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演义》讲述西汉末年王莽篡位后,汉太子刘秀率领员云台大将兴兵伐王莽,及东汉十二帝的更替。着重讲了光武中兴的故事,奸臣暗害刘秀,光武帝二次中兴汉室。本书按照《全汉志传》、《两汉开国中兴传志》的架构来写,内容有一定的补充。
王梁跑到三岔路口,忽见那北边的路上有几百名乡团,还有一乘骡驮轿和两辆木笼囚车。有一员小将陪着两个挂甲的老将,督催众乡团往路口而来,他看那两个老将好像邳彤、万休。王梁听耿家父子说过,邳彤、万休是由长安保着刘阳、刘庄逃难,现在他二人怎么来到此处呢?王梁心中又添了一宗思虑的事。
阅者若问王梁看见的那两个老将是不是邳彤、万休?书中暗表,邳彤、万休自从十月二十五日由逍遥王府背着刘阳、刘庄两个殿下要逃出长安,来在大街之中,难民众多,走错了路。应当遘奔长安东门,由东门奔潼关哪,他二人道路不熟,走奔了南门,见难民扶老携幼往外逃,到了南门外又往回走。邳彤、万休不知是怎么回事,催马出城。到了南门外,护城河桥,两个人把马匹勒住了,只见对面旌旗招展,绣带高扬,刀枪密排,有数万赤眉军,一员大将把去路截住。他们是久经大敌,倒不怕赤眉军,只因二人身上背着殿下刘阳、刘庄,恐小殿下害怕,又感觉背着人,动手的时候不大便利,料难闯过重围。邳彤、万休说:“小千岁闭上眼,可别睁开,我们要闯重围了。”刘阳、刘庄双眼紧闭,真不敢睁开。邳彤、万休催开了坐骑,直奔赤眉军大队。
只见赤眉军中有一杆素缎色大纛旗在空中飘摆,上书“大安山左军招讨”,当中斗大“戴”字。旗下盔明甲亮,数十员战将众星捧月一般拥护着一员主将。书中暗表,来的是赤眉军三招讨花刀戴礼。他率领本部人马到了长安城南,把队伍列开了,炮鼓齐鸣。二奸臣陈本、曹宣把南门开放,催马出城来迎接戴礼。他们施礼之际,忽见由南门内冲出两骑马。马上之人全副戎装,背后背着两个小孩儿,都是头戴王冠,身穿黄缎色绣龙衣。花刀戴礼就料着二将背的不是平常人家之子,向陈本、曹宣说:“那背小孩儿的二将你们可认识吗?”陈本说:“那擎着枪的是云台大将邳彤,那擎着叉的是云台大将万休。”戴礼说:“那两个小孩儿呢?”陈本说:“那是逍遥王刘秀之子。”戴礼听明白了,吩咐他的兵将不可放走云台将,务必生擒。
吩咐完了,见邳彤、万休来了,戴礼催马摆刀迎上前去,大叫:“云台将站住,戴招讨在此。”邳彤不理他,右手持枪前把,左手攥枪后把,向他便扎。戴礼看着纳闷儿:是使枪的都是左手在前,右手在后,云台将的武术亦不知怎么练的。他不由得就轻视邳彤的武艺不精。邳彤的枪扎来,他用刀往外一磕,二马错镫。戴礼大吃一惊,就见邳彤的大枪向自己右肋扎来,他的右手还有一支鞭,向自己背后打来。到了这时候,才知道邳彤是使枪里夹鞭的招数。他招架不及,要想躲这一鞭,除非是由马上下去;如若不躲,挨上这鞭,就得丧命。急骤间戴礼由马上往下一溜,扑通一声,摔得甲叶子哗啷啷直响。邳彤这鞭打空了,马一冲跑过去了。赤眉兵将见主帅坠马,全都急了,马上的催开了坐骑,步下的就往前跑,呼啦一声往前猛扑,搭救主帅。邳彤、万休乘乱往赤眉大队里就撞。邳彤的大枪施展开了,向赤眉兵就扎,抖丹田高声喝喊:“赤眉兵将听真,在下乃云台大将邳彤。尔等要知道我的厉害,急速闪开!”他的马横冲直撞,虎荡羊群一般。赤眉军的兵将虽然都想拿他,亦是杀他不过,被他杀得东倒西歪,横躺竖卧,抵敌不住。万休的三股叉一抖,哗啷啷直响,向赤眉军拼命动手,离着近的用叉就叉,离着远的用叉把儿就打,只打得敌兵抱头鼠窜。两个人不敢恋战,杀出条血路,往外就走。赤眉军见他二人闯过去了,呐喊声音,随后就追。
邳彤、万休往南跑着,忽然明白过来是把路走错了,应当出东门,却出了南门。两个人赶紧拨马往东。他们两个人往东绕,赤眉军亦随着往东追。两个人马不停蹄往前飞奔,赤眉军在后追赶。云台将愈跑愈快,赤眉军就落了后。两个人在马上只顾了回头看追兵,又把道儿走错了,跑奔东北。追兵离着远了,他们在村镇内歇息会儿,向村人要点儿饮食,然后还得逃走。
这天赤眉大军追得正紧哪,邳彤、万休忽见前边有座大山阻路。两个人马到山前,将牲口勒住,回头一看,赤眉大军堪堪追上,要跑却是无路。万休想要爬山而逃,邳彤说:“我舍不得这匹马。”万休说:“你舍不得,我更舍不得。我们到了这时是顾命要紧,还是顾马要紧?我不管你,我走了。”说罢,从马上跳下来,往山上便走,左手拄着叉,使叉翅子拄地,右手得抓花草就抓花草,得抓山石就抓山石。万休背着刘庄往山上而去,他那匹马扬着脖子冲山上唏哩哩直叫,那种声音叫人听了心酸,真能掉泪。邳彤回头再看,赤眉军遮天盖地,潮水一般拥上来,万般无奈,把心一横,甩镫离鞍下了马,他右手使枪尖儿拄地,左手抓着山石树木,背着刘阳亦往山上爬。这两匹马冲着山,蹄儿乱跳,摇头摆尾。邳彤、万休爬到了山头之上,回头再看,赤眉军已到山下,他二人由前山又往后山逃去。赤眉兵到了山下,把两匹马围住。二奸臣陈本、曹宣在戴礼旁边看见了邳彤、万休的两匹马,欢龙相似,喜爱已极。他们在长安这些年,上欺君,下压臣,贪赃枉法,悬秤卖官,已然搂足了金银财物,本人不能尽知其数,何必再贪这两匹牲口?这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两个人向戴礼说:“戴招讨,你将这两匹马送我二人吧。”戴礼说:“你二人愿要,就归你们了。”陈本、曹宣下了马,过来拉这两匹马,马的缰绳倒掳住了,认镫扳鞍将要骑,马的性情犯了,把两个奸臣摔下地来。二奸臣爬起来还骑,好容易才骑上,两人骑着马得意洋洋。
赤眉兵爬山越岭追赶云台将。邳彤、万休走下山来,回头一看,赤眉兵已到山巅。二将不顾劳乏,背着二殿下撒腿就跑。身上都有盔甲,跑着不方便,累得周身是汗,遍体生津,衣服都湿了,甲叶子哗啷啷直响。赤眉兵漫山遍野追赶下来,两个人不敢站住,有心站住抛了盔甲,又怕赤眉兵追上。他们累得鬓角热汗直流,呼呼带喘,愈跑愈慢。赤眉兵愈追愈快,堪堪追上了。忽见前边汪洋大河阻路,邳彤说:“万休,我们身逢绝地了。”万休说:“前有大河阻路,后有贼兵追赶,如何是好?”两人急得擦拳磨掌。刘阳、刘庄二位殿下说:“云台将,你们不用管我二人了,把我们弟兄往河内一扔,免遭贼人惨杀。”二人听了更不好受,说:“二位小千岁,我们若能逃走,岂不是你我君臣四人都能逃了活命吗?”
他们正然着急,忽见河的上流来了无数船只,头只船是飞虎大战船,上有桅杆,挂着一面皂纛旗,顺风飘摆,刮得那旗上的衬铃哗啷啷直响。二人急得无法,放开喉咙大声喊嚷:“救人哪,救人哪!”船上的人听见了,由大船上下来两个水手,解开了跨船的缆绳,摇橹疾驶,飞奔河岸。邳彤、万休回头一看,那船还没到,赤眉兵快到了,急得直跺脚。小船刚靠岸,两个人就上了船,忙乱之际,几乎将船登翻。水手把船调过头来,往河心走着。岸上的赤眉兵大声喊嚷:“船上的人快把云台将送回来!”那水手听了只当耳旁风。赤眉兵们无有船只,不能追赶云台将,就是有会水的亦不成,这是黄河,水深流急,会水的人到这河内亦施展不开。赤眉兵就在河的西岸上,干瞧着没有办法。
那只小船在水中飞亦相似,到了大船左边,船身贴住了。由船楼内走出个中军打扮的人,向那小船喊道:“老侯爷有令,叫你们救的那两个人到里面回话。”邳彤、万休背着二殿下由小船上了大船。船上有兵丁叫他们把兵器放下,然后到里面回话。邳彤的枪放下,万休的叉放下,二人才随那中军走进去。只见里边有把虎皮椅,上坐一人,两旁立着十名牙将。椅上坐着之人身高足够一丈,头大项短,膀阔腰圆,面如锅底,黑中透亮,浓眉环眼,狮鼻阔口,连鬓络腮的钢髯。头戴一顶乌金荷叶盔,翻卷荷叶边,小车轮大小,十一曲簪缨倒挂,顶门上一朵红绒高悬。身披乌金甲,内衬皂缎色蟒征袍,冰盘大小的护心宝镜,狮蛮带如意搭钩。肋下佩带一口宝剑,绿鲨鱼皮鞘,金什件,金吞口,大红绒绳挽手,倒垂灯笼穗儿。皂缎战裙,红绸子中衣,五彩花靴。约有四十多岁不足五十的样子,精神百倍,仪表非俗。邳彤、万休愣住了,没看出是谁。人家倒看出他二人是谁了,站起身形道:“邳彤、万休,你我弟兄自从潼关一别,直到今日方才相逢,王霸有礼了。”邳彤、万休见是王霸,惊喜非常。他二人随说话,随把绸子解开,把二殿下放下来。王霸就问:“这是谁?”邳彤说:“这是逍遥王的殿下。”王霸才向他二人施礼。施完了礼,王霸说:“我有意勤王亦来不及了。”万休问他由何处而来,王霸才向他二人详细地把来由说明。
原来这王霸是在南阳保的刘秀,五年的战场,屡立奇功。灭了王莽之后,刘秀保他为淮阳侯兼上谷郡太守,镇守蒲关。他的正室李夫人未能生育,纳徐艳真为妾。夫妻们在蒲关十三年,待部下以恩,严申军法,军民相安,合郡的人民无不感德。八党奸臣潼关散将,没把他散了,他做了这些年太平官,总算命运不错。这时候他听说赤眉军破了帝都,要率领部下进京勤王。蒲关这个地方是现在山西省西南部的关口,离着黄河最近,过了黄河就是陕西地界。王霸带兵乘船奔黄河渡口,中途上救了邳彤、万休,及至他见到逍遥王的殿下,才知道勤王亦无用了,凭他的力量难破赤眉。他又问邳彤、万休怎么到的长安,邳彤、万休就把奉逍遥王之命探长安,赤眉军破都的事说明。王霸与他们计议了一番,只好先回蒲关。于是王霸传令:“大军仍回蒲关。”船只调过头来,又往回开。离着渡口近了,船只拢岸。王霸、邳彤、万休率领大军,保护二殿下赶回蒲关。
他们到了蒲关,天光就到日落了。王霸命兵丁往城上搬运灰瓶、石子、滚木等物,在城外掘挑壕沟,栽埋鹿角,准备守城。兵将们按班就序,做防御的工作。他就与邳彤、万休遘奔太守衙,及至到了衙前,一齐下马,陪着二殿下到了衙中。邳彤、万休摘盔卸甲脱战袍,净面掸尘。王霸将二殿下送到内宅,叫二位夫人好生照料。他退回前边,与邳彤、万休二人共用晚饭。二殿下受了多日惊恐,未得安然,现在来到了蒲关,可舒服多了,有人伺候,寝食相安。邳彤、万休连日劳乏,亦早早安歇了。一夜无事,平安度过。
次日,三员云台将正用早点,忽见中军进来禀报:“赤眉军已然由风陵渡过黄河,杀奔蒲关而来。”王霸大怒道:“我没过河杀他们,他们竟敢过河来犯蒲关!速传吾令,四门紧闭,街市中禁止行人,调兵三千,候令出战。”中军传令。万休说:“赤眉兵多将广,我们势弱难敌。依我看,不可出战,速派人往信都求救,紧闭城门,我们守关吧。”王霸说:“万伯生言之差矣。常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我若不迎头将赤眉杀退,他们得寸进尺,困了此关,可就糟了。”万休劝他不住。旗牌又报:“赤眉军犯关,离城不到三十里了。”王霸吩咐:“鞴马。”他顶盔贯甲,罩袍束带,全身披挂整齐,说:“你二人马匹失去,不必出战,在衙中等候。我得胜回来,你们再给我贺喜。”这两个人只得点头应允。
王霸出衙上马,率领三千大兵放炮出关。往西走了二里多路,就望见赤眉军了。他吩咐一声:“我兵列阵。”咕咚一声炮响,两杆皂缎门旗开处,三千大兵二龙出水式左右排开,众牙将压住左右阵脚,掌旗官高挑皂纛旗,护旗兵十六名,长枪短刀,立于旗后。淮阳侯王霸勒马横斧,压住全军大队,往对面观看。只见赤眉兵如潮水般拥来,离着近了,炮响列阵,看人数约有五千之众。素缎门旗,素缎色大纛旗,长枪短刀,整齐严肃。王霸命压阵官压住阵脚,他催马直奔阵前,大叫:“赤眉兵将听真,今有淮阳侯在此,有不惧死的快来纳命!”赤眉招讨花刀戴礼向二奸臣陈本、曹宣问道:“对面来的可是云台将吗?”陈本、曹宣说:“王霸是云台将。”戴礼问左右道:“哪位将军出战?”大将曹清拍马临阵。王霸见他黑脸面孔,腮下胡须,穿青挂皂,内衬皂征袍,胯下马皂乌骓,手中擎着一对鞭。王霸问道:“尔叫何名?”曹清通过了姓名,抡起双鞭向他顶门便打,王霸横斧招架。他撤双鞭要变招,王霸的大斧横着一推,刃儿对他前胸使了个“顺水推舟”,曹清双鞭往前一封,王霸的斧子一转,就到了曹清的脑后。他招架不及,噗哧一声,曹清的人头落地,尸横马下。汉军擂动了得胜鼓。跟着赤眉军中又出来了两员战将,都是未走三合,命丧斧下。
王霸连胜三阵,戴礼说:“王霸如此勇猛,实在难敌了。”他话刚说完,忽听甲叶子哗啦啦直响,顺声音一看,有一员战将双眉倒竖,二目圆睁,身形乱晃。戴礼一看,是大将胡英,乃赤眉军中第一员勇将,胯下马,掌中一口截头刀,实有万夫不当之勇。戴礼问道:“你为什么如此?”胡英说:“王霸又不是项长三头,肩生六臂,连胜了我兵三阵,招讨就说勇而难敌,长他人的锐气,灭自家的威风。我愿往阵前一战。”戴礼就准他出马。胡英马到疆场,王霸见他长得猿臂蜂腰,双肩抱拢,面似银盆,眉清目朗,鼻直口方,银甲白袍,银鬃马,一口截头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两个人互通了姓名,刀斧并举,杀在了一处。王霸的大斧抡开了,翻天三十六砍,上使插花盖顶,后使孔雀开屏,左使单凤朝阳,右使双凤朝阳,向胡英招招进逼。胡英的大刀扇、砍、劈、剁、拦、递、挡、架,破式还招。两匹马跑欢了,翻蹄亮掌,荡得尘沙荡漾,土气翻飞,如同走马灯相似。杀了个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两下军中擂鼓助威,兵丁摇旗呐喊。王霸愈杀愈勇,精神百倍;胡英抖擞雄威,拼命死斗,两个人杀得难解难分。
戴礼说:“王霸如此,胡英亦难取胜。”曹宣说:“招讨,要他的命倒容易,大军往上一围,用弓弩手把他射死。”戴礼道:“此计甚妙。”立刻就指挥大兵杀过来,汉兵亦冲过来,两军撞在一处,短兵相接,前接后继,杀得血肉翻飞,各不相让。正在不可解之势,赤眉大兵约有两万来到,往上一围,把王霸兵将困在当中。汉兵随在王霸马后,横冲直撞亦杀不出来。戴礼传令:“敲打梆子。”梆子一响,赤眉马步军往后倒退,弓弩手往前挤,把汉兵汉将圈在当中,弓弩齐发,箭若飞蝗,雨点一般,汉兵汉将纷纷倒地,伤亡过多。王霸的掌旗官、护旗兵中箭倒地,那大纛旗亦没了。乱军之中,汉兵都找不着王霸,失了联络,兵不能护将,将不能护兵,伤亡殆尽。王霸在当中,护坐马要紧,唯恐战马受伤,把他扔下来。这么一来,人可受了委屈,王霸中了许多箭,幸而有甲护身,箭射的不是致命处。他见自己的兵将都没有了,心中难过,真是一将无谋,累死千军,要用大斧自刎。忽见东南角上一阵大乱,赤眉兵纷纷倒地。由外边杀进两员大将,背后随着二百名兵丁,如生龙活虎似的,好不厉害。王霸见为首的两员大将是邳彤、万休,惊喜非常。
原来邳彤、万休自从王霸走后就不放心,恐其有失,向衙中值日的旗牌官借用两匹战马,又与王霸的亲兵小队商议去打接应。衙中尚有二百小队,就随他二人出来,由蒲关西门赶到这里。只见赤眉兵层层围裹,不见王霸与汉兵汉将。他二人就急了,与二百名亲兵奋勇当先杀入赤眉军中。见了王霸,大叫:“王霸快走!”他们把王霸往当中一裹,夺路而走,往回逃奔。赤眉兵呐喊声音,随后就追。他们逃回蒲关,赤眉兵亦追到蒲关。
王霸丧失了三千大兵,不敢再出战了,到城中传令,叫兵将守城。赤眉兵呐喊声音,四面攻城,城上的兵将往下抛打石头、灰瓶、滚木等物,弓弩手乱箭齐发,只打得赤眉兵鼻青脸肿,头破血出,中了箭的纷纷倒地,未受伤的往后倒退。戴礼又指挥兵将前进,亲自督战,不准后退。城上的兵将见赤眉兵鼓噪前进,矢石密骤如雨,打得赤眉兵鲜血淋淋,筋断骨折,东倒西歪,又退了下来。戴礼还是指挥前进,一直攻了三进三退,死伤千数多人,亦没得手,他们就不攻了。戴礼命赤眉兵离城三里,四面扎营,赤眉军就围着蒲关支搭帐篷,挑壕堆垒,栽埋鹿角,埋锅造饭,铡草喂马,困住蒲关。他们后军陆续全到了,声势一振,城中居民俱感不安。
王霸、邳彤、万休不分昼夜指挥兵将守城,粘贴布告,安慰人民。到了冬月初几,气候严寒,汉兵守城实在不易。邳彤、万休见城中缺粮,唯恐粮尽兵变,与王霸商议,要往信都见逍遥王搬兵求救。王霸料着赤眉兵难退,就叫他二人前往。偏赶上那夜天降大雪,他二人出城闯重围去搬救兵,能否杀出重围?搬得来救兵,搬不来救兵,下文书火牛阵时再为续谈。
却说王霸自从邳彤、万休走后,他就严查士卒,小心守关,衣不解带,昼夜勤劳。赤眉军亦不攻城了,四面围着,软困蒲关。戴礼在此用兵,他写了一道本章,遣人送往长安,奏禀赤眉王,请旨调粮。他是非打破蒲关,拿住刘阳、刘庄,方肯罢休。王霸夜内巡查城池,见兵丁们或三或五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暗为吃惊,料是城中粮草将尽,军心思变。他回到衙中,闷闷不悦,面带忧容,举止失措。他的如夫人徐艳真看出他心中有事,向他问道:“老侯爷面有忧容,心神不安,莫非有什么为难的事儿?”王霸长叹一声,道:“我心中确实为难。现在赤眉军破了都城,邳彤、万休将二殿下安置此处,他们去往信都搬兵。这城中粮饷已然尽了。常言道,军无粮不战自乱。我怕兵变了,失去此关。我要想个主意,将军心稳住,等候救兵,只是想不出主意,心中不安。”徐夫人听了,眉头一皱,计上心头,说:“老侯爷何必着急,欲稳军心,保守此关,妾身倒有一计。”王霸说:“夫人有计甚好,但不知是什么主意,望你明言。”徐夫人说:“请侯爷暂往书房静坐,妾将此计写明,侯爷命老家人刘忠前来取此锦囊妙计,一看就能明白,照计而行,能稳军心,不失此关。”王霸说:“如此甚好,我就在书房等候。”说罢转身走去,遘奔书房。
到了书房落了座,待了顿饭之时,王霸命人将刘忠唤来。老家人刘忠来到了书房,向王霸施礼,然后问道:“侯爷唤老奴有何吩咐?”王霸说:“你到徐夫人房中,问她锦囊妙计写完了没有。如果是写完了,你就取来。”刘忠遵命,由书房出来,穿宅过院,来到徐夫人的房门外,止住了脚步,说:“夫人,侯爷命老奴来取锦囊妙计,不知夫人写完了没有?”徐夫人在屋中说道:“早已写完了,你进来拿走,叫侯爷观看便了。”刘忠走到屋中一看,见屋内并无仆妇、丫环,只有徐夫人一人坐在椅子上,条案之上放着一口镇宅宝剑。他将书信接过来,往外就走。将到门外,忽听徐夫人说:“刘忠,你替我说明,请侯爷千万用此妙计,勿负我心。”说完,就听仓啷啷宝剑一响,刘忠料着不妙,转身入屋,只见徐夫人右手持剑,抹脖子了。他大吃一惊,忙道:“夫人且慢!”话刚说完,只听噗哧一声,红光迸现,鲜血直流;继之扑通,死尸栽倒;仓啷啷,宝剑落于砖上。刘忠放声大哭。原来徐夫人对于婢仆最厚,今天她这样死了,义仆怎能不伤感,哪能不哭?刘忠哭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徐夫人的书信尚在我的手中,我送到书房,老侯爷一看,就知道徐夫人是为何而死。他想到这里,手持书信遘奔书房。见了王霸将书呈上,王霸拆开了观看,大吃一惊!
阅者若问王霸为什么吃惊?书中暗表,那徐夫人的书中说他身为淮阳侯兼上谷太守,位重权高,俸禄较比士卒饷银多寡不一,实有天渊之别。士卒劳苦一月,不过数两饷银,他每月俸银数百两。到了如今,贼兵困了蒲关,他若为国尽忠,是食君恩当报国恩;士卒哪能都肯为国家奋不顾身?城中粮尽,军心哪能不变?欲稳军心,必须将自己的皮肉熬锅人肉粥,赏赐兵士,鼓励军心,才能保住军心不变。这是书中的意思,末尾还写着书发之后就自尽了。
王霸与她夫妻之情,哪肯这样?又见她书尾说要自刎,焉能不惊?忙问刘忠道:“夫人怎样了?”刘忠说:“夫人已然自刎了。”王霸听说徐夫人已死,如同顶门上打了个霹雳相似,万丈高楼失脚,扬子江心断缆崩舟,任话没说往外就走,老家人刘忠在后边相随。主仆来到徐夫人的屋中,王霸见了徐夫人的尸身,伤心落泪,觉着自己身为军中主将,有勇无谋,难守蒲关,累得徐夫人自尽身亡。他哭诉此事,老家人刘忠听明白了,他亦拾起那口宝剑,说:“侯爷,老奴亦愿杀身救主。”王霸忙道:“不可如此。”话尚未完,只听噗哧一声,鲜血直流,尸身栽倒。王霸愈发得伤感,放声大恸,惊动了王老夫人,亦来到屋中,见徐夫人、刘忠都死了,亦大吃一惊,问了情由,更是悲伤。
王霸思前想后,别无主张,只得依计而行,命兵士们在仓中扫出些个粮米,熬了几十锅粥,又将徐夫人、刘忠的尸身解剖了,用水洗净,只留下两颗人头,去了皮骨筋毛,用佐料将人肉煮熟,按锅分匀了。然后传令,将五千大兵分为两班,一班调至操场,各赏一碗肉粥,将徐夫人、刘忠的首级亦悬挂操场。兵丁们见了这两颗人头,无不惊愕。等这些兵丁们喝完了粥,王霸才来到了,命他们排好了队。他向兵丁们问道:“我赏你们的肉粥喝着怎么样?”兵丁们齐声说:“这粥香甜味美。”王霸问道:“你们尝出来是什么肉了吗?”兵丁们愣了,答不出来。王霸说:“这粥里的肉是人肉。哪儿来的人肉哪?告诉你们,这是我的如夫人徐氏和老家人刘忠的。他们两个人并不是我杀的,他们是自尽死的。他主仆二人为什么自刎哪?只皆因逍遥王二殿下逃到此处,赤眉军围困蒲关,耗得城中粮尽,救兵不到。我为缺粮着急,他主仆情愿一死,将他们的人肉给你们吃了充饥,好保守蒲关。我身为侯爵,吃国家俸禄,应当尽忠报国;你们身为士卒,吃国家的粮饷,亦应当为国出力。你们要知徐夫人是个女流,她都懂得以身殉国;我的义仆刘忠是个家人,他到了如今亦知道以身殉国。他主仆怕你们饥饿难挨,杀了自身,将他们的肉给你们吃了充饥,好为国家保守蒲关。你们要知国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就应当忍受饥寒,为国守城。”当时王霸滔滔不断将这些话说给他们,士卒无不感动,真有落泪的,都向王霸表示,愿同心协力保守蒲关。王霸放了心啦,才叫他们去守城。把城上的那拨人换下来,王霸亦是这样赏粥,讲述一遍。这蒲关内上至王霸,下至士卒,总算一心一意了。
兵将们多好亦是难守蒲关,严寒之际,身上无衣,肚内无食,在城上和敌人对峙,如何能成?这天兵将们未用晚饭,上城应勤,忽然天气骤变,西北风大作,兵丁们都冻得有些支持不了。天到初鼓以后,忽听见蒲关北边喊声大作,火光冲天,守城军校忙着去禀报王霸。他得报之后,心中盘算:是不是救兵来了?那邳彤、万休往信都搬兵,来回得二十多天,这才数日,不用说救兵来不到,他二人亦到不了信都啊。
阅者若问这赤眉大营喊声大作,火光冲天,是怎么回事?书中暗表,邳彤、万休自那夜出蒲关,天降大雪,两个人冒雪闯出了重围,往东急行。直走到次日晌午,方才遇见村镇。雪虽住了,两个人又渴又饿,实在难挨。忽然一阵东风,由岗儿东边刮来了一阵香味儿,并不是草木花卉的味儿,是烧烤牛羊肉的味儿,两个人闻着真是喷鼻香。催马过了岗儿,只见对面密密层层一座树林,有好些乡民在那林中支着活腿桌子,烧烤牛羊肉,围着赏雪,划拳行令,欢呼畅饮,好不热闹。邳彤、万休见这里有吃的,勒住坐骑,二人下马,将马匹拴在树上,然后往里就走。这树林当中围桌喝酒的人们净顾了吃喝,没看见他二人来到。邳彤在左,万休在右,两个人看着村民吃得口口香,饿得难受。他们应当和人家说些好话,遇不见卖吃食的,饥饿难挨,吃完了给人家钱,亦无不行之理。
邳彤等不了啦,他往前一挤,用两只胳膊将人分开,伸右手拿起筷子,用左手抓起来烧得了的牛羊肉往筷子上就穿,穿完了,用嘴一搂,就吃没了。他穿了吃,吃了穿,那种又急又饿的神气,弄得赏雪村民不吃肉,不喝酒,个个直勾勾不错眼珠儿看他。他是满不在乎,有什么话吃饱了再说。这些人看愣了,那烧烤牛羊肉的人应当别给他们烤啊!不料他们亦糊涂了,烤得啦,一盘盘地往上端。
邳彤吃得欢了,万休亦不能看着,他亦把右边桌旁的村民用手分开。他说:“还有咱们哪。”这边的村民看他,个个心中暗道:不是净左边有,这右边还有一个哪。万休亦是穿了吃,吃了穿。他二人愈吃愈香,有酒足喝。邳彤又怕离开此地,遇不见村镇,多吃点儿吧,把饭存下,晚上不用吃了。这牛羊肉吃得到了嗓子眼儿内都不下去了,他还吃了三块。吃完了,用手一捂肚子,面上现出得意的样子,长出一口气,透着膛里舒服了。万休亦是一样。邳彤吃饱了,怕人问他为什么不通情理,不好回复人家。他想着村民都老实忠厚,和他们一瞪眼就没事了。
想到这里,邳彤往后倒退,用手一指村民,大声喝道:“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在此处乐,快些拿钱来!”说完了,二目圆睁,哇呀呀怪叫如雷,这下把所有的村民吓得齐声喊叫,四散飞逃,霎时跑个干净。邳彤见了,捻须大笑。万休气道:“你我弟兄夺人美食,已是丢尽脸面。既得饱食,就应向人和善讲话,酌奉银两才对。你吃完了反倒强横无礼,这岂不成了强盗的行为?你我此时快些走开,免得又生他故。”
二人正说着,只见刚才逃散的村民去而复返,簇拥着一位武生打扮的少年。少年约在十七八岁光景,浑身短衣襟,小打扮,眉清目朗,英气勃勃,向这面走来。相离切近,村民们乱叫道:“就是这两个贼强盗!”公子一摆双手,喝止众人上前,独自一个来到邳彤、万休二人面前,双手一拱道:“请了。两位从敝地经过,既然吃了我们的酒肉,手中一时不便也无甚要紧,应当好言相告,村民们也绝不能难为二位。怎么你们反倒动起蛮来了?既如此,少不得要得罪了。”万休听了,异常羞愧,想着上前解说。邳彤却早紧跟一步,瞪目喝道:“老爷吃了你们的,又敢把老子怎样?我看你小小年纪,不和你为难,再要多说,小心劈了你个对半!”
公子一听,怒不可遏,奔过来一拳打奔邳彤的前胸。邳彤左手一横,往上迎拳,跟进一步,右手撩阴拳打向公子的下三路。这公子手急,跟着是双风贯耳,邳彤双手左右一分,抬腿就踢。两个人插招换式,打在一处。公子是一身短小衣服,蹿蹦跳跃,极其灵便;邳彤一身盔甲,在步下动手可就吃亏了。他抬胳膊哗啷啷,抬腿亦是哗啷啷,身上有这些东西,极不灵便。不到十几个照面,他就出汗了。公子上使双拳搂打搪封,下使双足踢蹚扫挂,招招进迫。他见邳彤出了汗,使的招数愈快了,野马分鬃式,跟着进步连环腿。邳彤招架不了,直往后退。那公子眼尖,见邳彤背后有块巨石,他使力往前一迫。邳彤退来退去,被石头绊倒,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公子过去用脚踏住,乡团护勇奔过来就捆。抖开他勒甲丝绦,撤去狮蛮带,摘下什物,寒鸦凫水,四马倒攒蹄一捆,杠子穿过。二人抬着,往北就走。
万休可不能在旁看着,他早觉着盔甲碍事,摘盔卸甲脱战袍,弄成一身短小衣服了。他见这个公子将邳彤打倒,奔过来要搭救邳彤。公子见乡团们到了,他舍了邳彤不管,与万休打在一处。这两个人打得激烈,拳来脚去,拼命死斗。打了十几个照面,未分胜负。那公子使了个转身回手掌,打在万休的身上,万休摔出多老远去,掼倒在地。乡团们又按着他,寒鸦凫水,四马倒攒蹄一捆,杠子一穿,抬起来往北就走。
公子说:“把他们俩活埋了吧!”乡团们遵命,抬着邳彤、万休到了北边。往地上放时,乡团们说:“这个红脸的可恨,摔他一下子。”他们不哈腰往下放,直着腰儿用手一推肩膀头儿上的杠子,扑通一声,就把邳彤摔在地上,这下子摔得不轻。他刚吃了个十成饱,咕噜一声,愣从嗓子里跑出三块肉来。乡团说:“这个黄脸膛的不错,慢慢地放下。”他们慢慢把万休放下,然后各用锹镐掘地。天寒地冻,掘了好大的工夫,才掘了一二尺深。那公子来了,在旁边看着。忽然脚步声响,跑来了一个家人,向这位公子耳旁说了几句,那公子面带惊慌之色,随着那家人去了。又待了会儿,家人到了,向乡团们问道:“你们在此做什么?”乡团们说:“公子叫我们掘坑,将这两个人活埋了。”家人把眼一翻说:“他叫你们掘坑活埋人,你们就听他的吗?快把这两个人抬走,我家主母要问问是怎么回事哪。”乡团们这才止住手不刨了,又两个抬着一个,抬起来就走。家人前边走,他们在后边相随。有几个乡团给他二人拉着马,驮着盔甲等项,亦往东行。
走了不远,来到了一座树林。只见林中四面搭着许多的人字窝铺,往来的净是乡团,拴着许多骡马。林中支搭一座大帐篷,上边有杆大旗,三丈多长的杆子,葫芦金顶,尺半多长的人发,红绸子飘带,上衬金铃,大红旗周围白火焰儿,当中白月光,上绣四个大字“千里寻父”。顺风刮动,旗子飘摆,衬铃哗啷啷直响。乡团将邳彤、万休抬到大帐篷前边,往地上一放,撤去了杠子,把腿底下绑绳解开,只绑着二臂,把他二人推进帐内。
邳彤、万休到了帐内,见地上生着大炭盆,火苗蹿起尺数来高,实在暖和多了。只见当中有个座位,坐着一个妇人,看年岁约在五十上下,体态端庄,很是大方。那公子在旁边站着,面上不悦,好像受了委屈似的;那妇人面上微带怒容。邳彤、万休就猜着这是母子了。只见这妇人向他二人说道:“你们走在这里,赶不上村镇,无处买吃食,吃了我们的东西,应当说好话,不应当讲横。事从两来,莫怪一人。你们不好,我儿亦不对,不该动不动的就活埋人。我今放你二人,你们姓什么叫什么,告诉我吧。”万休不愿说出姓名,怕叫人耻笑云台将,宁可死了,亦不愿道出姓名。邳彤见问,他满不在乎,说:“我是云台大将,姓邳名彤;他是云台大将万休。”这妇人听说他们是云台将,面上又是喜欢,神气又透着惊慌,向那公子说道:“你听见了没有?你还找你父兄哪,没见着你父兄,就要把你两个盟叔活埋了。这要叫你父兄知道,哪儿能和你善罢甘休?”她说完了,又说:“你还不去给你邳彤、万休两位叔父赔礼吗?”这公子就冲邳彤、万休跪倒,口称:“邳叔父、万叔父,小侄男年幼无知,做事莽撞,冒犯虎威,是我之过,我给二位叔父叩头了。望你们两位多多原谅,念我无知,饶恕小侄吧。”说着,就真给叩头。那妇人说:“你别起来,就在你邳叔父、万叔父眼前跪着,哪时你叔父说饶了你,哪时才准你起来。”这个公子真听话,就直溜溜地跪着。
邳彤、万休见他们母子的家规严得这样,真是佩服。可就是不知道这是哪位云台将,能有这么好的家规。邳彤、万休到了这时哪儿能刁难人家,忙道:“贤侄,你快起来吧,自己爷们儿,谁亦不必怪罪谁。”那妇人这才说:“你还不快起来给他们老哥儿俩解开绑绳吗?”这公子赶紧站起来,给他二人将绑绳解开。妇人命人看座,邳彤说:“先等等坐下,你们娘儿俩是哪里的人氏,姓什么,与哪位云台将是一家子哪?”这妇人见问,就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把他们母子的来历说明。邳彤、万休听明白了,心中大悦,忙与妇人施礼。
阅者若问这妇人说的是什么?书中暗表,这母子是山西洪洞县耿家庄的人氏,这公子叫耿耳,那妇人是云台老将耿纯之妻耿董氏。他们耿家在洪洞县是个大财主,广有良田,各处开的买卖有几十家,可称富甲一方了。耿纯、耿弇父子都是早年读书,少年习武,文武两全,智勇俱备。因为王莽篡位,暴虐人民,摧残百姓,民不聊生,如倒悬之苦。他父子有为国除奸之心、为民除害之志,就乘着王莽开科取士,选拔武状元之时,要入长安夺取武状元。他们可不是保王莽,要把功名弄到手,将来做了武职官,得有兵权,劝反了王莽的兵士,打他王莽。他们父子临走的时候,耿纯拿过一宗东西,劈为两半,叫耿董氏拿着一半,他身上带着一半。如若父子出去,几年的工夫把王莽灭了,天下能平定啦,父子平安归里是好极了;倘若不幸身死疆场,可以凭这半块东西往回寻他们的尸身。耿董氏那时身怀有孕,不知生男育女,叫耿纯按着耿家的宗谱留下个名儿。耿纯说:“如若生男,就叫耿耳;倘若生女,贤妻自己起名就是。”说完了,父子才往长安而去。后来耿董氏生了一子,就是这耿耳。他自从落生,就长得秀丽。到了周岁之后,他的灵性极好,较比一般的小孩儿格外聪明。七岁送到学房读书,早晚在家请名师传授武艺。他有天分,到了十五六岁,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马步技艺、十八般兵刃,件件能行。耿氏家传的戟法练得纯熟,真有神出鬼入之妙,实有万夫不当之勇。乡里人无不尊重。
耿耳听说他父亲和大胞兄出门在外,总是不见回来,他很是纳闷儿。有天向他母亲问道:“我父兄在外,怎么总不回来哪?”耿董氏见问,二目落泪,痛哭失声。耿耳见他母亲哭成这样,大吃一惊,忙问他母亲为何啼哭。耿董氏说:“你父兄是王莽做了九年皇帝那年由家中走的,往长安城去赶考,在武科场中了前十八名,给家中来过一封信。后来刘秀兴兵在南阳,要灭王莽,打到昆阳,你父兄又给来过一封家信,说他们爷儿俩弃暗投明献了昆阳,扶保刘秀。在那里与云台将结为生死之交,三十六个人共为一盟。从那第二封信来了之后,就总不见信到。我想刘秀的汉兵已然灭了王莽,恢复了大汉的天下,你父兄立下了汗马功劳,应当有封侯之赏,荣耀归里。不料大汉的天下失而复得,国家不用兵了,他们父子亦没回来。直到如今,大汉的皇帝又坐了十二年天下,亦没有音信,生不见人,死不见鬼。我疑惑他们父子许是在两军阵前为国捐躯,命丧疆场,知道的人不肯告诉我们母子,怕我们伤情,隐瞒不报。你猜是不是呢?”耿耳说:“娘啊,你老人家猜着我父兄在外凶多吉少,我亦是这么想。不过有一节,他们爷儿俩死活先不论,儿亦应当到外边去寻找。如若我父兄没死,得把人找回来;若是我父兄死了,得把尸身找回来。若是不找,将来怎么办哪?若是我父兄都不在了,尸身亦找不回来,将来你老人家百年之后怎么和我父殡葬啊?”耿董氏说:“儿呀,你要出去找你父兄是理所当然,无奈现在兵荒马乱,遍地是贼,你小小的年纪又没出过门,我哪儿能放心哪?”耿耳说:“娘不放心,就不去找他们吗?”耿董氏说:“这么办吧,我把你的舅舅请来,和他们商量商量。”
耿董氏就叫家人去请董家弟兄。董贵、董荣住在赵城,离着他家不到百里,才几十里路。家人去请他们,次日弟兄两个就来了。他们见了耿家母子,问是什么事,耿董氏就把二少爷耿耳要往外边去寻找耿纯、耿弇的事说明了。董贵、董荣想耿耳年轻,要出外远行亦不放心,也尽力劝说。无奈耿耳意志坚决,执意非去不可。耿夫人不忍拂爱子之意,于是就议定了母子同行。翌日,把村民召集一起,耿耳向大众把自己的意思说明,村民无不欢欣鼓舞,暗暗称赞,有多数人愿意随行,襄此义举。耿耳再三阻止不听,只好分配一切。众人散去,分头布置自己所用什物。耿耳督促家人准备帐篷等一切应用物件,准备齐了,择日起行。
一路小心询问,始终也没个信讯。这日来到此地,正值初秋,天朗气清,秋色宜人。耿夫人就命耿耳犒劳村众,慰谢一路跋涉劳苦,正巧邳彤、万休到此相遇。耿夫人把事情说明了,邳彤、万休才知道这是耿二哥的家眷,赶紧给二盟嫂行礼。耿董氏万福还礼,然后落座,家人赶紧献茶。他们在帐内喝茶,家人在外边给他们喂牲口。耿耳这时候痛快极了,想邳彤、万休一定知道他父兄生死了,就向他二人问道:“二位叔父,我母子此行是寻找父兄,想我父兄生死踪迹,你们老哥儿俩必然知道,请叔父把我父兄的事说给小侄吧。”耿董氏说:“邳叔叔、万叔叔,他父兄若是不在了,亦只管说,我们到了这时候,如若听见他们死了,亦不难受。千万别隐瞒,实话实说才好。”万休将要说话,邳彤用胳膊肘儿一拐他,万休不知是怎么回事,应说的话不说,又咽回去了。
只听邳彤说道:“我大哥耿纯与我盟侄耿弇没死。”耿家母子听了,心中欢悦。邳彤又说:“他们父子在长安中了功名,保王莽得了将军之职。汉兵取昆阳时,他们献昆阳,弃暗投明,扶保大汉,立了十大汗马功劳。灭了王莽,我们云台将都在潼关候旨封官。刘秀把天下让与更始皇帝,他授爵逍遥王。逍遥王在更始皇帝驾前保我们三十六员云台将是三十六家侯爵,外加太守、总镇之职。那奉旨的钦差是八党奸臣,他们假传圣旨,封我们典史、吏目、县丞,我们云台将哪儿能当啊!全都不干了,各奔他方。奸臣把我们云台将散了,又害逍遥王。他们先往河北放粮,假装逍遥王,苦增民税,刮铲地皮,抢夺良家妇女。河北官吏、黎民百姓不知真假,痛恨逍遥王。更始皇帝又听信八党奸臣之言,命逍遥王代天巡狩,河北放粮。八党奸臣的用意是借刀杀人,料着逍遥王到了河北一定得被害。不料我们云台将又都到河北,二次扶保逍遥王。大枪王刘庭、小枪王刘林勾串十八路反王作乱,我们云台将保着逍遥王几次脱险,才到了台城。在反王兵困台城的时候,耿纯、耿弇才二次露面。”耿董氏问道:“他们那些年上哪儿去了?”邳彤说:“他们未能如愿,不愿意回家,就到了河北,又保了幽州的永安王彭宠。听说逍遥王被困台城,他们爷儿俩到台城救驾,又被反王追得望影而逃。他们逃了数次,才到了信都。马大帅二次出世,指挥兵将打得众反王败入烈焰山。逍遥王又派我邳彤、万休和耿纯、耿弇到长安城给老太后献寿礼。十月二十四日到长安见着太后,十月二十五日赤眉军进兵犯长安,八党奸臣朱鲔、胡殷、何仁、何义、陈本、曹宣、王凤、王匡把长安城献与赤眉王。我们云台四将不能抛了太后不管,又保着太后与逍遥王的殷、郭二王妃和逍遥王的殿下刘阳、刘庄,以及偎香郡主,闯重围逃难。我们冒险杀出重围,路途之上失散了,不知刘植、刘隆保着偎香郡主哪里去了,我们保护三凤驾、二殿下逃到了蒲关。赤眉有十万之众,到了蒲关把关团团围住,困得城中粮饷将尽,我二人才杀出重围,往信都去搬救兵。不料走在这里,遇见你们娘儿俩,实在是奇遇。你们要问耿纯、耿弇在哪里,告诉你们吧,现时被困蒲关城中。”
这娘儿俩听说耿纯、耿弇没死,很是痛快。等到听邳彤说他们爷儿俩被困在蒲关,又着了大急,唯恐蒲关被赤眉打破了,耿纯、耿弇有性命之忧。耿耳说:“邳叔父,蒲关城中有多少粮米哪?”邳彤说:“城中只有数日军粮。”耿耳说:“邳叔父往信都关去搬救兵,来回得多少日期哪?”邳彤说:“最快也得三个月。”耿耳说:“三个月可等不了。城中才有几日粮,若等三个月,那救兵不到,蒲关就得被赤眉打破。常言道,兵无粮,不战军心自乱。这样可怎么好呢?”邳彤说:“这亦无法呀。”耿耳说:“这么办吧,你们老哥儿俩不必往信都关去了,小侄能有破赤眉、解重围之法。请你们在此略等数日,我就把事情布置成了。”邳彤说:“好吧,我们不走了,就在这里等你了。”于是他二人就住在这里。耿董氏还在后边歇息,耿耳陪着二位叔父住在前帐。
次日,耿耳拿出来几千两银子,交给众乡团,叫他们去办事,众乡团拿着银子去了。耿耳又带着些乡团去找草根,叫乡团刨出草来,在太阳地上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