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演义》讲述西汉末年王莽篡位后,汉太子刘秀率领员云台大将兴兵伐王莽,及东汉十二帝的更替。着重讲了光武中兴的故事,奸臣暗害刘秀,光武帝二次中兴汉室。本书按照《全汉志传》、《两汉开国中兴传志》的架构来写,内容有一定的补充。
天光亮了,后边又有了炮鼓之声。四个人又累又乏,这回若叫贼兵追上,恐怕难得活命。好容易来到屯土岗西边,追兵紧急,堪堪赶上。李轨说:“今天我们难逃活命了。”四个人正在危急之时,忽见由岗的东边上来三匹马,马上之人有两个老将全身披挂,是邳彤、万休;当中有个小将,可不知是谁。这笔书又搭上了。邳彤、万休见是刘植、刘隆、李轨来了,他们知道郡主是刘家弟兄保着哪,不见郡主,见有个文生公子,一时愣住了,就没想到这个文生公子是偎香郡主。邳彤向耿耳说:“贤侄,你看见没有?这三个都是云台将,后边有赤眉军追来,你我去截杀一阵。”耿耳说:“好吧。”爷儿仨催马往岗下便走。
邳彤在左,万休在右,耿耳居中。他们马到岗下,耿耳的马由郡主旁边要走过去,他见郡主在马上一晃身形,似乎要摔下去。耿耳将她扶住,说声:“公子,你坐稳了鞍鞒。”那李轨舍死忘生,赤胆忠心,保郡主逃生,见有个武生公子扶住郡主,他就急了,催马举鞭向耿耳就打。邳彤大叫:“李茂方,别打,那是耿二哥的少爷。”李茂方将鞭擎住。耿耳说:“你为什么打我?”李轨说:“这是郡主,你是个男子,不懂得男女授受不亲吗?”耿耳说:“这不是男子吗,你怎么说是女的哪?”李轨说:“郡主女扮男装。”耿耳再看郡主,果然是与男人不同,面上有女人的姿态。他虽然年轻,品行端正,他最体面,遇见这种事儿,臊得面红过耳,闭口无言。邳彤、万休替他百般解释。
西边咕咚咚连声炮响,两杆素缎门旗开处,万数赤眉兵如同二龙出水似的左右分开,当中间数十员战将盔明甲亮,众星捧月一般拥着一员老将,银甲白袍,跨马持刀,压住大队。背后高挑素缎大纛旗,上书“大安山第二路招讨”字样,当中斗大的“樊”字。耿耳见赤眉军众多,兵山将海,他毫不畏惧,纵马直奔阵前。樊崇见耿耳年轻,没把他放在心上,催马迎上前来,向耿耳问道:“你叫何名,敢阻我军?”耿耳说:“我是本地人,姓耿叫耿耳,从此路过。你是何人?”樊崇说:“我在赤眉王驾前称臣,官拜二路招讨之职,姓樊名崇。”耿耳说:“原来是樊招讨,我失敬了。”樊崇说:“你为何阻拦我军?”耿耳说:“刚才我走在岗儿东边,听见这里喊救人,我练过几天乡下的把式,好管闲事,来在这里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不料是招讨带兵至此,望招讨多多原谅,念我年幼无知,请你放我逃命吧。”樊崇听他所说的话,信以为真,就说:“我不杀你,急速快去。”
耿耳有心用弩箭打他,就向他说:“招讨放我逃命,我不能下马施礼,马上给你叩头了。”说着,他就低头哈腰。樊崇左手直摆,道:“不必磕头了。”耿耳左手一拉绷簧,那弩箭就打出来,噗哧一声,中在樊崇手上,鲜血淋淋,疼得他呀了一声,手直弹弦子,不住地乱抖。耿耳抖戟就扎,樊崇的手受了伤,不敢贪战,拨马便走。耿耳这时候因为郡主这件事,他心中烦着哪,把心一横,豁出这条命不要了,和赤眉军干干。他把这股怨气要撒在赤眉军身上,将马催开,大叫一声:“杀不尽的赤眉兵将,耿耳来也!”大戟一抖,向赤眉兵将乱扎乱抽。赤眉军兵山将海,有的是人,将他围在当中,如同七层刽子手、八面虎狼军,刀枪齐下,棍棒并打。耿耳抖擞雄威,精神愈壮,在万马军中横冲直撞,往来纵横,好似虎入羊群,如入无人之境,画杆方天戟使得神出鬼入,挨着就死,碰着就亡。
他们这里动手,刘植保着郡主往东,刘隆、李轨、邳彤、万休四个人齐催坐马,各摆利刃,纵马亦杀入乱军之中。邳彤、万休等抖丹田高声喝喊,各道姓名。李轨一路上和赤眉军杀了个三出三入,他这回有了帮手,如同凶神附体一般,把双鞭抡开了,赤眉军又被他打死无数。李轨鞭沉力猛,刀枪撞上,立刻就得撒手。刘隆一条大枪犹如白蛇吐信,银龙乱钻,枪扎一条线,刀砍一大片,他这条枪挑得赤眉兵将纷纷落马。那两个奸臣何仁、何义在乱军之中看见了邳彤、万休,而邳彤、万休却又作怪,他们见了两个奸臣,转身就走,何仁、何义随后就追。邳彤、万休由乱军之中杀出来,何仁、何义随后便追。四个人分为前后,往岗东跑去。及至过了岗儿,邳彤、万休惊喜非常。
阅者诸君若问他们为什么欢喜?书中暗表,这岗东边有二百多乡团,各持刀枪将来到了。原来邳彤、万休与耿耳出了吴家堡,乡团们就禀报耿董氏。耿董氏因为事前王梁嘱咐过他们,今日听说云台二将带着她儿子往太谷县去了,大吃一惊,恐怕他们有险,叫众乡团快往回追。洪洞县的乡团就都追出庄来。他们听说邳彤、万休往西南去了,他们亦往西南追赶。追到屯土岗,正遇见邳彤、万休由岗的西边将二奸臣何仁、何义引了来。乡团们并不知道岗的西边有几万赤眉军,勇气十足,呼啦一声,往上围裹。邳彤、万休高声喊喝:“别放他二人逃走,他们是八党奸臣中的何仁、何义。”当时乡团们奋勇当先,捉拿二奸臣。何仁、何义很是后悔,不该冒险来追云台将,被困重围,走不了啦,叫苦不迭。他们如何,暂且不表。
却说耿耳、刘隆、李轨和赤眉军一死相拼了。樊崇在远远望着,很是纳闷儿,不知道这几个云台将是从哪里来的。他料着这东边必有汉兵,不住地往东观看。忽见岗的东边尘沙荡漾,土气飞扬,听着人声呐喊,料是大兵来到。他大吃一惊,觉着他的兵长途远行,兵将疲劳,如若汉兵来了,人家以逸待劳,准能将他们杀败。他忙着传令撤兵,仓啷啷锣声响亮,赤眉兵将听见鸣金,如同断线风筝一般,败将下去。
李轨、刘植、刘隆见赤眉军撤兵了,各自下马歇息。耿耳心中不大痛快,见事平稳,拨马回庄去了。邳彤、万休和众乡团将何仁、何义拿住了,他们与刘植、刘隆、李轨等保护郡主,往回遘奔。到了庄中,邳彤、万休就将二奸臣收押起来。朱鲔、胡殷、陈本、曹宣见何仁、何义来了,真是难过,问明来意,天良发现,追悔莫及。
不表他们难受,却说邳彤、万休、刘植、刘隆、李轨等保着郡主到了吴老员外家中,请出耿耳的母亲,拜见郡主。大众施礼完毕,就由耿夫人陪着郡主往里而去。二位殿下见了郡主,姐弟相逢,悲喜交加,各叙离别之情,不必细表。
却说众人回到屋中,让乡团刷饮马匹,几个人沐浴吃茶,安排酒饭。忽然不见耿耳,邳彤、万休急了,遍找皆无,不知道哪里去了。又怕他私自出庄,往太谷城去。两个人忙往吴宅去找耿耳的母亲提说此事。
原来耿耳不糊涂,他也不着急,父子兄弟要相会,也不必忙,等着王梁搬兵回来,解围之后再去寻父兄,也不是等不了。不过为了郡主之事,心中不安,又怕郡主不明白,将来见了老太后,说不清道不明,发生误会,落个臣戏君女,实在不值。他想先进城见父亲,父子在城中见老太后先行奏明此事,站住脚步,也不怕后来有什么嫌疑。他怕说明了,众家叔父不叫去,因此才私自出庄,收拾利落,打听好了方向,往太谷而来。
耿耳到了太谷城外已是定更时刻,只见赤眉大营万盏灯火齐明,灯山相似;听了听,刁斗传声,接连不断。他满没把赤眉军放在心上,将马催开,往大营而奔。只见有人喊嚷:“呔!对面骑马的少往前进!再往前进,我们要放箭了!”耿耳不言语,仍往前进。梆梆梆梆子一响,乱箭齐发。他把戟抖开了,拨打雕翎箭,那箭纷纷落地。马往前扑,蹿进营中。赤眉军呐喊声音,往前一围,将耿耳围了个风雨不透。耿耳抖丹田高声喝喊:“赤眉兵将听真,在下乃八臂将军耿耳,要进太谷城,从你们营中借道而过。你们要知道我的厉害,急速闪开!”赤眉军哪儿能听他的话,刀枪齐下,棍棒并举,以多为胜。耿耳横冲直撞,虎入羊群一般,画杆方天戟神出鬼入,似条银龙戏水,赤眉军挨着就死,碰着就亡。他们呐喊声音:“了不得呀!好厉害呀!八臂将军耿耳呀!”耿耳把精神贯足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正然闯营,赤眉军报事的小卒往中军宝帐飞报军情。此时赤眉军的大招讨隗嚣正在中军宝帐与二招讨樊崇、三招讨戴礼商议军务。
阅者诸君若问戴礼、樊崇怎么到了这里?书中暗表,戴礼在蒲关打了败仗,损兵折将,丢了无数的辎重。他怕见赤眉王受责,不愿回长安,听说隗嚣率兵攻打太谷,他亦往太谷来投奔隗嚣。隗嚣见他来了,多添几万人,声势壮起来,与戴礼合在一处,将数万兵将安置妥当。两个人在帐中落座,隗嚣问道:“戴贤弟,你从哪里来呀?”戴礼说:“由蒲关而来。”隗嚣说:“你到蒲关做甚?”戴礼就将他兵到长安南门,有陈本、曹宣给他开城,云台将邳彤、万休保着二殿下闯重围说起,直说到兵困蒲关,火牛阵解围,他如何兵败为止。隗嚣听着有气,他觉着戴礼无用,不称个招讨,真是一将无谋,累死千军。及至他看见戴礼手上有伤,向他问道:“你手怎么了?”戴礼说:“我在蒲关时,夜内闹火牛,损伤兵将过多。我出来查看,在后营来了个武生公子,跨马持戟。我问他为何闯入我营,他说他父亲在蒲关内开粮店,要在我营借道。我说不借道,叫他回去。他说谢谢我,给我在马上叩头吧。我摆手不让他谢,没想到他一箭就打在我的手上。”隗嚣听他所说,心中有气,不能说他是废物东西,只冲他哼了一声。戴礼就明白,隗嚣是轻视他,想自己损兵折将,打了败仗,只好受人的闲气。他们虽然都是赤眉的招讨,人品不一样,本领有高低,面貌上都很好,心里不一样。隗嚣轻视他,戴礼是心中不平,忌隗嚣之才。
不表他们貌合神离,却说那樊崇由长安率兵追赶云台将,追到河东,没把云台将拿着,他损兵折将,要回长安,恐受赤眉王之责。他闻隗嚣在太谷县屯兵,要率领本部人马奔太谷县城,与隗嚣合兵一处,共挡汉兵。他的兵还没到隗嚣大营哪,隗嚣就得报,二招讨樊崇率领本部人马前来投奔他。隗嚣与戴礼出来,安置他的兵将吧。三个人忙了半日,才安置完了,然后归帐,共用晚饭。席间隗嚣就问樊崇是从哪里来,樊崇将他的事儿从头至尾对隗嚣说了一遍。隗嚣想着有气,想赤眉王用他们这种人,实在误事。及至他看见樊崇手上有伤,向他问道:“樊招讨,你手怎么了?”樊崇叹了一声,道:“招讨别说了,我叫人打伤了。说起这件事来,实在叫人有气。我率兵追赶云台将,迎头来了一个武生公子挡住我兵去路。我问他为何阻住我兵去路,他说姓耿叫耿耳,练过几天乡下的把式,从军前路过,听有人喊嚷救命的声音,他来是救人,不知道是我的兵到了。他说怨他不好,年轻多管闲事,求我饶他。我说饶了他啦,他说给我磕个头吧。我说不用磕头,冲他摆手儿,不料他磕头是假,打了我一弩,将手打伤。”他说到这里,隗嚣冲他哼了一声。樊崇知道隗嚣耻笑他,只是自己损兵折将,身上带伤,没法和人家夸口。他们三个人,倒有两个受伤的。依着隗嚣想,是他们没能为,叫个年轻的后生给打伤了,实在是吃货。樊崇、戴礼虽不明言,亦是不服。
不料当日夜内,他三人正在后帐饮酒,忽听外边一阵大乱,人声呐喊。隗嚣将要叫人打探,忽见值日的旗牌官进来,飞报军情:“有耿耳前来闯营。”隗嚣听是耿耳闯营,只气得他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身形乱晃,抖得甲叶子哗啷啷直响。他气往上撞,心中暗道:耿耳,你欺戴礼、樊崇成了,你要来惹俺隗嚣,是你瞎了眼,自取杀身之祸。想到这里,吩咐:“预备。”又向樊崇、戴礼说:“你我三人去拿耿耳。”三个人站起身形,出了中军帐,率领众儿郎顺声音找来。及至找到了,借灯球、火把、亮子、油松光华,看得很清,见耿耳是个年轻小孩儿。隗嚣很看不起樊、戴二人,觉着他们太无用了。樊崇、戴礼怕耿耳的暗器,拨马藏在隗嚣背后。
隗嚣向耿耳问道:“你是何人,来此做甚?”耿耳这孩子真聪明,他在马上横戟施礼道:“对面这位是隗招讨吗?”隗嚣说:“然也。”耿耳说:“我姓耿叫耿耳,我的父亲是云台老将耿纯,我的哥哥是云台小将耿弇。我这次来不是和招讨作对,是千里寻父,要到太谷城中见我父兄一面,找招讨你来借道。借是人情,不借是本分,不借我也不恼。借不借,请您说明。”隗嚣听了,暗忖:若按耿耳的孝行,应当借道,不过他来的不是时候。如若放他过去,樊崇、戴礼不说我成全他,一定说我惧怕他,不敢不借道。他心中有这么个意思,无论如何,亦不能借道了。他向耿耳说道:“你来到我营中借道,是你无礼。若是借道,应当在营门外求人往里回禀,我借道准你入营,不借道不准你入营。现在你闯到我营之中,伤了我许多兵将,你不是来借道,是藐视我营中无人,你是想凭戟马之能杀过我营。你见了本帅,料难过去,你才说是借道,本帅不能放你过去。你伤我一兵一将,我就应当拿你,给我死去的兵将报仇。我念你是欲尽孝道,不拿你了。急速回去,勿在这里废话。”耿耳说:“隗招讨,你是一军之主,借道是人情,不借道是本分。你不借道,我亦不恼。我是出于年轻,不懂得军规,不该闯入营中借道。元帅你叫我回去,是饶了我,我得以活命,我得谢谢你。不能下马施礼,我在马上给你磕个头吧。”说着话,就要磕头。
隗嚣听他说要磕头,想着他亦是要用暗器打自己,气得身形一晃,抖得甲叶子哗啷啷直响,护背旗飘摆。刚要说话,耿耳将戟一横,冲他低头哈腰,用手一扯绷簧,只听嗑吧一声,一支弩箭打奔隗嚣的哽嗓咽喉。隗嚣扭身躲此箭,耿耳又是一箭,他又扭身躲过。他倒躲过去了,背后哎哟、哎哟两声,扑通通,有两个人坠马。隗嚣回头观看,坠马的不是别人,是樊崇、戴礼。他气得颜色更变,觉着这两个人太不是东西,不该躲在马后,拿他当作挡箭牌。耿耳乘樊崇、戴礼坠马之际,将马催开了,由隗嚣身旁过去,直奔东营。
隗嚣见他过去,不愿再追。他不惟不恨耿耳,还佩服他,觉着耿耳年岁不大,有这么大的胆量,有这么大的本领,实是后起之秀。长江后浪催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樊崇、戴礼由地上爬起来,臊得面红过耳,他们无话可说,被隗嚣申斥了一顿。听着营中乱的声音,耿耳已然去远,追之不及,他们回归大帐去了。
耿耳只杀得周身是血,血染征衣,方杀出大营,直奔太谷县城。马往南跑着,他就见城上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如白昼,有无数兵卒各持刀枪,立于城上;有三个挂甲的将军倚着护身栏,往下观看。他将马匹勒住,借着灯火之光,看得真切。有个白面银髯的老将,银甲白袍;有个黄脸的老将,花白胡须,金甲红袍;有个白面黑髯的,穿白挂素,雪里银装。他看这三个人的面貌,这两个披银甲穿白袍的好像父子,并且与他五官相貌也是一样。不用问他就知道,这是他的父兄了。
原来这太谷城中,自从王梁走后,任光、耿弇就不分昼夜指挥兵将守城。别看赤眉军不攻城,他们更是小心防范。这天耿耳闯营,城上的守军望见赤眉军营中灯火乱动,人声呐喊,忙着下城到衙中禀报。任光、耿纯、耿弇不知是什么事儿,就乘马出衙,飞奔北门。他们到了城上,手扶城墙,倚定护身栏,往赤眉大营观看。听着喊杀的声音愈来愈近,料是有了人来。及至赤眉大营不乱了,城下有马踏銮铃之声。爷儿仨低头往下观看,见来了一员小将,连人带马如同血染相似。耿纯问道:“下面来的是什么人?快把来历说明。”耿耳说:“我是到此寻父。”耿纯说:“你父是谁呢?”耿耳说:“我父是云台老将,曾保过逍遥王灭王莽,恢复过汉室江山。他老人家姓耿名纯,是洪洞县耿家庄的人氏。我听说他老人家在此城中,特来看望,不知是否在此。求这位老将军替我回禀一声,使我父子相逢,骨肉团圆,绝忘不了您的好处。”
耿纯听了这话,他用右手一按额角,暗自说道:听他这些话,是来找我,他是我的儿子?我耿纯只有一子耿弇,跟随在外十数余载,从未离开,我哪里还有个儿子?忽然想起,又暗自说道:当初我耿纯离家之日,我妻董氏身怀有孕,我妻曾叫我留个名儿,我说生儿叫耿耳,如若生女,任她起名。见此子的年岁亦不过十又六七,莫非他就是我耿纯离家以后生的儿子?不管是与不是,我得盘问明了,才能开门放人。倘若是赤眉兵假扮的,前来诈城,我大意了,此城一破,大事休矣。
耿纯心中想罢,向耿耳问道:“你来寻父,求我给你回禀倒亦不难。我来问你,你叫什么,多大年岁?”耿耳说:“我姓耿名耳,今年十八岁。”耿纯听了,心中暗道:我出家在外整十八年了,若是我妻所生之子,算计起来正是十八岁了。我给留的名字,生子叫耿耳。他一定是我的儿子,不至于有错了。想到这里,又向他问道:“你父兄弟几个人?”耿耳说:“我父是昆仲一人,并无兄弟。我有个胞兄,姓耿名弇,是在十八年前与我父一同离的洪洞县。”耿弇在旁听见他二人所说的话,心中暗为喜悦,料着耿耳必是自己的兄弟。想他小小的年纪,能够跨马持戟,闯过赤眉军的大营,本领绝不能弱。将来有这个兄弟,实在是个好帮手。他在一旁虽然欢喜,却不敢多言。
只听耿纯又问道:“你母亲娘家姓什么呢?”耿耳说:“我的外祖父姓董,我的生身之母是耿门董氏。”耿纯又问道:“你的外祖母家中尚有何人,他们住在哪里呢?”耿耳说:“我的外祖父在赵城董庄居住,我外祖母已然去世,外祖父尚在。他家中还有我两亲娘舅与我二位舅母,表弟、表妹三人。”耿纯说:“你外祖父与你两个舅舅都叫何名哪?”耿耳说:“我外祖父姓董名费,我大舅董青,我二舅董荣。”耿纯听他所说全都不假,觉着没有错了,这一定是他儿子。不过他是汉室忠臣,赤眉军四面困城,老太后与殷、郭二王妃都困在城中,他怕赤眉军将他的家务事访明,派个小将假冒他耿纯之子,前来诈城。如若真被敌人诈开了太谷城,自己的褒贬可大了。事到如此,不得不慎重。
耿纯又向耿耳问道:“你来寻父,是你自己来的,还是奉你母亲之命呢?”耿耳见问,不敢说他背着母亲私自来的,他回答道:“是奉我母亲之命来的。”耿纯说:“既是奉你母亲之命来的,可有认父亲的凭据?”耿耳被他这一问,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了。
原来耿纯由家中出来的时候,他觉着要凭戟马之能,要灭王莽,亦许命丧疆场。他怕尸骨抛在外方,就将一物分成两半,一半交与董氏,一半带于身上。如若他死了,家中有人出来寻找,将那物件对上,就能认出尸身是谁,可以运回故土原籍。所以他问耿耳是自己来的,是奉他母亲之命来的。如果是自己来的,耿纯就不再问那东西了;他说是奉母命来的,耿纯觉着他是奉母命来的,他母亲一定得将那个东西给他,当作认父的凭据。耿耳并没听他母亲说过有认父的凭据,他向城上回答道:“没有认父的凭据。”
耿纯听了这话,起了疑心,冲他一阵冷笑,说:“你真是胆量不小,竟敢假冒耿纯之子,来诈我太谷县城。”耿耳听了这话,可就愣了。耿纯喝令守城军士:“用灰瓶、石子乱打!”兵丁们遵命,就用灰瓶、石子往耿耳身上乱打,耿耳赶紧拨马躲开。耿弇在旁见此情形,很是难过,他料着没有错,这个耿耳一定是他兄弟,怕他父亲生气,不敢多言。
任光可看不下去了,向耿纯问道:“耿二哥,你问他这些话,他说得对不对哪?”耿纯说:“一字不差。”任光说:“一字不差,为何叫兵丁打他哪?”耿纯说:“他没有认父的凭据,就是假。想当初我出来的时候,在家中留下个凭据,如若是我的儿子,他一定有这凭据;而他没有这凭据,就许是赤眉军知道我的家务,命他来诈太谷城,我怎么不叫兵丁打他?”任光说:“如若他不假?”耿纯说:“我亦以此城为重,此子为轻,他是真的我亦不管。”任光气得不理他,往城下观看。耿耳仰着脸向城上说道:“这位老将军不必动怒,你在城上等候,我去取凭据,取来凭据再见吧。”说完了话,他拨转马匹往北面而去。
耿耳临来的时候何等的高兴,将生死置之度外,豁出这条命去,要见他父兄一面,尽其孝义。不料因为没有认父的凭据,他父亲不认,高兴而来,败兴而返。他愈想愈恼,把一脑门子丧气就向赤眉军撒吧。他催马又奔赤眉军大营,那营中的兵将见他回来了,乱箭齐发。耿耳把画杆方天戟抖欢了,拨打雕翎箭,那箭纷纷落地,他冒箭而入。赤眉兵将呼啦一声,又将他围上。耿耳催马横冲直撞,虎入羊群一般,画杆方天戟神出鬼入,向赤眉兵乱扎乱挑,挨着就死,碰着就亡。他且战且走,随着喊叫:“赤眉兵将听真,在下八臂将军耿耳。你们要知道我的厉害,急速闪开!”赤眉兵呐喊声音,有兵丁去禀报隗嚣。原来隗嚣、樊崇、戴礼以为耿耳过了他们大营,准能进城,没想到他进不了城,又来闯营。外边喊声大作,隗嚣刚要命人去打探,有人进来禀报说:“回招讨大人得知,有耿耳前来闯营。”隗嚣听了这话,气往上撞,觉着耿耳无知,藐视他营中无人,他非要将耿耳拿住不可。隗嚣立刻吩咐:“带马。”兵听将令草随风,他这一吩咐,亲兵护勇立刻就齐了队。隗嚣帐外上马,亲兵护勇举着灯球、火把,随着隗嚣遘奔前营,迎头将耿耳的去路挡住。
亲兵小队散开了,隗嚣催马迎上前来,大叫:“耿耳,尔胆大包天,又来闯营,今夜你休想过去!”说着,就将双鞭往左右分开,说:“双鞭之下,尔难得活命!”他这样说,耿耳一言不发,锐气皆无。隗嚣很是纳闷儿,说:“耿耳,你不进太谷城,又杀入我营,是何道理?”耿耳还是不说话。隗嚣猛然醒悟了,说:“莫非你父狠心不认,你无奈又杀入我营吗?”耿耳被他这一问,心中伤感,几乎落泪。隗嚣见状,不忍得伤他,有心将耿耳放走,说:“耿耳,我有意将你放过去,可你我不是亲戚,又不是朋友,我不能白放你过去。”耿耳真聪明,他能见景生情,向隗嚣问道:“你怎么才能放我过去哪?”隗嚣说:“你得认我为义父,才能放你过去。”耿耳听了这话,气往上撞。他觉着自己年纪虽小,出门在外,若是有人和自己交朋友,不论年岁大小,都得是弟兄,除了父亲、叔叔的朋友之外,自己不能交出爷们儿朋友。他气往上撞,厉声问道:“要我认你为义父,你凭什么?”隗嚣被他问得张口结舌,不好回答,心中暗忖:不可说凭年纪比他大,只能说我的武艺就能胜他。
想到这里,隗嚣说:“我凭的是武艺。”耿耳说:“凭的是武艺?你的双鞭若能战胜了我的方天戟,我就认你为义父。”隗嚣说:“好吧,你撒马过来。”耿耳说:“等等。”隗嚣说:“你还有何话说?”耿耳说:“如若我的方天戟要赢了你的双鞭哪?”隗嚣说:“那个……”耿耳说:“哪个?”隗嚣说:“你如能取胜,我就认你为义父。”赤眉兵听他们这样讲话,个个生气,觉着耿耳一人在数十万雄兵大营,要拿他易如反掌,何必费这些事。倘若输给他,隗嚣那么大的年纪,还能认个小义父吗?耿耳说:“隗招讨,你我是单打独斗啊,还是用人帮助哪?”隗嚣说:“单打独斗是英雄好汉,何必用人帮助啊。”耿耳说:“你如不用人帮助,我亦不用暗器,只凭方天戟和你交手。”隗嚣传令说:“众三军听真,我与耿耳动手,不准你们帮助。如有暗放冷箭的,定斩不饶。”说完了,两个人动手。但有一件,隗嚣由心里爱耿耳,想要认这个义子,不能先动手;如若先动手,怕耿耳看不起他,就是认了义父,也换不出感情来。隗嚣的心意是三合见输赢,头个照面不先下手,圈回来再战,再下手也不晚。耿耳是不论感情,用戟就扎,隗嚣用鞭招架。二马错镫,嗖嗖嗖,耿耳三戟没伤着人家,他马不回来,往北就走,说:“隗招讨,失陪了。”隗嚣到了这时方才明白,自己被耿耳骗了,真是气不得,笑不得。众兵将见耿耳往北,后边的不追,前边的不挡,耿耳就往北杀出了大营。
及至耿耳到了营外,走出不远,就听见对面有人问他道:“来的是耿贤侄吗?”耿耳答应:“是。”他听声音好像邳彤、万休,不知道这两个人由何处而来。原来耿耳走后,邳彤、万休到了吃晚饭时不见他,命人往各处去找,怎么找耿耳也找不着,两个人忙往吴员外家中来找他母亲提说此事。到了吴宅,命家人去请他母亲。耿耳的母亲不知道有什么事,忙由里边出来。邳彤、万休作揖施礼,耿董氏万福还礼,然后问道:“二位叔父有什么事吗?”邳彤说:“我来给嫂嫂送个信儿,你的孩子真的太任性了,他背着我们私自出庄,往太谷县去了。”耿董氏这一惊非同小可,忙道:“这孩子走了,你们哥儿俩找我有什么办法?你们念与他父八拜之交,千万多受累,将他追回来吧。”说罢,二目落下泪来。邳彤、万休无法,跑回去赶紧叫人鞴马,他俩顶盔贯甲,罩袍束带,勒扎战裙,全身披挂整齐,然后上马,向刘植、刘隆、李轨说:“你们哥儿仨小心看着六个奸臣,指挥团丁保守此庄。如若我二人找回耿耳,就一同回庄;如若找不回他来,我二人亦不回来了。”刘植、刘隆、李轨说:“盟兄弟之义,做盟叔的应当如此。”
邳彤、万休各擎利刃,催马出了吴家堡,赶奔太谷城。他们出庄的时候,就在二更多天。及至离着赤眉大营近了,只见敌营灯球乱转,喊杀连天。万休说:“糟了,这定是耿耳闯入敌营,我们快杀进营去,帮助他吧。”邳彤说:“这孩子真是胆大,倘有舛错,我怎么对他父兄?”老哥儿俩正往前进,耿耳由赤眉大营出来。邳彤、万休说:“贤侄,你的胆量真叫不小,竟敢来闯营。幸而你知道赤眉大营难过,半路途中折回,如若你不知进退,遇见隗嚣,你的命就怕不保。”耿耳随他们往回走着,邳彤又说:“你不到黄河不死心,这回知道了,你还去吗?”耿耳说:“见了我娘之后,还是得去。”邳彤问道:“你怎么还去哪?”耿耳就将头闯大营,见了隗嚣如何过去,到太谷城他父亲如何盘问,他如何答复,因为没有认父的凭据,没给开城,二闯大营,如何赚隗嚣过来等等的事说了一遍。邳彤、万休惊讶不已,都替他后怕。
爷儿仨走回吴家堡,天光已然亮了。邳彤、万休说:“耿耳,你母亲正不放心,我们得把你送回去,将你交给你母亲。”耿耳说:“好吧。”他们这才一同入庄。到了吴宅门前,一同下马,将牲口在门前系好。邳彤向吴宅的家人说明,求见耿董氏。家人进去工夫不大,就见耿董氏出来了,耿耳给他母亲施礼。耿董氏见他儿子回来,将心放下,向耿耳问道:“你往哪里去了?叫你邳、万二位叔父着急。”耿耳不说话,哇的一声哭了。他母亲说:“你怎么啦?莫非你二位叔父欺负你不成?”邳彤、万休心说:好,我们受了累,反倒落了不好。耿耳说:“娘啊,我二位叔父待我不薄,是我爹爹不好。”耿董氏又问道:“你爹爹怎么不好?”耿耳就将他闯营叫城,父亲怎么在城上问话,他怎么回答的,说了一遍。耿董氏听他说完了,道:“儿呀,你别恨你爹。当初你父兄出门之时,就有个凭据,一块古铜镜子,碎成两块,你父带一块,我存起一块。将来若有不幸,他们死在外边,寻尸之时,就对镜为凭。如今他们跟你要凭据,那是应当。”耿耳向他母亲要凭据再去认父,他母亲不给。可当耿耳将郡主的嫌疑事说明,这回他母亲不但不拦,觉着有理,向邳、万二人万福施礼,求他们帮助前往。
三个人出来,邳彤、万休又和刘植、刘隆、李轨商议了一番,还是由他三人与众乡团保护吴家堡,他们是进了太谷就不出来了,专在城中等候救兵,待救兵来到,解围之后,再为相见。刘植、刘隆、李轨等就应允了。邳彤、万休、耿耳收拾起身,爷儿仨将身上收拾紧衬利落,团丁把马匹鞴好。他们在庄中上马,各擎利刃,催马出庄,顺着大道,将马催开了,飞奔太谷县城。
约有初鼓以后,到了太谷县。远望敌营灯火齐明,如满天星斗落在尘埃;听营中巡更走筹,刁斗传声,接连不断,声势可怕。耿耳说:“我们爷儿仨到了敌营,可别在一处,分为三处。邳叔父奔左营,万叔父奔右营,我走中路,三处扰乱。敌人就得分三路应敌,分他们的兵力。我们在太谷城外聚齐,爷儿仨一同叫城,少一个人绝不进城。生死存亡,患难相共了。”邳彤、万休说:“好吧,就是这样。”三人催马往赤眉大营而来。
赤眉军们已有准备,闻有马踏銮铃之声,营门关上,弓弩手们抽弓拔箭,认扣填弦。营门小校大声问道:“对面来的是什么人?少往前进!如若来的是自家人,口令……”他们三个人不言语,仍往前进。梆子一响,乱箭齐发。邳彤、万休、耿耳把兵器抖欢了,拨打敌人的雕翎箭,冒箭而上。邳彤的大枪抖开了,咔嚓咔嚓几下儿就将营门挑开,三人骑马撞入敌营。赤眉军呐喊声音,把他们围住,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如白昼,刀枪棍棒一齐来,三个人拼命杀敌。邳彤且战且走,往左营而来。他抖丹田高声喊喝:“赤眉兵将听真,吾乃云台大将邳彤。尔等若知厉害,急速闪路!”万休杀奔右营,耿耳在中路,三个人分头杀进敌营。当时营内大乱,赤眉兵四散奔逃,自相践踏,死伤无数。营门小校赶往中军,回禀三位招讨大人:“左营有云台将邳彤闯营,右营有云台将万休闯营,中有耿耳闯营。”隗嚣得报大怒,命樊崇往左营去拿邳彤,戴礼往右营去拿万休。二人遵命,起身出帐,在帐前上马,各带亲兵小队,往左、右营去拿云台将。他们走后,隗嚣亦出了中军宝帐,亲兵带过马来,他拢丝缰认镫上马,众将士儿郎相随,众星捧月相似,顺着声音来找耿耳。
那耿耳故意慢走,要把隗嚣诱来,凭自己武艺和他一战,将他吸引住,邳彤、万休好闯营。如若隗嚣去挡邳彤、万休,那就坏了,樊崇、戴礼等辈不足为惧。耿耳正在营中耗时候等候隗嚣,还真猜对了,这隗嚣真来了。他等隗嚣的小队列开,大叫:“耿耳在此,有不怕死的只管过来。”隗嚣催马迎上前来,向耿耳问道:“昨夜你我有约,较量三合分高低,你为何失信而去?”耿耳说:“用兵之道,兵不厌诈。我用脱身之计走出你营,怎么叫失信哪?”隗嚣说:“你屡次三番来闯我营,你是轻视我营无人。今夜咱们决一死战,分个强存弱死,真在假亡。”耿耳说:“我来者不惧,惧者不来,哪个怕你?咱们大战三百合!”隗嚣说:“你撒马过来。”耿耳将画杆方天戟抖颤了,向隗嚣哽嗓咽喉便扎。隗嚣将要还招,就觉不好,他那匹马要拿大顶,冷不防地将隗嚣扔下马来。隗嚣肉大身沉,落在地上,扑通一声,摔得甲叶子哗啷啷直响,如同倒了一面山墙相似。
耿耳乘势催马过去。隗嚣翻身爬起,气得他双眉倒竖,二目圆睁,哇呀怪叫,暴跳如雷。他觉着这马实在可恨,正在紧关节要的时候,不该拿顶,将自己摔下来,他恨不得一鞭将马打死。他伸手抓起鞭来刚要打马,只见那马不住地摇头,顺着马面往下流血。及至低头仔细观看,马面上有个枣核式的钉子。他见了这个东西,恍然大悟,想起来不是马不好,是中了耿耳的暗器,马才受伤。
原来耿耳抖戟扎他是假,将隗嚣的心神、眼神领到戟上,他用右脚一踩镫上的绷簧,打出了一支马前弩去。他的马前弩不打别处,专打隗嚣的马鼻梁骨,噗哧一声,马前弩打在马面上,那马负痛难挨。隗嚣是催马动手,马就急了:我的面上已然中了一弩,你还叫我往前,你下去吧!它后腿蹿起,要拿大顶,这下子才把隗嚣摔下去。
耿耳往南,隗嚣的偏将副将、亲兵护勇拦住耿耳的去路。耿耳大喝一声,方天戟似条银龙一般,挨着死,碰着亡,这下子赤眉军受伤的不少。兵将们没把他拦住,耿耳闯过去了。隗嚣见马面上有伤,用手将枣核钉拔了下来,疼得那马又窜又蹦。隗嚣见耿耳去远,他料追之不及,就不追了。
耿耳只杀得全身是血,血染飞红,才杀出重围。到了赤眉大营的南边,不见邳彤、万休,往后听了听,那营中喊声连天,大约着他二人还没杀出来哪。刚要翻身回去,再进敌营寻找邳、万二人,只见邳彤、万休乘马由敌营出来。爷儿仨见着了,各自欢喜。邳彤说:“别耽误了,快去叫城。”他三人催马往南,只见太谷城上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如白昼,有些汉兵在城上拥护着三员大将。邳彤、万休见是耿纯、耿弇、任光,他们就大叫:“开城!”
原来任光与耿纯回到衙营中,任光很不高兴,他埋怨耿纯过于心细,倘若耿耳真是他的儿子,死在敌营,岂不可惜?耿弇口中不言,心中亦是不悦。不过他是孝子,不能埋怨他父亲,他们别扭了一天。
到了夜内,又听见太谷城北面喊声大作,像是有人闯围。他们三个人又到了北面城上,往敌营观看。及至乱的声音过去了,见邳彤、万休与耿耳来到,这时候耿纯才把疑团打破,知道耿耳不是敌营的奸细。邳彤、万休叫城,任光不待耿纯发言,命兵丁撤闩落锁,将里外城门开放了。邳彤、万休、耿耳入城,门军又将城门关好,上了闩锁。任光、耿纯、耿弇顺马道下城,来到马道口。邳彤、万休、耿耳亦都下了马,将马匹拴在栅栏上。邳彤、万休用手指着耿纯,对耿耳道:“你不是找你父亲吗?这就是你父亲。”耿耳过来,冲他父亲跪倒叩头。耿纯问道:“你们是在哪里遇见的,为何到了一处?”耿耳将那半块古铜镜取出,双手一举,递与耿纯。耿纯接过此物来,知道耿耳是自己的儿子了,他亦是喜欢得了不得。邳彤又用手指着耿弇,道:“这就是你胞兄。”耿耳又给他哥哥叩头。耿弇叫他拜见任光叔父,耿耳施完了礼,又向他父亲说道:“爹爹,你老人家不是在蒲关吗,怎么又到了太谷呢?”耿纯刚要说他父子的细情,那万休看着邳彤发笑,觉着他蒙骗耿耳的事儿就要泄露,盟叔骗盟侄,要被人质问,有何言答对?邳彤着急,急中生巧计,他向耿耳说道:“你们先别说话,大家快走,快去见太后老千岁,奏禀国事要紧。”耿家父子不知是计,觉着有理,一同上马,飞奔衙门。
众人到了衙前下马,一同进衙。任光将此事说给总王官赵世显,赵世显禀报老太后,老太后升座二堂,当作银安殿,赵世显在旁边伺候。任光、邳彤、万休、耿家父子拜见太后施礼,太后命任光、耿纯、耿弇平身站起。邳彤、万休、耿耳跪奏,太后见了邳彤、万休二人,想起自己的孙子,向他二人问道:“现在本后的皇孙在哪里呢?”邳彤说:“我二人背着殿下在长安城闯围,将路走错,出了南门,有赤眉军首领戴礼和两个奸臣陈本、曹宣挡住去路。”接着又说他们如何闯围,怎么登山弃马,怎么到黄河,有淮阳侯王霸搭救,赤眉兵困蒲关,以及他二人搬兵路遇耿耳寻父,火牛阵解围,捉拿陈本、曹宣,遘奔信都关路遇王梁,吴家堡栖身,屯土岗杀退赤眉,救刘植、刘隆、李轨和郡主,前前后后全都详细奏明,太后又惊又喜。耿耳听明白了,才知道被他们欺骗了,当时不敢多言。
邳彤又说:“太后老千岁,耿耳是孝子寻父,我不该欺骗他。但为了救二位殿下,解蒲关之围,也顾不得一切,请太后千岁做主。”老太后传旨,不准耿家父子为难邳彤,他们父子只可遵旨。邳彤、万休奏禀完了,太后说:“日后见到逍遥王,给你们邀功。”二人叩头站起。耿耳又跪奏他搭救郡主,不知郡主女扮男装,郡主要坠马,自己是好意扶郡主一把,有此嫌疑,禀明老太后做主。老太后看了看耿耳,就知道了,说:“本后自有主张。”命大家退出去,小心守城,等候救兵。他们退出来,邳彤又向耿耳说了许多好话,方才算完。大家小心守城,等候救兵。
单说那王梁往信都而来,非止一日。这天来到,见汉兵在城上把守,这座信都关如铁桶相似。他到护城河外,城上的汉兵看见他来了,高声喊喝:“什么人?少往前进!再往前进,我要放箭了,说明了来历,再往前进!”王梁说:“城上汉兵听真,我乃云台大将王梁,你们快去回禀逍遥王,我奉王老太后的懿旨而来,叫他急速接旨。”守军听见,不敢怠慢,忙报与小校。那步兵小校又禀报守将傅俊,傅俊在城上见是王梁,他命人去禀报逍遥王。
这时候刘秀正然着急哪,马大帅并没率军去打众反王。众反王在烈焰山中正补充实力,一定会反攻信都。邳彤、万休、耿纯、耿弇去探长安亦不回来,长安的事情如何又不得而知。刘秀急得不得了。马援又命寇恂、卢方、魏致率兵一万,二探长安。
寇恂、卢方、魏致带领一万大兵由信都关出发,渡过黄河,派出了探马到潼关打探。探马到了潼关,见关上已悬挂了赤眉王的旗号,有几万赤眉兵将屯扎潼关。探马将此事探明,回来禀报。寇恂得报,因为他才有一万人,攻打潼关倒成,破赤眉恢复长安,力量过小,不易办到,况且用兵之道,最忌孤军深入。他们就将大兵屯扎在黄河口,又派了细作数名混进潼关,往探赤眉王如何对待更始皇帝,云台将邳彤、万休、耿纯、耿弇与逍遥王的眷属怎样了?细作走后,他们按兵不动,只等细作回来之后,再定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