾复在草桥关一战,未交一合,挂甲钩环被贾复挑断,几乎丧命。想田布那样的武艺都敌不住贾复,若换别人,更不成啦。田布败回阵中,向梁林说:“孤在两军阵前被汉将贾复给杀败了。”梁林因他是一路反王,不能责备他,还得向他敷衍几句,说:“千岁远来劳乏。”田布点头称是,在军中往阵前观瞧。

贾复耀武扬威叫战,忽见由反王大队里冲出来一骑马。那马上之人身高在八尺开外,猿臂蜂腰,双肩抱拢,面似银盆,长眉朗目,鼻直口方,三绺黑髯胡须。头戴一顶亮银五龙盘珠冠,身披亮银甲,内衬素缎色滚龙袍,勒甲丝绦九股攒成,挂甲钩环暗分出水八怪。前悬护心宝镜,遮枪挡箭。背后有八杆素缎色护背旗,葫芦银顶,白绸子飘带,旗子周围红火焰儿,绣着金龙。肋下悬挂一把杀人剑,狮蛮带三环套月搭钩,鱼褟尾龙鳞片片。素缎色软战裙,周围走金边,踏金线,遮磕膝,护马面。白绸子中衣,蓝底抹绿靴牢踏在一对银镫之内。胯下一骑银鬃马,金鞍玉辔,杏黄扯手,马挂威武铃。手中擎定一口三尖两刃刀,铁刀头,铁刀 第四十九回 马子章二次出世 ,当中间木头刀杆,精神百倍,颇有儒将气概。贾复瞧那三尖刀是木头刀杆,心中暗想:敢用木头刀杆上阵临敌,此人本领不弱。贾复向他问道:“你叫何名?”这人说:“孤乃平阳王公孙美。”贾复可就为了难啦。

阅者若问他为什么为难?书中暗表,这公孙美与当初宝军山立地金刀公孙述是同胞兄弟,他二人又是同师授艺,一人所传的功夫,三尖两刃刀武勇绝伦,无人能敌。他们云台将在昆阳结义,内中有郅君章,那郅君章与公孙述是盟兄弟,云台将与公孙述亦是联盟兄弟。如今见了公孙述的兄弟,若看在公孙述的情面上,就不能下毒手。可那公孙美刀下绝不能容情,动上手三七成多不上算。故此贾复很觉为难。

公孙美说:“你可是云台将贾复吗?”贾复说:“然也。”公孙美说:“大兵至此,你还不闪开,凭你一二人的力量,要阻拦我兵,如何能成?”说着,用刀就砍,贾复合戟招架。两个人马打盘旋,杀在一处。约有七八个回合,不分胜负。贾复见公孙美的刀法纯熟,来得最快,净剩招架,还手不易。贾复觉着这样动手,很是危险,遇见了劲敌,当场不让步,举手不留情,得和他拼命厮杀。他想到这里,抖擞精神,二马错镫之际,贾复使了个“凤凰还巢”的招数,戟的月牙儿奔了公孙美的项后。他招架不及,使了个缩颈藏头式,被贾复的戟将五龙盘珠冠的上半截削去,吓得公孙美往回便败。反王的兵将见公孙美都败在贾复之手,无不惊讶。公孙美来到了梁林马前,说:“孤杀他不过,败回来了。”梁林说道:“不是千岁杀他不过,是一路远来劳乏所致。”公孙美拨马退回队内。

贾复在阵前喊喝声音叫战,工夫很大,不见有人出战。梁林可就明白了:这些武将为什么没人去战贾复?是因为大齐王田布、平阳王公孙美两个人败在他的戟下,凭那武勇绝伦、天下无敌的田布和公孙美要杀不过贾复,别人更不敢出战了。忽又转想,田布、公孙美不是打败仗的人,亦许他们与贾复是朋友,明着交手,暗助贾复。若是这样,那就难怪没人敢去动手,别人不敢去,本帅足可一战。想到这里,他就把双锤一摆,向大枪王刘庭说:“千岁替我压住大军,我去会会贾复。”他双足点镫,一磕飞虎韂,马走如飞,直奔贾复。

贾复和他没话说,见他来了,用戟就扎,两个人杀在一处。两匹马来回乱转,走马灯相似,八个马蹄儿荡得土气飞扬。贾复的戟神出鬼入,似条银龙一般,向梁林招招进迫。梁林的双锤搂、打、搪、封,防得很严,杀了七八个回合,毫无一点破绽。梁林是愈杀愈勇,精神倍长。贾复杀到了十数回合,可就不成了,一招比一招迟,一招比一招慢,只剩了招架之功,绝无还手之力。冯异在桥上看着,有心下来帮助,又怕贾复不愿意。他正然犹疑不定,忽见贾复虚点一戟,拨马便走,往桥上便跑,梁林在后便追,后边的大枪王刘庭指挥人马冲杀过来。冯异刚要催马迎敌,忽见贾复左手持戟,右手掏锤。冯异看到这里,他就明白了,知道贾复不是敌不住梁林,是要诈败,使走线锤打梁林。说时迟,真事快,梁林的马离着贾复近了,忽见贾复使了个“懒龙翻身”,右手一扬,打出来一锤。梁林要躲闪,来之不及,啪嚓一声,正打在护心镜上,把护心镜打碎。梁林吐了一口鲜血,摔下马来。贾复扯回锤来再要打梁林,可就来不及了,那反王的兵将把他扶起,抬在马上,救了回去。冯异见贾复锤震梁林,心中痛快已极。反王大军因为主帅受伤,生死不定,他们就撤下去了。贾复这一辈子做事正大光明,他最不愿意使暗器,如今算是第四回使锤打人了。他们在草桥上见贼兵去远啦,才拨马往南,下了草桥,追赶刘秀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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