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演义》讲述西汉末年王莽篡位后,汉太子刘秀率领员云台大将兴兵伐王莽,及东汉十二帝的更替。着重讲了光武中兴的故事,奸臣暗害刘秀,光武帝二次中兴汉室。本书按照《全汉志传》、《两汉开国中兴传志》的架构来写,内容有一定的补充。
上回书说到朝使来到长沙,要见姚刚。各界诸君若问为了何事,书中暗表,江南王龙天寿,自从二太保龙彦豹、名将张敞死在中原之后,就不肯善罢甘休,要给二人报仇,命大将军张车训练人马,采备军粮,打造军械,预备出兵。三个月光景,诸事预备齐全,十万人马、百员战将,杀进中原。大汉边疆郡县毫无准备,蛮兵杀到,各处兵将迎敌,众寡悬殊,抵挡不住,有的殉职,有的弃城逃走。蛮兵逢州取州,逢县取县,大兵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到处抢掠。各郡太守、各县县官纷纷告急,加紧折本似雪片飞来。
建武皇帝这日早朝,问文武百官道:“朕自即位以来,国泰民安,五谷丰登,万民乐业,天下太平。不料江南反王龙天寿遣将犯边,侵夺疆土,实在可恶。哪位卿家能替朕率兵出征?”连着问了好几声,也没人答言。众文武谁也明白,食君禄报皇恩,但武将俱都年老,带兵出征实不容易,自己牺牲性命倒没关系,谁也不愿担负丧师辱国这个罪名。建武皇帝问了好几回,没人答言。忽然想起朝中文武官员有位能够胜任的,高密侯邓禹,灭王莽时执掌兵权,如今命他为帅,一定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刘秀遂向邓禹说道:“卿能为朕出征否?”邓禹跪倒,向上叩头说:“万岁,臣愿效犬马之劳。不过臣见云台将俱都年迈,阵前不能取胜,臣愿保一人为先锋。”建武帝问道:“卿保何人?”邓禹说:“臣保姚刚。”刘秀说:“姚刚发配在长沙,如何能成?”邓禹说:“万岁若将姚刚召至朝中,命他戴罪出征,准能给万岁出力报效。”建武帝说:“姚刚为人勇武有余,忠孝不足,如若重用,恐以后难于制服。卿如荐他,亦恐难驾驭,应当慎重,万勿轻言。”邓禹说:“万岁,臣用姚刚为先锋,出兵准能节节顺利。臣愿以身作保,倘姚刚为臣不忠,将来犯罪,臣亦愿领死罪。”刘秀说:“既是卿家作保,朕就赦他无罪,随卿率兵出征便了。”邓禹听了,惊喜非常,叩头谢恩,退立臣班。刘秀传旨,命近臣黄棣往长沙郡去召姚刚早日入朝。
黄棣遵旨前往,一路无事,按站而行,非止一日,这天来到长沙郡。太守钱大人将朝使迎入衙中,备宴款待。席间探询朝使来意,黄棣将相爷荐姚刚率兵出征的事说明,钱太守很觉痛快,自己陪着朝使,派人往请姚刚。太守家人到了姚刚寓所,见了三位公子说明来意,小弟兄们惊喜非常,觉着既是太守派人来请,朝中绝无恶意。姚刚说:“我去见朝使,你们等候于我,有什么事回来再商量。”外面鞴好马匹,姚刚换好衣服,出门上马,前有太守家人,后有安城侯府的家将,齐催坐马,各抖丝缰,遘奔太守衙前下马。家将接过坐骑,在外面等候。姚刚到了里面,见过太守和朝使黄棣,施礼完毕。然后朝使请出诏书,跪读完毕。姚刚应当遵旨前往,只是一时起身来不及,只可与朝使商议,耽搁一日,次日起身,朝使允其所请。姚刚回到寓所,和马青、杜明说了一遍,三个人高高兴兴地收拾行李物件,面见太守、郡尉、郡监拜谢。次日早晨梳洗完毕,到衙中见了朝使,一同起身。太守衙中备下酒筵送行,不必细表。
单说姚刚、马青、杜明随着朝使,离了长沙城,晓行夜宿,饥餐渴饮,非止一日,这天到了洛阳。马青、杜明带了家人回府,去见父亲请安问好。朝使黄棣领姚刚进了朝门,在金阙候旨面君。不料里边传出旨来,将姚刚收监候旨。朝使也莫名其妙,糊里糊涂退出朝门,回家去了。马青、杜明到府中见过父母,又往各处送信,说姚刚回来了,不久朝中要重用他,率兵出征。各府的小将世袭爵主听说姚刚回来了,大家聚齐在相府花园,和邓家众位少爷商议怎么给姚刚接风洗尘。大家正然商议,忽有姚府的家人来见马青,说不知为了何事将姚刚收了监了,众人大惊。马青又问姚刚收在哪个监内,家人说收在帅府监内。大家齐声说道:“我们到帅府去探监,见了姚刚先问问他,然后再打听为什么,好再设法搭救姚刚,无论如何也得保住姚刚性命。”
大家由花园出来,一齐上马,催开坐骑,遘奔帅府。人急马快,穿街越巷,工夫不大就到了监牢门外,一齐下马。看监的牢头听见外面有乱马奔腾之声,将牢门上的小门开开,探头观瞧,见来了百数匹马,跟着数十名家人,前面数十位公子,个个相貌不俗,衣帽齐楚,好像公侯府中的少爷。大家见他开小门来瞧,纪茂过来,用手一指:“看监的,你们这里有个姚刚吗?”牢头说:“有。”纪茂说:“你将门开开,我们大家前来探监,就是看望他的。”牢头看见这些人来探监,哪儿敢开门,说:“众位公子爷,你们要见姚刚可不成,我们老爷有交派,说姚刚是奉旨收监的,无有万岁旨意,任何人也不能见。”纪茂将眼一瞪:“你好好将门开开,万事全休;如若你不开门,我打死你这牢头!”吓得牢头将小门关上,再不敢同他们讲话。纪茂等人大怒,抡开铁锤似的拳头,如同打鼓一般,向门上乱打。大家在外吵闹,牢头避在里面,气也不敢出,任凭他们如何吵闹,也不作声。外面巡守的兵卒见众位公子人多,又有势力,惹不起,躲在一旁,也不敢来问。众位小将在牢门外吵闹会子,也没办法,只可回去。不过小弟兄们的感情厚,大家要走,又不上马走去,或三或五,随在步下走着,随谈着此事。
大家刚走不远,忽听后面牢门声响,回头一看,见狴犴(bì’àn)门开放,由里面出来一人,脚底下迈门坎儿,两只眼睛贼溜溜往四下里瞭望。看他那种神气,好像有什么私弊怕人看破的样子。小矬子郅从为人机警,他看这人是个太监,心中纳闷儿:太监在皇宫内院当差,不能在监狱行走,看这太监的神气,一定有什么私弊。他这样沉吟着,忽转个念头:莫非他来是害姚刚?想到这里,又看那太监,只见他慌慌张张,脚步很急。郅从一个箭步到了太监面前,将他拦住。太监常在宫内,一个个盛气凌人,见郅从拦他,马上两眼一瞪:“你这人拦我干什么?”郅从说:“我问你,刚才到监牢中做什么去了?”太监说:“我愿做什么做什么,与你何干?”郅从说:“我爹爹是巡城御史,现在要在皇帝驾前参个人,命我出来调查这件事情,这事一定与你有关系。”太监气得大嚷:“与我有什么关系?”众人见郅从和太监捣乱,一齐过来劝解。郅从说:“你们别拦。我爹爹是御史,命我来访查,现在访着了,就是这个太监,我不是和他耍笑。”太监见他这样,心中胆虚,说:“你不要拦我,我还有要紧的事儿哪。”说着,他掏出一锭马蹄金,递给郅从道:“给你这个,快放我走罢。”郅从一只手接过来,一只手揪住太监道:“你给我这锭金子好极了,咱们去见御史老爷,问你这金子是哪儿来的。你和我不认识,为什么白白给我锭金子,这就是你犯法的凭据。你快快告诉我,你到监狱中做什么去了,是受何人主使?如其不然,我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太监哪里肯说,郅从说:“纪茂,将他捆上!”纪茂本是个浑人,真的过来就捆,用带子捆上太监两只手。郅从说:“我也不动别的刑法,三拳打上,你是话都得说。”说着话,用拳头在太监的大腿上就打。只打了两下,痛得太监就受不了了,连嚷:“小爷别打,我有真情实话。”原来郅从练武功,那拳头打在人身上,使能人筋骨肉离开。太监痛得受不了,就将他奉何人之命,到监狱中坏何人的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大家不听他话还好,及至听完,无不惊讶。
阅者诸君若问太监说的什么让他们这样吃惊,书中暗表,这是刘秀不好,召姚刚入都,想要重用,这件事关系重大,不该在西宫说与郭娘娘。郭妃甚为狠毒,她记恨前仇,要乘此机关杀害姚刚,所以将刘秀留在西宫,百般献媚,刘秀贪酒吃醉。朝使黄棣由长沙回来,金阙候旨,太监奏事时,刘秀醉卧宫中。郭娘娘传出旨来,命人将姚刚收监候旨,刘秀全然不知。郭妃又将心腹太监叫到面前,命他去到监中告诉牢头,如若能将姚刚害死,给三千银两,先给一千,事成之后再给两千;太监为这事奔走,给黄金千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该着出事,太监到了监牢中,正遇见众小将前来探监。太监办的是亏心事,有些胆虚,其实他不出来也没关系,他恐怕事情泄露,外面有点儿动静他听着不安,想快快回去,离开是非之地,不料遇见郅从。矬子淘气,拦住太监不放,问出真情,大家才知道姚刚身在险地。
马青说:“将这个太监带走罢。也不必捆着,解开绑绳,带他去见相爷,有什么话叫他跟相爷去说。”太监听了放心,觉着见相爷好极了,好好地跟他走去。到了相府花园后门,各府的家将全在门外等候,大家将太监带到里面,商议妥当,将太监锁在更房之中,背着相爷,嘱咐家人不准走漏风声。
众小将对此事都有些不平,商议搭救姚刚,劫牢反狱。贾柱、贾梁去盗令箭,马青、杜明、纪茂、郅从等二十五人劫牢救姚刚,岑福、岑真、王元等数十人劫杀官军。三个火号,诈城;四个火号,一齐往城北逃走。商议好了,大家回府各取兵刃马匹,夜内二更时刻各带财物,牢门外聚齐,有管放火号的,有管瞭望的,有管牵马的,各尽其事。就是相爷邓禹现在有病,不知道外面有这大事。各公侯府内都是少爷大了,不在父母房中安歇,各有卧室。一到天黑,少爷们到父母面前问安,然后各自歇息。众小将趁着他们不知,夜内做起劫牢反狱事来。
天至二鼓时刻,众小将各带财物、军刃、马匹,悄悄由府中出来,相府花园后门聚齐,分为三路:一路劫牢,一路截杀官军,一路开城门,各自分头做事。马青、杜明、纪茂、郅从等各自上马,齐催坐骑,各抖丝缰,遘奔监牢。及至到了监牢门外,一齐下马。纪茂手持一字鎏金杵,举起来向牢门砸去,几下儿就砸碎了。郅从飞身上墙,越墙而过,到了里面大声喊嚷:“二哥姚刚何在,二哥姚刚何在?我们大家劫牢救你!”外边呼啦一声,大家杀入,吓得牢头、禁卒们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哪儿敢出头,找个僻静所在隐藏起来,不敢出声。姚刚在屋中正难受,有个禁子要陷害他。原来看监的牢头受贿之后,和禁子商议妥当,要在夜内动手。他们预备了厚纸和一罐米醋,如若姚刚睡熟了,用纸盖在脸上,使嘴含醋,往纸上一喷,就将姚刚呼吸器官闭住,不大工夫就能要了姚刚性命。
也是姚刚命不该绝,天黑了,他心中反复不宁,怎么也睡不着。他听见外面有了动静,不知为了何事,及至听见郅从喊叫,忙着答言。郅从在房上指挥大众来救姚刚,纪茂膂力大,他将姚刚背起来,前有马青、杜明,后有张豹、李元保护着,夺路而走。王英恨他们牢头、禁卒,往各处搜杀。郅从在房上放个火号,嗖的一声,火亮起有数十丈高,远近全都看见了。城中火光大作,地面官军梆锣齐响,前去救火。小弟兄们出牢门时,就有官军阻拦,弟兄拼命杀出,前后左右拥护姚刚往北门走去。官军只知有人劫牢,哪儿想到是他们。五城兵马司率兵追来,弟兄们拦路截杀。
贾柱、贾梁等到了北门,在马上举着令箭高声喊叫:“门军、门官听真,俺在夜内奉令出城有事,快将城门开放!”门军、门官看见令箭,不敢违背,提起灯笼,一齐到了门洞之内,用钥匙将锁开了,撤去门闩,城门开放,想放出贾府二位公子也就无事。不料想呼啦一声,过来数十匹马,马上众小将各持刀枪,将城门把住,等候姚刚出城。门军、门官看此情形,料着不妙,只是人少势孤,也不敢怎样,又猜不透究竟有什么事,呆呆而望。工夫不大,马青、杜明、王英、纪茂等保着姚刚来到,一拥而出。前后三拨人冲出城来,回头往背后一望,只见城中火光大作,人声、马声、喊声震动全城,大家触目惊心,不敢久停,往北逃去。
到了次日天明,城中商家开门照常营业。可了不得,一传十,十传百,轰动洛阳,或三或五,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知道众位云台小将劫牢反狱将姚刚救走,茶馆酒肆街谈巷议,不必细表。
却说各府爵主云台老将,听说的着急,寻找自己的儿子,找着的没事,找不着的害怕,还有些位不知道的。到了建武帝临朝,文武百官山呼万岁已毕,退列臣班。有京师殿帅贾复出班跪倒,向上叩头:“臣贾复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刘秀问道:“皇兄上殿有何本奏?”贾复说:“现有洛阳城中各府小将夜内劫牢反狱,救走犯人姚刚。”等等事情详详细细奏明之后,建武帝大吃一惊,心中暗道:派人去长沙去召姚刚,至今未见朝使回来,姚刚怎会入了牢狱,真是令人纳闷儿。回思这几天自己净在西宫,流连忘返,许是朝使回来,同姚刚金阙待旨,大约西宫郭妃要报父仇,假传圣旨,将姚刚入狱,要杀害姚刚。事情不秘,走漏消息,被众小将知道了,为了世交的义气,不顾利害,劫牢反狱将姚刚救走。这件事闹得大了,朕应当如何办理哪?心中思忖之间,姚期、马武、岑彭、杜茂、王霸、纪敞、朱佑、臧宫等数十位云台老将,呼啦一声,跪倒丹墀之下,向上叩头,一齐请罪。刘秀问道:“众位卿家为何请罪?”大家说:“臣等在圣驾前居官,位至公侯,有子不肖,竟敢劫牢反狱,胆大妄为。臣等有家教不严、纵子行凶之罪,在圣驾前领罪。”刘秀心里明白其中缘故,法不责众,就向他们说道:“众位卿家,你们一个人可以说家教不严,难道人人家教不严吗?这是朕为政不公闹出来的是非,与卿等无罪,免礼平身。朕遣将去追众人,劝他们回来便了。”众人听了,叩头平身,退列臣班。刘秀传旨,命大将李全率骑兵一千往追众小将,劝小将回归,赦他们无罪,各自回府。李全遵旨,点兵出城追赶众小将。
却说众小将救出姚刚,把他的刑具砸脱。姚刚向大众说道:“众位兄弟,你们都是各府世袭爵主,你们的老人家当年扶保万岁南征北战,东挡西杀,困卧马鞍鞒,渴饮刀头血,出生入死,挣下的功名富贵,辈辈世袭侯府。你们众位弟兄有老人余荫、现成之福可享,现在竟为我姚刚一人全都牺牲了,实在不值。我姚刚虽逃出洛阳,转危为安,可将你们众位都牵连在内,实在让我心下不安。”大家又向他安慰一番。马青这时问大家意欲何往,到哪里去存身,众人商议要往太行山占山据寨,去做绿林生涯。事已至此,大家就一同前往。郅从说:“众位弟兄不必害怕,以我个人的见解,建武帝绝不能罪及老侯爷。如若治众位老侯爷的罪,怕我们在外生事,现在所怕的是有兵来追我们。”大家说:“有兵来追,应当如何呢?”郅从说:“我们别走大道,走小道儿罢。我预料着官兵不追,便罢;要追,必须大道来赶。我们躲着他们逃走,只要他们追不上,到了太行山也就不怕了。”大众听他说得有理,遂一同往小路而逃,昼夜并行,走过黄河,方才放心。
众人晓行夜宿,饥餐渴饮,非止一日。这天大家正往前走,忽见前有一座高山,怪石横生,山势险恶,树木丛杂。忽听山中一棒锣响,郅从说声:“不好!有了匪人,我们防备点罢。”话犹未完,就见山内撞出一伙喽兵,看人数约有五百,各持刀枪,雁翅排开。当中有一位寨主,胯下马,掌中一口大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众位弟兄勒住坐骑,各持利刃,预备厮杀。寨主催马叫战,大众仔细观瞧。只见这位寨主生得身高丈外,头大项短,胸前背厚,肚大腰圆,面如熟蟹盖,浓眉大眼,狮鼻阔口,约有二十多岁,太阳穴努着,精神足满。头戴一顶紫缎色扎巾,身穿紫缎色短箭袖小袄,前后身勒定大红绒绳十字袢,腰中系着五彩丝鸾带,大红中衣儿,足蹬青缎窄靿儿战靴,手中擎着大刀。
此人厉声问道:“你们这些人是由何处而来,到此作甚,快些说明!”王元催马而出,手中大斧一指:“你这狂徒,有何本领,竟敢在此为匪!”寨主说:“我在此占山,与你何干?”王元大怒,大斧向寨主头上便砍,寨主用刀招架。两个人马打盘旋,杀在一处。王元大斧使出来,真是厉害,翻天六十四砍,上砍人头插花盖顶,下剁马足枯树搜根,左右插花,顺风扫叶,盘头抹丘,招招向寨主进逼。寨主的大刀上下翻飞,扇砍劈剁,刀马纯熟,不肯示弱,拼命厮杀。约有二十余合,王元被寨主用刀将头巾削去,败将下来。怒恼周孙,大枪一抖,催马杀上前来,寨主接住。不到三合,就败下来。王英手持大刀杀到,十数合不分胜负。杜明、马青一齐出马,寨主更不畏惧,力敌三将,刀法不乱,精神倍长。大众看见寨主武艺超群,杀法厉害,无不夸奖。郅从说:“你们不成。我看寨主能为高强,武艺出众,我不过去,他能逞强;如若我过去,寨主就得甘拜下风。”大众说:“你不用吹牛,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遛。”郅从说:“可以。”小矬子纵身由马上跳下来,将一对铁棒槌取出来,撒腿往前跑,大叫:“马青、杜明、王英三位兄长闪开,待我一战!”马青、杜明、王英拨马闪开,各自回来。
郅从到了寨主马前,晃了晃身形。寨主问道:“你是何人?”郅从说:“矮人。”寨主说:“你身量矮小,有不了多大本领,白白送死。你快快回去,换有本领的对敌。”郅从说:“我没什么本领,是活腻了,不愿多活,请你受点儿累,杀死我罢。”寨主听他所说,冲冲大怒,将马往前一催,用刀就砍。小矬子往旁一闪,那寨主就砍空了,马往前冲,大刀横着一扫。小矬子往起一纵,刀又扫空了,他跟着往上一撩,刀奔郅从。郅从真是利落,一只脚蹬在刀背上,借刀的劲儿,将身子纵在半悬空中。那寨主用大刀就扫,一下儿又扫空了,再找郅从,踪影皆无。寨主很是纳闷儿,不知道矬子哪里去了,两眼往四下瞭望,寻找郅从。书中暗表,郅从是家传武艺,练就一身软硬功夫,蹿高纵远,身轻似燕,犹如猫鼠,亚赛猿猴。这时,他却藏在寨主马肚子底下,两只手十个指头,六个拿着铁棒槌,四个伸着,抓住马的肚带,一绷身子,贴在马肚子底下。寨主找了会儿,没有找着。这时,郅从的棒槌冷不防往寨主的右脚上便打,啪的一声,打个实着,痛得寨主用刀便砍。郅从滋溜一闪,又由马肚子底下跑到左边,啪的一声,打在寨主的左脚。寨主用刀往左边一砍,矬子滋溜一闪,又到了右边。可了不得,郅从身体灵便,忽左忽右,神出鬼入,令人难防。没有多大工夫,打了十几下,寨主痛得难忍,哇呀怪叫,暴跳如雷。郅从却冲着寨主冷笑说:“你这寨主武艺虽好,就砍不着我;别看我身矮,我就揍人。”寨主冲他发怒,可是没法取胜,暗暗着急。
两个人马上步下,一高一矮,正然争斗,忽听贾柱催马大叫:“郅贤弟闪开!你我弟兄和寨主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这样狠斗?”郅从听了,跳在一旁,一语不发。贾柱向寨主说道:“我看你刀马纯熟,武艺高强,不是绿林中人,为何啸聚山林?”寨主本来见这些人不俗,料着都不是平常人,才向贾柱说:“俺不是绿林人,住家河北定县,姓张名景,字春山,本是贩卖绸缎布匹。因为走在这里被山中匪人截住,要抢财物,让俺一刀劈为两半,夺了他的山寨。只因寨中财物、马匹过多,夺之可惜,守之无益。在此三四个月,心中正然烦闷,不料今天诸位至此,不知你贵姓高名,与众位因何至此,请道其详。”贾柱说:“我姓贾名柱,原籍胶东,只因我父在朝居官。”说着,用手指着众人说道:“他们不是外人,全是我世交兄弟,又都是公侯子弟,我们今天来到这里,一不和寨主为仇,二不和寨主作对。”寨主张景很是纳闷儿,说:“众位既是公侯子弟,应当在朝中才是,怎么来在此地呢?”贾柱见问,就将他们劫牢反狱的事说了一遍。寨主听了,惊喜非常,说:“你们众位来到这里好极了,如不嫌弃,请到山中一叙。”大家听了,一齐催马过来。贾柱向大家一指引,彼此施礼,然后一同进山。
来到山口时,只见山的立峰石上有三个朱砂油大字,是“二龙山”。进到山中,只见寨内房舍层层,树木丛丛,大厅宽阔,前出廊,廊内有兵器架,架上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庭前有对旗杆,上悬一对大旗,绣着“替天行道,抑强扶弱”八个大字。厅内有金交椅,十分干净。大家进来,宾主落座,小喽罗献茶。大家真是有缘,谈起话来很是欢畅,恨平生相见太晚。及至酒宴摆上,大家入席,斟酒布菜,开怀畅饮。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寨主说:“众位停杯少饮,我张景有话和众位商量,不知愿闻否?”大家一齐说道:“寨主有话请讲,我等愿闻。”张景说:“我料众位公子在洛阳城中惹下大祸,既不能回家,就请在此屈尊一时,不知众位意下如何?”这时,众位小爵主想大家虽然带着有钱,花着不觉怎样,可究竟身无所归,到了何处才是容身之地呢?临时有这个地方存身,真是好极了,遂一齐回答道:“我等无有存身之处,寨主既肯收留,我等求之不得。”张景说:“众位有这种表示好极了,可人无头不走,鸟无翅不飞,千人走路,一人领头,我们这些人占据二龙山,可得举出一人主持大事才好。”大家听了这话,不待他说完,一齐说道:“就是寨主头把金交椅罢。”张景说:“众位这份美意我谢领了,不过我幼而失学,未曾读书,只会刀马之能,不足为人中领袖。众位不要客气,你们都是公侯子弟,世代簪缨,将门之后,论出身,论资格,都比我胜强百倍,不论哪位为头,我都拥护。只要大家齐心努力,不做绿林生涯,替天行道,将来遇上机会,我们改邪归正,做一番惊人事业,不负个人才能,也是一生名利。你们看如何?”大家听了,鼓掌赞成,不过谁也不肯反客为主。又谦让了会儿,才彼此讨论,大意要以武称雄,举出个武艺出众、本领高强的人才合乎道理,最后都愿拥护姚刚。姚刚毫不客气,大家愿意保他,他就坐头把金交椅;其余的人按照岁数大小为序,各坐金交椅。当时商议妥当,小喽罗就在厅中设摆座位,大家都在二龙山当了寨主。
大旗竖起,招兵买马,聚草屯粮,扩充势力。二龙山地势有限,容留不下,大家又看太行山很好,又占据了太行山。他们在山中打造军械,刀枪弓箭、马鞍旗帜。姚刚派邓国梁、邓国栋每日在山中排兵布阵,训练人马。他们弟兄为了地盘关系,又进兵攻取附近郡县十数余处,地方捐税钱粮十足够用。地方官吏有少数逃走的,大多数仍旧供职,地方人民不受遭扰,倒也无事。只是各郡太守、各县县官,大家有些不安,纷纷往朝中递折本,请派大将兴师讨伐。不料加紧折本往朝中行着,洛阳的建武皇帝可着急了。
阅者诸君看了,以为是怕姚刚等成了大患,皇上着急,其实不是,是江南王龙天寿派兵来犯中原。只皆因“飞天夜叉”张敞、龙彦豹死在洛阳,龙天寿痛恨在心,每日命大将军张车训练人马,排兵布阵,打造刀枪盔甲、弓箭弩箭,招兵买马,极力扩充势力,想夺取中原天下,大报冤仇。足有半年光景,他们有战将百员、兵马数十万,粮饷两足。龙天寿命张车为大都督,梁星、梁月为左右副都督,统率三十万人马,杀进中原。张车生在番邦,长在苗地,板肋钢筋,膂力过人,由幼小练把式,童子功夫,马步技艺样样精通。他得过异人传授,练得脊背、胳膊禁打,刀枪不入,人称他“铁背”。张车弟兄三人,他排行在大;二爷张敞死在姚刚之手;还有个三弟张甫,正在学习武艺。张车为了个人功夫,尚未娶妻,如今奉命出征,挂印为帅,就点齐人马,放炮起兵,由云南杀进中原。大汉边疆郡县官吏因为兵微将寡,人少势单,无力阻止,也有据城固守后城破遇难的,也有弃城而逃的。张车人马所到之处,逢郡取郡,逢县取县。各地官员往朝中告急,折本似雪片飞来。
一日早朝,建武帝向文武百官说:“众位卿家,那江南王龙天寿派兵遣将来犯中原,无人阻拦,实在可虑。你们谁能率领人马往退敌兵?”岑彭听了此言,出班跪倒,向上叩头,口称:“臣愿效犬马之劳。”刘秀说:“卿能效劳,就命你挂帅,领兵十万往退蛮兵。”岑彭说:“臣愿保一人为先锋。”建武帝问道:“卿保荐何人呢?”岑彭说:“臣保洛阳侯梅伦。”建武帝说:“梅伦为先锋足能胜任,朕就命他前往。”郅君章等年岁高迈,不能出征。姚期、马武、杜茂、贾复、臧宫、陈起、周宗、坚谭、祭遵、吴汉、朱佑、耿弇、邳彤等数十位云台老将自告奋勇,都愿随军出征,一齐上殿面君。刘秀见老将如此,龙心大悦,除留郅君章、吴汉、贾复拱固京都之外,其余老将俱准出征。这些老将真是受命之时则忘家,都不归府,帮助岑彭办理一切军务,发号施令,调集人马,集中粮饷。
到了出征之先,金殿拜别圣驾,祭旗誓师,放炮起兵。梅伦率领三千先锋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头前走去。其余前后左右各军战将,各自率兵,继续出发。岑彭督催人马,旌旗飘扬,刀枪密排,人似欢龙,马如活虎,浩浩荡荡,往湖南走来。一路之上,岑彭约束兵马,公买公卖,不准马踏庄田,不准欺压良民,一路之上秋毫无犯,军民相安。
非止一日。这天人马正往前进,有探马向先锋梅伦报道:“南蛮兵屯扎在长沙城中。”梅伦吩咐:“再探。”探子去了。按说梅伦应当和元帅大军联合前进,他是艺高人胆大,率领先锋直扑长沙。大军正往前进,忽见对面尘沙荡漾,土气飞扬,来了一支人马。梅先锋吩咐一声:“列阵。”一声炮响,素缎门旗开处,三千先锋军如同二龙出水式雁翅排开。当中间儿掌旗官高挑先锋纛旗,梅伦在旗下勒住坐骑,抱着双锤,压住全军大队,严阵以待。工夫不大,敌兵就到了,五百马军一字排开。当中有杆皂缎色大纛旗,青绸飘带儿,上衬乌金铃,旗子周围红火焰儿,当中白月光儿,上书“江南大都督”一行小字,有个斗大“张”字。梅伦料着必是敌帅张车前来,要和他分个上下,见个高低。梅伦仔细观瞧,敌军中尽是老弱残兵,并无多少战将;当中有个铁盔铁甲之人,掌中一条铁棍,压着大队。
梅伦拍马直临阵前,大叫:“敌军主将快快出马!”铁背张车催马而出,马到阵前。梅伦见他身高足够丈外,头如麦斗,膀大三停,面如锅底,黑中透暗,浓眉大眼,蒜头鼻子,大嘴岔儿,连鬓络腮胡须。头戴镔铁荷叶盔,外挂镔铁甲,内衬皂征袍。胯下马鞍韂鲜明,手中擎着一条铁棍,够茶碗口粗细,分量沉重。梅伦问道:“对面来者,尔是何人?”敌将说:“俺乃江南大都督铁背张车。你是何人,通名受死!”梅伦说:“我是建武皇帝驾前洛阳侯,姓梅名伦,人称‘赛炳灵’,现在奉旨出征,身为先锋。”张车说:“你们中原人真是缺德,我们遣将比武,分胜败、论高低才是道理,不该将张敞、龙彦豹打死。如今我来报仇,若不将尔等斩尽诛绝,誓不回兵!”梅伦大怒,催马和他杀在一处。梅伦想着,张车既是大都督,军中主将,武艺高强,本领出众。不料未走三合,被梅伦一锤,将张车铁棍磕飞,当的一声,飞出多远,张车拨马就跑。那五百马军见张车败了,呼啦一声,全都往回逃跑。张车也往下逃去。梅伦不放,在后就追。
直追到看见长沙城了,梅伦不肯放,仍往前追。蛮兵跑的工夫大了,越跑越慢,跑到城北刚上护城河桥,梅伦催马也追上桥来。张车往城内跑,梅伦追赶到城门内。大汉的先锋军来到护城河岸,只听哗啷啷声响,有蛮兵在城上将吊桥扯起,城上敌兵弓弩齐发,矢石如雨,先锋军无法前进,略着梅伦凶多吉少。梅伦追至城内,见内城双门紧闭,周围密排弓弩手。城上敌兵听见梆子响,各用灰瓶、石子一齐往下打,弓弩手弓箭、弩箭一齐射出。梅伦见势不妙,说声“不好”,想再回去可不成了,在马上抡动双锤,遮前挡后,顾左顾右。没有多大工夫,就累得不成了,周身是汗,遍体生津。身上的箭伤多了,外边救兵不到,料着完了,将锤撒手,拔出佩剑,自刎而亡,死于马下。梅伦死了,为国尽忠,总算是大汉忠臣。不过他不明白,以为遇见的张车无有本领,哪知张车是假的,用诱敌之计将梅伦逼死。真张车由城内率兵杀出,先锋军无主将如何能成,被杀得落花流水,败将下来。这些败兵逃出数十里路,望见元帅大军来到,等着马前禀报军情。
元帅岑彭大军正往前走,忽见有自家败兵下来,大吃一惊,这一惊非同小可。问他们为何这样,残兵败将把梅先锋贪功轻敌,被人诱至城中的事禀明了。岑彭和众位老侯爷大吃一惊,料着梅伦凶多吉少,再救也来不及。岑彭吩咐:“人马安营下寨。”一声炮响,埋锅造饭,立营门,栽大杆,扯纛旗,支搭帐篷。元帅升帐,点名过卯,发放军情。诸事完毕,有探子前来禀报,梅伦死于城中。岑彭虽有心给梅伦报仇,因为人马一路远来,不能速战,歇兵三天,第四日再战。
不料次日早饭刚用完就有探子来报,铁背张车率兵杀来。岑彭想敌人得寸进尺,来得可恨,立刻吩咐:“点兵五千,出营一战。”营中炮响,人马齐出,岑彭率领五千大军出来迎敌。头声炮响,营门开放;二声炮响,旌旗飘摆,绣带高扬;三声炮响,五千汉兵冲出营来,列得一字阵。岑彭在马上怀抱令旗令箭,压住全军大队。两军人马阵势列开,岑彭和将士儿郎往对面观瞧,见蛮兵不多,只有三千之众,个个身体雄壮,上身只穿露臂汗衫,下身穿露膝裤衩儿,项戴大草帽,背背藤牌,足不着袜,只穿扳尖儿大叶巴靸鞋,肋下戴小梢弓,袋中箭。十数员蛮将盔明甲亮,众星捧月,各跨坐骑,手持利刃,拥护张车。
汉将周宗手持铁枪直奔阵前,大叫:“对面敌军主将出马,阵前答话!”张车拍马而出。周宗见他长得身高足够丈外,头如巴斗,膀大三停,胸宽背厚,肚大腰圆。面如生羊肝,紫中透黑,黑中透紫,两道浓眉斜插入鬓,一双大眼皂白分明,狮子鼻,大嘴岔儿,连鬓络腮胡须,根根见肉。头戴一顶紫金帅字盔,三叉头一棚伞,十三曲簪缨飘撒,金丝垒顶门一朵红绒突突乱颤。四指宽勒颔带密排金钉,包耳护项。身披半副掩心甲,外罩绿缎色裹肩蟒袍,上绣花花朵朵。狮蛮带三环套月搭钩,肋下佩戴双锋宝剑。鱼褟尾三叠倒挂,斜搭马鞍鞒,两扇紫征裙遮住磕膝护住腿。红绸子中衣儿,虎头战靴牢踏在紫金镫内。胯下马枣骝驹鞍韂鲜明,手中擎着一条镔铁盘龙棍,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周宗料他武艺不弱,不敢轻敌,问道:“对面来者可是张车么?”张车道:“正是你家都督。”周宗说:“你们为何来犯中原?”张车说:“我们遣将比武,你们不该将张敞、龙彦豹杀死。我们来报此仇,你为什么装糊涂,问我为何来犯中原,真是明知故问。”周宗说:“你是不明大义,阵前逞强,叫你知道我的厉害!”说着话,用枪就扎,张车用棍招架。不到三合,就被张车打死阵前。
怒恼了坚谭,手持大斧,拍马临阵。不到五合,也死在张车之手。接连不断,盖延、景丹、祭遵、李忠、王梁、万休、朱佑、耿弇都到阵前交手,全不是张车对手,死在阵前。张车棍打十位老侯爷,是因为云台将全都老了,老不讲筋骨之能,英雄出于少年,现在的云台老将遇见如狼似虎的张车,如何能成?
岑彭见连连败仗,死伤过多,不能再战,遂传下令来:“收兵回营。”压阵官将绿色令旗一摆,咆哮儿郎锣声敲打一阵,汉军阵中五百弓弩手抽弓拔箭,认扣填弦,齐向蛮兵,作欲射之状;绿色令旗二次摆动,咆哮儿郎二次鸣金,大队人马头改尾,尾改头;绿色令旗三次摆动,咆哮儿郎三次鸣金,大队人马往下退。张车看得很真,汉兵撤兵,他不敢追,因为汉兵退师掩护,他亦收兵回营,暂不细表。
却说岑彭收兵之后,升帐办公。除了有兵丁收尸,成殓十位老侯爷,找地方掩埋,还命令兵将夜内巡更走筹,巡营瞭哨,前后夜查营,防备敌人偷营劫寨。传完了令,退帐休息。
那张车得胜回营,用过晚饭之后,派他的心腹小校燕平往汉军大营前去行刺。原来燕平是江洋大盗出身,生在西川,到云南盗窃,和张车交了朋友,用为心腹军校,这次随军出征。燕平回到棚内,打开夜行衣包,更换衣服。一块皂青绢帕将头蒙好,顶门上斜系麻花扣儿,上身穿皂青缎色三岔吞口夜行衣,通身寸白骨头扣儿,青绒绳前后身勒定十字袢,腰系抄包,下身青绸兜裆滚裤,打上裹腿,青布袜子,足蹬倒纳千层底儿扳尖儿大叶巴靸鞋,腰中戴好百宝囊,背背一口香牛皮软刀鞘雁翎刀。身上收拾得紧衬利落,燕平由苗蛮大营出来,施展高来高去、陆地飞腾的功夫,跑将下来,遘奔大汉军营。
营外有放哨兵士,燕平不站着走,他往地上一躺,面冲天上,施展蛇行术的功夫,凭着肩、肘、脚、腕的劲儿,如同一条蛇似的蹭着地皮过去,放哨兵丁真看不见。燕平到了营外,只见汉军大营灯火齐明,里面梆点齐响,刁斗传声,巡更走筹的声音接连不断。他由战壕外将身一跃,过了壕沟,又飞过土垒。那守营兵丁还纳闷儿,一条黑影过去,真猜不透是什么。燕平到了汉营之中,用燕子飞云纵的本领,躲躲藏藏,直到中营。燕平绕到元帅寝帐后边,抽出背后单刀,往帐内听了听,微有鼻息之声,大约帐中的人已睡熟,用刀往帐上就扎,立着割下二尺有余,抽回刀来,用手分开豁口,往里偷瞧。只见帐内悬挂纱灯,软榻上有一人睡卧,料着此人必是岑彭。他顺着缝儿往里钻,如同一条长蛇钻到帐内。可怜舞阳侯岑彭睡得正香,人不知,鬼不觉,被燕平一刀将人头砍下。燕平手提人头,出了帐外,施展高来高去的功夫,回营报功去了,汉营兵将无人知晓。
直到五更时刻,元帅的随从到里面伺候元帅,往寝帐内一看,可了不得,见元帅的尸身在床上躺着,地上鲜血腥臭难闻,死尸上没有人头,元帅的首级丢了。亲随吓得哎呦一声,扑通摔倒。外面值日中军旗牌听见,跑进来将他扶起,问明情形,大家无不难过,擂动聚将鼓,聚众想主意。合营战将听见鼓响,遘奔中军宝帐,刀斧手、绑缚手、站帐军及一干诸将来齐了,不见元帅,人人纳闷儿。中军官说:“众位老侯爷、众位将军,大事不好!”大众惊问道:“何事如此惊慌?”中军官说:“元帅不知被何人杀死,人头也不见了!”大家听了这话,人人惊讶,个个不安。再往帐内去看,真是死尸尚在,人头已无。大家惊慌失措。
正无办法,忽听营外一阵大乱。有兵丁进来禀报:“蛮兵杀来,快到营门了!”姚期、马武吩咐:“营门紧闭,小心防守。”没多大工夫,营外炮声、鼓声、杀声、喊声震天动地。汉兵还有不知道元帅死了的,那张车真是厉害,将岑彭的人头用竹竿挑起来,叫汉营兵将观瞧,又叫蛮兵喊嚷。汉兵见了元帅人头,一阵大哗,营中就乱了。张车乘势攻入大营,大刀阔斧,逢人便杀,遇人便砍,短刀相接,血肉翻飞,只杀得汉兵汉将东倒西歪,横躺竖卧,死伤极重。大家无法守营,由后营出来,夺路而走。张车的兵将随后追杀,追之不及,方才收兵。张车大获全胜,得的刀枪器械、锣鼓帐篷、粮草等项不计其数,然后又跟踪追赶下来。众位云台老将召集残兵败将,想着阻止蛮兵,又将张车棍打十侯、岑彭被刺等事奏闻圣上,请求派将援助。
折本到了朝中,建武帝见了大惊,蛮兵厉害,实在可恶,又想起云台将都是开国功臣,如今应当食太平俸禄,竟有十一位死在阵前,十分伤感。次日早朝,刘秀就向众文武百官言道:“朕自即位以来,天下太平,万民乐业,五谷丰登。不料想南边有洞主造反,朕把他们看作跳梁小丑,扰乱边疆,不能成为大患,没想到蛮兵竟敢来犯中原。岑彭挂帅,前去扫南。不想那江南王派的贼帅张车杀法厉害,洛阳侯梅伦死在长沙,周宗、陈起十位老将也被张车打死,岑彭被敌人刺死,我国的人马难敌蛮兵,打了败仗。你们谁能率兵出征,扫灭蛮兵?”连着问了好几声,不但无人答言,而且听说死了这些人,大家无不难过,默默无言。建武帝很是着急。此时邓禹染病在床,朝中人才缺乏,无人能应对此事,只有胶东侯贾复上殿跪倒,向上叩头。建武帝问道:“卿有本奏吗?”贾复说:“蛮兵来犯中原,非云台老将能敌。请万岁遣派勇将率兵前往,方能退敌。”建武帝说:“谁是勇将呢?”贾复说:“我朝倒有一员勇将,只是臣不敢言。”刘秀听了很是纳闷儿,说:“谁是勇将,卿只管明言,朕绝不见怪。”贾复说:“臣愿保姚刚往退蛮兵。”刘秀说:“姚刚占据太行山,入了绿林,焉能为朕出力?”贾复说:“臣料姚刚身入绿林,是出于无奈。如若万岁遣使前往太行山将姚刚招安,那姚刚准能为国出力,扫灭南蛮。”建武帝说:“朕也有此意,唯恐姚刚抗旨不遵,有损国威。”贾复说:“安城侯仍在朝中为官,他没有君臣之义,难道他不顾全家老少吗?”建武帝听了,觉着有理,料着姚刚老少俱在洛阳,为了顾全全家老幼,也不能抗旨,派个使臣前往招安,如若姚刚能受旨,就命他率兵征南。想到这里,刘秀传下旨来,命总管黄文为钦差官,往太行山招安姚刚。黄文遵命,奉旨出朝,往太行山去了。钦差出朝,一路之上有地方官吏送往迎来,不必细表。
却说黄文来到太行山,前边来了一支人马,全是骑兵,约有二百名,各持长枪、大刀,将队伍列开。当中有杆大旗,铁葫芦顶,青绸子飘带儿,上衬铁铃,皂缎色旗,周围红火焰儿,当中白月光儿,上绣“中山王驾前马军指挥使”,当中绣着斗大“李”字。旗下有匹乌骓马,鞍韂嚼环鲜明。马上端坐一员小将,身高九尺向外,肩宽背厚,肚大腰圆,面如锅底,黑中透亮,浓眉环眼,鼻直口阔,约有二十多岁,精神百倍。头戴一顶皂青缎色六瓣壮帽,顶上打着象鼻疙瘩,身上穿皂青缎色短箭袖小袄,前后勒皂青绒绳十字袢,巴掌宽丝鸾带扎腰,青绸中衣儿,薄底儿靴子。胯下马,掌中一条三股钢叉,煞是威风。黄文看罢,认识此人,是李忠之子,名唤李勇。
李勇催马前来阻拦,说:“对面三人少往前进,快将来历说明。”黄文说:“李公子,我是洛阳城来的钦差,姓黄名文。”李勇问道:“你要往哪里去呢?”黄文说:“我是奉旨钦差,要到太行山去见姚刚。”李勇喝道:“你不要胡言,不准你呼叫中山王之名!”黄文听了,暗暗惊心,料着姚刚必是反了,占据太行山自立为王,别人不准再叫姚刚,都得称他中山王。黄文说:“我是朝中派来的钦差,唤他姓名也无妨碍,你为什么这样发威?”李勇说:“你是朝中派来的使臣,你在朝中摆你的尊威,我们这是太行山,只知有中山王,不知有皇上。你如不愿见中山王,就快快回去;若想见中山王,就好好听我说。”黄文看他们的神气,料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如若将他得罪,恐怕我难见姚刚的面了,处在这个地步,不得不受委屈。“好罢,我就冲着你了。”李勇说:“你要见中山王,还得依我一件事。”黄文问道:“依你什么事呢?”李勇说:“你虽是钦差,要见我们中山王,不准你带护送兵将,只许你带亲随二人,给你牵马坠镫。”黄文好生为难,说:“我是万岁派来的,带着护送兵将与你们何干?”李勇说:“你不用发牢骚。你若依我,就带你去见中山王;如若不依,就叫你见不着中山王。”黄文听了这话,万般无奈,说:“好罢,我就依你。”李勇说:“你随我来罢。”黄文吩咐护送兵将在此等候,数百儿郎只好等候。黄文就带两个亲随,跟着前往。李勇率领兵士保护钦差,遘奔太行山。
黄文见这座山山高势险,悬崖垂壁,怪石横生。那山梁上有木栅,上挂旗号,内堆滚木礌石。有些喽兵各持利刃,往来梭巡。山口外人工垒成深沟,山口内搭天王桥,那桥宽够两丈五,长够八丈,那头儿在山口内,又有辘轳、铁索,天王桥吊起多高来。山口又有数百儿郎,带着强弓硬弩把守此山,外人进不去。除非是鸟儿,身长羽翼,插翅腾空,能飞过去。李勇到了山口外,将马勒住,高声喊嚷:“山口守将听真,今有朝中派来的使臣要见中山王,我已问明来意,快将天王桥放下。”工夫不大,见喽兵摇动辘轳,嘎啦啦将天王桥放下来,李勇保着钦差过桥。黄文跨马行至桥当间儿,偷眼往桥下一看,见桥下有十数丈深,底下埋着的尖刀尖儿冲上,亚赛麦穗一般。及至进了山口,又听背后嘎啦啦声音响,那喽兵又将桥扯起来了。黄文暗道:这倒不错,过河拆桥。往各处再看,见里面房屋很多,有极高大的仓廒,囤积粮米;有各文武的住宅;有兵器库、财库、衣库,喽兵往来巡查。当中有所大房,外边院墙高大,内里楼台殿阁,树木丛杂,当中凸起泥鳅背儿的甬路,两旁树木成行。门前喽兵把守,值日官员在此照料。李勇到了门前下马,命钦差在此等候,他到了中山王府内,击鼓鸣钟。护卫们各带刀剑,听鼓声三次,殿前将军、侍卫武士们一齐来伺候,众文武也来站班,中山王升殿。李勇上殿奏明,中山王姚刚传旨,命洛阳使臣上殿。
黄文进了王府,见银安殿上端坐一位王爷,两旁文武官员、甲士排列,也如朝堂一样。黄文心中暗道:姚刚这种举动,是要反哪。可又想姚刚虽然反了,毕竟是安城侯之子,无论如何也知道礼节,朝中的钦差来了,他总得迎接。不料他思忖之际,姚刚冲冲大怒,用手一拍龙书案,厉声喝道:“唗!胆大的钦差官,来到中山,见孤为何不跪?”黄文说:“我乃朝中钦差,来到这里,焉能跪你?”姚刚冲冲大怒,命武士们将钦差绑了,推出斩首。武士们往前一扑,将黄文绑上,往外就推。黄文倒不怕死,可觉着姚刚如此无情,实在可气。贾柱高声喊嚷:“刀下留人!”姚刚怒问道:“你为何阻拦?”贾柱说:“千岁,这黄文杀不得。”姚刚问道:“怎么杀不得?”贾柱说:“千岁,他是你的恩人。”姚刚问道:“他待我有何恩?”贾柱说:“当年千岁跨马游街,竹竿桥打死郭太师,文武百官在金殿求情,万岁不准,后来正宫娘娘给你求情,才赦了死罪。那时在娘娘驾前给你进言的人,就是黄文。”姚刚听了,呀的一声,吩咐将钦差推回来。武士们将黄文推回。姚刚下来,亲解其绑,将黄文搀扶到座上,纳头便拜:“你是我的恩公,我不知道,方才得罪了,望你多多原谅。”黄文说:“你是中山王,这样待我,实不敢当。”姚刚说:“黄老伯父不必客气,方才得罪,我给你压惊。”说完,命人摆宴伺候。
工夫不大,酒宴摆上,请黄文上首坐下,中山王亲自奉陪,敬酒三杯,殷勤招待。黄文说:“贤侄,如今我来了,是奉万岁的旨意前来招安。”姚刚说:“皇上怎么要用我姚刚呢?”黄文说:“贤侄你要问朝中为何招安,听我慢慢道来。”于是黄文就把江南王命张车进兵中原、棍打十侯、岑彭被刺的事说了一遍。岑家二位公子听了,放声大哭,众人苦苦相劝。劝了会子,大家又说将来帮助他们去报仇,小弟兄才止住悲声。黄文说:“我说完了,你们接不接招安的旨意呢?”姚刚说:“若冲黄老伯父的情面,我应当发兵,受招安之旨,去退苗蛮贼兵。不过皇上信宠郭妃,薄待功臣,如今用着我了,不能受他利用。”黄文苦苦相劝,说以大义,可不论他怎么劝,也是白费唇舌。黄文急得无可奈何,说:“贤侄,你既不发兵,不受招安旨意,我黄文告辞了。”姚刚说:“黄老伯父,这样办你就不对了。”黄文问道:“我怎么不对呢?”姚刚说:“你老人家来了,是为建武皇帝招安的事,俺不受招安,你老人家何必回去?”黄文说:“我是奉旨钦差出朝办公,不管事情办得如何,我得回朝复旨,怎么不必回去呢?”姚刚说:“你老人家回去还得在皇上驾前当差,伺候皇上,偌大年纪何必受那样的辛苦。你老人家若是不走,在这里一住,身不动,膀不摇,有人伺候,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舒舒服服享受清福,岂不比回归洛阳胜强百倍?”黄文说:“贤侄有份心意,我是承情万分,谢谢了。我是钦差,如不回去,将来我有掉头之罪。”姚刚说:“你老人家在这里住着,哪个敢来治你的罪?”黄文说:“贤侄,我全家老少都在洛阳,治不了我的罪,还治不了全家老少吗?”姚刚说:“你老人家是太监,怎会有老少呢?”黄文说:“我是有了儿女之后,半路出家。”姚刚说:“噫!好个半路出家,冲这个我就放你回去。”说到这里,姚刚要求黄文在太行山住上三天,到了第四天再走。黄文不好驳回,只得住他三天罢。
这三天之内,姚刚、贾柱、贾梁、岑真等陪着黄文往各处游玩。黄文看他们仓廒囤粮之处,粮米充实;看他们的兵器库,刀枪器械、强弓硬弩,不计其数;看后山工匠们,造刀枪的、制弓箭的、打盔甲的、做鞍韂的,真是不少。
姚刚又在他的校军场内调来五千大兵,命王元指挥,他们陪着黄文在将台上参观。王元全身披挂,银甲白袍,胯下马,怀抱令旗,往校军场当中而去。只见五千儿郎个个头戴青布箍脑帽,青布军衣,打着裹腿,青布袜子,足蹬倒纳千层底儿扳尖儿大叶巴靸鞋,都在年青少壮。个个腆胸叠肚,拧眉立目,雄赳赳,气昂昂,真是精神。长枪短刀,旗帜鲜明,真是严肃。黄文夸奖道:“这真是虎卫雄兵,军容严整,器械鲜明。这些兵将要去扫灭苗蛮兵将,准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姚刚说:“照这样的兵,我有三万。”黄文听着,心痒难挨,暗道:这支人马要乘此机会去灭蛮兵,立了汗马功劳,何愁功名富贵?只是他们年轻,不听人劝,任性而为,实在可气。只听三声炮响,王元将令旗一摆,全军移动,五千儿郎布置成四门兜底阵,再找王元,踪影皆无。往东看,众儿郎遍打绿旗,东方甲乙木,青龙之状;往南看,众儿郎遍打红旗,南方丙丁火,朱雀之状;往西看,众儿郎遍打白旗,西方庚辛金,白虎之状;往北看,众儿郎遍打黑旗,北方壬癸水,玄武之状。旗分青赤白黑,阵有门户,内设埋伏,一声炮响一变,千变万化。兵将们训练得进退有法,调动有方,真是整齐。黄文看着,赞不绝声。没有多大工夫,三声锣响,各自归队。百数名小将盔明甲亮,各骑骏马,齐集台下,欢送钦差,中山王姚刚保着黄文回府。到了临别这天,备筵送行,遣人护送。
黄文离了太行山,仍由护送兵将保回洛阳。到了朝中,黄文面君复旨,说姚刚不受招安之旨。建武帝大怒,觉着姚刚可恶,给脸不要,必须派将讨伐。恰巧有告急折本到来,建武帝御览折本,大吃一惊。原来大汉兵将在外连连败仗,又丢数十郡县,请旨发兵。如若不发救兵,再过几日,贼兵就要到京都了。见这样折本,建武帝焉能不急,不由得长叹一声:“想不到贼兵如此厉害,若有伏波将军马援在,朕定无忧虑。”黄文说:“万岁,姚刚等小将若是出征,据臣所料,准能杀退蛮兵。张车虽勇,也怕他敌不住姚刚。”刘秀说:“姚刚抗旨不遵,不能给朕出力,也是不成。”黄文说:“臣愿保一人往招姚刚,准能成功。”刘秀问道:“何人能成呢?”黄文说:“臣保安城侯三子姚标。”刘秀问道:“姚标去了,怎么能成呢?”黄文说:“臣料姚刚等不是不报效万岁。因为他等啸聚太行山,朝中必不能安,不受招安之旨,是他等心中不安,疑惑诱他们入朝,治他们的罪。如若派姚标前往,他们都是小将,感情融洽,事事好办。姚标与姚刚又是同胞弟兄,有手足之情,他说什么姚刚都相信。朝中的细情,他说了胜似我黄文,我说什么他们也不相信。”当下黄文在建武帝驾前陈说利害,百般解释,极力保荐姚标。刘秀听着,实在有理,因形势紧急,不能耽误,立刻传旨召见姚标。御前太监乘马而去,到了安城侯府,命家人往里传旨。
傅氏老诰命夫人在上房屋中,三公子姚标在旁侍奉。夫人问道:“儿呀,听说万岁传旨见姚刚,命黄文去招安,不知有这件事没有呢?”姚标说:“不错,有这么回事。”夫人说:“你去打听打听,钦差黄大人回来没有。如若回来,可千万打听明白,你哥哥姚刚来不来。”三公子尚未回答,家人就来回禀说:“万岁有旨,命三公子进宫。”母子二人听了这事,就是一怔。因为姚期出征,府中无人,不知万岁召见是吉是凶,又不敢耽误,母子对视不语。好大工夫,夫人才说:“儿呀,你快去罢。”三公子这才出来见太监谈话。家人鞴好马匹,姚标上马,家人相随,同太监到朝门下马,家人接过坐骑。姚标随太监进到里面,殿前面君。
姚标向上叩头说:“安城侯之子姚标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刘秀说:“小卿家,如今蛮兵来犯中原,朕欲用姚刚往退贼兵。命你为钦差官,往太行山去招安姚刚,你可愿往呢?”姚标听了这话,大吃一惊,心中暗道:姚刚远在外方,父母都不管,焉能有手足之情?我去了也是白费。姚标向刘秀回奏道:“万岁命我前往,我愿效犬马之劳,不过姚刚能不能受招安,我不敢负责。”刘秀说:“姚刚受不受招安,与你无干,你如愿去,朕就命你前往。”姚标说:“愿往。”刘秀传旨,封姚标为宏义将军。姚标叩头谢恩之际,忽听外面大乱,有近臣来报:“贼兵离洛阳城不到五十里了,大汉残兵败将已然入城。”刘秀大惊,怕贼兵困城,命姚标急速前往。刘秀写了诏书,公子叩头起身,捧旨出朝,乘马回府。
姚标到了府中,将旨悬起,见他母亲禀报此事。夫人惊问道:“儿呀,你能办此事吗?”姚标说:“万岁的旨意,儿焉敢不遵?”娘儿俩正然说话,就听大炮声震动全城。有家人回禀说:“了不得了,贼兵已然困城了!”夫人说:“儿呀,贼兵困了城,你怎么走哪?”姚标说:“那也讲不了,食君禄当报君恩,少不得马闯贼营,前去搬兵。如若闯过去,我就到趟太行山;倘若闯不过贼营,娘啊,我姚标就豁出这条命不要了!”说到这里,母子二人非常难过,说不尽的苦处。家人摆上酒饭,娘儿俩吃饭,家人给公子刷饮喂遛马匹。
吃着饭,夫人嘱咐姚标:“到太行山见着姚刚,说朝中用他,不准他抗旨,就说为娘的主意,叫他受招安,率领众小将出征。若将蛮兵杀退,立了汗马功劳,万岁爷封了官爵,大家不但享受富贵,家家都能骨肉团圆,谁也不能说他不好。如若他抗旨不遵,万岁另调别处兵将杀退蛮兵,不但失了机会,大家不得官做不说,万岁灭了南蛮,无可顾虑,还得派兵遣将讨伐中山,扫灭他们,到那时后悔莫及。”当下夫人千叮咛万嘱咐,姚标喏喏应声。娘儿俩说完话,家人将马匹鞴好,姚标取出盔甲等物,顶盔贯甲,罩袍束带,拴扎什物,全身披挂整齐,将圣旨请下来,往身上一背。收拾完了,拜别母亲,真是难过,母子二人难舍难离。姚标到了这时,一跺脚,心一横,出府上马,催开坐骑,奔了北门,吩咐将城门开放。门军不敢违背,撤闩落锁,开了城门。
姚标到了城外,越过护城河桥,往北而来。只见对面蛮兵大营,万盏灯火齐明,灯山相仿,里面巡更走筹、巡营瞭哨,梆点齐鸣,真是可怕。姚标还没到敌营哪,只听对面有人问道:“来的是什么人,少往前进,我们要搭弓射箭了!”姚标不言语,催马仍往前进。对面一阵梆子响,嗖嗖嗖,乱箭齐发,姚标用枪拨打雕翎箭,马往营门飞奔。蛮兵往上一围,刀枪密排,人多势众。只见蛮兵刀枪并举,棍棒齐施,给他来个好汉双拳难敌四手,恶虎架不住群狼。姚标催马横冲直撞,虎趟羊群一般,大枪一抖,施展平生所能,挨着死,碰着亡,杀得这些蛮兵东倒西歪,横躺竖卧,死伤不计其数,乱窜乱逃。姚标上边动手,底下留神绷腿绳、绊马索、梅花坑、陷马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通身是胆,全身是眼,防备得严密,且战且走。姚标大声喊嚷:“蛮兵蛮将听真,在下姚标,奉旨的钦差,要往各处搬兵。尔等要知道我的厉害,急速闪开。如其不然,挡我者死,避我者生!”杀得蛮兵抱头鼠窜,无人能挡。姚标只杀得周身是血,血染征衣,杀出贼兵大营,马不停蹄,飞奔黄河。
幸而钦差还没出朝,就有滚单公文发去了。钦差出朝,按站而行,地方官吏都得保护,送往迎来,一路上钦差的威风大极了。黄河口的官吏备好船只,姚标过河,往太行山而来。晓行夜宿,饥餐渴饮,非止一日。这天正往前进,离着太行山不远了,忽见前边有支人马,约有五百之众,列得一字队,长枪短刀,整齐严肃。当中有骑高头大马,马上有员小将,姚标认识,是小将李勇。李勇问道:“对面来的是三弟吗?”姚标说:“正是。”李勇问道:“三弟,你来了有事吗?”姚标说:“我是奉旨而来,现在皇上召见中山王。我问你,中山王现在哪里?”李勇说:“现在太行山哪。”姚标说:“你同我去见他罢。”弟兄二人一路同行,来到太行山中,中山王府前下马,李勇命人往里回禀。没有多大工夫,就听里面锣鼓齐鸣,武士、护卫保着中山王升殿,文武侍立两旁。
李勇同姚刚进来,在银安殿前跪倒,口称:“李勇拜见千岁。”姚刚问道:“你带来的何人?”李勇说:“千岁的御弟。”姚刚说:“你退立一旁。”李勇往旁一站。中山王看他三弟呆呆发怔,不知是何缘故。那姚标是个规矩人,见姚刚弄到这样,心中不安,叛反国家,将来有灭门之罪,如何不怕?姚刚问道:“下面立者何人?”姚标说:“是小弟。”姚刚说:“你见孤为何不跪?”姚标说:“我身上背有圣旨。”姚刚说:“有没有圣旨我不管,你见我为何不跪?”姚标说:“皇上的旨意如朕亲临,怎么你不以为意呢?”姚刚说:“君不正,臣投外国;父不正,子奔他方。他不仁,就许我不义。”姚标说:“忠臣不言君过,孝子不说父非,你不知道吗?”姚刚说:“我不知道这些,不要说了。”姚标说:“现在我虽奉旨而来,还有娘亲之命,你不可不遵!”姚标说话言辞激烈,声色俱厉。姚刚大声问道:“娘有何言?”姚标道:“娘说国家用人,派钦差招安你等,你们就应当遵旨下山,给国家出力报效,这个机会实在难逢,既能免罪,又能立功。如若抗旨不遵,朝中调动别处人马退了贼兵,失去建功立业的机会,将来朝中还要派兵讨伐你们,到时候后悔亦就晚了。”姚刚大怒,喝令武士将姚标绑上杀了。左右刚要过去捆绑姚标,贾柱忙阻拦道:“主公,杀不得!”姚刚问道:“怎么杀不得?”贾柱说:“三弟不是在府中替王爷尽孝吗?如若将他杀了,何人替你行孝?”姚刚点头道:“是啊。”又向姚标说道:“我不杀你,快离开太行山罢。”姚标咬牙愤恨道:“暂时不和你等算账,将来再说!”气昂昂转身形往外就走,此时无人挽留。
这位少年钦差到了府外上马,催开坐骑,离了太行山,往回遘奔,心中又气又恨,觉着姚刚这些人实在无情,又低着头生气,无精打采。走出十多里路,前边有座树林,隐隐藏藏,似乎有人藏着。他往前走着,忽听一声呼哨响,由林中撞出来数百儿郎,各骑坐马,手持大枪。当中一杆大旗,葫芦铜顶,绿绸子飘带儿,上衬铜铃,周围红火焰儿,当中月光儿,上书“二龙山”。旗下有匹枣骝马,鞍韂嚼环鲜明。马上一位寨主,身高约有八尺,猿臂蜂腰,双肩抱拢,面白如玉,眉清目朗,鼻直口方,大耳相衬。头戴素缎色扎巾,身穿素缎色短箭袖小袄,素绒绳十字袢,丝鸾带扎腰,白绸中衣儿,薄底儿靴子,肋下佩剑,手持一条银枪。精神百倍,仪表非俗。姚标看罢,认识他是王英,彼此下马施礼。
王英问道:“三弟,你这由哪里来呀?”姚标见问,长叹一声,就将他的来历从头至尾学说一遍。王英不听还好,听他所说,不由得气往上撞:“他们这些人真是可恨。三弟你来了,实在不容易,万岁有旨招安,就应当遵旨前往。抗旨不遵,公事不提,你和姚刚是手足弟兄,他竟这样薄待于你,实在可恶。怎么也不留你吃饭,也不留你住几日,居然往外轰你。”姚标说:“他们无情无义,我也没法子。”王英说:“三弟不用难过,你我虽不是亲手足,我还要请你在山寨住上几日。”姚标问道:“你我弟兄往哪座山寨去?太行山我不去。”王英往背后一指:“咱们到这二龙山去。”姚标问道:“你怎么在二龙山呢?”王英说:“这座二龙山是我们招募新兵之处。凡是年青少壮的人愿到太行山当差,都得到二龙山报名,由我调练好了再拨到太行山。”姚标说:“二龙山的事是归你一人管,还是有别人?”王英说:“就是我一人。”姚标说:“好,我到你山中歇息歇息。”
二人上马,率领儿郎进了二龙山,喽兵去遛饮马匹。王英将姚标让到大厅,宾主落座,喝茶谈心。喽兵擦抹桌案,放好杯筷,酒菜摆上。二人入座,斟酒布菜,又喝起酒来。王英就劝姚标说:“三弟,你别着急,用完饭就在二龙山住着,我王英到太行山劝劝姚刚,总叫他受朝廷招安才是。”姚标喝着酒,道:“王仁兄这份美意我领谢了,请你不用费事。”王英说:“那可不成。我得问问姚刚,为什么抗旨不遵,为什么不听父母之言,为什么没有手足之情。他若说得有理,任事没有;他若说不出理来,我就不能和他善罢甘休。”姚标反倒劝解王英不必多管闲事。可王英是个血性男儿,遇见这事看着不平,随便谁怎么劝阻也是不行。姚标万般无奈,只可由他。王英还是不放姚标走,让他在二龙山等他回信,看他那种情形,好像有什么把握,姚刚就得听他的。姚标无奈,只好暂留二龙山。王英吩咐喽兵:“好好伺候姚公子,如若慢待,全都重责。”又向姚标安慰一番,才上马带领亲信人等起身,离了二龙山,赶奔太行山。他这一去,有三骂姚刚、怒打王英、姚标自尽、夏侯弟兄出世等等热闹节目,都在下回书中分解。